第41章

    当燕回拎着打包的外卖回到酒店, 却只看到一室黑暗时,他便预感到事情不对。

    燕声也咦了一声,嘴里喊着余叔叔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最后哒哒哒跑到燕回身边, 拉着他的袖子急切道:

    “爸爸, 余叔叔不见了!他是不是走了?”

    燕回放下外卖, 安抚地拍拍儿子:“不要着急,我们先去余叔叔的房间看看,好不好?”

    “好!”燕声应了一声, 拉着燕回就往次卧走。

    走进房间,燕回环视一圈,然后打开衣柜,指着里面的行李箱对燕声说:

    “你看, 余叔叔行李还在, 衣服也在, 肯定没走, 只是有事耽误了,等他办完事就会回来。”

    燕声探头看着衣柜里的东西,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

    燕回看得好笑,逗他:“你怎么这么担心余叔叔走啊?对你那几个干爸爸你可没这么上心过,要是让他们知道了, 可是要伤心了~”

    燕声却不以为意, 理直气壮地说:“可是大爸二爸三爸他们本来就是要走的啊!但是余叔叔说了, 他永远不会离开我们, 会一直留在家里,他是不一样的!”

    燕回怔愣一瞬,好一会抬起手, 摸摸儿子的头毛,轻笑:“是啊,他是说过。”

    ……但愿今晚过后,他还能说到做到。

    和谐医院,手术室前的走廊里。

    余家人聚集门前,如同电视剧里每一个等待手术结果的亲朋一般。

    但实际上,余老爷子早在一个小时前便被医生宣告死亡,尸体送往太平间,VIP病房被收回,余家人已经没有呆在医院的理由了。

    可他们没人离开,也没人说话,只是神色各异地守在那,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余玲流着眼泪瘫软在丈夫邹文栋怀里,眼睛里完全失去了光彩,不知道是在悲伤父亲的离世,还是哀悼自己即将失去的奢靡生活。

    邹文栋抱着妻子,眉头紧锁,满脸愁容,他的儿女就坐在旁边,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茫然。

    在他们对面,站着余钟北一家三口。

    余响靠着墙头垂得低低的,看不清表情,余钟北则面朝手术室站着,一直盯着那扇对开金属大门,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言真站在他俩身旁,一手轻抚儿子的肩臂,一手顺着丈夫的背心,眉眼间尽是担忧和心疼。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余钟南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

    见只有他一个人,余玲挣扎着坐直身体:“郑律师呢?”

    余钟南看了她一眼,停顿片刻才回答:“郑律师回去准备遗产继承的事了。”

    余玲听到这句话,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邹文栋连忙抱住人,一边掐她人中一边小声呼喊,两个孩子站起身抿唇看着,神色里焦虑甚于担忧。

    余钟南揉了揉眉心,直到余玲幽幽转醒,才低语道:“其他暂时不管,我们先商量一下爸的后事怎么处理吧。”

    余玲没有说话,凄凄切切地呜咽着,倒是余钟北忽然开口道:“有什么好商量的,直接交给殡葬公司吧。”

    余玲哭声一顿,余钟南点头道:“也好,交给殡葬公司省心。钱我来出吧,毕竟我是长子。”

    余钟北却摇摇头,转身道:“身为子女,给父母养老送终是本分,费用平摊吧。你说是吧,余玲。”

    余玲擦着眼泪,好一会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余钟南见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向余响:“响响,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余响身体轻轻一抖,仿佛大梦初醒般抬起头,看了余钟南好一会,才抬脚朝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安全通道,关上防火门,余钟南才转身看着余响,询问道:

    “响响,燕声是不是你和燕回的孩子?”

    余响原本有些木然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皱眉看着余钟南,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余钟南叹了口气。

    “你上次咨询刘医生的话,我都听见了。后来刘医生问我你的电话时,我顺嘴问了一句,这才得知那篇论文的事……燕回这么多年都在锦都,对吧?”

    余响沉默不语,余钟南看着他,语气和缓道:

    “大伯问你这件事,不是要逼迫你做什么,按照我国法律,燕回和你如果不同意,没人能强迫你和燕声做亲子鉴定。我只是想让你回去好好和燕回商量一下,做出决定。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支持。”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几张银行卡递给余响:“你的卡,都已经解冻了。”

    余响接过那几张银行卡,好一会才低语道:“……谢谢。”

    “谢什么,我是你大伯,我们是至亲,不用说谢谢。”余钟南顿了顿,补了一句,“按照习俗,你爷爷要停灵三日,遗嘱会在葬礼后正式生效,无论你们的选择是什么,这三天内必须做出决定。”

    余响颔首:“嗯,我知道了。”

    余钟南脸上浮现一个小小的微笑,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余响应了一声,转身推开防火门,却在跨出门的瞬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

    “……从今往后,没人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余响回头看去,发现余钟南恰好站在应急灯能够照亮的区域边缘,脸虽然在光明里,身后却是一片黑暗。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温和、无害,像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但他的眼里,却藏着一抹微微晃动的光芒。

    意识到那是什么后,余响心底不管是曾经,还是刚刚产生的戒备心,都瞬间土崩瓦解,化为一抹叹息。

    于是,他垂下眼眸,开口道:“大伯,等葬礼过后一起吃顿饭吧。”

    余钟南微微睁大眼睛,随即笑了:“好啊。”

    回到手术室前,余玲一家人已经离去,余钟北和言真坐在椅子上,看到余响过来,两人连忙迎了上来,小声询问:

    “你大伯找你什么事?”

    余响拿出那几张银行卡,扯扯嘴角道:“你们儿子终于不用吃软饭了。”

    看到卡,两人同时松了口气,余钟北更是笑道:“我不说了吗,大哥不是那种人。”

    言真哼哼两声没理他,只是问余响:“就还个银行卡,怎么还特意把你叫走?”

    “估计是怕被姑姑姑父看见吧。”余响含糊道。

    言真眯起眼睛,一眼便看出儿子在撒谎,但见他不想说便没有追问,只是说了句:“你心里有数就行。”

    余响嗯了一声:“放心吧妈。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

    言真点点头,一家三口相携离去。

    余响送完父母回到酒店,已经十一点过快十二点了。

    他刚走到客厅就看到燕回坐在餐桌前码字,与此同时电视无声地播放着一部爱情电影,在没开灯的客厅里投射出一片变换的光影,显得坐在餐厅吊灯下的燕回愈发形单影只。

    看到他,燕回摘下护眼的蓝光眼镜,扣上笔记本电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你爷爷怎么了?”

    余响并不意外燕回能猜到,毕竟这些天他都回来得很早,突然晚归,必定是出事了。

    他轻叹一声,走到燕回斜对面坐下,用一种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怅然口吻道:

    “他走了。”

    尽管早有预感,燕回还是皱了皱眉,伸手握住他的手。

    余响反手捏住燕回的手,低头看着两人明显的肤色差,好一会哑声道:

    “你知道吗?他死之前还在逼我结婚生子……我本来以为自己会松口气,却一直回想起小时候的事,甚至能闻到他办公桌下的味道。”

    “真奇怪……”余响喃喃着,眼神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两眼发木。

    燕回静静听着,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没有说话。

    又过许久,余响回过神,有些苦恼又像在自嘲般问燕回:“怎么办?我觉得在葬礼上我肯定哭不出来。”

    燕回沉默片刻,低语:“如果你心里没他,哭也是假哭。如果你心里有他,不哭也是在哭。”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你们家哭不出来的,应该不止你一个。”

    余响怔愣一瞬,摇头苦笑:“说的也是。”

    见他不再愣神,燕回晃晃手:“去洗个澡吧,然后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应该不急,对吧?”

    余响嗯了一声:“不急,要停灵三天。不过环球影城的事,可能要推一推了。”

    “没事,”燕回无所谓道,“反正机票定在十三号,时间还早。”

    “但总归要让声声失望了,说好明天去的。”余响说着,拿出那几张银行卡推给燕回,“这些是我全部家当,密码是你的生日。具体有多少钱我记不清了,应该有□□千万吧,都给你,你看着安排。”

    燕回挑了挑眉:“这么多钱说给我就给我了?”

    余响笑道:“你不嫌少就好。”

    燕回没有搞推来推去的那套,拿起卡晃了晃:“那为了弥补声声,就用你的卡明天请声声吃顿好吃的吧。”

    “好,那我去洗澡了。”

    “嗯。”

    看着余响的身影消失在客卫门后,燕回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垂眸看着手里那几张卡,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把卡放到一边,翻开笔记本继续码字。

    第42章

    一夜无话。

    第二天燕回依然睡到十点半才醒, 洗漱完一出卧室便大声宣布:“今天我们去水泉庄玩!”

    正在写作业和辅导作业的两人抬起头,一个面露惊喜,一个满脸茫然。

    燕声:“真的吗爸爸!这里也有水泉庄吗?!”

    余响:“水泉庄是哪家的庄园?”

    “有, 这里的水泉庄比锦都那家还大呢!”燕回先回答了儿子, 然后才看向余响, “洗浴中心啊, 你没去过?”

    余响沉默一瞬,确认般反问:“洗浴中心是指东北那种……澡堂?”

    “对!能洗澡、看电影、玩游戏…很好玩的!”燕声抢先回答,声音因为激动略显尖锐。

    “还能在那过夜, 一天四顿自助,”燕回说着,拿出手机买门票,“我买三张二十四小时的门票, 咱们玩到明天中午再回来。”

    余响看着燕回冲着自己展示购票界面, 整个人都傻了, 指着自己鼻子问:“你确定要和我一起…洗澡?”

    燕回瞥他一眼, 坏笑道:“对啊,你不愿意?”

    余响沉默了,好一会才语气艰涩地说:“不是不愿意……但是……”

    “没有不愿意就好,声声,收拾一下, 我们马上出发!”

    没等他说完, 燕回转身就走了, 燕声欢呼一声三两下收好书本, 欢快地奔出书房,留下余响一个人坐在那,既纠结又激动。

    一个小时后, 三人打车来到水泉庄,占地面积颇广且极具风格的建筑外观,瞬间吸引了余响的注意。

    他此前从未来过类似的地方,只是之前东北旅游热盛行时在新闻里看到过,一直以为那就是大点的综合会所,还奇怪为什么去会所玩要穿统一制服。

    直到楚子真说那是澡堂子他才知道,所谓的洗浴中心是类似温泉加会所的模式,只是面积和人数要大上十几倍。

    当时余响就对几十上百号陌生人一起洗澡、赤身相对的场景表示不能理解,朋友也就罢了,他真不想看到陌生人的裸|体。

    谁知如今却要面对,“即将和暗恋二十年的对象坦诚相待”的境况。

    余响既兴奋,又担心,觉得自己迟早会被保安当成有X瘾的同性恋变态赶出去。

    也不知道这里的睡衣是什么款式,要是宽松一点也许能遮……等等!

    余响脚步一顿,这才想起一个惊悚的事实——

    他能看到燕回的裸|体,别人也能看到!!!

    脑海中劈下一道惊雷,下一秒余响一把拉住燕回转身就要走。

    燕回被他拉得一个踉跄,瞪大了眼睛:“卧槽…余响?!你去哪?!”

    “去哪都行,就是不能来这。”余响抿着唇,固执地拉着燕回往回走,“你要是想泡澡,我们可以去小汤山,那边有私汤会所。”

    “不是…你先等会!”

    “等不了一点!”

    几句话间,燕回就被余响拽离门庭,燕声听到动静转头一看,两人已经走出十几米远了。

    小孩一脸懵逼:“爸爸?余叔叔?你们去哪?”

    听到儿子的呼喊声,燕回猛地一甩余响胳膊,在他回头时指着他鼻子恶狠狠道:“闭嘴!跟上!再发疯你就自个回去!”

    说完大踏步走了回来,一把搂住燕声肩膀就往门里走:“没事,你余叔叔疯了。不理他,我们先进去。”

    “啊?”燕声回头看了余响一眼,被爸爸拽着进了大门。

    余响脸色阴郁地站了一会,最终还是默默地走了过来,只是脸色难看得吓人,工作人员把手牌递给他的动作像在点炸药包。

    直到走进男宾区,余响的脸色才稍微好点,因为这里都是独立的更衣间,压根不是他想象中一群人赤条条来去的模样。

    按照手牌找到自己的更衣间,换好衣服前往淋浴间,一通洗下来全身清爽地到大厅汇合,余响尴尬地走到燕回身边,轻咳一声,小声嘀咕:

    “我还以为……”

    燕回白他一眼:“你想要的那种也有,喏,进去按指示牌走就行,不过我们就不去了。走声声,吃饭去!”

    父子俩穿着一模一样的睡衣,昂首挺胸地朝着自助餐厅走去。

    余响看着两人的背影,低头轻笑两声,连忙抬脚跟上。

    酒足饭饱后,三人便开始到处溜达,看到好玩的项目就去玩玩放松一下。

    一下午过去,他们先跑去汗蒸,又去按摩搓澡,还开了个游戏房打游戏,一整套流程下来,整个人都松快了几分。

    余响也彻底忘记了昨天的阴霾,满脸新鲜地跟着父子俩到处跑。

    他不是没去过比这高档的地方,但不得不说,比起什么都追求极致享受、专事专做的会所来说,这种大杂烩一般的地方反而更有趣。

    “有点像超市。”余响评价道。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他们正在餐厅吃宵夜,不过因为晚餐吃的也是自助,所以三个人都没拿太多食物,主要是水果和一些甜点。

    燕声下午搓澡按摩时睡了两个小时,此时一点不困,正满餐厅转悠着,一会拿个蛋挞,一会拿块水果,边吃边玩。

    听到余响的评价,燕回笑了:“要是让老板知道你把这和超市做类比要气死了,人家可是一门心思想做成高端商务场所。”

    “高端商务?”余响看着身边尖叫着跑过去的小朋友,冲燕回挑挑眉。

    “不行吗?爸爸们在雪茄室谈生意,太太们就带着孩子逛吃逛玩,多和谐。”燕回理直气壮。

    余响笑着摇摇头:“好吧,说不过你。”

    燕回见他神色轻松,抽了张纸巾擦手,开口道:“心情好点了吗?聊聊?”

    余响并不意外他突如其来的要求,只是环顾四周:“在这?”

    “怎么?你想开个雪茄室?”

    “那倒不用,不过不用等声声睡了再说吗?”

    “果然,”燕回轻笑着摇头,“还是被人发现了是吗?让我猜猜……是你大伯?”

    余响闻言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

    “不难猜啊,”燕回一手撑着下颌骨,一手轻点餐桌,“你爷爷这段时间一会清醒一会糊涂的,估计那点清醒时间都拿来琢磨怎么逼你就范了。既然他已经想到要用遗嘱和长辈来施压,能猜不到后续发展吗?”

    燕回冷笑:“知子莫若父,你姑姑会闹成什么样,你爷爷心知肚明,也早有预料,不可能因为她和你们吵架就气得爆血管,只有可能是其他的事。”

    “排他协议已经用过一次,刺激性不够,现阶段还有什么比声声……”燕回的话说到一半及时收住,燕声手里拿着一块榴莲千层哒哒哒跑过来,喂到他嘴边。

    “爸爸!你最喜欢的榴莲千层!”

    “唔!好吃!谢谢儿子~”

    “嘿嘿,那边还有冰淇淋,我去给你拿!”

    “好啊!”

    看着燕声欢快地跑远,燕回叹了口气,把剩下的千层放在盘子里。

    “你爸妈在吵架,律师没有渠道得知这件事,只有你大伯有可能。这么简单的事,别告诉我你没想到,你只是不想深究而已。”

    余响静静听着,垂眸盯着手里的餐刀,一下又一下转动着它的把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许久才哑声道:

    “……是。爷爷在手术室里时,我就一直在想,大伯他在哪,有没有走动……郑律师就在爷爷身边,为什么没按呼叫铃……他们俩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爷爷病发时,他们在说什么。”

    余响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燕回,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他说有事跟我说时,我就知道,他手里肯定有我和声声的亲子鉴定。”

    这一次燕回没有拉住他的手给予安慰,只是问道:“即便是这样,你还是想相信他吗?”

    余响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我信。”

    燕回定定地看着余响,好一会才收回目光,拿起盘子里剩下的榴莲千层:“好吧,说说你的想法。”

    “嗯……嗯?”余响睁大眼睛,“你……也觉得大伯他说的话可信?”

    “不,”燕回咽下食物,轻捻手指,“但我相信你。”

    “燕回……”

    “感动的屁话就别说了,赶紧说说你的想法,一会声声就回来了。”

    “……哦。”余响的屁股落回座椅,整理着思绪道,“我觉得可以答应。一是可以保证声声未来的生活,多一个事业选项没什么不好。二是声声如果能通过正式的法律渠道被余家承认,燕家就没办法再打他的主意了。”

    燕回轻点着头:“和我想的差不多……但如果答应了,你是不是就会成为正朔的执行总裁?”

    余响明显一怔:“遗嘱只是让我代管股权债券,可没说让我管理正朔。到时候看大伯愿不愿意继续做下去,如果他不愿意,就高薪聘请个职业经理人……”

    说着说着,余响忽然反应过来,嘴角顿时控制不住地往上翘:“燕回,你这是担心我会留在云京?”

    “谁担心这个了……”燕回别开头,抬手想拿吃的,却发现盘子空空,什么都没有。

    余响笑着靠了过来,伸手抓住他的手:“放心吧,我说了会一直陪着你和声声,就绝不会食言。”

    燕回回头看着余响,反手抓住他的手,直至十指相扣:“你说的哦。”

    “嗯,我说的。”

    两人相视而笑,下一秒,燕声强势插入。

    “爸爸!冰淇淋!”

    两人迅速甩开手、弹开身体,一个笑吟吟地伸手接过冰淇淋,另一个装模作样地拿起饮料。

    燕声似乎也逛够了,拿着切好的芒果坐下来,啊呜咬了一口,咽下,然后好奇地问:

    “爸爸,余叔叔就是你给我找的新爸爸吗?”

    “噗——!”

    第43章

    “咳咳咳!声声…你……你……”余响你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狼狈地擦着下巴上的水渍。

    燕回表面上看着淡定,但充血的耳根和逐渐蔓延至脖颈的红晕,却暴露了他此时真实的情绪。

    “声声……”燕回想问燕声是怎么看出来的, 又觉得这个问题很蠢, 于是临时换了个问题, “那…你同意余叔叔做你新爸爸吗?”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响彻餐厅, 服务员快步走来,贴心询问余响:“需要帮助吗先生?”

    余响摆摆手,服务员微笑着转身正要离开, 就听到三位男子中个头最矮的那一个说:

    “同意,我也喜欢余叔叔,就是两个爸爸叫起来有点乱。”

    服务员听得瞳孔地震,忍不住转头看去, 就看到矮个男子苦恼地皱起眉, 嘴唇周围全是芒果汁水。

    三人里肤色最白的男人抽了张纸巾, 抬手擦着矮个男子的嘴巴, 眼神满是慈爱。

    “你喜欢就好,称呼的话我们再商量商量……谢谢你声声。”

    刚才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高大男人,也伸手摸了摸矮个男子的头发,神情有些激动:

    “声声…谢谢,余叔叔也很喜欢你。”

    矮个男子仰起脸, 嘿嘿一笑, 天真稚嫩的感觉扑面而来, 看得服务员一阵恍惚——

    见鬼了, 居然从三个大男人身上看出一家三口的温馨感……

    服务员满脸怀疑人生的表情离去,燕回和余响则相视一笑。

    吃完宵夜,燕回和余响一左一右牵着燕声的手往楼上客房走, 燕回提议道:“就叫余爸吧?如何?”

    燕声打了个哈欠,余响嘀咕道:“听着像浴霸……直接叫Dad如何?声声,叫声Dad来听听。”

    燕声眼神迷茫地看着他,反应了一秒才开口道:“……呆爹。”

    余响:“……”

    “噗哈哈哈哈哈!”燕回大笑着竖起大拇指,“这个好!就这个!”

    余响满脸郁闷:“好几天没辅导英语,忘记这茬了……咳,声声,不是呆爹,是Dad,跟我念,Da~d!”

    “呆~爹。”

    “是Da——d。”

    “呆——爹。”

    “等、等一下!我录个像…这个太好笑了!”燕回拿出手机,手忙脚乱地按下录像键,人都快笑抽抽了。

    镜头里,余响满脸无奈地看着镜头,燕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脸纯良无辜。

    燕回满含笑意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循循善诱道:“声声,你该叫余叔叔什么?”

    燕声想了想:“……呆爹!”

    余响扶额:“是Dad。”

    “呆爹。”

    “声声,把两个字连起来念,Dad。”

    “呆爹!”

    “……你不是锦都长大的吗?普通话怎么这么字正腔圆?”

    燕回的声音得意响起:“谢谢夸奖,这都是我身为爸爸应该做的。”

    燕声揉着眼睛望向镜头:“爸爸,我困了……”

    燕回憋着笑说:“让你呆爹背你。”

    燕声转头,冲着余响张开手:“呆爹,背。”

    余响无奈,却又控制不住唇角的笑意,乖乖背过身:“好,背。”

    燕回看着镜头里的余响背起燕声,朝着电梯走去,两人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渐渐融为一体,具象化为他最爱的模样。

    “燕回,电梯来了。”

    “来了。”

    燕回保存好视频,三两步走到余响身边,坏笑着摇摇手机:“人生视频Get。”

    余响叹气:“早知道就叫浴霸了,至少听着暖和霸气。”

    “呆爹也不错啊,”燕回收起手机,“很可爱。”

    “是可笑吧,”余响嘟囔着,“总感觉这名字是在嘲讽我,嘲讽我迟迟没认出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你是没认出来啊,怪得了谁?”见余响满脸郁闷,燕回笑着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唇,“而且你重点放错了,重点不是呆,是爹才对。”

    余响思索两秒:“也是。再亲一下。”

    “亲个屁,电梯到了。”

    “啧,等进了房间……”

    “房间……”燕声迷迷糊糊抬起头,“爸爸我要刷牙……”

    燕回连忙应道:“好,马上啊,爸爸开门,呆爹背你进去~”

    “呆爹”看了眼天花板,兜住燕声的屁屁往上一抬:“走!刷牙睡觉!”

    第二天中午买单离开时,余响给余钟南打了个电话,等他们乘车抵达酒店,余钟南、郑大律师和一名身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女人,已经在酒店大堂等候多时。

    看到余响进门,余钟南起身迎了过来,却在看到燕声时瞬间停下脚步,眼睛微微睁大,目不转睛地看着燕声。

    燕声被他直勾勾地视线看得有些无措,伸手抓住余响的袖子,扭头去看燕回:“爸爸……”

    燕回搂住儿子肩膀,低声安抚:“不怕,那是你大爷爷。”

    燕声哦了一声,跟着余响走到余钟南面前,乖巧地问好:“大爷爷好。”

    余钟南像是被这一声“大爷爷”惊着了,好一会才应道:“好…好……你就是声声吧?长得真像……”

    像什么他没说完,有些慌张地低头摸着身上的口袋,好一会才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燕声。

    他手有些颤抖,声音倒是很稳:“来,见面礼。有些太仓促了,等下次见面,大爷爷再送你更好的。”

    燕声看了眼燕声,得到首肯才接过红包:“谢谢大爷爷!”

    “乖……咳,那…我们先上去吧。”余钟南侧身示意,一行人朝着电梯走去,郑大律师跟在最后面,眼神疑惑里带着不解。

    燕声不是燕回的孩子吗?怎么又成了二公子的儿子了?

    进了电梯,透过镜面轿厢的反射燕回注意到,余钟南一直盯着燕声,不是看他反射在厢壁上的面孔,而是看着他毛茸茸的头顶,眼神怀念又满是感伤。

    略一思索,燕回便知道余钟南在看什么了。

    燕声的长相乍一看不像燕家人也不像余家人,更像燕回,两人的亲子关系明明白白摆在脸上。

    仔细看的话,如鼻子、下巴等轮廓脱胎余家人,但最鲜明的特点,就是身高。

    余钟南可能是联想到自己儿子了吧。

    燕回无声叹了口气,等进入房间,他脱下外套,拉住想回房间换衣服的燕声,把人摁在餐桌旁。

    “来声声,张嘴,让医生姐姐取个样。”

    燕声不解,但配合地坐下张嘴,让医生用棉签抹口腔黏膜,直到结束才好奇地问:“爸爸,我没有哪不舒服啊?做检查干什么?”

    燕声见医生拿出一根新棉签,搂着燕声的肩膀带他回房间,嘴里糊弄着:“是学校要求做的甲流检查,不做就不能去报道了。走,我们去换衣服。”

    等换了衣服再出来,客厅里就只剩下余响了。

    “怎么都走了?”燕回奇怪地问。

    “郑律师要履行见证人职责,跟着医生去鉴定中心了,大伯要去准备葬礼的事。”余响回答。

    燕回点点头,摸着儿子的头毛,忽然面露犹疑:“你说……我们要不要提前跟你爸妈说一声?”

    余响和他对视一眼,脑海中想起亲妈被自己带偏的那一幕,心虚地移开视线。

    “不用吧……再过一天就是葬礼了,等葬礼一结束郑律师会正式宣布遗嘱生效,到时候就知道了。”

    “你知道早死晚死都是死这个道理吧?”

    “……知道,但没人想上赶着找死。”

    “行吧。”燕回示意般拍拍燕声肩膀,“声声还有篇作文没写,呆爹,轮到你上了。”

    燕声听到呆爹二字,立刻冲着余响扬起笑脸,配合上旁边燕回脸上憋笑的表情,看得余响无奈摇头。

    “好~呆爹来了。”

    ***

    葬礼当天,余响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谁知一出门就看到惊悚一幕——

    燕回居然坐在餐桌旁,手里还捧着一杯他最讨厌的咖啡。

    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样子,燕回哼哼两声,道:“声声继承万亿家产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这个亲爹要是不在场像话吗?”

    余响笑了:“不像话。”

    说话间,燕声穿着一身西装跑了出来,浑身不自在地倚着燕回:“爸爸,这个衣服穿着不舒服……”

    燕回放下咖啡杯,把儿子拉直站好,上下打量着:“还行,成品西装能做到这样算不错了。稍微忍忍,今天是大日子,必须这么穿。”

    “哦,好吧。”燕声两只手扒拉着领口,唇角瞥出一个八字。

    余响看着穿着西服似乎成熟了几分,神情却难掩幼稚的燕声,好奇地问:“哪来的西装?”

    “让酒店管家帮忙买的,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合身?”燕回得意地昂起头。

    “嗯,是不错,”余响点点头,嬉笑着抬手指自己,“我的呢?”

    “没有,”燕回翻了个白眼,“就只买了我和声声的,你裸着去吧。”

    余响叹了口气:“这还没宣布遗嘱呢,你就不管我了?”

    燕回哼哼:“那是,你知道什么叫过河拆桥吗?”

    “哇,你真的~”余响拉着调子,刚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就听到门铃声。

    他朝着门口走去,嘴里还一直嚷嚷:“还好我昨天给家里打了电话,不然……蒋爷爷?!”

    门外西装笔挺戴着白手套的老管家,一手提着西装防尘套,一手抱着一个鞋盒,笑眯眯地看着余响:“二公子,您要的正装。”

    余响连忙接过防尘套和鞋盒,满脸羞愧:“怎么是您给我送来……快请进!”

    老管家没有拒绝,笑呵呵道:“我这年纪,能做的事也不多了,趁着还能动弹,能做一点是一点……燕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蒋爷爷,”燕回笑着站起身,伸手和老管家握手道,“叫我燕回就好,我早就不是什么燕少了。”

    “好,燕回,”蒋爷爷两手握住燕回的手,目光慈祥像在看自己的子侄,“你能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到燕声身上,有些好奇又有点诧异地问:“这位是?”

    燕回这才想起,连忙介绍道:“燕声,我儿子。声声,这是你呆爹的蒋爷爷,你要叫蒋太爷爷。”

    燕声立刻大声问好:“蒋太爷爷好!”

    “你好……”老管家满脸茫然,看看燕回,又看看燕声,老花眼镜里盛满了疑惑。

    犹豫片刻后,他问出了此时此刻心中最想问的问题:“呆爹是?”

    “呆爹是他!”燕声声音嘹亮,伸手指着余响。

    燕回再次笑喷,余响无奈叹息,把衣服鞋子往餐椅上一放,扶着老管家的手往沙发走。

    “这说来就话长了,您坐下,我慢慢和您说……”

    一个小时过去,余响穿戴整齐,燕回也换上了西装,正在帮燕声穿羽绒服。

    这孩子穿着西装总觉得箍的慌,撒娇说抬不起手臂,硬要燕回给他穿。

    老管家站在旁边看着,昏花的眼睛里隐约能看到水光。

    一个小时后,幻影抵达殡仪馆,余老爷子的葬礼即将开始。

    第44章

    余老爷子的葬礼规格很高, 一看就花了大价钱。

    金丝楠木的棺材,布满百合花的灵堂,就连老爷子穿的寿衣都是真丝材质, 在灯光的照射下, 泛起奢侈的光华。

    但比起不菲的花费, 来悼念的人就显得十分寒酸了, 除了余家人及其姻亲,便只有正朔董事会为数不多的股东们。

    也是因此,燕回牵着燕声走进灵堂的瞬间, 便引起了全场关注。

    认识他的人惊讶于他怎么会出现在葬礼上,还牵着一个男人;不认识的人则忙着打听,为什么这人一出现,现场都嘈杂了几分。

    车抵达殡仪馆后, 余响便匆匆而去, 燕回带着燕声在车里一直等到仪式开始才下车。此时余响便坐在家属答谢区, 看到这个场景就想起身维护父子俩, 却被余钟北反手摁住膝盖,没能站起来。

    “你现在过去,他们说得更起劲。”

    余响没办法,只能咬牙看着,倒是他姑姑余玲轻笑着问:“那小孩是谁?燕回新男友?”

    余响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倒是余钟南开口轻斥:“胡说八道什么呢?安静点!”

    他身旁的女人也转头看过来, 竖起手指轻笑:“嘘。”

    余玲原本满脸不忿还想说什么, 看到女人顿时噤若寒蝉,身体往后缩了缩。

    女人见状满意地点点头,抬眸看向燕回父子, 视线缓缓落在燕声身上,眼神逐渐木然。

    燕回无视流言蜚语,带着燕声走到棺材前,低声道:“声声,把你手里的花放在那个爷爷胸前。”

    燕声低头看看手里的百合花,又看看棺材里化了妆却难掩灰败之色的老人,本能地后退一步:“爸爸,我怕……”

    声音细小如蚊蝇,看样子是真怕了。

    想想这是燕声第一次直面死亡,燕回便拿出十足的耐心,在他耳边温声低语:“不怕,那是你曾祖父,他不会伤害你的,去吧。”

    曾祖父?妈妈的爷爷?

    燕声眨眨眼睛,紧拽着燕回的手,上前两步,将花放在余老爷子胸口,强忍住害怕,仔细看了一眼他的脸,又抬头看看墙壁上巨大奠字下摆放的照片。

    献完花,两人走到家属答谢区,看到站在后排的余响,燕声眼睛一亮,正要喊人,就看到余家人齐齐站起身弯腰鞠躬。

    燕声吓了一跳,转头去看爸爸,看到他也在鞠躬,连忙跟着弯腰。

    行完礼,燕回正要带着燕声离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越众而出,抓住燕声的手,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往他手里塞。

    燕回顿时愣住了,余家人显然也没想到女人会这样,直到她抓住燕声的手众人才反应过来。

    “嫂子该不是……要犯病了吧……”余玲小声嘀咕着,脚下挪了两步,躲进丈夫怀里,其余余家人则是面面相觑,场面一时间显得有些诡异。

    在诡异的安静里,女人把东西塞进燕声手里,确认他拿好了,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说了句“乖孩子”,便又回到了余钟南身边。

    燕声捏着手里的东西,眨眨眼睛,转头去看燕回。

    燕回看出小孩眼里的迷茫和纠结,暗示般捏捏他的手,低声问道:“收到礼物该说什么?”

    燕声顿时松了口气,回头看着女人,大声道谢:“谢谢奶奶!”

    女人笑了,温婉的面容如同一朵绽放的芙蓉花:“不客气。”

    周围人见状都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只有余玲小声嘀咕:“这么大个人叫什么奶奶……这人脑子有病吧?”

    倒是她丈夫若有所思地看着燕声,没有吭声。

    燕声道完谢,跟着燕回走到灵堂角落坐下,举起手里的东西:“爸爸你看!这个好好摸!你摸!”

    燕回定睛看去,这才知道女人塞给燕声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婴儿巴掌大的玉葫芦,通体碧绿,清透无瑕,葫芦腰上系着彩色的丝绦,一看便是老物件。

    燕回抬手摸了摸,顺便看了眼葫芦底部的落款,然后不动声色地放开,笑着点头:“嗯,滑滑的。”

    说完,他把丝绦挂绳戴到燕声手腕上,叮嘱道:“你喜欢那就要小心点,这个很脆,一摔就碎了。”

    “嗯,我会小心的!”燕声应道,低头玩了会碧玉葫芦,忽然想起什么般又抬头问道,“爸爸,你以前说过,曾祖父是妈妈的爷爷,可是为什么那个人长得那么像呆爹?”

    燕回顺着燕声指的方向,看着灵堂上摆放的余老爷子照片,陷入沉默。

    余家人有几个典型特征,高鼻梁、方下巴、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和傲人的身高,即便是余玲身高也有一七八,余钟南余钟北两兄弟身高一八八,余老爷子生前也有一八五。

    有了这几个典型特征,如果眉眼再像一点,那就有七八分相似了。

    余响和余昊便是因为隔代遗传了余老爷子的单眼皮,所以哪怕两人眼型并不一样,看着也十分神似。

    燕回沉默一会,小声道:“因为这个曾祖父不是妈妈的爷爷,是你呆爹的爷爷。”

    “那为什么是我的曾祖父?曾祖父不是只有一个吗?”语文不好,但老师教过的亲缘关系表记得门清的燕声,追问道。

    “咳……”燕回清了清喉咙,“余叔叔不是爸爸给你找的新爸爸吗?你都叫他呆爹了,那他的爷爷,是不是你曾祖父?”

    “好像…是哦……”

    看着儿子愣愣的表情,燕回摸摸他的头发,表情有些心虚。

    能骗多久骗多久吧……

    因本就没请几个人,也去掉了繁冗缛节的追悼环节,没过多久遗体告别仪式便宣告结束,余老爷子被送往火葬场,除了至亲家人,其余人都告辞离去。

    燕回和燕声走在人群最后面,刚出殡仪馆便看到老管家守在门口。

    看到两人,老管家迎上来,开口就给了燕回一记重击。

    “二少夫人,我先送你们回四月庄吧。他们之后还要去墓地,估计下午才能回来,声声就别去了,容易被冲撞。”

    燕回:“……蒋爷爷,我是男的。”

    老管家笑眯眯:“那也是二公子的伴侣,更何况还有声声。”

    ……无法反驳。

    燕回深吸一口气,牵着燕声上了车。

    车刚启动,燕声就奇怪地问:“不等呆爹了吗?”

    “不等他,他要去送曾祖父。”燕回回答。

    “哦,”燕声扯着领口,“那回酒店我能换衣服吗?”

    “不回酒店,我们去呆爹家里玩。”燕回说着,抬手解开了他衬衫领口的扣子。

    燕声松了口气,却难掩失望:“为什么去呆爹家?什么时候回酒店?”

    “晚上回,你呆爹家可大了,有很多好玩的,你不想去看看吗?”燕回耐心地哄着儿子,顺手又解开了他的袖扣,尽力让他感觉舒服点。

    “好吧。”许是领口袖口的扣子解开后舒服了一点,燕声嘟着嘴巴应了一声,勉强安静下来。

    等车顺着车道驶入高大的铁门,缓缓停在道路尽头的主屋前时,燕声看着眼前一眼看不完的房子,张大嘴巴,好一会转头问燕回:

    “这是……呆爹的家?”

    燕回嗯了一声:“对,是不是很大?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比如马场和……”

    “爸爸,”燕声打断燕回,小脸隐隐有些发白,“你不会把我留在这背英语单词吧?”

    燕回:“……”

    他正想说不会,但转念一想,嘴里的话拐了个弯:“除非你自己想留在这。”

    “我不想!”燕声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要在这么大的房子里背英语单词!”

    燕回顿时笑了,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好,放心,你不愿意就没人能强迫你留在这。走吧,进去看看。”

    燕声却不太相信,两腿使出千斤坠,愣是一步不挪:“你保证?你发誓!”

    燕回哭笑不得,正要举手发誓,就听到老管家说:“放心吧声声少爷,在这没人会逼你背单词……除非你想一直留在这……那就会按照课表…安排…英语课……语文课……书法课……礼仪课……咳咳,等等课程。”

    燕声天都快塌了,惊恐地看着燕回,哀求道:“爸爸,我们走吧,回酒店好不好?求你了~”

    燕回删去手机上礼仪课三个大字,摸摸燕声头毛,温声安抚:“蒋太爷爷不是说了吗?除非你一直留在这,不然没人逼你背单词,等你呆爹回来我们就走,不会呆太久,我保证。”

    听到燕回这么说,燕声才将信将疑地跟着他走进大门,随即便被奢华且独具特色的装潢惊呆了。

    四月庄的外观并没有明显的建筑风格,且大部分墙面爬满了藤蔓植物,在冬季这样的季节,看着就有种灰败古老的味道。

    但它的内部装潢却是典型的中式风格,红木家具和各种天然石材搭配在一起,低调奢华,古朴而典雅。

    漫步在这样的环境里,燕声很快就把刚才的担忧忘得一干二净,表情渐渐兴奋起来。

    “爸爸,这里大得可以打羽毛球了!”

    “爸爸,那个花瓶好大啊!都能装得下我了!”

    “爸爸,那面墙壁上的纹路是画的吗?玛瑙?那是什么?”

    等转了一圈下来,坐在小餐厅吃饭时,燕回见燕声嚼着饭还在东张西望,心里隐隐有点不安,试探地问:

    “声声,喜欢这里吗?”

    燕声收回看花瓶的视线,点点头道:“喜欢,好多没见过的东西。”

    燕回皱了皱眉:“那……你想在这住吗?”

    燕声一听这话,立马睁大了眼睛,燕回连忙补了一句:“如果不背单词的话,你想住在这吗?”

    “不背单词?”燕声确认般反问,见燕回点头,他才放松下来,想了一会还是摇头道,“不想。”

    燕回心里一松,唇边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为什么?你不是喜欢这里吗?”

    “喜欢是喜欢,玩一会可以,住的话就太大太空了,想找人都要跑好久。”燕声小声嘀咕,“我还是喜欢锦都的房子,最喜欢金阳家园,爸爸,我们回去就搬回去住好不好?”

    “好~”燕回满心爱怜,搂住儿子亲了亲他的头发,“回去就搬!”

    燕声也高兴了,放下筷子抱住爸爸,难得撒了次娇。

    吃完饭,燕回带着燕声去了马场,两人一直玩到余响打来电话,才往主屋走。

    刚走到通往会客厅的走廊,就听到余玲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

    “到底在等什么啊!反正结局已经注定了,不如来个痛快,这样干等着很折磨人啊郑律师!”

    “余小姐,按照余老爷子的遗嘱,宣布执行时需所有继承人到场才行。”郑律师沉声道。

    “对啊,人到齐了啊!”

    “还差一位。”

    此话一出,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两秒钟后,余玲的尖叫声透过门板传出,吓得燕声瞬间收回按住门把手的手,转身跑到了燕回身后。

    “不可能!你是想说我们余家有私生子吗?!等等……有私生子是不是就能分家产了?”

    惊惧和狂喜交织的情绪,让余玲的声音变形严重,听得燕回皱了皱眉,直接推开门。

    “抱歉,久等了。”

    燕回扯扯唇角,迎着众人或惊喜或惊讶或疑惑的眼神,拉着燕声走到余响身边坐下。

    余玲瞪大了眼睛,视线一直跟着父子俩,直到两人坐下才反应过来,跳脚大吼:

    “他们怎么在这?!郑律师!别跟我你一直在等他!他一个外人凭什么坐在这?还有他身边那个男的!我们余家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

    “姑姑!”余响厉声打断她,脸色黑得吓人,“身为长辈,说话注意点分寸!”

    “分寸?”余玲指着自己鼻子,不可思议地反问,“他一个外人都带着小白脸登堂入室了,你让我注意分寸?!”

    “什么小白脸!那是燕回的儿子!”余钟北听不下去了,拍桌而起。

    “哈?骗鬼呢?谁家儿子那么大一只……”

    “昊昊就那么高。”

    葬礼上给燕声玉葫芦的女人说话声音不高,却轻易盖过了余玲,白皙的手掌在鼻子下面比划着。

    “昊昊小时候就贼高,老公你还记得吧?他小学时就到你这了。”

    余钟南温柔地看着妻子,点头道:“是,响响也是,声声这点很像他。”

    “是啊,”女人笑眯眯地看着因大人吵闹,瑟缩在燕回身后的燕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玉把件,冲他招招手,“别怕,看这个,喜欢吗?”

    燕声探头看着女人手里的把件,却没有动,只是紧紧抱着燕回的手臂,显然是害怕余玲,不愿意离开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女人有些失望,淡淡地扫了余玲一眼,塞好把件对郑律师抬抬下巴:“人既然到齐了,就开始吧。”

    “好。”郑律师应了一声,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大叠文件。

    余钟北见郑律师等的人居然真的是燕回和燕声,惊疑不定地看向妻子,言真却没看他,只是死死盯着燕声,激动得眼眶发红。

    余玲似乎也猜了什么,缓缓坐下,一手握住丈夫的手,一手搂着两个儿女,脸色苍白里掺着一丝不正常的红。

    “现在宣布遗产分配的具体内容。首先是余钟南先生,将继承整个四月庄,包括主体建筑和周边土地,以及房屋内现存的所有珠宝藏品、马场所有马匹。这些是相关文件,请二位过目。”

    郑律师将一叠文件递给余钟南,继续道:“按照遗嘱,余钟北先生将继承除四月庄外所有不动产,其中包括国内外的住宅、酒庄、马场、游艇、私人飞机以及度假岛屿。这是具体清单,请二位过目。”

    郑律师拿出一大叠文件,递给余钟南,他却迟迟没有伸手,只是愣愣地盯着燕声。直到郑律师咳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接过文件,然后顺手放在了茶几上。

    郑律师:“……咳,那我们继续。按照遗嘱,余玲女士将继承所有存储于银行、美术馆、拍卖行里的珠宝和藏品。另外还将获得一份赠予协议,每年固定分得燕声先生所继承的股权债券盈利的百分之二。”

    说到这,郑律师抬起头,环视一圈道:“协议内容需两位继承人协商后签订,鉴于燕声先生尚未成年,协议内容将由其监护人燕回先生代为协商和签订。”

    “什么……意思?”

    出人意料的是,率先提出疑问的并不是余玲,而是余钟北。他依然看着燕声,嘴里却在问郑律师。

    “为什么是燕声?难道他……”

    “是的,”郑律师从文件堆里拿出一份鉴定报告,放在茶几正中间,“按照亲子鉴定结果,燕声先生是余二公子的亲生骨肉。”

    话音落下,抽气声响起,余玲翻着白眼又晕了过去,邹家人显然习惯了,没人大呼小叫,安静且熟练地掐人中,在她鼻子下抹清凉膏。

    余钟北看看桌上的报告,又看看燕声,刚张开嘴就听到耳边传来呯地一声——

    “我说什么来着!声声就是燕回生的!就是你儿子!就是我好大孙!!!”

    第45章

    “爸爸?”

    燕声满脸懵逼地看着燕回, 脑袋上戴着一个头戴式耳机,耳罩还被燕回用手捂着,除了耳机里的钢琴声, 什么都听不见。

    燕回冲他笑笑, 心里为自己和余响狠狠点了个赞。

    在郑律师宣读余玲继承的遗产时, 余响便默默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头戴式耳机。

    燕回接过耳机转手就给燕声戴上了, 余响紧接着拿出手机按下音乐播放键,两人配合默契显然早有准备。

    对于燕声身世一事,燕回知道无法隐瞒一辈子, 只是没想好该怎么解释。尤其是男性生子可能会造成的认知混乱,让他感到十分棘手。

    其实按理来说,越早让孩子知晓此事,孩子接受度越高, 因为小孩子性别意识薄弱, 男女对他们来说都一样。

    偏偏那个时候燕回是一个人带孩子, 让儿子叫爸爸而不是妈妈, 显然更符合社会环境要求,父子俩也不会被人非议。

    现在余响归位了,燕声也有了性别意识,爸爸不是爸爸而是妈妈,以及曾经关于妈妈的善意谎言, 都让燕回无法告知真相, 只能选择走一步看一步。

    在这种前提下, 他当然不可能让燕声从别人嘴里得知真相, 于是昨天便和余响商量好了对策。

    耳机是余响的,就在他房间里,回到四月庄顺手拿到会客厅, 时机一到往燕声头上一扣就行。

    从容淡定地守护了儿子的世界观,被自己亲妈指着鼻子骂也没那么难受了。

    “我就说是你儿子,你偏说什么预产期对不上、声声是早产儿的屁话!你说你是不是傻!燕回骗你也是你活该!我怎么有你这么傻的儿子?老娘的情商你是一点没继承,全随了你爸!死犟!”

    天降一口大锅,余钟北却半点没觉得冤枉,只是热泪盈眶地看着燕声,百感交集,嘴里喃喃道:

    “声声是我孙子?是我亲孙子?还是燕回生的?这谁能想到……对了,遗产!郑律师,你快帮我看看,这些能不能转给声声?声声不行的话就转给燕回!十年啊,他真的……是我们余家对不起他……呜呜呜~”

    郑大律师:“……”

    “我就说这孩子合我眼缘。”余钟南的妻子刘芷云一拍手,起身走到燕声身前,把手里那个白玉貔貅把件塞进他手心里,转头对燕回说,“我那还有好多小玩意,有空带孩子去刘家玩。”

    自从儿子去世后,刘芷云只要回到四月庄就会精神错乱,几年前便搬回娘家住了。今天是她这么多年里第一次踏入四月庄却没有犯病,堪称奇迹。

    见燕回应下,刘芷云满意地笑笑,摸摸燕声头发,转身回到丈夫身边坐下。

    余钟南伸手握住她的手,又轻轻拍了拍,似在安慰又像是在夸奖。

    混乱但总得来说还算和谐的氛围里,只有余玲和邹家人显得格格不入。

    在丈夫儿女的努力下,余玲很快就清醒了,却始终不愿意睁开眼睛,眼睫毛不停颤抖,眼珠子在眼皮下来回转,就是不想睁眼面对现实——

    刚刚口无遮拦地把燕回骂了一顿,还说人儿子是小白脸,现在却要和他协商签订赠予协议,这让她的脸往哪搁?

    但逃避是没用的,要面对的事早晚要面对。

    等言真骂累了,场面安静下来后,郑大律师才继续说道:

    “因亲子鉴定结果证明了燕声先生和余响先生的亲子关系,所以按照余老先生的遗嘱,燕声先生将继承正朔集团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权,以及所有投资股份和债券。这一部分因市值过大,尚未完成全部手续,今天只做宣读。”

    “另外,”郑大律师拿出两份文件递给余响,“按照遗嘱,这部分遗产在燕声先生成年前,将由其生理学父亲余响先生代为管理。这是代管协议,一式两份,余二公子,请您签字。”

    余响接过文件和签字笔,看了一眼便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收回一份代管协议,郑大律师继续道:“至此,所有遗产分配便宣读结束。余铃小姐,燕回先生,关于你们二位之间的赠予协议,请问是私下协商,还是现在处理?”

    “现在吧……”

    “私下!私下协商!”

    燕回话音未落,余玲便大叫道,人也顾不上装晕了,蹭地一下站起身。

    燕回挑挑眉,往后一靠:“私下可以,但最好今天之内解决,之后我可不敢保证自己有耐心和你掰扯那些条条款款,反正遗嘱也没规定时间,拖个三年五载也不是不可能。”

    余玲咬了咬唇,求助地看向余钟南,却发现自家大哥正扶着妻子刘芷云的手,走到离燕声最近的沙发坐下,全程没看过自己一眼。

    至于二哥余钟北更是早早地和言真坐到了燕声身旁,摘下耳机,握着他的手,从学习问到生活,恨不得让孩子出个记录片,详细讲述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经历。

    余响则起身站在燕声身后,像门神般随时阻止四位长辈说漏嘴,同时还不忘伸手按着燕回的肩膀,不时警告地瞪着自己。

    余玲咬咬唇,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全家人孤立了。

    但是没关系,她有自己的家人,而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为自己,为家人,争取最大的利益!

    想到这,余玲看向燕回,眼神坚定:“好!我们去书房,郑律师负责协调和拟定协议!”

    “可以。”燕回反手拍拍余响的手,和燕声说了一声,起身和余玲、郑大律师往门外走去。

    余钟南见状,问余响:“你不跟着去吗?”

    余响摇摇头:“不用,他能处理。”

    一个小时后,余玲拿着一份文件喜气洋洋地走进会客厅,身后跟着闲庭信步的燕回,以及满脸一言难尽的郑大律师。

    见所有人看过来,郑大律师轻咳一声,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赠予协议一式三份,其中一份由大正律所保管。到此,所有遗产相关事宜便告一段落了,诸位,我先告辞了。”

    郑大律师冲众人点头示意,提起公文包便往门外走,身后跟着余玲一家四口。

    像是担心燕回反悔似的,她连招呼都没打,拿着赠予协议就走了。

    眼看五人身影消失在门外,其余余家人齐刷刷地看向燕回。

    燕回耸耸肩,把文件递给余响:“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余响疑惑地接过文件,刚翻开余钟南和余钟北就凑了过去。

    看完文件,余家三个男人都露出了和郑大律师同款表情。

    好一会,余响才开口问道:“郑律师没提醒她?”

    “提醒了啊,她觉得这样收益更大一些。”燕回笑着俯身捏了把燕声的脸蛋,此时他正被言真和刘芷云两人夹在中间,左喊一声奶奶,右喊一声大奶奶,满脸生无可恋。

    “声声拥有的所有股权债券收益的百分之二,看起来确实是利益最大化,但万一声声出售部分股权呢?如果声声长大后变卖所有股权呢?”余钟北看似不学无术,但毕竟是在商贾之家长大,一眼便看出了合同漏洞。

    燕回摊手:“她相信余响的能力,而且按照这个资产规模,如果不是故意败家,资产只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投资便是这样,只要投资规模到达一定量级,哪怕十投九亏,只要有一个成功,就能实现整体盈利。

    余钟南摇摇头,叹息道:“她真是……最不像余家的人,却是最像爸的人。”

    余家人不约而同地点头附和,余响将协议还给燕回,提议道:“今天晚上就在四月庄吃吧?应该也是最后一顿了。”

    所有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开始商量晚餐的菜单,老管家一直站在会客厅地角落里看着,面容慈祥,却安静得如同一道影子。

    晚上吃饭时,余钟南提起了燕家。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不了多久燕家应该就会知道声声继承遗产的事,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燕回夹起余响给他剔好刺的鱼肉,轻笑道:“关我什么事?代管遗产的是余响,我可动不了一毛钱,要找找他去。”

    余响也笑了,啪嚓一声掰断蟹钳,说了三个字:“我等着。”

    因是在四月庄的最后一餐,余家人默契地支走了所有帮佣,只有老管家被硬拉上桌一起吃饭。

    余钟南闻言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倒是余钟北关心起了他:“大哥,你是打算从正朔辞职了吧?”

    余钟南嗯了一声,握住刘芷云的手:“我想把四月庄卖了,带芷云到处走走。”

    说完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不去国外,就在国内走走。祖国大好河山,够我们逛的了,蒋叔也会和我们一起。”

    “逛累了就来我家,我和钟北商量好了,要换套大房子,这样响响一家三口回来才能住得下。对了燕回,你们在锦都住的小区还有空置房产吗?我和你爸想在那买套房子,这样我们过去看你们也有个落脚地。”言真说着,把剥好的虾放在了燕声碗里。

    “有点难,那是学区房,除非像某人一样,拿几倍的价格砸。”燕回瞟了余响一眼,“但那样就太高调了,影响不好。”

    余响不服:“哪影响不好……嗷!”

    燕回收回脚:“我记得小区里有几家孩子快初中毕业了,到时候可能会卖房,可以提前打个招呼。”

    言真点头道:“好,买了备着。对了,房子多大面积啊?”

    燕回:“七十八平,两室一厅一卫。”

    言真:“那一套可能不够啊……”

    余钟南:“不行买到周边也行吧?”

    余钟北:“本来就是去看孙子,最好是住一起,想办法倒腾呗,就是麻烦点。”

    余钟南:“行吧,声声要在那一直住到小学毕业是吧?”

    燕回:“不止,初中毕业。那个学区有三个重点初中,如果声声能考上的话,就要住六年。”

    老管家:“是否需要提前考虑高中陪读呢?”

    燕回:“高中没有学区限制,就近买就好,也不知道声声到时候学习成绩如何……”

    大人们聊得热火朝天,唯有燕声专心干饭。

    他刚低头吃掉爸爸给他夹的蔬菜,下一秒一块剔了刺的鱼肉又空降而来。

    抬头看向空投鱼肉的女人,燕声想起她是今天刚认的大奶奶,于是说了句“谢谢大奶奶”,得到一个温柔的微笑。

    除了大奶奶,还有蒋太爷爷,大爷爷,以及之前认识的爷爷奶奶太姥姥太姥爷……自从来到云京,他就忽然多了好多长辈。

    这让燕声有些不适应,又有些新奇。

    等到今年过节时,他和爸爸的家也会像其他同学说的那样,家里哪哪都是人,从早到晚都很热闹吗?

    燕声张大嘴,筷子一刨,吃掉了大奶奶夹的鱼肉,眼睛亮晶晶的,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第46章

    晚餐接近尾声时, 余钟南忽然问燕回:“声声几号开学?”

    “二月十六。”燕回说着顺手抽了张纸巾递给燕声,示意他擦擦嘴巴。

    “那你们几号回锦都?”

    “十三号。”

    “那不是还有五天就要走了吗?”听到这个回答,言真顿时满脸不舍, “十五号再走吧, 多玩两天也耽误不了孩子开学。”

    燕回歉意地笑笑:“回去还要搬家, 声声也要做开学准备, 事儿多,早点回去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话都说到这了,言真不好再劝, 只是满脸失望,依依不舍地看着燕声,好像他明天就要走一样。

    看到言真这个模样,燕回想了想道:“说起来, 一直说要带声声去环球影城, 但总是被各种事打岔没去成。现在事情尘埃落地, 我想带声声去玩两天……”

    没等燕回说完, 刘芷云一拍手:“好啊,我们一起去吧!”

    言真的表情也瞬间明亮:“可以啊!反正都没什么事,去住两天,陪着声声好好玩玩!”

    余钟北笑道:“那把岳父岳母也叫上,要去就都去。”

    “好啊!现在是工作日, 环球人流量应该不大, 我记得这种游乐园, 是不是都有什么速通通道?我看看!”言真更高兴了, 拿出手机就要查攻略。

    余响见状主动包揽道:“有,订票和住宿的事就交给我吧,你们不用操心……”

    “你去不了, ”余钟南笑眯眯地打断余响,“你和我都去不了。”

    余响瞪大眼睛:“为什么?”

    “你忘了自己签了代管协议吗?你现在是正朔代理董事长,想卸任得等到董事会决议后才能辞职。而且就算辞职了,你也是正朔最大的股东,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余钟南说着,抬手示意般划了一圈:“我说了要出售四月庄,出售之前要安排人员去留,处理家居饰品,光是这些事就够我忙的了,这段时间正朔只能交给你。”

    余响顿时沉默了,过了一会才开口道:“可以聘请职业经理人。”

    “可以,”余钟南颔首赞同,下一秒却话锋一转,“但聘请职业经理人这种事,首先要通过董事会决议,然后才能开始物色对象。”

    听出大伯话里的言外之意,余响脸都绿了:“你的意思是,董事会有可能不同意?”

    余钟南微微一笑:“至少我是支持你的。”

    余响扶额。

    余钟南安慰道:“没事,我会帮你说服股东们,假以时日他们总会想通,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嘛。”

    余响:“……”

    我一天都不想耽搁!

    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怎么就那么难!

    吃完饭,早已搬离四月庄的余钟北夫妇先行离去。

    言真急着回家告诉父母声声的身世,余钟北回去收拾行李准备明天下午出发去环球影城。

    刘芷云也跟着他们走了,她要回刘家收拾行李,三人还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

    余钟南则留在四月庄,手里拿着一本便签条,看到想带走的东西就贴上,后天搬家公司会根据贴条把东西搬去他和妻子的新家,老管家也会搬去同住。

    余响经由大伯提醒,拿着便签条,和燕回燕声一起来到四楼他的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带走的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好带的,”余响说着推开门,有些自嘲地笑笑,“真被赶出家门时才知道,什么都没钱和手机重要。”

    “对。”燕回应了一声,难掩好奇地探头往里看。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四月庄,却是第一次上到四楼进入余响的房间。

    原本他以为会看到一个狂野不羁的房间,却没想到和一二楼差不多,都是中式装修风格,典雅有余却难掩沉闷。

    看着这样的装修风格,燕回有些惊讶:“我以为你的房间会现代一点?”

    “以前是,但我留学期间爷爷把我的房间改了,说以前的装修太轻浮,不稳重。”余响没什么表情地说着,手里捏着便签条,一时都不知道该贴哪。

    燕回有些无语,走上前轻抚他的手臂,想给予一点安慰。

    这时燕声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照片:“爸爸,这个人是你吗?”

    燕回和余响定睛一看,照片里穿着白色T恤,垂眸浅笑的美人,不是燕回是谁?

    照片很大,相当于一半A4纸,照片里的人也很大,整张照片除了那张漂亮脸蛋,看不到一点环境信息,一看便是局部放大放大再放大的结果。

    “是我,”燕回皱起眉,走上前拿过照片,“但是我不记得自己有拍过这张照片……”

    他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照片,因为没人记录他的成长,少数几张都是宴会上的合照,早已被他舍弃。

    燕回能看出照片里是初中时的自己,却完全没有印象,只能转头去问始作俑者。

    “你拍的?”

    “啊…是,”余响摸摸鼻子,“初二时的运动会。但我把照片都数字化存U盘里了,声声,这张照片你从哪翻出来的?”

    “书柜后面的小房间!”燕声指着书房方向,得意地扬起下巴。

    余响顺着他的手看去,忽地一拍脑门:“对,我初中时搞的安全屋!”

    “安全屋?”燕回跟着余响朝书房走去,好奇地问。

    余响有些不好意思地清清喉咙:“咳,就是…专门放你照片的房间,初中时借着重新装修搞的,还做了个隐形书柜门。我还以为爷爷重新装修把这个房间打掉了……难道工人没发现吗?”

    余响疑惑地走进书房,就看到一个到顶的红木书架像门一样敞开,里面是大约十几平米的空间。

    空间里没有窗户,摆放着一张茶几和与之配套的长沙发,茶几上散落着相册和几张照片,沙发上堆放着一些杂物,一眼晃过去,很多东西都很眼熟。

    “那是……我的外套?”燕回指着沙发扶手上的针织外套,似笑非笑地问余响。

    余响摸摸鼻子,又挠挠脸颊,到底没好意思开腔。

    燕回见他不说话,也没继续追问,只是走到茶几前坐下,一张张打量着那些照片。

    有些他能看出是从哪些照片里截的,但大多数他见都没见过。

    忽然,燕回目光一凝,拿起一张照片,不可思议地转头问余响:“这张也是你拍的?”

    照片里的他穿着西装马甲,正在舞台上弹钢琴,小脸严肃认真,脸颊上的婴儿肥鼓起一个可爱的弧度。

    燕回这辈子其实没弹过几次钢琴,且基本都集中在小学时期,后来因为没有走考级那条路,这个露脸的机会就被人取代了。

    所以他才一眼就看出,这张照片肯定拍摄于他小学为数不多的登台表演,且肯定是二年级之后,因为他八岁才开始学钢琴。

    “咳,不是。”余响在他身旁坐下,燕声挤在另一边,探头看着照片。

    “我就说嘛,你那个时候才几岁,”燕回说着,顺势把照片给了燕声,自己则随手翻开了相册,“那是从哪搞的?”

    余响抿了抿唇:“老楚家,他节目排在你后面,他妈妈为了测相机,顺手给你拍了几张……校庆结束我去他家玩看到了,悄悄拷了一份。”

    “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级校庆,你忘了?”

    “不记得了,”燕回摇摇头,指着刚翻到的照片又问,“那这张呢?”

    余响看了一眼:“六年级春游,我带了数码相机……有点糊。”

    “卡片机吧?”

    “是,像素不行。这张是四年级运动会,我在周小六家翻相册发现的,他家保姆拍他时无意间拍到你在喝水。”

    余响看着那张照片,笑着说:“后来我把认识的人家里相册翻遍了,结果只找到这一张。”

    燕回低头看着抱着水壶,独自坐在班级方阵里喝水的自己,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曾经以为茕茕孑立的过去,因为这些照片,似乎都不再孤独了。

    “这张是中考过后,学校贴在布告栏的照片,我半夜翻墙进去…咳咳,拿的。”

    “这张是高二我们去练车,你在P房睡着了,我偷拍的。”

    “那么吵你也睡得着,真是……”余响正说着,忽然感到肩膀一沉,低头看去,入目是笔直的鼻梁,羽翼般的睫毛,微微翘起的唇谷,和白玉般的面颊。

    燕回靠着余响的肩膀,翻阅着自己的照片,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目光中流露的情绪。

    有些伤感,但更多的是释怀和喜悦。

    于是余响也安静下来,抬手搂住燕回的肩膀,直到燕声忽然问道:

    “那这张呢?呆爹?这张是爸爸什么时候的照片?”

    听到儿子的声音,余响反射性就想收手,却被燕回反手拉住,没能跑掉,只能轻咳一声,搂着燕回低声回答:

    “那是你爸爸初二参加竞赛得奖后,学校网站公布的合照。”

    “这张呢?”

    “你爸爸小学五年级去烈士陵园献花时老师拍的,后来公布在学校网站。”

    “这张呢?”燕声几乎半趴在燕回身上,好奇地仰头看余响,一点不觉得两人亲密的举止有什么不对。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余响终于放松下来,一张张解释着照片的来源。

    三人在安全屋里一直待到老管家来询问是否留宿,这才知道当初是他帮忙保住了这里。

    为了方便第二天去环球影城,燕回和余响还是决定回酒店,不过在走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争执。

    “相册就算了,衣服抱枕毛毯……这些破烂你留着干嘛?”燕回从针织外套上撕下便签条,有些嫌弃地揉成一团。

    “不行,这些东西我保存了这么多年,总不能扔了吧?”余响锲而不舍又贴了条新的。

    燕回瞪他一眼,撕下条子:“十几年前的破玩意,你留着干嘛?”

    “什么破玩意?这都是我珍藏的宝物!”余响据理力争,抬手再贴。

    “……宝物是吧?那你以后抱着这些东西睡吧!”燕回说完,转身就走。

    余响反应了一秒,连忙撕下便签条,抱起相册追了上去。

    “咳,你说得对,我都有你了,那些东西确实没必要保留……我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咳,所以……”

    “所以?”燕声好奇地探出脑袋。

    燕回瞟了余响一眼,笑着摸摸儿子头毛:“今天晚上你呆爹想和我们一起睡,你愿意吗?”

    “一起睡?”燕声眼睛一亮,“好啊!”

    余响:“……”

    是夜,燕回、燕声、余响,三人并排着躺在酒店豪华套房主卧里。

    两米乘两米的大床,足以塞下三个身高超过一米七的男人,就是这个场面,怎么看怎么怪。

    听着燕声发出的小呼噜声,余响忽然开始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人的情商,有没有后天提高的可能性?

    第47章

    余老爷子去世的消息, 如同一场八级大地震,席卷了整个云京商圈,一时间各种传言甚嚣尘上。

    有人说, 是不甘于父亲一直把持集团的余钟南谋权串位, 余老爷子怒火攻心而死。

    有人说, 是余响想借着正芯技术突破建新厂一事自立门户, 余老爷子得知后气急攻心而死。

    还有人说,其实是叔侄之争,为了家产不顾血脉亲情大打出手, 余老爷子痛心而死。

    无论哪种传言,都没有燕家人的身影,大年三十发生的事,被两家人联手摁下, 无人知晓。

    得知余老爷子病倒, 燕家人噤若寒蝉, 直到知晓对方没有大碍才敢找上门去, 谁知没达成目的不说,没过多久竟传来余老爷子的死讯!

    原本燕琴还寄希望只是谣言,直到医院的消息传来才彻底死心,整个人就此倒下,一病不起。

    余老爷子葬礼结束的第三天, 燕琴躺在床上, 形容枯槁地看着窗外的梅花树, 神情呆愣, 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明明她大半辈子顺风顺水,怎么临到老了却走一步错一步?

    当初她之所以放心把海燕交给儿子燕希泽,就是相信他能带领海燕更上一层楼。

    燕希泽也不负众望, 二十年前力排众议成立了航空公司,大大拓展了海燕的业务范围。

    这二十年间,随着国内外旅游热度不断上升,海燕航司盈利逐渐超过海运,助推海燕集团的股票一路高歌猛进。

    尝到甜头的燕希泽在19年时决定,继续扩大航司规模,买飞机拓展航线,缩减海运,将重心转到航空和造船上。

    本来按照之前二十年航司的发展,以及贸易战导致的进出口业务下滑,这个决定无可厚非,也得到了董事会的支持,谁知转头就撞上了疫情这个黑天鹅事件。

    航司业务几乎停摆,海运反而成为疫情期间最赚钱的产业,偏偏海燕缩减了海运规模,赚的那点钱压根补不上航司亏的部分,因此导致海燕集团连续四年亏损。

    好不容易熬过疫情,燕希泽重新调整集团业务,恢复海运缩减航司,结果国家出台了过境免签政策,入境人次激增,没过多久美利坚大选,贸易战似是要卷土重来。

    其实严格说来,海燕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主要是外部因素,然后才是决策者对环境的错误判断,哪怕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燕琴自己,也不会比燕希泽好到哪去。

    可现在回头看,种种事件叠加在一起,竟给人一种盛极必衰、大厦将倾的感觉,更像是冥冥之中的报应。

    报应他们当初不顾亲情,抛弃骨肉……

    哒哒哒!

    急切的脚步声打断了燕琴的思绪,她转头看向卧室大门,看着燕希泽头发凌乱却两眼放光地冲了进来。

    “妈!妈!余老爷子把正朔留给燕声了!整个正朔集团!等他成年那天就会继承正朔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

    听到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燕琴没有露出任何笑意,皱眉问道:“为什么?”

    “说是余老爷子留下遗嘱,遗产分配的先决条件是余响结婚生子,否则将全部捐出去。应该是余家人为了遗产,把燕声认成余响的儿子了!”燕希泽兴奋地在床前走来走去。

    燕琴却没有儿子那么激动,冷声问道:“为什么是燕声?随便去孤儿院领养一个也比认燕声强吧?”

    “肯定是因为燕回啊!当年余响找燕回的那个疯魔劲您忘了吗?”燕希泽两眼发光地搓着手,“没想到啊!之前燕回那么硬气,我还以为他真的富贵不能淫,没想到早就看上了余家!好!好!”

    燕琴看着儿子喜不自胜的表情,开口就是一盆冷水泼上去:“好什么?你自己想想这事合理吗?”

    燕希泽一怔:“怎么不合理?”

    “余老爷子一辈子叱咤商场,临到死前把正朔拱手让人?你觉得合理吗?”

    “我承认这听着有些匪夷所思,但这话是余玲女儿邹铭怡说的,保真!”

    燕希泽几步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

    “之前有传言说余老爷子没有给子女留遗产,就是因为邹家突然挂牌出售房产。昨天,邹铭怡和周小七在专卖店吵架,邹铭怡把她外公的遗嘱全部抖落出来了!为了求证,我还专门去查了邹家挂牌出售的房产,发现已经撤销了!”

    “就算是真的,”燕琴神色依然平静,甚至称得上冷酷,“这和你,和燕家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燕希泽急了,“燕声是我孙子,你嫡亲曾孙啊!”

    “嫡亲曾孙?”燕琴冷笑,“谁认啊?以前燕回就不认你,不认燕家,现在燕声成了余家孙子,继承了正朔,他们父子俩更不可能承认是燕家人了。”

    燕希泽似乎现在才意识这一点,表情由兴奋转为阴郁,脸一阵白一阵青,好一会才恶狠狠地说:

    “他说不认就不认了?他要是不认我,我就揭穿燕声的真实身份,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说完,燕希泽起身冲了出去,卧室房门被他反手甩上,发出一声巨响。

    燕琴闭了闭眼睛,许久之后轻咳一声,低语道:“去问问他的意思吧。”

    “是。”

    站在房间角落里的管家低声应道,转身推门而去,留下房间里一道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

    “瑞士?”

    书房里,老人向来不疾不徐的尾音略微扬起,手中的笔却不见丝毫颤抖,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抬头看向管家。

    “是,夫人问您愿不愿意跟她移民瑞士。”管家恭敬地低头回答。

    “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老人笑着放下毛笔,冲燕承摊手示意,燕承却没看见他的动作,而是目露震惊地看着管家。

    老人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自己伸手拿起毛巾,仔细擦着手指,听管家沉声道:

    “如果老爷您愿意和夫人移民瑞士,她会负责办理您的手续,您不用操心。如果您不愿意,那就请您签下这份离婚协议。”

    “离婚?!奶奶她这是……!”燕承失声大喊,脸色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相比起燕承的惊慌失色,老人却显得异常冷静,他瞄了眼管家手里的文件,摇摇头接过协议翻看着。

    “这叫选择吗?明明只有一个选项。”

    将协议翻到财产分配那一页,看着上面净身出户的条款,他轻声笑了一会,转头问燕承:

    “大船将倾时,你是选择跳船,还是跟着船一起沉?”

    燕承啊了一声,傻愣愣地看着爷爷。

    老人看他那模样,叹了口气:“算了,问你也是白搭。我选跳船。”

    说完,他把协议还给管家,拿起写好的纸放到一边,提笔蘸墨:“瑞士风景不错。”

    管家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书房。

    燕承看看管家的背影,又看看爷爷,隐约明白了大船将倾是什么意思。

    ***

    第二天下午,余响坐在正朔总裁办公室里,皱眉翻阅着手里的报表。

    忽然,微信响起,他放下文件拿起手机,看着弹出的微信联系人无奈扶额苦笑。

    言真:[照片]

    深吸一口气,余响做好心理准备,点开微信,就看到他老婆儿子戴着米奇头箍,可可爱爱地在镜头前头碰头,背景是游乐园色彩缤纷的游乐设施,和云京难得的好天气。

    响爷:妈,你们好好玩,不用发给我[微笑]

    言真:没事,顺手的事。

    余响:“……”

    放下手机,默念三遍“我不气”,余响刚拿起文件,敲门声忽又响起。

    他皱了皱眉,看着杨可馨穿着高跟鞋走了进来。

    “小余总,海燕集团的燕总要见您。”

    余响挑了挑眉:“哦?这么快?让他上来吧。”

    “是。”杨可馨正要离开,顾鸣宇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小余总,确实如你所说,有人在抛售海燕集团股票。”

    余响眉毛扬得更高了,跟杨可馨说了句“等等”,伸手接过平板,问道:“现在都有谁入场?”

    顾鸣宇报了几家公司名称,余响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很好,继续盯着,等到最后再入场,不需要买太多,能进董事会就行。”

    “知道了。”顾鸣宇应了声,接过平板电脑。

    余响又转头对杨可馨道:“可馨,把燕总请去会客室,好好招待。”

    杨可馨有些疑惑,但没有多问,只是应了声好,转身和顾鸣宇走出办公室。

    关上门,杨可馨八卦地问:“什么意思?老板想收购海燕集团送给燕少?”

    顾鸣宇瞄了她一眼:“你听过谁搞收购会说‘不需要买太多’吗?”

    “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能添堵捣乱,但不需要增添麻烦。”

    杨可馨恍然大悟:“老板这是想看热闹啊~”

    顾鸣宇没有说对还是不对,只是抬手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转身进了办公室。

    杨可馨笑着走进总裁办,给前台打了个电话,然后等在电梯前,毕恭毕敬地将燕希泽请进会客室,又亲手奉上咖啡点心,时不时端茶递水,安抚对方焦灼的心情。

    直到下午三点,接到余响电话通知,杨可馨再次起身走进会客室,满脸歉意地冲燕希泽弯腰行礼。

    “燕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请跟我来。”

    被晾了整整两个小时,燕希泽气得不行,一走进总裁办公室就忍不住了,阴阳怪气道:“小余啊,叔叔想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啊,哈哈哈……咳。”

    余响似笑非笑地看着燕希泽,直到他讪讪地闭上嘴坐下,才径直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燕希泽皱起眉,拿出长辈的架子:“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我再怎么说也是声声的爷爷……”

    “打住,”余响抬手打断燕希泽,“声声是我儿子,和燕总没有半毛钱关系,别乱攀关系,小心我告你诽谤。”

    燕希泽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什么你儿子?!声声明明是燕回的儿子!是我孙子!”

    “你有证据吗?”余响闲闲问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燕希泽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从衣兜里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片,扔到余响面前,“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声声到底是谁的孙子!”

    余响展开纸片扫了一眼,拎起一角晃了晃:“就这么一个没有公章,没有签名,还全是外文的打印件,你想靠这个说服谁?”

    燕希泽瞪大眼睛:“那是亚洲最著名的生物实验室出的鉴定报告!”

    “那又怎样?”余响将纸揉成一团,准确无误地扔进垃圾桶,“这里是华国。”

    燕希泽气得跳脚:“这份报告是你们家律师郑达生给我的!”

    余响无动于衷:“是吗?等我有空问问郑律师,有没有这回事。”

    “你……!”燕希泽这才意识到,燕琴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手里唯一的亲子鉴定报告是余家律师给的,来自不被华国法律承认的海外实验室。

    帮他们做亲子鉴定的王医生,因采样非法,只肯出口头报告,不肯出纸面证据,事后也绝不会承认自己做过DNA鉴定。

    即便他想掀起舆论,逼迫余家,手里也拿不出足以说服大众的证据,除非燕回愿意配合。

    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配合燕家的人,就是燕回。

    更何况,他现在不再是独自一人。

    第48章

    人最可怕的不是没有希望, 而是看到希望却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从眼前溜走。

    燕希泽手脚冰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喃喃自语着:“不…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燕回的爸爸…燕声的亲爷爷!他们在哪?我要见他们, 我要见燕回!”

    余响眯了眯眼睛, 觉得燕希泽的状态有点不对劲。

    海燕集团最近几年确实出现了决策上的失误, 导致股价下跌年年亏损,但也不至于到破产的地步。

    只要静下心来稳扎稳打,不再胡乱折腾, 未必不能扭亏为盈,毕竟燕家手里还有造船厂这张底牌。

    可无论燕琴还是燕希泽,却都是一副对海燕集团未来不报希望,急迫地想要找到出路的模样。

    燕琴是因为年纪大了, 那燕希泽呢?

    想到燕希泽曾经的意气风发, 再联想到决策失误导致一系列后果, 余响心中有所明悟。

    有的人确实是这样, 能打顺风局,却打不了逆风局,承压能力几近于零,遭遇连番打击,精神就容易出问题。

    偏执、固执、钻牛角尖, 走到死胡同了还不自知。

    燕琴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自己年纪又大了无力回天, 才想跳船跑路吧……

    余响眼神微暗, 勾起唇角:“我不知道燕回和燕声在哪……”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燕希泽倏地跳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好吧,我知道, ”余响从善如流道,“但与其寄希望于不可能帮助你的人,不如先关心一下自家公司。”

    燕希泽明显一怔:“什么意思?”

    余响示意般瞄了眼他西装口袋的位置:“公司股东大量抛售股票很有可能引起连锁反应,尤其这个人还是前任总裁。”

    “你什么意……”话语戛然而止,燕希泽微微睁大眼睛,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一番查看后,他转身夺门而出,瞬间阴沉的表情看得余响挑了挑眉。

    可惜不能跟去燕家公馆看热闹。

    余响心里嘀咕着,抬手看了眼时间,想了想拿起手机给燕回发消息。

    响爷: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们,晚上在外面吃饭吧?

    回声:不着急,妈和大伯母说要看完花车再走,晚饭就在影城内解决了,你自个吃吧。

    余响幸福又郁闷地放下手机,转头扎进无尽的报表里,痛并快乐着给儿子当牛做马。

    同一时间,燕承握着手机在房间里六神无主地来回踱步。

    得知奶奶要和爷爷移民瑞士,他第一反应就是震惊和拒绝。

    他喜欢华国,喜欢云京,从小在这里长大,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突然要换个环境,他无法接受。

    但很快燕承就意识到,奶奶的移民计划里没有他,甚至也没有父亲和母亲。

    将倾的大船是海燕,曾经的掌舵人要跳船逃走了。

    可是为什么呢?他对公司的情况不甚了解,但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啊?

    奶奶还是顿顿要吃官燕,爷爷依然用着一刀十万的宣纸,妈妈天天买包和首饰,昨天接到他的电话也没有丝毫慌张,反而安慰他不要多想……

    燕承想找人商量,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可以讨论这些事的朋友。

    他从小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包围着长大,他们不允许他和家世不如燕家的人交朋友,可家世足以匹配的孩子又多半和他隔着辈,无论是时间还心智都玩不到一起去。

    加上他性格木讷无趣,蓦然回首,生命中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大学室友也不熟,而且开学时妈妈过于颐气指使的态度似乎让他们很不满……

    呯!

    一声巨响从楼下传来,把燕承吓了一跳,他快步走到门后,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燕家公馆一比一复刻了修建于民国时期的老宅,建筑主体是石头,内部则大量使用木头。

    胡桃木稳重有质感,很有复古风情,可哪怕经过现代工艺处理,这些木头能防腐防潮,经年累月还是难免出现一些问题。

    比如连接三层楼的双分平行楼梯,一旦大力踩踏,就会发出很大的哐哐声,整栋房子都听得见。

    这明显饱含怒气的脚步声,让燕承想起从小到大自己考试成绩不理想时父亲的暴怒,反射性就想反锁房间,却发现脚步声上到二楼便停了下来,且向着相反方向渐行渐远。

    朝右边走了……那边是奶奶的卧室……

    燕承刚松了口气,又听到一声巨响,似乎是房门被踢开的声音。

    这让燕承愈发不安,他犹豫片刻,悄悄走出房门来到三楼小客厅,半趴在栏杆上探出身体朝右边望去。

    因角度问题,这里完全看不到燕琴的房间,只能看到右侧走廊入口。好在燕希泽似乎并没有关紧房门,隐约间能听到他和奶奶的声音。

    “……你想怎么样?!”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你知道你这种行为会引起什么后果吗?!”

    “我能不知道吗?我要是不知道就不会一点一点出售,而是一股脑全卖了!”

    “所以真的是你!你……你……”

    呯!

    “啊——!你干什么?!”

    燕承被巨响和奶奶的尖叫声吓得心脏一缩,他连忙顺着楼梯朝楼下跑,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撞枪口,而是转身朝左边跑去。

    “爷爷,爷爷!爸和奶奶吵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燕承一路跑进书房,正想去拉爷爷的手,却被他冷漠的眼神看得整个人僵在原地。

    “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老人冷哼一声,“我好好一幅字都被糟蹋了。”

    放下笔,将废掉的纸一揉扔进竹筐,他重新提笔蘸墨,对燕承抬抬下巴:“研墨,不该你管的事别管。”

    “可是……”

    “可是什么?你是能阻止你爸,还是能阻止你奶奶?”老人冷哼一声,“你什么都做不到,去了也只能干看着。”

    燕承咬咬唇,没有说话,也没有乖乖上前研墨,而是固执地站在那,无声地宣告着自己的态度。

    老人瞥他一眼,发出看到新奇事物的声音。

    “怎么?你还不服气?那你去吧,去看看你能做什么。我本来以为你是最像我的那一个,看来你也一样,偏执固执,自以为是,不愧是她的孙子。”

    他冷笑着,神情里没有一点温情:“燕回也是,那么聪颖,天赋卓绝,却困顿于血脉亲情,浪费时间去学什么数学钢琴,愚蠢至极……”

    燕承不可思议地看着爷爷,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谁知他刚跑出书房,就和燕希泽撞了个正着。

    对方站在右走廊口,和燕承隔着小客厅四目相对,头发凌乱,眼睛赤红,眼底残留着暴虐和一丝慌乱。

    看到燕承,他眼神明显瑟缩了一下,然后转头顺着楼梯朝楼下跑去,中途还差点摔倒。

    燕承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慌乱过,他怔愣了两秒,眼神下意识落到右走廊上,心中闪过不详的预感。

    过了一会,他拖着步子走到燕琴的卧室门前,看着半掩的房门却提不起推开门的勇气,直到管家端着燕窝走来,看着他温和地笑笑。

    “二少,有事要找夫人?”

    燕承转头看向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摇摇头磕磕绊绊地回答:“没…没有……是我爸他…他刚才在奶奶屋里……”

    “原来是少爷,”管家顿了顿,看了眼半掩的房门,“少爷在夫人房里?”

    燕承抿了抿唇:“没…走了……”

    “走了?”管家有些惊讶,抬手推开房门,“不在家吃晚饭吗……”

    随着房门的开启,里面的一切逐渐呈现在眼前,燕承缓缓睁大了眼睛。

    他先是看到了倾倒的五斗柜,然后是倒在床尾的椅子,最后是掉落在床边的画框。

    视线边缘处,管家手中的托盘掉落,瓷碗随之落在木地板上,昂贵的官燕洒落出一道弧线。

    紧接着管家跌跌撞撞的背影跑进视线内,他朝着床上伸出手,却颤抖着无法落下,最终只能跪在床边,双手紧紧抓着锦被,转头看过来,嘴唇不断地开合着。

    燕承愣愣地看着管家,眼神发直又有些飘忽,不想移动却还是控制不住,迅速扫过床面,而后一触即离。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看清了床上的情况——

    燕琴歪倒在床上一动不动,额头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丝质锦被,如同一朵腐败糜烂的花。

    等燕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声音才迟缓地冲入颅骨,他听到了铁制托盘落地的巨响,听到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同时也听见了管家的呼喊声。

    “……打电话!打120!叫救护车,快——!”

    等救护车呼啸而去,外穿白大褂,内里穿着制服,手上戴着白手套的人举起那个画框时,燕承才想起来,那个画框是什么,原本挂在哪里。

    那是曾祖父和曾祖母的画像,奶奶专门请油画大师按照老照片画的。画框是定做的紫檀木实木画框,足有十几公分宽,五六公分厚,挂在奶奶床头已有几十年。

    如今,画框不知为何掉落在地,画布上破了个大洞,左下角沾着血迹。

    燕承看着画框上飞溅的血迹,缓缓转头看向左侧走廊。老人正站在那里,手里捏着老花眼镜的镜腿,面对警察的询问,抬手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在这一瞬间燕承打了个寒颤,在暖气十足的燕家公馆里,生出一身冷汗。

    第49章

    “燕希泽被抓了?”

    燕回筷子一顿, 惊讶地睁大眼睛。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

    坐在他身旁的燕声听到燕字,好奇地抬起头,看看爸爸又看看呆爹。

    余响冲燕声笑笑, 给他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见他欢快地低头啃排骨, 才低声回答:

    “昨天晚上, 听说是因为他失手打伤了燕琴,导致对方重伤昏迷,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燕回皱了皱眉, 思索着吃了口饭,眼角余光瞥见余响脸上的表情,忽然有所明悟,肯定道:

    “你知道原因。”

    余响嗯了一声没有否认。

    “鸣宇查到燕琴在抛售股票, 估计是想套现走人, 刚好昨天下午燕希泽来找我, 我就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了。原本只是想给他找点事, 免得来纠缠你和声声,谁知道他竟然那么冲动。”

    说完,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想不通身为一家上市公司的总裁,行事居然是这个风格。

    燕回却习以为常:“他一直都是这样, 固执专横, 喜怒无常。我只是没想到燕琴居然会抛售股份?就算排他协议造成的影响很大, 海燕也不至于破产吧, 她为什么这么急着跳船?”

    余响叹了口气:“因为看不到希望啊。”

    燕回怔愣一瞬,顿时明白了,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就这种心理素质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燕家祖坟冒的不是青烟是熊熊大火吧?”

    “噗!咳咳咳!”

    余响一个没忍住呛到了,偏过头咳了好一会才哭笑不得地看着燕回:“有你这么说自家祖坟的吗?”

    燕回却不以为然:“我说的不对吗?不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要不是你家祖坟烧了,也生不出你和声声这样优秀的子嗣。”

    余响的本意是调侃,燕回却觉得他说的在理,伸手轻拧了把儿子嫩脸。

    “那是~是吧声声?”

    燕声压根没听大人说什么,一直在和排骨搏斗,此时听到爸爸的问话,想也没想就附和道:

    “是~”

    像个小应声虫。

    燕回龙心大悦,又给燕声夹了块排骨。

    看着儿子吃得满嘴是油,燕回抽了张纸巾给他擦了擦下巴,顺嘴问道:“出了这种事,海燕不得乱套了?”

    余响夹了一筷子菜,咽下后轻笑道:“可不是,今天上午好几个股东带头抛售股票,下午估计会跌停板。本来我还想买几手,谁知道事态发展急转直下,倒是省钱了。”

    燕回白他一眼:“你买那玩意干嘛?”

    “之前不是想进董事会看热闹吗?前董事长套现跑路,股东大会现场逼宫,多精彩,你不想看?”余响反问。

    “不想,没兴趣。”

    “……好吧,反正也没买。”

    停顿片刻,余响瞄着燕回的表情,问道:“你…确定明天就要回锦都?”

    “昂,怎么了?”燕回抬了抬眉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余响见状,吞下嘴边的话,刻意长叹一声:“你们就这么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忍心吗?”

    “你要是能说动大伯上班,带上你也不是不行。”燕回冲他挑衅地抬抬下巴。

    余响顿时郁闷得不想说话了。

    燕回看得好笑,伸手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

    吃完饭,余响看了眼手表,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我该去上班了……”声音和表情里满是怨念。

    燕回却像是没看到般摆摆手:“去吧去吧,也不知道你专门跑回来干嘛,不累吗?”

    “……我乐意。”

    余响嘟囔着拿起大衣,刚穿好准备出门,就听到燕回说了句:

    “之后燕家的事不用跟我说了,我和他们从头到尾都不是一路人。”

    余响脚步一顿,回头看去,只见燕回正在用湿纸巾仔细地擦着燕声的手,侧颜在暖黄灯光的照耀下,平静而温柔。

    余响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到他身旁,低头亲了亲他的发旋:“知道了,抱歉。”

    “你道什么歉?”燕回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

    余响沉默片刻:“……就当我提前为明天没办法送你们去机场道歉吧。”

    燕声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抬头问余响:“呆爹明天不和我们回锦都吗?”

    余响面露歉意,伸手摸了摸燕声的头发:“嗯,呆爹有点事要耽误一阵子。但是我保证,等忙完这段时间,我立刻回锦都。”

    燕声却没有接受他的保证,头一偏躲开他的手,气呼呼地骂了句:“骗子!”

    此话一出,震惊两个爹。

    余响整个人都呆住了,燕回则立刻板起脸,厉声道:“声声!怎么和呆爹说话呢?”

    “本来就是!”燕声大吼一声,倏地站起身冲余响大喊,“大骗子!”

    “声声!不许这么和呆爹说话!”

    “我就要说!呆爹是大骗子!”

    “燕声!”燕回真的生气了,起身就要去拉燕声,燕声见状转身就往主卧跑,当着两人的面呯地一声甩上门。

    “这孩子又犯什么倔!”燕回皱眉看向余响,正想说什么,就看到他仍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余响?余响!”

    余响头一顿一顿地转向燕回,满脸惊惶:“声声……是不是…讨厌我了?”

    见他这个样子,燕回面露不忍,抿了抿唇抬手摁下他的手:“声声……性格温和,不爱争抢,也很少说重话,除非那个人真的惹他生气了……”

    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余响天都快塌了。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人是顾鸣宇,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小余总,长喻电子的常总到了。”

    什么长总短总?他儿子生气了他哪还顾得上这个!

    可是,大人的无奈就是这样,哪怕天上下刀子,该上的班还是得去。

    “……跟常总说声抱歉,好好招待,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余响可怜兮兮地看向燕回,嘴唇翕动着,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燕回看得哭笑不得,连忙抱住他哄道:“我去问问怎么回事,你别着急,说不定等你晚上回来他就好了呢。”

    “你…别骂他……我晚上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余响头埋在燕回颈窝里,说话瓮声瓮气的。

    “好,买声声爱吃的。”

    “嗯……”

    目送余响耷拉着脑袋离去,燕回小声嘀咕了一句“哄完大的还得哄小的”,转身朝主卧走去。

    燕声和两个爹闹别扭,躲在主卧死活不愿意出来时,燕承正神情呆滞地站在ICU病房外。

    “……颅脑损伤造成的昏迷持续时间因人而异,黄金时期是前三天,如果三天内人还没醒,就要做好长期昏迷的心理准备。”

    老人皱了皱眉:“能不能手术呢?”

    “我们的建议是保守治疗,病人这么大年纪开颅手术风险很高。况且她颅骨骨折的情况并不严重,血肿也很小,手术意义不大。先在ICU里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情况发生变化再考虑手术也不迟。”

    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手道:“谢谢你医生,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们了。”

    “客气了李老,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那我就先告辞了。”

    医生对李羽扬和燕承点头示意,燕承慢了半拍回礼,等他抬起头,医生已然走远。

    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李羽扬皱了皱眉,眼不见心不烦地移开视线,看向ICU病房。

    隔着玻璃能看到燕琴带着呼吸机,身上连接着各种管道,周围围着大大小小的医疗仪器,哪怕隔着玻璃似乎也能听见它们发出的滴滴声。

    燕琴就这样被它们簇拥着,瘦弱的身子陷在雪白的床铺里,看着弱小又可怜,全然没了平时趾高气昂的模样。

    李羽扬静静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燕承说了一句话。

    “爷爷,爸他……怎么办?”

    李羽扬瞄他一眼:“什么怎么办?”

    燕承一怔,有些急切地说:“他被抓了啊!我们就这么看着不管吗?”

    “怎么管?东西是他砸的吧?他扔东西发脾气的时候没考虑后果,现在要我们给他擦屁股吗?”

    “可、可是!他是你儿子啊!而且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不然他怎么不直接砸人而是砸画?画框会掉下来只是个意外……”

    “是不是意外要看警察的判断,你我说了不算。”李羽扬转眸继续看着燕琴,语气异常冰冷。

    “那…那也不能就这么……这么……”燕承浑身颤抖着,到底没敢把话说完,只是哆嗦着转过身,快步朝外走去,到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先去公安局…不,先回家!找妈妈商量一下,再去请律师!

    拿定主意,燕承心中稍安,在医护人员的惊呼声中一路冲出医院大门,叫了辆出租车往自家跑。

    上小学前,他都和爸爸妈妈奶奶住在市中心跃层豪宅里,上小学后才和奶奶搬到燕家公馆,但爸爸妈妈依然常住市中心,只有周末回公馆住。

    现在想想,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却没人知会母亲,她一个人呆在那么大的屋子里该多害怕啊……

    燕承满心愧疚地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这让他愈发心急如焚,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各种不详的猜测。

    一会是母亲晕倒在地无人知晓,一会是她掩面痛哭直至晕厥的场景。

    可无论他怎么猜,也猜不到是这种情况。

    燕承站在空荡荡的客厅,看着茶几上兀自震动的手机,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