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燕声一句话直接把余响CPU给干宕机了。
“等等……你听谁说的你爸爸不喜欢女孩子?”
“爸爸啊, ”燕声少年老成地叹着气,“小时候不懂事吵着要妈妈,但妈妈在国外回不来, 我就说像魏子涵一样, 有个新妈妈也行。爸爸说, 他这辈子只喜欢我妈妈, 不喜欢女孩子。”
余响:“……”
这一瞬间的感受,复杂得余响自己都描绘不出来,既松了口气, 又觉得荒谬,还有种说不出来的苦涩难言。
他知道,燕回和燕声母亲必定爱得极深,否则她怎么会死在手术台上?早就中止妊娠了。
但知道是一回事, 亲耳听到燕回说过的话是另一回事。
余响苦笑一声:“……声声, 不喜欢别的女孩子, 和不喜欢女孩子是两个意思, 不能混为一谈。”
“我知道啊,”燕声眼神奇怪地看着余响,“叔叔你不知道吗?”
余响:“……我知道,但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燕声认真解释:“因为爸爸就是不喜欢女孩子啊。看动物世界时, 爸爸说, 他就像电视里只喜欢公天鹅的公天鹅, 不会和母天鹅在一起, 所以除非妈妈回来,不然我不会有新妈妈,未来也许会有新爸爸。”
燕声将最后一个盘子放在沥水架上, 抬头看向余响:“所以,假如妈妈真的不回来了,我不需要新妈妈,爸爸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不用担心我。但是我最喜欢的,永远是原来的爸爸妈妈。”
余响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最终只能脱掉手套,摸摸燕声的头,夸赞道:
“好孩子。”
去买菜的路上,余响看着前方路况,神情严肃。
他知道有种理论,说性向是流动的,不同环境,不同际遇,都有可能造成性向改变,燕回因为某些原因喜欢上女孩子,很正常。
他只是不明白,燕回为什么要提前给燕声打预防针?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既然燕回能和女人相爱,就说明他性取向本身就偏双性,也许哪天就能找到一个女孩子喜结连理了呢?
这样一来,燕声想要的新妈妈不就有了吗?为什么要特意强调自己不喜欢女孩子,打消孩子想要新妈妈的念头呢?
除非,他确定自己不喜欢女人。
可是他又的确和燕声妈妈在一起过……难道真的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我不喜欢女人,我只喜欢你?
最近几天沉浸式阅读绿江小说的余响,已经完美提炼出其中精髓,也因此精准地给了自己一刀。
“这还这么争?谁能比得过死人啊……”余响苦笑低语,只觉得自己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燕回刚起床,就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
燕声窝在地毯上,继续拼他没拼完的乐高,余响坐在岛台前,背对客厅不知道在干什么,背影看着一片愁云惨淡。
燕回见状,先走到客厅抱了抱儿子,然后走进厨房,看着洗好扒好的葱姜蒜,以及拿着镊子努力清理猪蹄的余响,挑了挑眉。
“什么情况?别告诉我你打算下厨啊?千万别,我可不想你炸了我的厨房。”
余响抬起头,冲他扯扯唇角:“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是想多做点,你不就能少做点吗?”
燕回上下打量他两眼,切了一声,拿起另一只猪蹄:“有这个心是好的,不过你但凡上个网搜一下,也不会笨到用镊子夹猪毛。”
说完,他转身打开燃气灶,直接将猪蹄怼在火苗上烤。
一阵糊味传来,没一会猪皮就变得焦黑,燕回关掉火,转身打开水龙头,用钢丝刷搓洗猪蹄,去除焦黑色物质,露出干干净净的猪皮。
“喏,搞定。”把猪蹄往余响面前一放,燕回撑着岛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余响看看手里进展缓慢的猪蹄,满头黑线:“我还花了十块钱从菜市场阿姨那买了镊子……”
“十块钱?这镊子卖一块钱都能怒赚你五毛。”燕回说着,仔细观察着余响,“你是不是没笑?”
余响这人,长得帅,气质佳,可一旦板着脸,气场就很压人,和笑着的他判若两人。
余响沉默。
燕回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连忙查看其他食材。
好消息是,也许是不敢欺骗板着脸的余响,食材都很新鲜。
坏消息是,价格吓死人。
把每样食材的价格问了个遍,燕回无奈扶额。
“本来大年三十当天的菜价就比平时贵一倍,你可倒好,直接是三倍价格,这半只鸡的身家抵得上平时三只鸡了。”
余响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燕回瞄他一眼,叹了口气,拿过他手里的猪蹄转身烧猪皮,顺便问道:
“是余家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余响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刚想说没有,顿了顿改口道:
“子真说,最近好几家和海燕集团合作的企业,都收到了正朔的排他协议,要求这些企业中止和海燕集团合作,否则正朔将不再提供软硬件支持。”
“什么玩意?”燕回关上火,转头清洗猪皮,“余家这是闹的哪出?”
“不知道,但这么做的后果只会是两败俱伤。”余响将镊子扔进垃圾桶,“虽说正芯刚刚实现技术突破,但那是5纳米芯片,对于大多数家电型智能产品来说,14纳米芯片价廉物美,依然是当前首选。”
“国内生产14纳米芯片的不止正芯,国外更是一抓一大把,正朔这个决定,相当于把市场份额拱手送人,就算把海燕打倒了,自己也落不得好……”看着燕回切开猪蹄焯水,余响越说声音越小。
燕回从橱柜里拿出高压锅放在水龙头下清洗,闻言问道:“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余响没有否认,语气迟疑地说:“我在想……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完全不像大伯的做事风格,更像是爷爷的命令。可他为什么要绕过大伯下这个命令?大伯又为什么不阻止?”
燕回挑起眉,将锅放在灶台上,擦干净手又开始处理那半只鸡:“你们家不一直是这样吗?余老爷子垂帘听政,你大伯只是个高级打工仔。”
余响摇摇头:“那是以前。自从昊哥去世后,爷爷就因为身体原因处于半退休状态,公司事务基本都交给大伯了。”
“我倒是把这个给忘了,”燕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么说的话,你爷爷这个决定确实有些突兀,而且针对的还是海燕集团……”
说到这,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道:
“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吧?”
“应该是冲着我们来的。”
短暂的安静后,两人并没有因为这个瞬间的心灵相通而激动,反而同时皱起了眉。
“不应该啊,”燕回又拿出一口大锅起锅烧水,嘴里喃喃道,“余家逼燕家干什么?难不成余老爷子觉得,燕家能控制我,你又跑到锦都找我,所以只要燕家施压于我,你就不得不回家?”
“应该是这个逻辑,毕竟燕家一直在粉饰太平。我们相识多年,要不是白少禹提醒,我也察觉不到你和燕家之间的龃龉。”
余响皱眉看着燕回拍姜,低语道:“问题是,燕家给你打了电话。”
“是啊,”燕回接话道,“燕家不可能有我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我的住所,只有余家能查到你的资金动向,进而找到金阳家园,从物业那得知我的电话号码。”
“燕家得知你和燕声的关系后,想找你却找不到人,只能联系余家。家里孩子离家多年,父母竟然没有联系方式,任谁听了都会察觉到不对劲。”余响沉声道。
“偏偏你爷爷不知道,还以为我和燕家是一家人,以为威胁燕家就等于威胁我。”
燕回轻笑,抬眸看着余响:“你爷爷这是被人下套了啊!就是不知道谁这么恨他,这么恨正朔集团。”
余响苦笑:“还用问吗?”
燕回往切好的姜丝和葱段里倒入料酒,然后抓揉着姜葱叹了口气:“也是,这口气不知道憋了多少年了,但是有用吗?要不了多久余老爷子就能察觉到不对劲了吧?”
余响垂下眼帘:“那就要看能不能按住燕家人,不让他们闹到四月庄去了。而且就算爷爷及时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办?排他协议已经发出,就算在起效前撤回,信誉已毁,还会暴露爷爷现在众叛亲离的处境。到时候只有两个结果,要不在董事会的施压下将正朔交给别人,要不粉饰太平一条路走到黑。”
“这招确实狠,余老爷子将正朔集团视为此生最大成就,正朔就是他的命根子。让他在有生之年看到正朔注定倒塌的未来,比杀了他还难受。”
燕回摇摇头,将葱姜料酒涂抹到剖好的鲈鱼身上,里里外外给鱼做了次马杀鸡。
“爷爷那个身体,还能承受几次这样的刺激……”余响揉了揉眉心,忽然有股强烈的悲哀感涌上心头,“余家也好,燕家也好,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看着余响难受的样子,燕回沉默片刻,缓缓道:
“我并不觉得意外。余家、燕家身处高位太久,脚不沾地还想一直延续家族辉煌。问题是都2025年了,哪还有世家门阀生存的空间?知足才能常乐,贪婪只会走进死胡同。”
燕回说着,用下巴示意放在橱柜里的酒。
“就像你买的麦卡伦12年,它确实不如拍卖场上的纪念版,但你会把四万英镑的威士忌当水喝吗?真正想来一杯时,麦卡伦12年和30年,其实都一样。”
余响抬眸看了眼出身名门,此时却只能和碗碟并排而立的酒瓶,忽地摇头轻笑。
“那是我不想当水喝吗?纪念版全球限量五百瓶,我想多买也没有啊。”
燕回翻了个白眼,洗干净手,转头捞起焯好水的猪蹄,放入高压锅:“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是,我知道。”余响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余燕两家变成现在这样,怨不得别人。即便这一次能平安度过,未来也注定会走向衰亡。”
***
“开门!开门!我要见余董!让我进去!开门啊!余钟南!我操你妈!你他妈背信弃义!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砸门了!余钟南——!”
燕希泽的怒吼声在四月庄大门前回荡,但很快就就被山风吹散、搅碎,只有其中蕴含的愤怒,通过对讲机在主屋的门厅里响起。
但很快,就连这个传声筒都被管家关掉了电源,满头白发的老人背着手,转身去了书房。
敲敲房门,听到里面传来的“进来”二字,老管家推开书房大门,看着站在落地窗前的余钟南。
“大少爷,酒来了。”
余钟南嗯了声,露出温和的微笑:“这种天气,让人格外想喝酒啊。”
“是,但您的身体也不能喝太多,所以我开了瓶勃艮第酒庄去年酿的新酒。”
余钟南沉默片刻:“……那不就是葡萄汁吗?”
老管家笑眯眯:“那您喝吗?”
“……喝。”
老管家摆摆手,跟在他身后的管家学徒端着餐盘走进书房,给余钟南倒了杯葡萄酒。
余钟南端起酒杯轻抿一口,转头看向落地窗外。
窗外白雪皑皑,除了松树还能倔犟地露出一点绿,大多数植被都被大雪覆盖。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地暖蒸腾、温暖如春的房间里,穿着白衬衫的主仆三人。
为了保暖,整个四月庄的门窗紧闭,毕竟冬季的云京太冷了,这里又远离城市,没有热岛效应升高气温。
但其实开窗也无所谓,就像余老爷子不喜欢门窗关太紧,总觉得憋闷,所以他房间的窗户是打开的。
怪只怪……
“四月庄太大了。”余钟南忽然低语道。
老管家做了个手势,学徒转身离开了书房,并顺手关上房门。
学徒离开后,老管家走到餐盘旁,拿起酒瓶给余钟南倒了点酒。
“是,有时候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都觉得瘆得慌。”
说到这个,余钟南似乎很有兴趣,笑着道:“你知道我昨天的微信步数是多少吗?一万多,我只是围着四月庄散了个步而已。”
“那您肯定没我多,”老管家呵呵笑道,挺了挺胸膛,“我一直是咱们家微信步数排名第一。”
“我看到了,”余钟南晃着酒杯,语调忽然沉了下来,“但你还能保持第一多久呢?就像这四月庄,还能矗立多久?”
老管家没有回答,余钟南也不需要他回答,两人就此沉默下来,一个默默地喝酒,一个专心地倒酒。
过了一会,老管家腰间的对讲机忽然响了,安保队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燕总开始砸门了。”
老管家看向余钟南,后者垂眸看着杯中酒液。
“进来就拦住,然后报警。”
老管家拿起对讲机,重复了一遍余钟南的话,略显浑浊的眼睛,一直看着书桌上的照片。
那是两个人的合影。
相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十五六岁少年并肩而立,一个笑得眉眼绚烂,一个臭着一张脸,双手环胸。
看似气场不合的两人,肩膀却紧挨着,背景正是四月庄的厨房。
这张照片出自老管家之手,他至今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
那是大公子离家前的最后一个暑假。
他想着大公子这一走就要好多年才能回来,便说买台相机,趁着暑假多拍点照,留个纪念。
他完全不懂这些,本着最贵的就是最好的原则,买了台单反相机。谁知最贵的通常也是最复杂的,他研究了两天也没能搞清楚怎么用。
那天下午,他像前两天一样,趁着难得的空闲时间,坐在厨房岛台前,戴着老花镜边看说明书边研究。
恰逢二公子下楼来拿吃的,见他满面愁容,便坐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研究,两人正说得起劲时,大公子进来了。
二公子当时就要走,却被他拉住,硬要给两人拍个合照,熟悉一下功能。
大公子立刻就笑着答应了:“好啊。”
二公子却是满脸不耐烦:“您给他拍不就行了吗?非拉着我干嘛?”
“唉,我知道,我年纪大了,这种高科技产品其实并不适合我,”老管家长叹一声,满脸落寞地低下头,“也难怪二公子不愿意浪费时间做我的模特……”
几乎是被他亲手带大的两个孩子顿时慌了,大公子一把拉住二公子,硬把人扯到身边,冲着他大喊:
“蒋爷爷您拍!随便拍!他敢走我帮您揍他!”
“你说揍谁呢?”
“你要走我就揍你!”
“我又没说不拍!”
老管家看着他俩吵吵闹闹,笑眯眯地举起相机,咔嚓拍了一张。
那天下午,他愣是把两个孩子硬控在厨房,拍了上百张照片。
只可惜新手手艺不佳,选来选去就只有几张能看,他都打印出来装裱好,放在他房间的床头柜上。
半个月前,大少爷来找他商量事,盯着那些照片看了许久。
走之前,他指着最好看的这一张,说:
“没想到你还藏着这种好东西,给我也洗一张吧。”
那之后,这张照片便一直放在他的书桌上,既像在怀念,又像在提示着什么。
第32章
吃过午饭, 燕回坐在地毯上陪儿子拼乐高,余响则坐在沙发上,看春晚预热节目。
不过说是在看, 其实他眼神发愣, 神情木然, 一看就知道心思完全不在电视上, 甚至不在这个房间里。
不过也难怪,毕竟是至亲。
将最后一个零件安上,完成手里的部件组装, 燕回将那一块递给儿子,揉揉他头发,起身走到余响身前,踢了踢他的大长腿。
“喂, 你这个样子, 衬托得我很无情无义啊!”
余响从思绪中惊醒, 愣了一秒, 无奈摇头轻笑:“你和我不一样。”
“哪不一样?”燕回曲起一条腿,面向余响坐下,双手环胸一副“你今天不说清楚咱俩没完”的架势。
余响见状,也半转身子正对他,单手撑着沙发椅背, 轻叹一声。
“从没得到过的东西, 怎么去怀念?我比你幸运一点, 正是因为曾经拥有过, 所以才会唏嘘感慨。”
许是至亲相残勾起了余响的倾诉欲,他不自觉地越说越多。
“小时候爷爷十分溺爱我,当然现在回头看, 是因为他对我没有期望,所以才无限纵容。可那时我确实最喜欢他,和父亲的关系反而一直很紧张,直到高中才逐渐缓和。昊哥去世后,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爷爷的转变。”
余响叹了口气:“至于大伯……他对我一直很温柔,哪怕昊哥去世也没变过。倒是我在进入公司后对他多有防范,因为他实在太孝顺了,像是爷爷的影子。”
说到这,余响苦笑一声。
“这么说起来,明明是至亲,我对他们却一点不了解,真是失败。”
“那我比你失败。”燕回半靠着沙发椅背,手抵着太阳穴冷哼道,“你只是不了解他们而已,我是明明知道他们的真面目,却还心存幻想,被赶出家门也没醒悟过来,还帮着粉饰太平。”
余响:“但这样的好处是,醒悟后就能潇洒地抽身,不会被虚假的亲情牵绊。”
燕回:“也不能说是虚假吧?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不像燕家,连演都不想演。”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好一会异口同声道:
“也不知道谁更惨点?”
“我们这是在比惨吗?”
“噗嗤!”
喷笑声响起,燕声抬起头,看着两个大人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眨眨眼,转头看向电视。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看了半天没看出门道,燕声膝行到爸爸和余叔叔身前,扑在他们中间的沙发上,好奇地问:
“爸爸,你们在笑什么?”
“没什么,”燕回笑着捏了捏儿子的脸蛋,“爸爸在和余叔叔商量,一会在饺子里是包金豆豆,还是包硬币。”
“有区别吗?”小孩露出迷茫的表情。
“有啊,”燕回一本正经地点头,“金豆豆比硬币值钱,反正都要被磕一下,被金豆豆磕是不是要好一点?”
说着,他看了余响一眼,后者明显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眼神无奈又好笑。
“哦,但这有什么好笑的?”小孩子不懂,但打破沙锅问到底。
“因为我们傻啊,反正要被磕,选什么都一样,不如先擀面皮剁馅,你说对不对?”燕回意有所指地说道。
燕声没听懂,但关键字抓得很准,眼睛明显一亮:“对!那爸爸,我能捏面团吗?”
“今天过年,让你捏个够!”
“哦耶!”
“走!我们去洗手!”燕回站起身,看着燕声欢快地奔向厨房,垂眸冲余响抬抬下巴,“去吗?”
余响一骨碌站起身,笑着应道:“去!”
揉面团、饧面、擀面皮、剁馅、拌馅,包饺子不但工序复杂准备时间长,还是个力气活。往年燕回过年只包饺子,除了担心吃不完,也是因为这伙计实在费时费力。
但今年他显然不用操心这个,现成的劳动力摆在那,不用白不用。
“朝一个方向搅,对,使劲。”燕回这边指挥着余响搅肉馅上劲,那边还要看着燕声,不让他偷自己的面团,“玩你自己的啊,面团还没饧好呢。”
三个人一直忙活到六点才开始包饺子,还得边包边教边检查,以防下锅煮成面皮肉丸汤。
“拇指往下按,左手也是。”
为了教学,燕回靠得很近,近到余响甚至能闻到他头发的味道。
柑橘的香气应该来自洗发水沐浴露,至于另一股暖香,则是燕回自身的体味了。
这味道余响记忆深刻,因为他不但闻过,甚至品尝过……
“破了破了!捏破了!余响!你那么用力干嘛?!不许你包了!真是的,浪费我辛苦擀好的面皮!”
燕回气得直接给了余响一拳,砸在他厚实的肩膀上,激起一片颤栗。
余响轻咳一声,忽然庆幸厨房岛台主体材质是石头,碰一下冰冰凉。
不动声色地挪到水池边洗干净手,余响没话找话道:“没想到包饺子这么难。”
“那是你笨!”燕回翻个白眼,“声声我教了几次就会包了。”
余响看着燕声熟练地捏出一个小元宝,冲着自己得意一笑,顿时沉默了。
似乎看出他的郁闷,燕声暖心安慰:“没关系余叔叔,刚才爸爸不是说你拌饺子馅很棒吗?力气大也是优点!”
……反正我只配卖苦力是吧?
余响有苦难言,只能坐在岛台边,看着父子俩包出一个又一个小元宝,并在其中三个饺子里包上金元宝。
看着没有多少肉的饺子,余响担心地问:“会不会太大了?”
“大点才好,不会误食。”燕回放下明显比其他饺子大一圈的金元宝饺,抬头看了眼时间,转身起锅烧水,然后开始准备蘸料。
“你是按云京的吃法只放醋,还是按锦都的吃法放红油辣子?”燕回啪啪地拍着蒜问余响。
“你们吃哪种?”余响反问。
“我就醋,声声要加点红油辣子,他在锦都长大,算半个锦都胃。”
“那我也就醋吧。”说完,余响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和燕回燕声同住的这段时间,他几乎没见燕回做过地道的川菜,就算是中午吃的口水鸡也没有特别辣。
难道,燕声的母亲不是锦都人?
余响若有所思地看着燕回调配蘸水,等饺子煮好,在他的指挥下从杂物间里拿出一个折叠矮桌,摆放在沙发前。
“之前我就想问你,怎么客厅没有茶几,原来你把茶几收起来了。”
“声声喜欢在地毯上玩,茶几太碍事了,现在就过节拿出来用用,充当餐桌。”燕回说着,冲余响抬抬下巴,“去拿酒。”
余响领命走进厨房,拿出那瓶麦卡伦12年,问燕回:“有酒杯吗?”
“没有,就用马克杯吧,顺便把声声的可乐拿过来,在零食柜里。”燕回放下调料碗嘱咐道。
余响从岛台的杯架上拿了两个马克杯,又拿了一罐可乐,走到矮桌前盘腿坐下,将杯子饮料一一摆好,然后打开了那瓶麦卡伦。
瓶塞一打开,一股夹杂着奶味的酒香就飘了出来,余响闻了闻瓶口,笑着给燕回倒了一杯底。
“雪莉双桶,是你喜欢的偏甜口感。”
燕回木着脸接过杯子:“对我来说都是酒精味。”
“这个不一样,甜味会重一点。”
“真的假的?”
燕回抿了一口,细细品味后,迟疑道:“好像是有点甜……但还是酒。”
余响无奈摇头,给自己倒了半杯,然后举起杯子:“碰一个吧,预祝我们新的一年,万事顺遂!”
燕回笑吟吟地举起杯子,冲燕声抬抬下巴:“来,声声,一起!”
燕声欢快地举起可乐罐,和爸爸叔叔碰杯:“春节快乐!”
呯!
喝了口酒,余响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然后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燕回和燕声同时看过来,满眼疑惑。
余响说了声“抱歉”,笑着解释:“我在想,要是一个月前,有人跟我说,我今年过年会盘腿坐在地板上,边看春晚边吃饺子,我肯定认为他疯了。”
燕回也笑了:“还得加一句,并且穿着灰太狼睡衣。”
余响低头看看身上的睡衣:“原来这只狼叫灰太狼?”
“对!他老婆叫红太狼!”燕声插嘴道。
“红太狼?”余响闻言看向燕回,他今天穿的睡衣就是红色,红色金丝绒睡衣。
燕回拿起杯子别过头:“我这是为了应景。”
余响低头闷笑两声:“是,很喜庆。”
燕回瞪了他一眼,却无法反驳,只能闷头喝酒。好在没多久春晚开始了,一年一次、全民参与的吐槽大会就此拉开帷幕。
燕回:“相声还是一如既往的烂啊……”
余响:“硬挠胳肢窝的感觉。”
燕声:埋头干饭,吃到一个金元宝,欢天喜地地给爸爸看。
燕回:“今年歌舞节目的水平挺高的。”
余响:“这儿歌听着怎么这么澎湃?”
燕声:偷偷跑去拿可乐,被抓包,只能委屈地看大人喝小麦果汁,自己喝白开水。
燕回:“终于有个能看的小品了。”
余响:“确实不错,针砭时弊。”
燕声:“什么叫针便时必?”
许是因为难得有人一起过春节,以往燕声十点过就昏昏欲睡,这一次却顺利熬到十二点钟声敲响。
三人互道春节快乐,燕回和余响都给燕声包了大红包,孙简诚和钱景也准时发来电子红包,燕声的小金库瞬间爆满。
燕声喜滋滋地把余响给他的红包转手给了燕回:“爸爸帮我存着。”
“好~没问题!”燕回颠颠手里红包,冲余响挑眉,“你最后那点钱都在里面了?”
余响颔首:“六百六十六。”
这段时间他基本没花过钱,原本兜里还有一千八百多,去了趟菜市场,直接砍掉近三分之二。
这个红包给出去,余二公子的身家有史以来第一次降至个位数。
“不心慌吗?”燕回打趣。
“这不有燕少包吃包住吗。”余响淡定喝酒。
就在这时,两道微信提示音响起,两人同时望去,就看到余响手机上弹出好几个微信转账提示。
燕回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笑道:“看来朝廷发赈灾粮了。”
余响却苦笑道:“发了也没用,我哪敢拿?我去打个电话。”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厨房按下言真的电话号码。
谁知电话还没响两声就被掐断,下一秒,言真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余响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妈……”
“响响!你怎么样?你退后一点,让妈妈仔细看看!”余响话音还没落地,言真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响起。
余响无奈,只能将手机立在岛台上,后退几步:“我很好,最近还胖了一斤。”
“瞎说!哪胖了?”
言真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儿子打量了一番,见他脸色红润,气色很好,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这才有心思观察他周围的环境。
“这是在…燕回家?”言真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看起来还不错,知道你们过得好,妈妈就放心……”
“燕回家?”镜头里挤进一张脸,余钟北凑了过来,边看边点头,“不错,我就知道燕回是个有本事的人,哪怕离开燕家,也能闯出一番事业。”
余响闻言皱了皱眉:“你们都知道燕回和燕家的事了?”
“能不知道吗?今天都快闹翻天了。”余钟北叹了口气,“不然我们怎么会大晚上的在外面跑。”
余响这才发现,视频边缘处露出一点皮质内饰,确实不像在家里。
“出什么事了?”余响连忙问道。
燕回远远听到这句话,跟燕声说了一句“爸爸去看看余叔叔”,便起身走来,站在手机看不见的死角,静静听着。
“今天上午,燕总跑到四月庄找你大伯讨说法,砸了家里大门,被警察带走了。到了晚上,正在吃年夜饭呢,燕总又来了,这次是坐直升飞机直达主屋……”
说到这,余钟北不知是觉得一家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执行总裁,居然做出直升飞机悬停别人家的事可笑,还是引出这一系列事情的余家更可笑,直接笑得停不下来。
言真没觉得这事可笑,只觉得滑稽:“这么一闹,年夜饭也吃不成了,所有人看着燕总和你大伯对质,燕家那些龌龊事,包括你大伯隐瞒的事,就都藏不住了。”
余钟北擦擦眼角,接话道:“你爷爷受不住刺激,晕倒了,家里医生说要立即送医院。这不,我们刚从医院出来。对了,红包你记得收,你爷爷一时半会管不到你。”
余响沉默许久:“……爷爷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余钟北残存的那点笑意瞬间消失无踪,面无表情地说:“发现了一个出血点,还好出血量不大,暂时采用保守疗法。如果人能在二十四小时内清醒情况还算好,不然……”
余响垂下眼帘,心中五味杂陈。
第一次中风爷爷虽不良于行,但脑子清醒,还能参与公司决策,只是有些精力不济,因此处于半退休状态。
第二次受刺激倒下,当时看着没事,但大伯既然能牢牢控制住燕家的消息,没有传到爷爷耳中,说明他这段时间鲜少离开四月庄,处于长期卧床状态。
两次病情叠加,再加上燕希泽闯入四月庄、正朔因为他的命令陷入泥潭、被亲生儿子背叛的三重刺激,爷爷即便能挺过去,也是元气大伤。
余响还记得,爷爷第一次中风倒下时医生说的话。
“手术很顺利,后续保养得当的话,活到九十不成问题。”
八年前预估的寿命,如今还能剩多少?
看到余响的表情,言真抢过手机,认真道:
“响响,你不要多想,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你无关,你爷爷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纯属咎由自取。你知道为什么他非逼你今年结婚?因为他想亲手养育重孙子,重现你大伯、爸爸、昊昊和你身上的悲剧!”
燕回脸上露出果不其然的神色,余响却是皱起了眉。
“怎么会……”
话说到一半,他又闭上了嘴,眼中闪过了然之色。
难怪,难怪他回国这四年来,拒绝了那么多次相亲,爷爷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今年的态度却很坚决,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感觉。
可是……
“为什么?”余响有些迷茫。
“因为体检报告。”余钟北挤进画面,唇角讽刺地扬起,“他一月初的体检报告不太乐观,长期不良于行让他肝气郁结,气血不畅,极易诱发二次中风。医生让他彻底退休养气舒心,他却想趁此机会为正朔培养第三代继承人。”
想到大哥吼出的那句,“你毁了昊昊还想毁了响响吗?我们是你的亲人,不是管理正朔的工具”,余钟北闭了闭眼睛。
“不要管云京这些破事了响响,和燕回在锦都好好生活,等到……一切尘埃落地再说。”
没说出口的话,大家都心照不宣。
沉闷的气氛中,燕声揉着眼睛走了过来。
“爸爸,我困了,想睡觉……”
燕回看了眼余响的手机,顿了顿,迎上前抱住儿子:“好,记得刷牙洗脸,先去跟余叔叔道个晚安。”
“嗯。”燕声蹭了蹭爸爸的脖子,朝着余响走去。
电话里,余钟北和言真听见动静,顿时来了精神,视线看向余响的腰间:“那是燕回的孩子吧?叫燕声是……”
话没说完,两人便看到一个大高个走进镜头,抬手抱住了余响。
“余叔叔晚安。”
余钟北和言真的眼珠滑稽上移,落到燕声侧脸上,眼珠子瞬间瞪得老大。
“他是燕回的儿子?!”
“这么高?几岁啊?!”
燕声听到动静,转头看向手机,迷迷瞪瞪地抬手打了个招呼:“哥哥姐姐好~”
余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纠正:“不能叫哥哥姐姐,要叫爷爷奶奶。”
“啊?”燕声茫然地看向燕回,见爸爸点头,于是重新打招呼,“爷爷奶奶好~”
“你好……”
余钟北和言真显然还没从冲击中缓过神,见燕声冲他们招手,便反射性地举起手回应,看着傻乎乎的。
但这个样子却很讨小孩子欢心,燕声强打精神,冲着两人笑笑,说了句“爷爷奶奶晚安”,才转身飘向自己的卧室。
直到人走得没影了,两人终于醒神,言真再次问道:
“他真是燕回儿子?几岁啊?怎么这么高?”
燕回这个时候也不躲了,走进镜头笑着和两人打招呼:“真是我儿子,九岁快十岁了,个子高算是遗传吧。叔叔阿姨好,好久不见。”
“你好,好久不见……”言真喃喃道,看着燕回差不多到余响下巴的身高,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遗传谁?
还没等她细想,手机就被老公抢去,余钟北对着燕回泣不成声。
“燕回啊,谢谢你还愿意接受我们家响响……当年是他对不起你,但归根究底都是我的错……你能不计前嫌地收留他,是我们余家的福气……”
余响一听,连忙上前拿起手机:“好了好了,就说到这吧,钱我就不收了,你们不用担心,有什么情况及时打电话,我挂了啊。”
“欸,欸!这孩子……”余钟北眼睁睁看着手机黑屏,无奈还给言真。
言真接过手机,好一会转头问老公:“你觉不觉得……燕声这么早就开始抽条的样子,和响响很像?”
余钟北怔愣片刻:“像吗?昊昊也是很早就开始发育了啊。”
言真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窗外,蛾眉微蹙。
沉默中,车子驶入云山别苑,别墅里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
家里老人熬不了夜,早早就上床睡觉了,只是按习俗开着大灯。
言真和余钟北到家也没喧哗,两人悄悄上楼洗漱,很快便躺下了。
可是和余钟北没心没肺迅速入睡不同,言真在床上辗转反侧,总忍不住去想燕声,想燕回,想两个人站在余响身旁几乎不相上下的身高。
除了燕声满脸胶原蛋白灌出来的稚嫩,真的看不出是俩父子。
还有一开始燕声入镜时那个侧脸,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在意……
“啊——!”
言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抓住余钟北就是一顿猛摇:“老余!老余!醒醒啊!快起来!”
余钟北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
“什么地震,我问你,”言真揪着余钟北的衣领,表情严肃,“你觉不觉得,燕回的儿子,长得和响响很像?”
“……”余钟北挣开她,翻了个身,“我就知道,你表面上说支持响响,背地里和你爸妈一样封建迂腐。这才多久啊,就想孙子想出幻觉了。”
“我…我哪不支持响响了!我可是在娱乐圈混的女人!同性恋看得不要太多!”言真气得狠狠给了余钟北一巴掌。
余钟北哎哟一声,弹射起身:“看得多又怎么样?巴掌不落到自己身上不会疼!嘶!你手劲怎么这么大?”
“疼是吧?我再让你好好疼疼!说到底,要不是你,响响早和燕回在一起了!”
“哎哟!你再打,你再打我还手了啊!”
“你还!你敢还我们就离婚!”
“你……!老子好男不跟女斗,你自个睡吧!”
“余钟北!你给我回来!”
“回个屁!老子宁愿睡沙发!”
呯地一声,大门关闭,言真气鼓鼓地瞪着房门,许久之后忽地反应过来——
等等,她一开始想说什么来着?
第33章
言真坐在床上冥思苦想时, 燕回和余响正围坐矮桌旁,喝着酒看电影。
电影是去年上映的超英电影续集,剧情老套经不起推敲, 但也因此不用费什么脑子, 哪怕走神十分钟, 再看也能接得上剧情。
余响拿起马克杯, 视线借着喝酒动作的遮挡瞟向燕回。
他正在吃薯片,表情松弛,神色平静, 似乎并没有把余钟北说的那番话放在心上。
余响既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自从坦白这二十年的暗恋后,他和燕回便陷入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燕回不表态,他也不敢再说喜欢。
这样做的好处是,一切行为动机都因此掩藏在水面之下, 他不用去纠结燕回收留帮助他的理由, 燕回也不用承受背叛爱人的心理负担——
最爱的女人死在手术台上, 还是为了给他生儿育女, 以燕回的为人,这种愧疚感会伴随他一辈子。
坏处就是,两人的关系止步不前。
但就在刚才,余钟北那番话挑破了表面的平静,余响惶恐地挂断电话, 内心却升起一股隐秘的期待。
也许打破平衡, 两人的关系能因此发生转变?无论是好是坏, 总比一直僵持下去好。
谁知燕回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 转身就往客厅走。
“挑部电影看吧,还是说你想睡觉了?”
一时间,余响分不清胸腔里满溢的情绪是失望还是庆幸, 好一会才语气生硬地说:
“我不困。”
于是两人就这样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看着不好看的电影,沉默地喝酒吃零食。
余响郁闷地一仰头,却没多少酒液流入嘴里,他这才发现,杯子早就空了。
他愣愣地看着杯底,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大脑发出的微醺反馈。
他酒量不差,啤酒能按箱喝,白酒威士忌这种烈性酒也有一斤的量。
但酒量好和喝不醉是两个概念。
余响就是那种不管喝再多,都能保持一丝清明,并且不会断片的好酒量,但该有的反应一个都不会少。
所以,喝下一百五十毫升四十度的威士忌后,微醺冲上脑门,带来些许眩晕感。
不过问题不大。
余响放下杯子,拿起酒瓶又倒了半杯,正要放下酒瓶,就看到旁边多了个杯子。
“给我来点。”
余响惊讶地抬眸:“你确定?这个可不是啤酒。”
燕回挑眉:“怎么?不许喝吗?”
“那倒不是,但威士忌不是啤酒,度数很高,你又这么多年没喝过酒了,还是少喝点。”余响絮叨着,克制地给燕回倒了一杯底。
谁知这人压根不领情,嗤笑一声,晃晃杯子:“再来点,这点养鱼都不够。”
余响:“……”
余响只能又倒了一点。
“再多点。”
还是一点点。
“啧!”燕回不耐烦地抢过酒瓶,哗哗地往杯子里倒,“你是舍不得还是怎么?”
“别别别!”余响连忙抢回酒瓶,看着他杯子里小半杯酒,哭笑不得地低语,“你这不是考验我吗?”
“说什么呢?”燕回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好难喝!”
余响无奈地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慢点,你又不是今天才不喜欢喝酒,何必勉强自己?喝醉了怎么办?”
“喝醉了你负责售后啊!”燕回擦着嘴角的酒液,理所当然地说。
余响喉头一滚:“负责售后?”
“对啊,收拾桌子,集中垃圾,但别动水也别扔垃圾啊!大年初一不扔垃圾!”燕回竖起手指强调道,面颊在余响的注视中越来越红。
余响:“……你说这个啊?”
“不然呢,”燕回收起手指,撑着下颌骨,歪头看他,“你以为是什么?”
余响看着他被酒意浸染的眼尾没有说话,只是移开视线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燕回也没追问,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喝着酒,直至电影进入尾声。
眼看电影里的大BOSS机关算尽,却最终面临永陷囹圄的结局,燕回忽然问余响:
“你觉得你大伯会收手吗?”
余响转头看向燕回,发现他眼睛虽然盯着投影幕布,视线却明显涣散,显然已经醉了。
思忖片刻,他轻轻放下杯子。
“不知道,变数太多了。要看爷爷明天能不能醒,还要看正朔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希望他别收手,”燕回竖起腿,双手环抱,下巴搁在膝盖上,自顾自地说着,“这不是因为我恨燕家,想要燕家破产……好吧,我确实想,但海燕集团还有那么多员工呢,破产不好,最好是被别人收购……正朔也是,你觉得呢?”
燕回变了个姿势,手臂枕着膝盖,头枕着小臂,面朝余响,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露出有些脆弱又有点孩子气的微笑。
“这样一来,我们就都没有后顾之忧了。”
余响微怔:“什么后顾之忧?”
“继承人啊,”燕回撇撇唇角,“没了江山哪还需要继承人,声声也就安全了。”
余响若有所思地颔首:“确实,海燕集团年年亏损,急需有能力的领导者力挽狂澜。只要把声声绑上船,你也不得不为集团卖命……”
“你大伯为正朔奉献了一辈子,谁知道到老了想法会不会变……余家直系就剩你一根独苗,那声声不一样危险?所以还是继续的好……集团公司元气大伤,外部势力趁虚而入,一举收购,皆大欢喜!”
燕回倏地放下膝盖,跪坐起身,啪啪地鼓掌,把余响看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才问道:
“不是海燕集团吗?”
燕回大手一挥:“都一样!一起被收购!”
余响心里莫名一紧又一松,随即无奈苦笑。
看来是真醉了。
余响无声地叹了口气,正想起身收拾桌子,忽然看到矮桌上燕声留下的碗筷。
小孩子控制力弱,哪怕燕声长了一副大块头,本质上还是个小朋友。因此一碗调味料被他吃得到处都是,大半个碗都红汪汪地泛着一层油光。
余响看着那个碗,又坐了回去,拿起杯子抿了口酒,看着燕回试探地问:“声声的妈妈…不是锦都人吧?”
燕回停止鼓掌,转头看过来,一双凤眼迷蒙中闪烁着一丝光亮。
“不是啊。”
“那她是哪的人?”余响强压下砰砰作响的心脏,低声问道,生怕惊醒了眼前人。
燕回定定地看着他,忽地笑了。
他放松地往后一靠,微微偏头注视着余响:“云京人。你还想问什么?”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真的那么好吗?你现在还爱她吗?
能不能……忘了她,看看我?
余响张了张嘴,又闭上。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卑劣。
他闭了闭眼睛,转头看向投影幕布,许久才低声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
燕回低喃着,眼睛细细描绘着余响的侧颜,眼神在这一刻跨过时间的长河,回到十年前。
“他是个嘴硬心软,善良又真诚的人……脑子聪明但情商不高,有些方面笨得令人发指。声声也有点这方面的趋势,也不知道进入青春期能不能好点……”
燕回侧过身,抬起手撑着下颌骨,看着余响软软地翘起唇角。
“他数学很好,爱好户外运动,运动神经发达……声声在这些方面很像他,甚至有点太像了,所以语文才学不好……最重要的是,他对我很好,不是浮于表面的那些,是发自内心的对我好……”
余响静静地听着,眼睛一直盯着电影冗长的字幕,不敢偏移一点。
他怕被燕回眼中的爱意击溃。
可不看就不知道吗?燕回说的每一个字在他听来都是同一个字。
余响可悲地闭上眼睛,明知道答案,却忍不住求证:“你……爱她吗?”
“爱,我一直都…爱着他……”
酒意上涌,燕回缓缓倒在沙发上,微眯着眼睛看着余响,声音又轻又软。
余响听见动静转过头,就看到燕回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正香。俊美的面容隐没在昏暗灯光中,沉静而温柔,像在做一个美梦。
余响一动不动地看着燕回,直到电影彻底放完,自动返回首页,才起身收拾桌子,把碗筷放进水槽,垃圾收拢到一起,矮桌搬进杂物间。
做完这些,他走到沙发旁,动作轻柔地抱起燕回,把人送到床上。
关门时,他叹息着低语:“晚安,我也会一直爱你,无论你会不会放下她……”
***
翌日,大年初一早上七点。
余响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就连后槽牙都在用力,显然遭遇了梦魇。
在梦中,他看着自己一次次推开燕回,在昊哥走之前还在和他闹别扭,上一秒爷爷还让他躲在书桌后逃避课外辅导,下一秒就逼着他相亲结婚生子。
真实的过往和最坏的未来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地笼罩着他,无论朝哪跑,它们都会张牙舞爪地追上来。
直到一阵铃声划破梦境。
余响挣扎着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愣了许久,才长舒一口气拿起手机。
看到来电显示,他皱了皱眉,起身按下接听键。
“喂,妈,出什么事了?”
“嗨…没啥事,妈就是想打个电话……咳,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言真支支吾吾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瞬间唤醒了余响对于昨晚的记忆。
想到昨天临睡前听到的那些话,他揉了揉眉心:“……挺好,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早睡早起身体好嘛……”言真尬笑两声,十分突兀地说,“对了,昨天第一次见到燕回的儿子,连个表示都没有,多不好。一会我给你转两万块钱,你记得收了给孩子,这是我和你爸的心意,不能不收啊。”
余响愣了一瞬:“哦,好……”
没等余响话音落下,她又迫不及待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孩子长得可真好真高啊,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你小时候也是,一直是班里最高的,永远坐在最后一排。我记得你初一就一米八了,比我高了大半个头,你还记得吧?”
听到这句话,余响心中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下意识道:“昊哥跟我差不多高。”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几秒后,言真暴躁的声音响起:
“你这不废话吗?你们俩是堂兄弟,是血亲!别说身高了,你们长得还像呢!明明都不是一个妈生的!你还真是你爸亲儿子,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脑回路怎么都这么气人……”
余响被吼得有些懵,拿下手机看了眼通话界面,确认来电显示确实是言真二字,疑惑地问:
“妈,你怎么了?”
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言真清了清喉咙:“咳……没什么,昨天晚上和你爸吵了一架,提到他我就来气。”
“又吵架?这次是为什么?”余响掀被下床,顺手按下免提键,走进浴室洗漱。
“还不是他太气人,说什么我不支持你和燕回,还想着抱孙子。笑话!我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我怎么可能不支持你?倒是他,小时候鸡娃,长大了摇身一变成老父亲了?忘记他以前把你逼成什么样了?还好意思说我!”
余响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言真念叨余钟北,脸上是早就习以为常地镇定。
他爸妈就是电视里最常见的那种欢喜冤家,一见钟情,闪婚闪育,然后吵吵大半辈子。吵不断、分不开,总是相互拆台却又一致对外,关系在爱侣和怨偶之间来回摇摆。
现在,言真女士显然正处于怨偶状态,余响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他,不要刨根问底,附和就好。
“是,他怎么能这么说您。”
“是吧!我跟你说,你爸这个人就是嘴太臭!去年颁奖典礼那事你还记得吧……”
“爸就是这样,一着急说话就不管不顾的。”
“说得太对了!你还记得你上高中那事吧?不就是捐栋楼吗?又不是捐不起……”
余响就这样在言真的念叨声里洗漱完,擦着脸总结陈词:“妈,您这么多年辛苦了。”
“唉,也没办法,谁让我摊上你爸这种人了呢……”言真幽幽地叹了口气。
“所以响响啊,你可千万不要学你爸,你和燕回错过十年,好不容易才重逢,可不能再犯倔了,人生有几个十年啊!”
“我知道妈,放心吧。”
挂断电话,余响无奈摇头,刚走到厨房便看到燕声坐在岛台前,像只啄木鸟般头一点一点的,脸差一点就要埋进碗里了。
余响连忙上前,伸手挡住他的脸,看着小孩迷迷糊糊地醒来,顺势把下巴放在自己手心,软糯地招呼道:
“余叔叔早……”
可爱的人心都要化了。
“早,怎么不多睡会?”余响说着,顺势捏了捏燕声软乎乎的脸蛋。
燕声被他捏得嘴巴嘟起,嘀嘀咕咕地回答:“饿了,睡不着,一会二爸要来,我得给他开门……”
“二爸?白少禹?”余响脑海里瞬间浮现白少禹竖起两根手指头,得意宣布自己是声声二爸的模样。
“嗯,二爸每年大年初一都要来我们家。爸爸说,他是来我们家躲催婚的。余叔叔,什么是催婚啊?”燕声直起身,好奇地问。
“催婚啊,就是你二爸的爸爸妈妈,催着你二爸赶紧找个女朋友结婚……”
余响说着,从冰箱里拿出剩下的饺子,刚放进微波炉还没关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保鲜盒不能进微波炉!”
燕声倏地站起身,旋风般跑过来,一把抢过余响手里的保鲜盒,神情严肃地说:
“而且饺子直接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会变干,不好吃,所以要加一点水,一起热!”
说着,他抬手打开上面装碗盘的橱柜,从里面拿了个盘子,又拉开抽屉拿了双筷子,转头问余响:“余叔叔,你要吃几个?”
余响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脑子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
他十岁时也能够到上面的橱柜,帮保姆阿姨拿碗了。
“余叔叔?”
“啊,抱歉。嗯…二十个吧,谢谢。”
燕声数着饺子放在盘子里,又加了点饮用水,然后放进微波炉定时加热。
做完这些,他转身回到岛台后,小大人般叹气:“余叔叔还真是厨房小白啊!”
余响:“……是,多亏有你。”
吃完早餐,燕声翻出没拼完的乐高继续努力,余响坐在沙发上看两口子的小说,两人沉迷在各自的爱好里,一片和谐美好。
直到门铃声响起。
燕声一骨碌爬起来,欢天喜地地往大门跑,拉开房门跑到电梯前守着。余响跟在他身后,脸色不是很好看。
居然还给了门禁?!知道他们关系好,但有必要这么不设防吗?
不一会,电梯门开启,燕声尖叫着往门里人身上扑。
“二爸——!”
“声声——!想不想二爸?”
“想!”
“好孩子,二爸也想死你了……你先从我身上下来,二爸的腰顶不住了……”
“嘿嘿~”燕声嬉笑着放开白少禹,“二爸,你又来躲催婚啦?”
“说什么呢?二爸是来拜年的,什么躲不躲的。”白少禹推推眼镜,义正言辞道,“快进去,你穿这么少当心冻着……啊,二公子,早上好啊。”
余响板着脸:“早上好,你来得真早。”
白少禹摸摸鼻子,提起大包小包道:“拜年嘛,宜早不宜迟。走声声,看看二爸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好哦!”
燕声亦步亦趋地走在白少禹身旁,干父子俩亲亲热热有说有笑地进屋,余响走在最后面,脸更臭了。
进了屋,白少禹把东西都交给燕声,由着他去拆,自己则熟门熟路地拿出专用拖鞋,脱下外套挂进衣柜,甚至还从厨房里拿了个马克杯,给自己接了杯热水。
一口热水下肚,他满足地叹了口气:“要是能有杯咖啡就更好了,可惜燕回不喝咖啡。二公子,住得还习惯吗?”
没等余响回答,白少禹盯着他衣服下摆的灰太狼,自顾自地回答:“看来是很习惯。”
余响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顿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转头走到沙发坐下,继续看他的小说。
白少禹也不介意,端着水杯去看燕声拆礼物,两人的声音很快响起,回荡在空旷的餐客厨一体空间内。
“这个是给你买的乐高,喜欢吗?”
“喜欢~二爸,这个是什么?”
“眼部按摩仪,给你爸爸的,他长期用眼,这个对眼睛好。”
“费列罗!爸爸最喜欢吃这个了!”
“不止哦,还有给你买的猫哆哩,你不是喜欢吃酸的吗?”
“嗯!谢谢二爸!这个袋子怎么这么重?”
“这个啊,是给你买的英语练习册,从一年级一直到六年级,喜欢吗?”
“……喜欢,谢谢白叔叔。”
呵!还以为你和燕声关系多好呢,结果一套练习册就成白叔叔了,看来也就那样吧……
“你在看燕回的小说?《强制读档》看了吗?那本很好看,如果是无CP就更好了。”
嗯?
嗯?!
余响猛地一回头,就看到白少禹坐在他身后,惊讶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错什么了吗?好吧,我这么说确实有点不尊重原著,问题是燕回写的都是BL,感情描写太细腻的话,我真的有点……剧情流就好很多,催眠自己是知己挚友就好。”
余响看着白少禹的嘴巴一张一合,好一会才从嗓子里挤出三个音节:“BL?”
“Boys Love啊,纯爱小说,燕回只写这个。我们都说他如果去写男频的话,早就是白金作家了,版权卖到手软。哪像现在,耽改被禁,全靠订阅吃饭。当然他之前确实也赚了不少了,但谁嫌钱多呢……”
“等等。”余响打断白少禹,深吸一口气,“你是说,燕回是职业作家?”
“对,准确的说,是网络小说作者。”
“两口子就是他?”
“是啊,你……不知道?”白少禹终于反应过来,和余响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片刻之后,白少禹移开视线,喝了口水。
“OOPS。”
第34章
两口子是燕回?
《与你的未来》《重生破镜前》《暴雪预警》……都是燕回写的?
这些公司总裁追求同性爱人的纯爱小说, 都是燕回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些小说传达的信息,都是燕回内心深处真实情感的表现?
“自己看过的小说是燕回所写”这一事实造成的冲击,对余响来说不亚于十年后偶遇燕回, 只是一个是□□上的重逢, 一个是情感上的回应。
余响能将非自身专业的科技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 主要倚仗两点。
一是知人善用,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二是善于总结,哪怕再晦涩难懂的资料,他也能迅速提取出关键信息。
第二点也被他运用到阅读小说上。
两口子的小说吸引他的关键点在于, 真实的豪门描写,细腻的情感表达,以及分开又重逢最终解除误会、共度余生的剧情。
重点就在于最后一点,如果燕回是两口子, 也就是说, 他写这些小说的初衷, 也是期望着和某人重逢, 最终能破镜重圆。
再结合小说人物的身份背景,燕回期望的人是谁还用说吗?
一不小心就帮燕回掉了马,正纠结是立刻逃离案发现场,还是再看看情况的白少禹,眼睁睁看着余响咧开嘴, 笑得像个傻子。
于是他当机立断, 起身就想走, 谁知被余响一把抓住, 硬扯着坐下,水杯都差点弄洒。
“欸欸欸!水!要洒了!”
“你说燕回只写纯爱小说,他有说过为什么吗?”
这还用问吗?因为他是GAY啊!
白少禹心虚转移视线:“没、没有……”
“那就是有。”余响拽着白少禹的胳膊, 笑得见牙不见眼,“你还说过,他如果写其他的,能赚得盆满钵满,他却坚持写纯爱,说明他就想写这个,也就是说,燕回的性取向一直是男人!”
啊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吗?
白少禹没有说话,战术喝水。
“可是,声声又确实是他的孩子……”余响皱起眉,“按照燕回的性格,不可能隐瞒性取向,那声声的妈妈……”
电光火石间,余响想起《重生破镜前》的剧情。
主角攻被人下药,和主角受春风一渡,却误会下药人是主角受,主角攻因此一直觉得主角受心机恶毒拜金阴险……
“难道是那个女人暗恋燕回,给他下药私自怀孕生子?!”
“噗——!”
白少禹一口水喷了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脸严肃认真的余响。
不是哥们……你认真的?
余响很认真,他甚至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很有可能就是燕回一直想隐瞒的真相。
现在回想一下,燕回和燕声描述的燕声母亲,和他十分相似,比如热爱户外运动,会骑摩托开赛车,数学好且嘴硬心软。
之前他一直认为是巧合,甚至觉得,那个女人和他越像,越意味着他被人事实取代——就像一个功能相似,却不能提供情绪价值,最终惨遭替换的残次品。
但如果燕声的身世并不光彩,那么深爱儿子的燕回必定会为他塑造一个完美的母亲形象,以维护孩子脆弱的世界观。
而比起捏造的人设、虚假的人物,他是真实存在的,且燕回十分了解他,无论什么时候提及,都能实现逻辑自洽,不会被逐渐长大的燕声识破。
至于腹腔妊娠,死在手术台上,应该都是真的,否则孩子也到不了燕回身边。而且这样一来,燕回说起这件事时表现出来的麻木,就都能解释了!
因为他不爱燕声的母亲!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燕回说的那个人,其实是他!
“云京人……善良又真诚……脑子聪明但情商不高……对我很好……”
“爱,我一直都…爱着他……”
一道迟到的闪电,从凌晨三点劈中了此时的余响,从天灵盖钻进,一路直达尾椎,让他的指尖都开始发麻,似乎有细小电流在来回跳跃。
他很想立即闯进燕回的卧室,抱住他,回应他的告白,却又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担忧。
万一……猜错了呢?
十年的等待,足以让任何人变得谨小慎微,余响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强装镇定地开口:
“声声的妈妈……”
话说到一半,他忽又闭上了嘴,转头看向燕声。
此时燕声已经拆完所有礼物,正在把它们归类收纳。
乐高暂时不拆,放进卧室里;糖果拆开,放进零食柜;英语练习册偷偷甩进杂物间,眼不见为净;拆下的外包装袋则要收好,留给物业阿姨。
见燕声正在收捡包装袋,并没有注意他们,余响压低声音,继续问道:
“声声的妈妈是不是爱燕回爱得很痴狂?”
“……是。”能不痴狂吗?十年念念不忘,连万亿家产都不要了。
余响捏着白少禹的手紧了几分。
“她是不是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胁燕回结婚,然后死在手术台上了?”
“……哇,你真的……牛逼!”白少禹放下杯子,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怎么能有人逻辑如此自洽,却又和正确答案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转念一想,白少禹又觉得可以理解。
就像当初燕回在军训时晕倒昏迷,他们把人送到基地医院,却怎么都查不出他昏迷的原因,最终只能送去市里有大型设备的医院。
结果医院医生也束手无策,只能把能开的检查全部开了一遍,直到把人送去核磁共振,才发现石破天惊的一幕——
一个男人怀孕了,而且胎儿已经三个月了!
当时医生从震惊到慌乱直至狂喜的表情,白少禹至今难忘。
至于基地医院为什么没能发现燕回怀孕,原因很简单,因为没人会给一个昏迷的男人查HCG和孕酮,医院也只做了血常规检查。
对于一个有着正常生理知识的人来说,坚信女人生孩子是再正确不过的常识,要不是亲眼目睹,他也不会相信男人也能生。
更何况,医生也说过,并不是是个男人就能生,这和燕回的XXY基因有关。
具体解释太学术了,他也搞不清楚,只知道医生说燕声的存在是个奇迹,哪怕燕回之后再被人撅一万次,也无法再现这个奇迹。
想到这,白少禹释怀了,他看着余响,笑眯眯地说:“你说的大部分没错。”
比如为爱痴狂那部分,后面全错。
“大部分没错……”余响喃喃着,想到某个可能,他眉头一皱,“难道那个女人的父母,曾经和燕回挣过抚养权?”
也是,女儿死在手术台上,父母怎么会善罢甘休?必定来闹过。
“我就说生个孩子怎么可能用得着三十万,就算是学生也有医保可以报销才对。”
……那是因为男人生孩子没办法报销。
白少禹已经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他第一次意识到,逻辑思维太强也会有坏处。
哪怕稍微发散一点呢?也不至于错得这么离谱。
“差不多吧,”白少禹轻咳一声,冲余响抬抬下巴,“二公子,能放开我了吗?”
余响瞄他一眼,松开手,还不忘道了声谢。
白少禹呵呵笑道:“小事。那个啥,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不用告诉燕回我来过,最好是当我没来过。”
说完他就火烧屁股般站起身,杯子洗好放回原位,直奔玄关穿鞋穿外套。
燕声正蹲在玄关整理包装袋,看他这个样子满脸疑惑:“二爸,你要出去买东西吗?”
白少禹揉揉燕声头发:“声声,二爸有事要走,你爸爸问起来,就说二爸没来过,知道吗?”
说完他拉开大门,忽又停下:“对了,差点忘了。”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塞到燕声手里,白少禹叮嘱道:“压岁钱,让你爸记账上,以后加倍还给我未来女儿。”
燕声拿着红包,一脸迷茫:“那我是跟爸爸说你来过还是没来过?”
白少禹沉默片刻,忍痛扭头:“……没来过,红包是你捡的。”
大门呯地一声关上,燕声转头看余响,小脸纠结地皱成一团,脸上明晃晃写着一排大字——
余叔叔,我该怎么办?
余响失笑摇头,走过去撸了把小孩头发:“没事,我跟你爸爸说。”
燕声顿时松了口气:“谢谢余叔……”
话还没说完,门忽然又开了,白少禹嘴里嘀嘀咕咕地走进来。
“反正掉都掉了,也不差这一点了……那个二公子,我给你推荐一位绿江作者,九殿下,她的小说,你可以看看。”
“九殿下?”余响拿出手机,点开绿江文学城,“哪三个字?”
白少禹凑过去,看着他搜索作者名,指使他点开排名第一的那本书。
“对,就是这本,你一定要看,很好看!”白少禹边说边后退,很快便退出大门,扒着门再三强调,“你可以先看看文案,我强烈推荐!真的!”
呯!
余响看着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眼手机上尚未展开的文案,点了个收藏便直接退出了。
现在哪是看小说的时候!
余响来回踱了两步,转头看着燕声,难掩兴奋地问:“声声,打游戏吗?”
燕声眼睛一亮:“好啊!”
余响看了眼燕声脚边的包装袋,蹲下三两下理好,胡乱一扎再往门外一扔,关上房门搂着燕声就往客厅走。
“走,我们去玩马里奥赛车!”
他现在浑身是劲,恨不得能钻进电视自己上赛道跑个百八十圈!
就这样,两人一直玩到十点过,眼看距离燕回起床的时间越来越近,余响突然开始紧张起来,手上也频频出错。
燕声看着余响操纵的人物,不是撞赛道就是吃道具,甚至有次都忘记开伞,叹了口气放下手柄:“余叔叔,你是不是累了?”
“啊?我没……”余响刚想说没有,就看到自己的人物不小心又撞到赛道开始原地打转。
沉默少顷,他诚恳道歉:“对不起,是叔叔走神了。我们重开,我保证……”
啪哒。
“下次一定专心你先自己玩我找你爸爸有事!”
“……?”
燕声愣愣地看着余响扔下手柄,一骨碌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主卧,将刚起床的爸爸推回房间,随后关上了房门。
爸爸甚至只说了一个“早”字,人就不见了。
燕声看着没有一丝动静的房门,默默退出游戏,关闭电视,膝行到未拼完的乐高旁,拿起零件叹了口气。
大人,真的好多事。
***
主卧内,燕回一脸莫名地看着余响。
“你干嘛……”
“我知道了。”
燕回心脏猛地一跳。
难道是燕声的身世……
强压下心中的颤栗,燕回舔了舔嘴唇:“……你知道什么了?”
余响眼神炯炯地看着燕回,声音兴奋中潜藏着一丝激动:“我知道你是两口子了。”
……什么啊,不是知道燕声是他生…等等!他知道什么了?!
燕回瞬间睁大了眼睛,脸颊在余响的注视下迅速红温。
意外掉马带来的震惊,和被意淫对象发现的羞耻感牢牢把控住他的身体,他连脚趾头都僵在原地,唯有灵魂脱离身体如世界名画《呐喊》般扭动尖叫——
他写的可全是主角攻追妻火葬场,主角受爱搭不理,虐攻身心的破镜重圆文啊!
好几个主角攻人设就是参考了余响,最后被他写成标准老婆奴了啊!!
救命!怎么会掉马呢?他很小心从不在作话透露个人信息,甚至为了隐藏身份一直男装女啊啊啊啊啊啊!!!
余响浑然不觉燕回内心复杂的心里活动,上前一步低语道:
“所以,你昨天晚上说的那个人,是我,对吗?那个运动神经发达,有时笨得令人发指的人是我,你一直爱着的人也是我。”
燕回不由自主地仰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余响,心脏跳动的声音震得耳膜生疼。
“从来没有什么会骑摩托车的妈妈,你只是找了个熟悉的人,借用他的性格和经历,为声声构建一个完美的童年,不让他知道,他有个不折手段的母亲。”
余响说着,抬手捧住燕回的脸,眼神里有心疼,但更多的是无法抑制的满腔爱意。
燕回几乎要被他的眼神溺死,却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脑子里一激灵。
……不折手段的什么?
“我不该这么说她,她毕竟为你生下了声声,还献出了生命。可是想到你年纪轻轻就承担了养育孩子的责任,我就忍不住心痛……燕回,我爱你……我也一直爱着你,从八岁那年开始……”
余响呢喃着低下头,眼看就要吻上魂牵梦萦十年的薄红双唇,却被一根纤白如玉般的手指挡住了。
燕回用手指抵住余响落下的唇,保持着彼此间呼吸可闻的极近距离,歪头问道:
“不折手段的母亲是指?”
余响有些着急,但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不要让燕回再次失望”的念头牢牢勒住了他,让他只能乖乖回答。
“声声的妈妈。”
“她怎么不折手段了?”
“呃……喜欢上你却求而不得,于是给你下药霸王硬上弓,偷偷怀了孩子等到临产时赖上门,谁知死在手术台上?”
余响终于察觉到点不对劲,稍稍退后一点,观察着燕回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不对吗?”
燕回能说什么,只能竖起大拇指。
“对,太对了,你丫真不愧是2014年云京市高考数学单科状元,逻辑思辨的能力绝对是这个。好了放手,我要去做饭了。”
余响愣愣地松开手,看着燕回推开房门,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个反应……不对啊!
这个时候他们难道不应该拥吻在一起,然后耳鬓厮磨互诉衷肠吗?
怎么就去做饭了呢?
而且今天的饭有什么好做的,不说好了吃昨天剩下的饺子吗?
余响越想越不对,走到岛台前,看着燕回从冰箱冷冻区拿出包好的饺子,又从保鲜区拿出煮好的饺子,最后拿出昨天用剩下的蒜,放在案板上拿起菜刀狠狠一拍——
啪!
发出的声音如惊雷般响起,震得余响心脏一缩,嘴边的话瞬间软了几分:
“燕回……”
燕回面无表情地抬眸扫了他一眼,手上再次狠狠一拍。
啪!
“你在生气吗?”
啪!
“为什么?”
啪!
仅剩的四颗蒜惨遭暴力碾压,拍无可拍的燕回放下菜刀,抬头看着余响。
“我没生气。”
……骗人。
“你说的也没错,我昨天晚上说的那个人确实是你,我也一直爱着你。”
余响眼睛一亮:“那我们……”
“对,我们两情相悦,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对可爱的带娃夫夫了。”燕回无情地棒读着,“现在,你去剥葱。”
“……”余响迟疑地转身,试探地往冰箱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燕回,满脸欲言又止。
见他一脸困惑,像只不知所措的大型狼犬,燕回叹了口气。
何必呢,和傻狗生什么气?他有什么错?不过是被生理课残害的正常男人罢了。
想到这,燕回抬起手,冲余响勾了勾食指,示意他靠过来。
余响走到燕回正对面,见他还在勾手指,犹豫片刻,弯腰俯身,做出侧耳倾听的动作。
然后,一个异常柔软,带着世界上最适宜温度的物体,轻轻贴上他的脸颊,发出轻微却响彻他大脑的声音。
“啵。”
第35章
一瞬间, 余响脑海里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从小到大学过的知识、公式全部化为彩带,簌簌地往外冒。
于是, 失去所有学识的余响, 变成了一个一无所知的傻子, 全身心溢满着最纯粹的喜悦。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吃完饭洗碗, 明明只有三个碗,两个盘子,一口锅, 他却半天都没洗完——
因为他洗着洗着就会走神傻笑,一个碗要洗整整一分钟。
眼看余响又拿着碗傻笑,燕声终于忍不住了,脱下手套跑到刚检查完冰箱, 现在又打开零食柜不知道在检查什么的燕回身后, 小声嘀咕:
“爸爸, 余叔叔坏掉了。”
燕回转头看了眼, 抿抿唇角:“不管他。”
说完,他抬手敲了敲装费列罗的罐子:“这个是怎么回事?我记得快吃完了,怎么又满了?你二爸来过?”
听到这句话,燕声一惊,想到白少禹的叮嘱, 他顿了顿转身跑到余响身边, 抓住他的手臂, 把人硬掰向燕回。
余响一脸莫名地顺着他的力道转身, 一看到燕回就笑了,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便脱下手套,大踏步走到零食柜前, 抬手扶住柜门——
好巧不巧,他扶柜门的手正好落在燕回手背上。
“怎么了?”
“你看这个罐子。”燕回强作镇定地拿起罐子,耳尖微微发红。
“糖果出问题了?”余响单手拿过罐子,一本正经地看着里面的巧克力。
“糖能出什么问题,又不会变质。”燕回睨了他一眼,唇角微微翘起。
“不是会变软吗?”余响低头看着燕回,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减过。
“变软也不意味着坏了啊。”
“是吗?我一直以为变软就不能吃了。”
“谁跟你说的?”
“没谁,我自己以为的。”
“你是不是傻?”
“你不觉得糖纸黏糊糊的看着很恶心吗?”
燕声看着爸爸和余叔叔站在零食柜前,拿着那个费列罗罐子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两个人越靠越近,几乎贴在了一起。
看看他们,又看看水槽里的碗碟,小孩叹了口气,戴上手套,开始洗碗。
等他洗完碗,坐在地毯上拼了好一会乐高,两个大人才肩并肩朝沙发走来。
“冰箱里的东西都吃完了,再不买只能喝西北风了。”
燕回说着,在沙发坐下,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开始列清单。
余响紧贴着他坐下,眼神就没从他脸上挪开过。
“那你写,我明天上午去买。”
燕回翻了个白眼,唇角却不自觉地勾起:“过年啊大哥,谁大过年的还跑来卖菜?”
“啊,那怎么办?没人卖菜岂不是要饿死了?”余响嘴里说着耸人听闻的话,笑得却像朵喇叭花,一点看不出烦恼的迹象。
“当然是超市啦,笨~”燕回用眼刀刮了他一下,“下午去趟超市吧,顺便吃个晚饭。”
“好啊!”余响眼睛明亮得吓人,“要不,再顺道看场电影?”
燕回歪头打量他一会,忽地不怀好意地挑挑眉:“行啊。声声,下午去看电影,你想看熊出没还是哪吒?”
燕声一听,立马跳了起来,几步冲到燕回身边坐下,挤着看向手机:“熊出没!”
“哪吒也不错,你看过第一部的,还记得吗?”
“有吗?”
“有啊,可能那个时候你太小了,不记得了吧。要看预告片吗?爸爸放给你看。”
“好~”
看着父子俩头碰头地看预告片,余响这才意识到,燕回之前说的“带娃夫夫”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以为逛超市吃饭看电影,是他即将开启的人生第一场约会,期盼着能有什么令人脸红心跳的发展。
实际上却是一家三口出行,看的还是满场都是小朋友的动画片,没有任何浪漫成分。
可谁让他自己作掉了十年呢?
余响按下心中淡淡的失落感,加入父子俩的讨论。
“先去看熊出没吧,哪吒等重温第一部后再去看,说起来我也没看过前作。”
燕回看看儿子,等他点头后拍板道:“行,那我们先去超市,买完东西就放车上,然后去看电影吃饭!声声,换衣服去!”
“好耶!”
燕声蹦起身,一溜烟跑进次卧,燕回也起身准备回房间换衣服。刚走了两步忽觉不对,转身一看,余响就站在他身后。
燕回无语:“……你跟着我干嘛?”
余响这才反应过来,挠着脸颊尴尬一笑:“忘了……咳,要不,我把我的衣服…搬过来?”
燕回白了他一眼:“想得美!”说完转身就走。
余响看着他迅速红温的耳尖,低头闷笑两声,脚步轻快地朝客房走去。
很快三人便穿戴好在玄关集合,燕声手里还拿着一个红包,欲言又止地看看燕回,又看看余响。
余响瞥见红包,这才想起来,连忙解释道:“上午白少禹来过,红包是他给声声的,还买了不少东西,后面说有事就先走了。”
“不是有事,是怕被我打吧。”燕回轻哼一声,接过红包放在玄关柜上,“等回来爸爸帮你存。”
燕声点点头,高高兴兴地抱住燕回的手臂,燕回冲放车钥匙盘子抬抬下巴,余响自觉拿起,三人就这样出了门。
超市里,燕回正拿着一块五花肉,问燕声想不想在家烤肉吃时,余响的手机忽然响了。
见又是言真女士打来的,余响无奈接起:“喂,妈,又和爸吵架……”
“你爷爷醒了。”
短短五个字,令余响瞬间沉默,燕回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转头看了过来。
“他……怎么样?”片刻之后,余响看着燕回,声音沙哑地问。
“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人是醒了,但右手不能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们正在往医院赶,怕你担心,就想着先和你说一声。”
“好……”余响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有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迎着燕回询问的眼神,他扯了扯唇角:“爷爷醒了,但情况不太乐观。”
燕回看着他明显黯淡下来的眼神,略一思忖,转头问燕声:“声声,想去云京玩吗?”
余响猛地睁大眼睛,看着原本趴在推车上的燕声直起身,眼睛打着双闪说:“想!爸爸,云京好玩吗?”
“好玩啊,”燕回放下手里的五花肉,拉着推车引导燕声往自助结账区走,“云京有环球影城,里面有你喜欢的哈利波特和变形金刚。”
“哈利波特和变形金刚!”燕声小小地尖叫一声,迫不及待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啊?”
“什么时候啊……明天吧,爸爸一会就买机票。”燕回说着转头看了余响一眼。
察觉到燕回的视线,余响快走两步来到他身边,只觉得心脏像被人塞满了棉花,又软又堵。
“你不用这样……我回去也做不了什么…他身边有的是人,不缺我一个。”
燕回歪头:“真的?那你一个人留在锦都,我和声声去云京玩,看变形金刚,好不好声声?”
“好~”燕声拖着调子,像是爸爸最忠心的应声虫。
看着父子俩已经开始讨论,是先去看哈利波特还是变形金刚,余响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然后伸出手,试探地拉住燕回。
见他没有挣脱,余响将手指插入他的指间,感受着十指紧扣的亲密,只觉得内心无比安宁。
看电影时,燕回凭借坐最后一排的优势,光明正大地浏览着机票和酒店信息。
看着看着,他靠近余响,小声耳语:“回云京你是住你爸妈家,还是和我们住酒店?”
余响低头看着他的手机,压低声音道:“和你们住吧,万一燕家人找上门,我还能帮着堵门板。”
燕回轻哼:“他们现在哪还有那个闲工夫管我?”
余家的排他协议一出,海燕集团的股票便应声而下,如今燕希泽和燕琴焦头烂额,早就把重孙子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余响小声道。
燕回想想也是,手指一按,订下一间两居室套房。
看完电影吃晚饭时,言真再次打来电话,转达专家会诊后商讨出来的治疗方案,然后叹气道:
“看到你爷爷躺在床上的样子,让人挺唏嘘的。以前那么强势,说一不二的人,现在连自己翻个身都难。”
余响听着也很难受,好一会才低声问:“爷爷意识清醒吗?”
“一会清醒一会糊涂的,清醒的时候看到你大伯心电图就乱跳,指着人要他出去。糊涂的时候眼珠子满屋子瞅,问他在找谁,就只对昊昊的名字有反应。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余响静静听着,好一会才开口道:“行,我知道了。妈,我明天回云京,爷爷是在和谐吧?”
“你要回云京?!”
言真声音瞬间飙高八度,很快电话便易主了,余钟北的声音响起:“响响,你回云京做什么?”
“爷爷都这个样子了,我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但你要是回来了,燕回怎么办?你们俩刚在一起你就离开,怎么给人安全感?”
余钟北用过来人的语气道:“你爷爷生病这事,先要看医生,然后是我和你大伯,最后才轮得到你,你回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燕回让我回去看看。”余响打断老父亲的絮絮叨叨,抬眸看向燕回。
他正在给燕声剥虾,脸庞在暖光灯的照射下仿佛罩了一层滤镜,显得格外温柔。
“他和声声也会和我一起回来。”
“声声也要来云京吗?”
言真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破余响的耳膜,他将手机拿远了一点,慢了半拍才回答道:“是。”
“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别墅就买大一点啊,现在怎么办,燕回和声声回来了住哪啊?”电话里响起啪啪声,言真气急败坏的,也不知道在问谁。
“你打我干什么?不是你说住够四月庄了,不想要那么大的房……”
余钟北话还没说完,就被言真无情打断。
“这样,委屈王妈住酒店,你和我爸住王妈房间,我和我妈住他们房间,咱俩的房间让给响响他们三个人住。”
“王妈房间就一张床!”余钟北跳脚道,“你让我和你爸住一间房,岂不是要我们俩睡一张……我宁愿打地铺!”
“好啊,那你就打地铺吧。”言真一锤定音,转而问余响,“响响,你们明天几点的飞机啊?爸爸妈妈明天来机场接你们吧。”
余响抿住唇角:“妈,不用那么麻烦,燕回已经订了酒店,我和他们一起住。”
“啊?那好吧……”言真话里难掩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也好,你们住酒店方便一点,那几点的飞机呢?”
余响正想说不用来接,就听到言女士义正言辞地说:“接是一定要接的,人燕回好心收留你,我们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余响无奈,只能老实交代了航班信息,和父母约好明天中午十一点机场见。
吃完饭回到家里,燕回和余响就开始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余响的东西少,三两下就搞定了,又在燕回的指挥下帮燕声整理。
“声声,你那条毯子能不能别带了?”燕回无奈道。
“要带。”燕声说着,把一条洗得发白的小毯子放进行李箱。
“你现在不是不用抱着它睡觉了吗?”燕回想把毯子拿出来,却被燕声一把摁住。
“不抱,但是要带着。”
看着儿子脸上固执的表情,燕回没有办法,只能妥协。
余响看了眼小毯子,问燕回:“那个是什么?”
“声声的阿贝贝,他出生时的包被。”燕回检查着燕声的作业,把没写完的放进行李箱,“他现在不会抱着它睡觉了,但走哪都要带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彻底脱离阿贝贝。”
“阿贝贝?”
“相当于婴儿安抚奶嘴,没有它声声就睡不着。”
余响还是第一次听说阿贝贝,趁着放燕声衣服时拿起小毯子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大约半米见方的正方形纯棉薄毯,已经洗得发白,中心部位甚至有些透光,只能从边角处看出,这条毯子原本应该是淡蓝色。
毯子上没有任何图案,只在角落绣着一排小字——
锦都华南医院。
原来声声是在华南医院出生的……余响正想着,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转头一看,正是燕声。
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毛毯,余响尴尬一笑,三两下折好毯子,把它放在了行李箱的角落里。
亲眼看着毛毯被放好,燕声高兴了,冲着余响笑了笑,转头拿起一盒乐高。
“燕声声,放下。那么大个盒子,你想往哪塞?而且你带去云京拼好了怎么带回来?全拆了?”
听到这句话,燕声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盒子,然后就看到他爸放了本十分眼熟的英语练习册。
小孩顿时惊了:“爸爸!”
燕回抬头看过来,展颜一笑:“爸爸去杂物间拿行李箱时看到的。你二爸真贴心,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全都有!正好你英语作业写完了,就从一年级的开始做吧,不能浪费你二爸的心意嘛~”
燕声:“……”
白叔叔,我恨你!
内心的哀嚎声划破天际,眨眼间飞机落地云京。
燕回三人刚推着行李走出大门,就听到一阵热情的呼喊声。
“响响!燕回!声声!这里这里!”
燕回循声望去,顿时吓了一跳,只见一辆保姆车停在路边,车旁站着足足四个人。
除了眼熟的余钟北和言真,还有一对老年夫妇,看着至少是七八十岁的高龄,满头银丝,面容肃穆。
“是我姥姥姥爷。”余响在燕回耳边低语道。
燕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上前喊道:“余叔叔言阿姨……”
“诶,叫什么叔叔阿姨,太生分了!”言真上前一步,拉住燕回的手,打断道,“跟着响响叫爸妈就行!这就是声声吧?瞧这孩子,长得真好真高!”
话还没落地,人就已经丝滑地走到燕声身前,上下打量着他,越看眼睛越明亮:“声声,我是奶奶,这是爷爷,这是太姥姥和太姥爷。”
燕声眨巴眨巴眼睛,转头去看燕回,见燕回点头了,他立刻嘴甜地喊道:“爷爷奶奶,太姥姥太姥爷好!”
一直板着脸的余响姥姥姥爷,听到这脆生生的声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乖,你是叫燕声是吧?读几年级了?”
眼看最老的就要和最小的聊起来了,余钟北连忙招呼道:“先上车吧,这里不能久停。”
一行人闻言便暂停了寒暄,转身上车,朝着酒店驶去。
路上燕声一直看着窗外,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都会问燕回,燕回答不上来就去问余响,三人坐在最后一排,倒真有点俩口子带孩子旅游的感觉。
言真转头看着燕声的侧脸,靠近母亲小声耳语:“你看你看!是不是很像!”
“是,”余响姥姥此时也没了刚才的严肃,扭着头,眼睛一直在燕声脸上打转,“尤其是嘴巴到下巴那一截,简直一模一样!”
“是吧!你说怎么就这么像呢?”言真回过头,感慨地舒了口气。
余响姥姥却不以为然:“再像又有什么用?人家姓燕。”
“那可不一定……”言真嘟囔着,视线扫过燕回和余响,眼神逐渐坚定。
到了酒店,见燕回去办理入住,言真拉着余响走到一边,表情严肃地说:“响响,妈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实回答。”
余响一脸莫名,但还是乖乖点头应道:“好,您问。”
“就是,你和燕回……”言真话说到一半,轻咳一声,刚才还坚如磐石的决心,在巨大的尴尬面前迅速分崩离析。
偏偏余响还一无所觉,追问道:“我和燕回怎么了?”
“就是…你们两个……”脸颊开始发热,眼神不自觉地飘忽,言真咽了口口水,挤牙膏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十年…前……有…没有……”
和亲生儿子说这个,到底还是太超过了,最后几个字言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只能举起手,竖起两个大拇指,然后意有所指地弯了弯。
余响低头看着她的动作,反应了一秒才明白她什么意思,顿时满脸尴尬,转身就想跑。
“妈你在说什么呢……”
“你别走!”言真一把拉住他,脸红得像蒸熟的龙虾,态度却十分坚定,似乎刚才支支吾吾的人不是她,“快说!你和燕回十年前有没有亲密接触过?这很重要!”
十年前为了寻找失踪的燕回,余响闹得人尽皆知,柜出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但也仅限于此。
那一夜发生的事他一直守口如瓶,即便是楚子真,也只当是燕回伤透了心远走他乡,并不知道两人曾有过一夜情热。
如今被亲生母亲追问,余响感到尴尬的同时,也有些纳闷,为什么母亲会这么问?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和燕回十年前在一起过,即便问,也应该问的是现在才对,怎么会问到十年前去?
拗不过母亲,余响只能把自己的疑问先抛了出来:“您问这个做什么?”
言真眼神忽闪:“……我…我就是问问。”
余响无奈:“那我能不回答吗?”
“不能!”言真眼睛一瞪,“快说!”
“余响!”就在这时,燕回的呼喊声传来,他指了指电梯,示意要去房间了。
余响见状,为了摆脱母亲的钳制,只能小声且迅速地说了一句:“有,就一晚。”
还真有!
言真震惊地松开手,看着余响朝着燕回跑去,站在燕声身旁,两人脸上扬起一模一样的笑容。
“不会吧……”
言真喃喃低语,余钟北走过来听到这句话,奇怪地问:“什么不会?我们先去餐厅,响响他们放好行李就下来。”
言真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余响三人的背影。
与此同时,燕回也在问余响:“你和你妈说什么了?她脸怎么红成那样?”
“没什么……咳,”余响摸摸鼻子,小声道,“她问我十年前有没有和你…那啥过,也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
“哦?”燕回挑挑眉,转头看向言真。
见她魂不守舍地走在余钟北身旁,燕回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推着行李走进电梯。
第36章
酒店二楼餐厅包厢里, 余钟北在和余响姥姥姥爷聊余老爷子的病情,言真坐在他身旁,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桌布上的花纹。
别看她现在半退圈在家休息, 在这之前, 她可是娱乐圈一线女星, 稳坐中女头一把交椅, 也出演过绿江小说改编的大IP。
当然以她的年龄,演不了动辄十七八岁二十出头的女主,但都是重要配角。她也因此知道了绿江文学城, 在片场等戏时经常看原著打发时间。
五年前,她曾出演过一部绿江纯爱大IP改编的耽改剧,饰演其中一位男主的母亲。不幸的是,剧拍完没多久耽改便被禁了, 整个剧组的心血付之东流。
不过也是这段经历, 为言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让她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纯爱这种小说体裁。加上儿子是GAY的事实, 言真很长一段时间都沉迷于看绿江纯爱小说。
看得多了,自然什么样的设定都会涉及,哨向、ABO、人鱼、精怪等等等等,男男生子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分支而已。
在今天之前,言真还用一种尊重但不理解的心态去看生子文。今天之后, 她可能真的需要去思考男男生子的可行性了……
但是, 怎么可能呢?ABO还有个生殖腔的设定, 虽然一样鬼扯, 但至少有虚构的理论依据,现实中的男男怎么生?用哪生?
想到这,言真摸出手机, 开始搜索男男生子,居然还真看到了一篇最新新闻。
国外某对同性夫夫将血液细胞转为卵子,再用体外受精、孕体着床的方式,生育了一个健康的婴儿。
看起来似乎实现了男男生子,但这项技术一要采用最前沿的基因技术,二仍需使用代孕这种物化女性的方式,借腹生子。
更何况燕声都十岁了!
十年前可没有这个技术!
言真盯着手机,想得脑仁疼。
脑子里一会是燕声和余响几乎一模一样的鼻子和下颌线,一会是自己曾经演过的医疗剧以及生理常识,纠结得脸都皱了起来。
其实她并不介意燕声是不是余响的孩子。
余响既然选择和燕回共度一生,就是选择了没有自己亲生骨肉的未来。而且她一直认为,养恩大于生恩,有没有血缘关系,都不妨碍有爱的人成为真正的家人。
问题是,燕声提前发育的身高、相貌上的相似点都太巧了!一个巧合是意外,两个巧合是偶然,三个巧合无论结果多么荒谬,那也是必然!
想到这,言真锁上手机,抬眸看向包厢大门,眼神异常坚定。
一会吃饭的时候,她一定要确认,第三个巧合能不能合上!
又过了十几分钟,包厢大门开启,燕回打着哈欠走进来,嘴里嘀咕着:“我真的不饿……就是困。”
余响撑着门,等燕声进门了才几步追上燕回,为他拉开餐椅:“吃了再睡。本来你在飞机上就没吃早餐,一直空腹对胃不好。”
他们是早班机,七点就得赶到机场,为了不耽误登机,余响今天早上直接闯进主卧,把燕回从床上扛进浴室,看着他洗漱确认人不会再睡过去才离开。
登机后,燕回放下椅背就开始睡觉,直到十点半落地云京,连口水都没喝过,余响当然不会允许他不吃午饭继续睡。
燕回叹了口气,乖乖坐下,一抬头就对上了四张脸,两张笑容和蔼,两张面沉如水。
燕回听余响提到过,关于他姥姥姥爷对孙子是GAY这件事的态度。
老人家本来就很难接受新事物,能坐在一起吃饭已经算开明了,难不成还非得人笑脸相迎?
因此,他适应性良好地点头道歉:“不好意思,久等了。”
“没事没事,一路舟车劳顿,想要多休息很正常,”余钟北笑得一脸慈祥,“不过响响说得对,空腹睡觉对胃不好,还是得吃饭。”
说着,他把手边的菜单递给燕回:“马上就上菜,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谢谢余叔叔,等吃完再点吧。”燕回接过菜单放到一边,拿起毛巾给燕声擦手。
听到余伯伯这个称呼,言真顿时不满地皱起眉,嗔怪道:“怎么还喊叔叔啊?刚不是说好了要改口吗?”
燕回不好意思地笑笑:“习惯了。”
余钟北忙道:“没关系,怎么顺口怎么叫。”
言真见状便没有坚持,看着燕回照顾燕声,不一会服务员开始上菜,很快摆了一大桌。
燕声虽然在飞机上吃了早餐,但没赶上午餐,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菜。
余钟北笑道:“声声饿了吧?快吃啊!”
燕声却没有动筷子,只是看了看燕回,又看看余响姥姥姥爷。
言真奇怪道:“怎么不吃啊?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不是,”燕回冲两位年纪最大的老人笑道,“您二位不吃,他不会动筷子,幼儿园老师教的餐桌礼仪,他一直记着。”
余响姥姥姥爷闻言顿时满脸惊喜,连忙拿起筷子夹菜,燕声见状,也跟着夹起一块炸虾,高高兴兴地塞进嘴里。
目睹全程的言真忍不住夸赞道:“燕回,你把声声教得真好。”
顿了顿,她又故作随意地问:“话说声声快十岁了吧?生日是几月几号?要是离得近,不如在云京过完生日再回去。”
燕回夹菜的动作一顿,随即对燕声道:“奶奶问你生日是几号呢。”
燕声咽下嘴里的食物,大声道:“三月二十五。”
三月二十五……默默记下这个日期,言真略感遗憾地说:“还有差不多两个月啊,到时声声是不是要开学了?”
燕回点头:“是,二月中旬就开学了。”
“声声开学就是四年级了吧?”余钟北问道。
“不,还是三年级,三年级下半学期,等到九月才升四年级。”
“啊哈哈,我还以为学期跟着学年走,翻年就升级呢!”
“就你这个脑子,能知道个啥?”言真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锦都的教育听说很不错,在全国都很有名。”一旁余响姥姥开口道。
“嗯,”燕回应了一声,“但相对的,高考环境严苛,所以我打算让声声未来回云京参考。”
“声声户口不在锦都吗?”余响姥爷有些惊讶地问。
“不,在云京。”燕回说着,给燕声夹了个藕盒,自己碗里则多了颗龙虾球。
几人就这样边吃边聊,等到一桌子菜吃得差不多时,余响说了声抱歉,起身去洗手间。
言真见状,连忙跟着站起身,笑着说:“我也去一趟。”说完就匆匆往包厢外走。
燕回看着她的背影,不动声色地咬了口蟹钳。
门外,言真说要去洗手间,走到门口却并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外走廊上来回踱步,每听到一次水龙头的声音就抬头看一眼。
很快,一道高挑的身影推门而出。余响刚把擦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就被言真拽进了一间空包厢。
余响懵了:“妈?你干什么?”
言真关上门,径直问道:“你和燕回十年前那次的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你怎么又……我不想跟你聊这个。”
余响满脸黑线,说话间就要去开门,却被言真一巴掌拍开了手。
“不想聊也得聊!快说!”
“不是,你问这个做什么啊?”余响揉着被打的手背,有些抓狂地问。
“我有我的理由!你快说!”言真竖起美目,一副不说就别想走的模样。
余响无奈,仰头看了眼天花板:“……2014年6月24。”
“六月…二十四……”言真念叨着,拿出手机一查,“那预产期不就是三月底吗?你看,三月三十一!”
“什么预产期?”
余响一头雾水地看着言真的手机,被那张花花绿绿的表格晃花了眼,视线往上一移,才发现表头写着五个大字——
预产期日历。
“谁的预产期?”
“声声的啊!”
“这和声声有什么关系?”余响听得愈发糊涂。
言真急了:“你和燕回六月二十四在一起,声声的生日是来年的三月二十五,这难道不巧吗?”
“哪里巧?”
“你是不是傻?孕期四十周,算下来不是正正好吗?”
“……谁的孕期?”
“还能是谁的?燕回的啊!”
“……”余响揉了揉眉心,“您的意思是,十年前,我和燕回……咳咳,之后,燕回……怀孕了?”
言真点头如捣蒜:“对啊!”
余响沉默许久,叹了口气:“妈,我知道,我是GAY这件事对你们来说是个打击……”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言真语气暴躁,“你就说对不对吧!”
“……声声的生日是二十五,不是三十一。”
“提前或者推后几天很正常,你大伯母当年提前一周发动,你是晚了一天。”
“燕回是男人,这一点我能保证。”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而且你没发现吗?声声的鼻子、嘴巴和下颌骨,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余响心中一动,但很快又否认道:“只是巧合而已。”
“那身高呢?燕回的身高才多少?声声怎么会长那么高?他还跟你和昊昊一样提前发育,才十岁就一米七了!你见过几个这么高的小学生?”
言真神情激动地抓住余响的手臂:“响响,如果只有一、两个巧合还能说是偶然事件,如果三个巧合都能对上,无论答案多么离谱,那就是正确答案啊!”
余响几乎要被母亲说动了,但善于理性逻辑思维的大脑,终究还是从记忆深处刨出了反对论点。
“……声声是早产儿,他的预产期也不是三月底,而是四月。”
“早…早产儿?!”言真傻眼了,“谁说的?”
“燕回,”余响垂眸看着自己的母亲,“他说过,声声的预产期是四月,但因羊水污染提前做了剖腹产。手术很成功,不过在剥离胎盘时,声声妈妈出现大出血,抢救三天后去世。”
言真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凭着过来人的本能问道:“剥离胎盘?为什么要剥离?胎盘都是自动脱落的啊!”
余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因为声声的母亲是腹腔妊娠。”
***
回程的路上,言真神色复杂地看着手机。
余响姥姥见状,关心地问:“真真,怎么了?你从洗手间回来脸色就不好,出什么事了?”
“没有。”言真摇摇头,忽又想起母亲护士长退休的身份,忍不住问道,“妈,你以前见过腹腔妊娠的人吗?”
“听说过,宫外孕的一种,很危险。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有人腹腔妊娠成功生下孩子过吗?”
“我们医院没有。腹腔妊娠很容易胎停,就算胎儿长大了,到了孕晚期也有可能危及母体,一般医生都会建议中止妊娠。”
言真皱着眉,想着余响说的关于燕声母亲的事,许久之后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既然不存在第三个巧合,那可能真的只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吧。
言真努力自我安抚时,余响正站在电梯里,通过镜面轿箱的反射,看着自己和燕声的倒影。
虽然理智告诉他,母亲说的那番话纯属臆测,但情感上却还是因此受到强烈冲击,进而产生动摇。
动摇的主要原因,是通过和母亲的对话让余响意识到一个事实——
预产期和早产儿这两件事,都是燕回说的,没有证据,而他说这话的语境并不平和。
那时两人一度针锋相对,燕回甚至为了隐瞒燕声的存在,故意掩盖真相而不是澄清误会。
当时的燕回虽谈不上谎话连篇,但也是满嘴跑火车。为了证明燕声是他和别人的孩子,撒个小慌模糊一下时间线,绝对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
有些事情如果不去细究,稀里糊涂地也就过去了。可一旦仔细琢磨,疑点便会像萤火虫一般,于黑暗的森林里一个接一个地浮现。
影影绰绰,却异常鲜明。
比如白少禹来拜年时奇怪的反应,燕回酒醉时模糊的话语,孙简诚莫名要和余家打官司,以及……
“余响?余响!发什么呆啊你?走啊!”
余响回过神,看到燕回站在电梯口,伸手按着开门键,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
这个略微侧身的动作,让穿着修身毛衣和牛仔裤的他显得十分纤细,尤其是腰线那一截,薄薄一片像个纸片人。
“抱歉。”视线在燕回腰身上转了一圈,余响道了个歉,快步走出电梯,跟着燕回父子二人朝房间走去。
“你怎么回事?吃完饭就不吭声了,困了?”燕回拿出房卡开门,嘴里打趣道。
“啊,有点。”余响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注意到燕回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玩味。
“那你要不要睡会?”
“不了,下午还要去医院。”
走进房间,余响看着燕回伸了个懒腰,毛衣衣摆因此提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腰线。
“我不行,必须睡会,我现在脑子都有点发木了。”燕回说着,招呼燕声,“声声,你是跟爸爸睡会,还是自个玩?”
“我自个玩!”燕声说着已经扑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开始找动画片看了。
“好吧,那你记得写作业,爸爸睡醒了要检查,没完成的话,环球影城你就别去了。”
“哦……”
叮嘱完燕声,燕回对余响挥挥手:“我去睡了,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好。”余响应了一声,目送燕回进了卧室。
眼看房门关闭,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走到沙发旁摸摸燕声的头发,正想和他道别,嘴边的话却直接拐了个弯。
“声声,你知道你爸爸肚子上的那个伤口是怎么回事吗?”
燕声闻言明显一怔,迟疑地反问:“爸爸肚子上有伤口吗?”
“有,粉色的,像个月牙,你没见过?”
燕声偏头想了一会,终于点头道:“好像是有哦……可那个是伤口吗?爸爸说那个是胎记啊。”
胎记?
哪怕过去十年,余响也记得清清楚楚,燕回身上没有胎记,甚至连痣都没有,全身上下的皮肤白得晃眼,几乎找不到一块瑕疵。
如果那真的是胎记,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燕回身上哪一块他没看过,没摸过,没亲过?
那绝对不是不是胎记!
“和谐医院。”坐上出租车,报上目的地,余响坐在后座,拿出手机搜索开腹手术。
首先跳出来的就是剖腹产,其次是阑尾、胆囊等相关手术,不光有动画演示,甚至还有手术室直拍。
等出租车抵达时,余响已经看得脸色微微发白,像是个病重投医的病人。
一路脚步沉重地朝着特护病房走去,余响刚拐弯就看到了余钟南,他身边跟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两人边聊边往外走,表情肃穆。
“响响?!”看到他,余钟南明显有些惊讶,对医生说了句抱歉便快步迎了上来,“你怎么回来了?脸怎么这么白?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余响扯扯唇角:“不是,燕回也回来了……大伯,爷爷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一会情绪一会糊涂。”余钟南叹了口气,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和恭顺,丝毫看不出作为始作俑者的心虚。
余响沉默少顷,抬眸看向医生:“我能进去看看吗?”
医生摇头:“最好不要。他现在情况不稳定,新面孔很有可能会刺激到他,在病情得到控制前就在外面看吧。”
余响点点头,走到病房前,通过探视窗远远看着病床上的余老爷子。他脸上扣着氧气罩,身上接着监控仪器,瘦弱病态,奄奄一息。
看到曾经执掌整个集团公司,手腕强硬的爷爷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始作俑者还是他亲儿子,就站在不远处,这一刻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最终交织成一片苦涩,弥漫在余响齿间。
见他背影萧瑟,余钟南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医生会诊结果很乐观,等把那点淤血清理干净,应该就没事了。”
……但最好的结果也仅仅是意识清醒,人已经确定瘫痪,这对一辈子争强好胜的爷爷来说,才是最痛苦的。
余响转身看着大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眸看向医生,开口道:
“我有个问题想咨询一下,能借一步说话吗?”
第37章
余响和医生走到走廊尽头通往安全楼梯的拐角, 两人相对而站,他却迟迟没有开口。
医生见他脸色沉郁,试探着说:“老爷子的病情虽然很严重, 但对于一个七十七岁的老人来说, 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如果治疗效果好, 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余响静静听着, 直到医生说完,才颔首道:“我知道了,还望您多费心。”
停顿片刻, 他用手在腹部比划了一个弧度:“我想咨询你的是,在这个位置,大概这么长的伤口,一般是什么手术造成的?”
医生看着他比划出来的长度, 表情十分惊讶:“这么长?你确定?”
余响肯定道:“确定。”
医生不可思议地摇着头:“现在手术不会有这么长的伤口, 除非开胸, 但开胸的话方向位置都不对。如果是腹腔手术, 现在都是微创开孔,不会横切开腹。”
顿了顿,他接着说:“不过这个位置,很像腹膜内剖腹产,就是伤口有点长。”
余响闭了闭眼睛:“……如果是十年前的手术呢?”
“十年前也有腹腔镜, 技术和现在差不多。但如果是十年前的剖腹产且胎位不正的话, 伤口这么大也能理解。”
医生说着叹了口气:“不过这个伤口也太长了, 几乎贯穿腹部, 还是横切,腹部肌肉被全部切断,会严重影响人的运动能力, 产妇遭了大罪啊。”
听到这句话,余响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尽,久久不语。
见他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医生思忖片刻问道:“伤口情况如何?有增生吗?”
余响摇摇头,艰难开口:“没有…伤口……几乎看不出来,颜色是很淡的粉色……”
医生闻言,表情松弛了几分:“愈合得很好啊,这么看来产妇不是疤痕体质吧?那应该没有太大影响,算是幸运了。”
“幸运吗……”余响苦笑着喃喃自语,然后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您对腹腔妊娠…了解多少?”
“腹腔妊娠?”似是没想到余响会问到这个,医生怔愣一瞬才开口回答,“不算特别了解,不过我们医院有腹腔妊娠的成功案例,你可以去妇产科咨询一下,顺着安全楼梯下两层楼就到了。”
“好,谢谢。”余响道了声谢,推开防火门顺着楼梯往下走。
待他走后,余钟南从拐角处走了出来,看着防火门,若有所思。
很快,余响便找到了妇产科当天的值班医生,详细咨询了腹腔妊娠的相关情况。
“……也就是说,腹腔妊娠最危险的时候,就是孕晚期?”
“是,”中年女医生推推眼镜,细心解释,“腹腔妊娠全程都有胎停的可能,胎儿越大,胎停对孕妇造成的威胁越大。等到分娩时,手术剥离胎盘又是一个坎。”
“我们医院建院一百多年,腹腔妊娠成功案例只有一个,其余全部胎停。有的孕妇只差两个月就能生产了,胎儿却莫名死亡引发感染,差点危及生命。女人怀孕生子,就是在过鬼门关啊。”女医生叹息着感慨道。
余响盯着办公桌上产后护理的宣传折页,看着封面上母亲环抱婴儿的卡通插画,眼神说不出的痛苦且悲伤。
女医生打量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余先生?你还好吗?”
余响回过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没事……黄医生,男人…有可能通过腹腔妊娠怀孕生子吗?”
“男人?”黄医生上下打量着余响,好一会才点头道,“理论上是可以的,只要把受精卵移植到男性腹腔内,运气好的话,男性完全可以代替妻子生产。我记得国外有过成功案例……”
黄医生拿出手机搜索:“找到了,你看。”
余响接过手机一看,眼前是一个熟悉的页面,正是他第一次听说腹腔妊娠时,曾搜索出来的男性生子报道。
当时只当是篇猎奇新闻,谁知道……
余响仔细读完报道,沉默良久,放下手机问道:“这篇新闻说,这个男人和他妻子先做了试管婴儿,成功后手术植入腹腔,意思就是这个孩子还是他和女人生下来的?”
黄医生一脸“那不然呢”:“男性腹腔妊娠的先决条件,就是得有受精卵,不然怎么生?”
听到这话,余响眼睛一亮:“那男人和男人,有没有可能自然怀孕生子?”
黄医生斩钉截铁地摇头:“不可能。”
余响表情松弛了几分,但保险起见还是追问道:“万一呢?比如有一方患有无精症,身体代偿什么的,可能吗?”
“怎么都不可能!”黄医生一口咬定,“余先生,哪怕是双性人,大多数都不具有生育能力,更何况是两个男人?您这个问题太荒谬了。”
听到医生语气这么坚决,余响只觉得牢牢卡住他脖子的窒息感终于消散了一些。
不可能就好。
“谢谢,”余响站起身,伸出手诚挚地道了声谢,“打扰您工作了。”
“没事,您慢走。”黄医生起身握住余响的手,然后目送他离开,正要坐下,一位年轻的女医生推门而入,一脸八卦地凑过来。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孕妇家属吗?这也太帅了吧!哪床的?”
“是楼上神经内科的病人家属,来咨询腹腔妊娠的,一直问我两个男人有没有可能自然受孕。”黄医生笑着摇头坐下,“真不知道脑子怎么想的,两个男人都能生了,还要女人做什么。”
“话可不能说得太满,黄姐,”年轻的女医生摇着手指在办公桌对面坐下,“我前几天刚看了一篇关于男性自然怀孕产子的论文,还是我们国内的病例。”
黄医生眉头一皱:“怎么可能?”
“真的,十年前发表在SCI上的一篇论文,锦都华南医院遇到的病例。孕夫经基因检测,患有XXY克氏综合症,本身为无精症,不具有生育能力,但在其腹腔却有受精卵自然着床……”
黄医生越听表情越严肃,最后开口道:“你把那篇论文发给我看看。”
十几分钟后,黄医生拿着手机来到神经外科,找到余老爷子的主治医生。
“老刘,你有余老爷子家属的电话吗?就是那个个子很高的年轻人,关于他之前咨询的事,我想和他再聊聊。”
没等刘医生回答,站在他身旁的余钟南开口道:“有什么事您跟我说也是一样的,我是他大伯。”
黄医生看了他两眼,思忖片刻点头道:“好吧。”
又过了几分钟,黄医生告辞离去,余钟南看着手机里刚收到的论文,沉默许久抬眸问刘医生:
“如果我去华南医院查这个病例的详细信息,比如患者的姓名身份证之类的,能查到吗?”
刘医生摇头:“不行,这违反了医患保密协议,还涉及公民隐私,没人会冒着吊销执照的危险泄密。”
“这样啊。”余钟南转头看了眼余老爷子病房所在的方向,自言自语般低语,“也不知道那些样本还在不在……”
想了一会,他将论文和一个电话号码发给刘医生:“麻烦您联系这个号码,说说这件事,就说是黄医生跟您说的,不要提到我。如果他有需要,就把这篇论文发给他。”
嘱咐完,他走到无人的角落,举起手机播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蒋叔,有件事要麻烦您。能不能请您去响响房间,找一些带有毛囊的头发,稍后我派人去取……”
另一边,接到刘医生电话时,余响已经回到酒店,燕回正在检查燕声的作文,气得脑门青筋直跳。
“之前才跟你说了,一边一边这个词组表示同时、并行的意思,你怎么又乱用?来,你给我演示一下,你要怎么一边跳舞一边收行李?”
“就这样啊!”燕声站起身,无辜地扭了扭屁股,手里同时做出拿东西的动作。
燕回无语扶额,把作文本甩给余响:“你来!以后咱俩交换,你辅导语文,我辅导英语。再这么下去,我早晚被这小子气死!”
没了心理负担,余响笑得很是轻松:“抛开病句和乱用词语,声声的作文逻辑通畅,并不妨碍理解,已经很不错了。”
燕回抬头看着他,脸上明晃晃写着一排大字:
你说的是人话吗?
余响乖乖闭嘴,打开作文本审阅燕声刚写完的作文,还没看两行,手机就响了。
见来电是陌生电话,属地却是云京本地,他犹豫片刻,起身道:“我去接个电话,作业你别管了,剩下的我来。”
“好吧。”燕回应了一声,起身往客厅走去。
余响伸手点了点英语练习册,示意燕声先写着,便走到窗边接通电话。
“喂,哪位……刘医生你好,有什么事吗?”
在余响的说话声里,燕声苦大仇深地翻开英语练习册,看着上面的书写练习,小脸皱成一团,嘴里小声嘟囔:
“这些字母我都会写啊……为什么还要练习……以后我再也不要喜欢二爸了!”
啪嗒!
忽然,东西落地的声音突兀响起,燕声循声望去,就看到余叔叔站在窗前,眼神奇怪地看着自己。
他的手机落在脚边,隐约还能听到呼喊声从里面传出。
燕声见状,指了指手机提醒道:“余叔叔,你的手机掉了。”
话音刚落,余叔叔像是被吓到了,整个人猛地一震,反应了一秒才低头看了眼手机,然后俯身拾起,说了句“我一会发给你”。
挂断电话,余叔叔又捏着手机发了会呆,抬头看过来时唇角抽动了两下,发出的声音像是没电的玩具,没有力气,断断续续。
“声声……你…在这写作业,我和你爸爸……有点事要说……”
“哦好。”燕声皱着眉应了一声,看着他脚步匆匆地往外走,眉眼间尽是担忧。
门外,余响刚走出书房,却在即将走进客厅的瞬间停了下来。
酒店房间的隔音向来不好,加上这所谓的书房只是用层板隔出的办公区域,哪怕燕回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小,余响也能清晰地听出新闻播报特有的腔调。
平静且充满秩序感的声音,天然与各种谣言、推测对立,带着近乎严苛的审视感。
也许搞错了呢?也许只是巧合?
那些翻开皮肉,鲜血淋漓的场景并未发生在燕回身上,所谓华南医院男性自然受孕产子的论文,只是道听途说的传闻。
余响似乎又找回了理智和逻辑,情绪因此被克制,他拿起手机,给刘医生发了个微信号。
很快,添加好友的信息传来,通过验证后不久,接二连三的截图便传了过来。
余响点开第一张图,刚看清论文标题、作者、工作单位,便听到燕回的声音。
“余响?我说怎么老听到微信叮呤当啷的声音,你躲在这干嘛呢?”
燕回站在不远处,一脸好奇地看过来。
他穿着一件黑色打底衫,外面披了件白色羊毛开衫,简单的穿着在酒店奢华内饰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纤细且单薄。
余响张开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能闭上清清喉咙,发出类似小动物悲鸣般的细小声音。
这样的反应,似乎让燕回预感到了什么,于是他收敛起戏谑的表情,静静地注视着他,不催促,但也没有询问。
终于,经过反复地吞咽和咳嗽后,余响嘶哑着开口道:
“燕回……声声的预产期……是四月几号?”
燕回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神瞬间飘忽,重新聚拢后,那双眸子显得格外温柔沉静,甚至带了点浅淡的笑意。
“四月一日,愚人节。”
原来如此,愚人节啊……还真是……恰如其分……
余响看着燕回,视线中的他开始晃动、扭曲,反倒是下午在出租车上看的那些视频,在脑海中变得真实而清晰。
皮肉被一层层切开,露出血红色的内脏,为了防止遮挡视线,医生甚至会用医疗器具撑开伤口,勾住皮肉。
伴随着这些鲜血淋漓的画面,黄医生的声音无情响起。
“腹腔妊娠的胎儿百分之九十以上都会在孕早期胎停,有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因为胎儿化成的石胎会被身体当成异物排出……”
“等到了孕晚期,母体承受的危险比胎儿更大,并发症、感染,随时都可能发生,即便足月生产,也可能发生各种意外,给母亲和孩子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腹部的伤口、提起生产大出血时的麻木、燕声的阿贝贝、白少禹和孙简诚的反应……这段时间里发生的所有细节,都被一条线完整串联在一起,围着他旋转跳跃齐声歌唱——
你丫就是个大傻逼!
余响的眼泪掉得猝不及防,又多又密。
不过和上一次得知燕回被家人抛弃时的大哭不同,这一次余响哭的很安静,表情麻木,神情涣散,甚至称得上是呆滞。
燕回本来想说两句类似“哎呀被你发现了”“恭喜你终于发现真相奖励小红花”之类的玩笑话,看到他这个反应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有些心虚地别开头,替自己撒过的谎找补。
“我这不算是骗你吧……四月一日也是四月啊……声声也是真的因为羊水污染提前做了剖腹产…虽然不算早产儿,但早六天也是早啊……我也是担心被你家知道要和我挣抚养……”
“对不起……”余响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拥抱燕回,却又颤抖着不敢碰他,最后只能无力地垂下,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抓住裤缝。
“如果我再聪明一点……如果…我能勇敢一点……”甚至更早一些,如果当年能直面自己的内心,表达出真正的想法,一切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会陪在燕回身边,陪他经历恐惧胎停的每一个夜晚,陪他去产检,陪他住院生产,和他一起赚钱养家,参与燕声成长的每一个阶段……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个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哭着忏悔的废物。
啪!
余响忽地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燕回被他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啪啪地打了好几下。
这几个耳光用了十足的力道,余响的脸几乎是瞬间充血,四根手指头清晰可见。
“你干嘛!”燕回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拉住他的手,眼看那张帅脸变成猪头,又心疼又好笑,“我知道你心里憋屈,但也不用这么用力……”
“我不憋屈,”余响抓住燕回的手,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偏偏他这河堤坍塌得无声无息,有种诡异的绝望感,“我只是对自己感到失望……关于你…我这一辈子…好像没做对过一件事……”
无论是儿时的口是心非,少年时的嘴硬心软,还是重逢后的眼盲心瞎,他永远走在错误的道路上,还自诩深情专一。
燕回看着余响脸上淤青红肿的指印,轻笑着点头:“好像……还真是。那,你想怎么办?负荆请罪,然后离我们父子俩远远的,从此以后不再打扰?”
余响眉心一跳,慌乱的视线隔着模糊的视野落到燕回脸上:“不……我不走……别赶我走……燕回…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赶我走……”
“什么都行是吧?”燕回眼珠子一转,恶作剧般抬抬下巴,“那如果我让你跪……”
扑通。
没有一丝犹豫,余响啪叽一下就跪下了。
燕回默默咽下后面的话,心率像坐了火箭般直线上升,表面上却嫌弃地摆摆手,转身朝沙发走去。
“你还真跪啊…我就是开个玩笑,快起来别吓着孩子……咳,你过来,我们慢慢聊。”
余响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到沙发,直挺挺地站在燕回身旁,像是潮玩品牌新出的手办,带宽面条泪的那种。
燕回抬头看了他一眼,叹口气,拍拍身边的座位:“坐。”
等人乖乖坐下,他又拿起纸巾盒,塞进余响手里:“把眼泪擦擦,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余响听话地抽纸擦眼睛,乖巧的样子让燕回幻视燕声。
等他稍微平静一点,燕回缓缓道:“既然你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那我们约法三章……”
“不用,”余响低语,“燕回,从今往后,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你不需要做任何约定,我会百分百服从。”
“真的?”燕回撑着下颌骨,歪头看他,“什么都听我的?要是我让你在家当全职煮夫呢?”
余响顶着猪头,努力勾起唇角:“没问题,我会努力学做饭。”
“那我要你赚钱,还要你顾家呢?”
“年后楚子真就会帮我把钱取出来,到时候可以晚上炒美股,白天照顾家里,本金盈利都归你。”
“你不睡觉啊?”
“留学时为了赶上学习进度,我一天只睡五个小时,足够了。”
“……那我要是一直不让声声认你呢?”
“应该的,他是你儿子,理应只认你一个爸爸才对。”
“……”燕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我才一直不想说。”
见余响眼神茫然,燕回叹了口气,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我的要求很简单,一直陪着我和声声就好。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先为我们父子俩考虑,能做到吗?”
余响捂着脑门,愣愣地看着燕回,不一会,眼泪再次决堤,他泣不成声地点着头。
“好……”
话音还未落,一道稚嫩童声震惊地响起:
“爸爸…你……你把余叔叔打哭了?!”
燕回看看儿子,又看看余响已经完全肿起来的脸,和哭得红肿的眼睛,大呼冤枉:“我没有!是他自己打的!”
刚才那个脑瓜崩他都没用劲!
燕声明显不信,走到余响身前,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痕迹,正义地叉起腰:
“余叔叔脸上还有你的手指印呢!你还不承认!”
燕回无语:“……余响,你赶紧解释解释!”
余响擦着眼泪哽咽解释:“是…是我自己打的……”
燕回:“……”这话听着怎么即视感这么强?
好在,燕声还小,没看过什么家庭伦理剧,更没看过警务纪实片,既然余响自己都这么说了,他也就信了。
“余叔叔,你怎么自己打自己啊?还打这么凶……”
燕声脸上露出“你是不是傻”的表情,看得燕回差点没憋住笑。
“你余叔叔是知道自己犯了错,后悔才打自己的。声声,你去冰箱那两瓶冰水来,给余叔叔贴贴脸,消肿。”
燕声应了一声,哒哒哒跑到厨房,拿了两瓶冰水又跑回来,小心翼翼地举着贴在余响脸上。
“余叔叔,痛不痛?”
看着燕声担心的眼神,感受到燕回带着笑意的目光,余响垂下眼帘,掩盖住因酸涩再度涌起的泪光,喃喃低语:
“不痛了……”
第38章
余响的脸肿了两天。
燕回按照网上的教程, 前二十四小时冰敷,后二十四小时热敷,到了第三天余响的帅脸顺利消肿, 但淤青却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明显, 左右脸蛋一边四个手指印, 清晰得仿佛用了什么转印技术。
顶着这样的脸, 别说去环球影城了,余响连去酒店餐厅吃饭都不敢,生怕遇到热心群众报警说他遭遇家暴。
就连带燕回父子去父母家里吃饭的事, 他都找借口推掉了,去医院看爷爷也一直带着口罩,主打一个鬼鬼祟祟。
“你这纯属自找的,哪有人打自己下手这么狠?”燕回托腮坐在餐桌前, 看着余响对镜抹药膏, 无情嘲笑道。
余响不想和他讨论这个, 故意转移话题:“声声喜欢吃烤鸭吗?”
余响不能出门吃饭, 燕回却不会因为他委屈自己,把人往酒店房间一扔,带着儿子满世界找好吃的。
“一般吧,主要甜面酱是甜的。他随你,口味偏咸酸辣, 比起烤鸭还是更喜欢铜锅涮肉, 就是麻酱他有点不习惯。”
燕回漫不经心地说着, 余响却越听笑得越开心。
“是吗?我也是从小就对烤鸭观感一般, 真不愧是我儿子!”
燕回看他一眼,翘起唇角:“可不,就像你以前说的, 声声口味随妈~”
想起曾经说过的话,余响脸颊隐隐作痛,笑容瞬间垮塌。
“你能忘了我说过蠢话吗?”
“不能,”燕回扬眉,“我不光要记着,还打算嘲笑你一辈子,有意见?”
“……没,你高兴就好。”
燕回得意地哼哼两声,转而问道:“余老爷子情况如何?”
“挺好的,”余响收起药膏,抽了张纸巾擦手,“医生说淤血吸收情况良好,再有五天左右应该就能吸收干净。这两天爷爷清醒的时间也长了一些,就是不愿意见大伯,只愿意见我爸和姑姑。”
“你呢?没见你吗?”燕回好奇地问。
“没,怕刺激到他再次爆血管。”余响摇摇头,把药膏盖好放到一边,拿起燕回给他打包的外卖,“你再吃点?”
燕回没拒绝,招呼儿子:“声声,要不要再吃点?”
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燕声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不想吃烤鸭。”
“好吧,这么好吃的烤鸭,你们俩真是没口福。”燕回摇着头给自己包了个烤鸭卷,一塞进嘴里立刻露出满足的微笑。
余响看着他的表情,笑着打趣:“你这哪是给我带晚饭,明明就是给你自己打包的宵夜。”
“那你别吃啊!”燕回白了他一眼,手上忙个不停。
“那还是要吃的。”余响说着拿起筷子,端起盒饭,就着京酱肉丝、炒三丁和卤煮大口朵颐起来。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燕回才卷着烤鸭问道:“声声的事,你没跟你父母说吧?”
“没呢,”余响放下筷子,拿起一张面皮道,“我妈本来已经猜到了,但听到我说声声是早产儿,就以为真是巧合。”
“暂时别说,在你家情况明朗前都别说,我可不想我儿子以后给正朔当牛做马。”
余响颔首:“嗯,我知道。说起来,我今天下午在医院看见燕家人了。”
见燕回动作陡然一僵,他连忙道:“放心,他们没看到我。”
燕回这才咬了口烤鸭卷,静静听着。
“他们是为排他协议来的,想进去见爷爷,被大伯拦下了,吵吵一阵后被医院保安赶了出去。”
余响摇摇头,吃了个烤鸭卷才接着道:“燕总看着很憔悴,燕奶奶也老了好几岁。对了,我还看到了燕承,他长得和你一点都不像,看起来更像燕总。”
燕回长得像母亲,尤其是眼睛和脸型,燕家血脉主要体现在冷白皮和高挺的鼻梁上。
燕回显然对燕家人过得如何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问了一句:“你大伯没提起你吧?”
现在云京商圈谁不知道余二公子跟着燕大少跑了,要是被燕家人知道余响在云京那就麻烦了。
燕回不是怕他们,主要是担心燕声,不想他一个小孩子卷入这种事情。
余响摇头:“没。”
“那就好,对了,楚子真是明天过来吗?”
“对,保险起见我没让他带老婆孩子,他老婆还好,小孩子口无遮拦的,还是稳妥点好。”
燕回赞同地点点头,擦着手起身道:“我吃饱了,你扫尾。”
余响看着还剩大半的烤鸭肉,苦哈哈点头:“行。”
看来得在健身房多花点时间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燕回被一阵夸张的笑声惊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看到身边空荡荡的床铺。
燕声哪怕出来玩,也保持着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这点也和他亲爸一模一样。
燕回打着哈欠进入洗手间,十几分钟后人模狗样的走出来,推开卧室门没走两步,就看到歪倒在沙发上笑得抹眼泪的楚子真。
“你真的……绝了!牛逼!人都把答案喂你嘴边了,你还能错过,真的是这个!”
余响按下怼到眼前的大拇指,木着脸道:“你说得好像我要是不说,你能想到真相似的。也不知道是谁,刚进门时还吵吵着声声和我长得像,真是有缘。”
楚子真一点没觉得自己哪不对了,振振有词道:“那是因为我隔着辈分,要是把我搁你的位置上,我肯定一猜一个准!你小子又不是今天才是情商盆地。”
瞄到燕回走过来,他抬抬下巴:“你说是吧燕回?”
“是,余响情商一直堪忧。”燕回笑着看了满脸郁闷的余响一眼,冲着楚子真伸出手,“好久不见子真。”
“好久不见,”楚子真站起身,握住燕回的手,郑重其事道,“谢谢你愿意接纳老余,不然他只能孤独终老了。不瞒你说,我生二胎也是担心他老了没人照顾,看在他家财万贯的份上,我那俩儿子多少能尽点孝。”
燕回笑了:“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你是不知道他大学四年是怎么灭桃花的!”
“你够了啊!”余响抬手想捂楚子真的嘴,不让他胡说八道。奈何这人从小就不受控,小嘴叭叭地就把他卖了个干净。
“女的来告白,他就说自己喜欢男人,如果是男人,他就直接把你照片甩出来,说没你好看就别浪费时间了。”楚子真啧啧道。
“照片?”燕回忽闪着眼睛看向余响,唇角微翘,“你哪来我的照片?”
“毕业照啊,他买通了摄影师,给你拍了张特写。还有你跟我们出去玩拍的照片,只要有你,他都存得好好的,大概有几百张吧。”
余响无奈扶额,小声嘀咕:“兄弟那点事全让你卖了。”
“这才哪到哪,”楚子真往嘴里扔了瓣橘子,“这家伙就是死鸭子嘴硬,初中我就看出他喜欢你,问他还打死不承认。”
“怎么看出来的?”燕回坐在单人沙发上,好奇地问。
“只要是燕家出席的宴会,不用问,他准会去。哪怕余家没接到邀请,他蹭别人家的邀请函也要去。”
“哦,是吗?”燕回笑吟吟地看着余响,“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件事。”
“正常,因为有些宴会他去是去了,却没下过楼,就躲在阴暗角落看个背影或侧脸就满足了,你说是不是贱?”楚子真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什么阴暗的角落?”余响不满皱眉,“我都是在阳台上光明正大地看!”
楚子真冷嗤一声:“宴会不是在别墅庄园,就是会所花园,大家基本都在一楼活动,你隔着七八米的挑高在二楼偷窥,还好意思说光明正大?”
余响:“……要不你还是走吧。”
楚子真:“这就受不了了?我还没说外套……卧槽!”
燕回看着余响拿起楚子真手里剩下的橘子,抬手就塞进了他嘴里,把人噎了个半死,笑得开怀的同时,不禁有些怀念。
他关于青少年时期的记忆,大多数都是灰暗且无趣的,不是在学这个,就是在练那个。
好不容易闪耀一次,也像只开屏的孔雀,看着光鲜亮丽,可说白了就是屁股上插了几根好看的毛,本质上还是屁股。
最深刻的记忆几乎都集中在十七八岁时,哪怕并不全是开心快乐的,但至少恣意随性,不用小心翼翼地讨好谁,也不用为了引起谁的注意去做伤害自己的事。
几个大人的吵吵声勾得燕声心痒痒,到底还是没能经得住诱惑,跑出来往燕回坐的沙发扶手上一趴。
“爸爸,我今天能不写作业了吗?”
燕回笑着看他一眼,想想他们在外面吵成这样,孩子哪集中得了注意力,于是点头道:“行吧,但明天要补上哦。”
燕声点头如捣蒜,亲亲热热地抱住燕回:“谢谢爸爸。”
燕回拍拍他的手臂,抬抬下巴示意楚子真:“和楚叔叔打过招呼没?”
燕声嗯了一声,楚子真也笑着说:“有啊,一见面就叫我哥哥,要不是不想平白矮老余一辈,我就认下这个小弟了。不过我确实吓了一跳,这孩子真高,和老余小时候一模一样,不愧是……嗷!”
余响不动声色地收回脚,拿起一个橘子塞他手里:“吃橘子,少说话。”
楚子真转手把橘子放了回去,嘴里小声嘀咕:“我嘴是快了点,但你丫下手也忒狠了……”
燕回闷笑两声,看了眼时间:“快中午了,余响这脸没办法出去吃,要不叫外卖吧?”
“不着急,先把正事办了。”楚子真说着,从随身带着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叠文件,“那两百万美金已经打进你账户里了,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真是麻烦你了,大过年的还在忙这个。”燕回接过文件翻阅着,发现是美股开户证明,随手递给了余响。
“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不是趁着余老爷子顾不上我,就顺手给办了吗?而且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楚子真说着,见余响把文件放好,问道:“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就靠炒股过活?”
没等燕回开口,余响倒是抢先道:“够吃喝就行,就我们俩带个孩子,又不用养飞机和游艇,足够了。”
楚子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想玩了租一个也花不了几个子……嗨!”他一拍大腿,“我明儿就把游艇卖了!”
“怎么?生意不好做,开始卖家产了?”余响打趣道。
“去库存啊大哥,”楚子真叹了口气,“我们这些随着地产经济起来的家族,也注定跟着土地政策落地。”
“能平安落地也算是一种幸福。”燕回说道。
“是这个理儿。”余响附和道。
楚子真看着他俩,抬手作揖:“你们俩还真是夫唱夫随,不愧是两口子!”
听到这句话,燕回顿时绷不住了,转头轻咳两声,余响也露出迷之微笑,看得楚子真一头雾水。
楚子真吃完午饭就走了,说要回去陪儿子,临走前还给燕声发了个巨大的红包,吓得燕回转手发了双倍红包还回去。等回头在沙发上坐下来,他才咂摸出不对劲来。
“我怎么感觉上套了?”燕回摸摸下巴。
余响捧着手机笑道:“可不是,他家有俩宝贝,你就声声一个,逢年过节发红包,你怎么都亏。”
燕回反应过来,一拍沙发:“啧!大意了!”
燕声在一旁听着,这时忽然冒了一句:“爸爸不亏,我的红包给你!”
燕回看着儿子,故意逗他:“真的?可是爸爸这次亏的有点大,你这一补,小金库就没了哦!”
燕声睁大眼睛,表情难以置信:“小金库全部都没了吗?”
“差不多吧。”
楚子真一口气转了十万,说是燕声从小到大所有的压岁钱,燕回回礼自然不可能比这个少,而且他家还是俩小子,所以损失也高达十万,刚好和燕声从小到大收到的压岁钱持平。
燕声小脸顿时皱了起来,纠结了好一会,最后还是强装大方地说:“没关系,我……我以后再攒!”
那心痛不舍但为了爸爸可以忍耐的表情,看得燕回父爱爆棚,一把抱住儿子,叭叭就是一顿亲。
燕声本来还有点后悔,但被燕回这么一亲顿时乐得找不到北,和爸爸亲亲热热地抱在一起,幸福得直冒泡。
这边两人父慈子孝,那边余响终于找到想找的东西,兴奋地按下播放键。
悠扬的旋律响起,燕回跟巴甫洛夫之犬般,瞬间直起身子,一顿一顿地转头看向余响。
注意到他的视线,余响举起手机晃了晃。
“《与你的未来》电视剧版,要不是老楚那句话,我都忘了这事了。”
燕回:“……”
住手啊!!!
第39章
很难和人解释, 为什么有人不在乎,有的人却对掉马一事反应剧烈。
单论燕回的话,他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他在作品中投入了太多私心。
剧情流就算了, 感情流里夹带的私货有时他自己看着都脸红, 掉马后被人和本人联系起来, 羞耻度直接拉爆。
作品影视化后,这种公开处刑的感觉更加强烈。
更何况,此时此刻看的人还是角色人设取样的原型!
燕回尴尬得脚趾蜷曲, 没等片头曲放完就直接扑了过去,试图抢夺手机。
“你从哪找到的!不是全网下架了吗!”
余响连忙把手机往身后一藏,笑着说:“平台海外版。”
没想到还有这个漏网之鱼,燕回恨得牙痒痒, 抓住余响的手臂就往外扯:“快关掉!”
余响顺从地抽出手, 手心里却没有手机, 片头曲已经进入尾声, 剧情即将开始。
“你就让我看看呗!”
“看个屁!”燕回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抱着余响的手臂指挥燕声,“声声!你去拉他那只手!”
“好!”能参与大人的活动,无论是什么小孩都会很兴奋。燕声大叫一声,三两步跨到余响另一边, 抱住手臂跟拔萝卜般往外扯。
余响被左右夹击, 心里爽爆了, 嘴上却哎哎叫着:“没有, 真没有!不信你看!”
燕声拔出手,看了眼他的手心,立即汇报长官:“爸爸, 没有!”
此时电视剧已经开始播放,男主角做作的声音响起——
“周艺你给我站住!看到我就跑你什么意思啊?大家都是老同学,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救命!再过五分钟,两个男主就要亲到一起,然后开始插叙青春疼痛的往昔了!
燕回一着急,不管不顾伸出手就摸向余响后腰,余响连忙反手调整手机的位置往屁股底下塞。
“燕回你别摸了别……!!!”
“你他妈的别动——!!!”
两人动作同时一僵,燕回感受着手心弹性十足甚至堪称坚实的肌肉,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臀大肌…吧?
思绪刚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手里的肌肉就用实际行动证明,它确实是人体最大的肌肉,一旦紧绷,捏都捏不住。
这种坚如磐石的手感,瞬间勾起久远的记忆,十年前他也是抓着这里,然后往下按……
熟悉但陌生的喘息声在脑海里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燕声疑惑的声音:“爸爸,你找到手机了吗?”
燕回瞬间回神,猛地抽出手、站起身,思绪混乱,视线乱飘,却刻意避开了余响的眼睛,直到落到燕声身上,他才想到要做什么。
一把拽起燕声,燕回慌慌张张地扔下一句“那你自己看吧”,拉着儿子就往主卧走。
燕声被他拽着,一脸莫名。
“爸爸,回卧室干什么?”
“睡觉。”
“可是我不困啊……”
“不,你困!”
呯!
等到关门声响起,余响才缓缓坐直身体,然后低头看了眼裤档,露出一抹苦笑。
明明什么都说开了,也没有任何阻碍,他和燕回的关系却依然原地踏步,没有丝毫进展。
燕声的存在是原因之一,但余响知道,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他和燕回身上。
他心有愧疚不敢越雷池一步,期待着燕回能给出信号,偏偏燕回似乎满足于现状,没有一点动静。
刚刚好不容易有点反应了,偏偏时机和场地都不对……
“陈然,你放过我吧,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年少不懂事时喜欢过你而已啊!”
几近崩溃的话语从手机里传出,余响怔愣一瞬,从屁股下面抽出手机捧在手心。
也许,自己能从燕回的作品中,得到一些灵感,主动出击,打破僵局。
燕回拉着余响回房间后,便自顾自地往床上一趴,冲燕声摆摆手。
“声声,你自己看电视好不好……爸爸歇会……”
燕声担心地在床边坐下:“爸爸,你是不是不舒服?”
燕回想说没有,但感受一下现在还绷得紧紧的□□,只能改口:“有点…但没关系,爸爸睡会就好,下午我们去逛庙会,好不好?”
“好。”燕声乖乖应了一声,还贴心地拉起被子,盖在燕回的屁股上。
燕回:“……”
儿子,我现在需要的是降温,不是升温啊!
燕回内心哀嚎着捏紧被单,脸埋在柔软的织物里,第一次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小时候他坚信,只要自己乖巧听话,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就会爱他。被抛弃后也迅速振作,决心为自己而活。
独自带娃时,他手忙脚乱时常处于崩溃边缘,却从未产生过犹豫后悔的情绪,崩溃着崩溃着就把孩子带大了,成就感满满。
和余响重逢时,他考虑的也是对方喜不喜欢他,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不能就散的洒脱想法。
结果现在两情相悦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话说回来,他俩其实都没谈过恋爱啊!特么直接一步到位,娃都这么大了,突然开始同居,然后再说恋爱的事,会不会太晚了?
但直接就把人往床上拉,也太奇怪了吧?
写小说时胆大妄为,那一点经验全部拆分给笔下男主,让他们尽情享受爱情的两口子大大,自己却陷入有老公不能睡,有爱不能做的境地,简直是地狱笑话。
得自救!
燕回抬起脑袋,目光坚定。
转念一想的话,余响看他小说的改编剧也没什么不好。
看小说是件很私密的事,但看电视剧却因媒介的缘故始终处于开放状态,而且早期改编剧审核不严,有很多亲密戏,下架也是因为这个,如果他俩一起看的话……
有点羞耻,但可以作为突破口!
想到就做,燕回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吩咐燕声:“声声,换衣服,我们去庙会。”
不管做什么,得先把孩子搞定才行!去庙会消耗燕声的精力就是最佳选择!
比起在家里看电视,燕声更喜欢户外活动,闻言直接跳了起来,大声应道:“好啊!”
燕回换上外出的衣服,和燕声走出卧室时,余响连第一集都没看完。
燕回目不斜视地往门口走,嘴里却对余响说:“我们去庙会了,你要看就投屏看,举着个小破手机不累吗?”
“……啊?”余响抬起头,却只看到燕声挥着手告别。
“余叔叔再见,我们出去玩啦!”
“哦…好,玩得开心……”
大门关闭,门里人满脸纳闷,门外人却势在必得——
电视剧《与你的未来》亲密戏几乎都在后面,等他回来刚刚好!
燕回带着燕声一直玩到晚上八点才回酒店,余响依然坐在那,动作都没怎么变,只是从看手机变为看电视。
看到他们进门,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按下暂停,有些局促地站起身。
“回来啦……”说完,他顿了顿,嘴唇嗫嚅着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却怎么都说不出口,最后悻悻地闭上了嘴。
燕回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抬起手晃了晃:“给你打包的麦当当,还热着呢,趁热吃。”
余响接过纸袋:“不是去庙会了吗?怎么吃麦当当?”
“去是去了,但现在庙会忒没劲了,就一些小摊贩和套圈打气球之类的游乐项目,人还多得要命。我和声声逛了一圈就出来了,后面带他去龙湖公园玩了一圈,完事饿得不行,就想快点吃饭……”
燕回说着脱下外套往屋里走,声音远远传来,有点模糊不清。
余响问燕声:“在庙会没吃东西吗?”
“吃了,”燕声揉揉眼睛,“但不好吃,爸爸说那个爆肚味儿不对,羊肉串也没味。庙会不好玩,还是公园好玩,有舞狮子,特好看!”
余响有些惊讶地看向换好衣服的燕回:“龙湖公园有舞狮?”
“有,还有萨满祭祀表演,好像是什么民俗活动,人也挺多的,比庙会热闹。”燕回见燕声打了个哈欠,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声声,困了就去洗漱睡觉,别熬了。”
“哦,”燕声应了一声,乖乖转身朝主卧走去,嘴里嘀咕着,“爸爸晚安…余叔叔晚安……”
“晚安。”余响看着他的背影,转头问燕回,“声声这是怎么了?怎么困成这样?”
“累的呗,”燕回走到沙发坐下,拿起余响的手机,“公园里有儿童乐园,同龄人一大堆,他和一群小孩来回跑了一下午,能不累吗。走的时候还加了好几个好友,说是以后来云京还要一起玩。”
第九集,进度和他预计的差不多……
燕回想着按下播放键。
余响还想说什么,看到燕回播放电视剧,顿时忘了要说的话,拿着麦当当有些无措地走到他身边。
“你怎么……中午不是还不许我看吗?”
“打不过就加入嘛,”燕回抬头看他一眼,“你打算就这么站着?”
余响看看燕回,又看看恨海情天的电视剧,犹犹豫豫抱着麦当当坐下。
此时电视剧剧情已经走了一半,高中回忆进入尾声,眼看主角们即将开始接吻,燕回悄悄吸了口气,到底还是没压住尴尬,故作镇定地转头扒拉余响怀里的纸袋。
“给我个蛋挞…你怎么不吃啊?光抱着能饱吗?”
余响垂眸看去,啊了一声松开手,任由燕回翻找。
就这么一错眼,吻戏过去了,拿着蛋挞和汉堡抬起头的两人,几乎同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没看到!
但很快,高中回忆结束,时间线来到主角多年后重逢,随着火葬场轰轰烈烈地燃烧,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剧情也即将展开,同时还伴随着不少强制爱剧情。
余响一开始还能边吃边看,甚至有时会共情攻方,为他当初埋下的祸端而扼腕,但看到攻为了阻止受离开,追出餐厅把人拉到昏暗的小巷,抵在墙上强吻时,他手里的薯条都吓掉了!
还能这样的吗?!
话都没说清楚就上嘴了?
等等,这个剧情是燕回写的,难道他……
余响用眼角余光去瞄燕回,见他抿着唇,眼神忽闪,忽然福至心灵,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燕回改变主意允许他看这部电视剧,其实也是一种暗示吧?暗示他向电视剧学习!他之前的想法是对的!
想到这,恋爱经验为零,但学习能力超强的余响,就像找到了参考资料,瞬间自信大胆起来。
他学着男主的动作,借着伸懒腰的动作展开双臂,然后把左臂放在燕回身后的沙发靠背上,把人半圈在怀里。
察觉到余响的动作,燕回心里隐隐有些激动——
来了来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耳语亲亲然后推倒……
“回回,你……”
燕回瞬间痿了,抬手虚虚捂住余响的嘴。
“你给我等等,回回是谁?”
出师不利,余响有点泄气但很快再次振作,用磁性的嗓音低语:“你不喜欢,那我换一个。咳,宝贝……”
“你给住嘴啊啊啊啊啊!!!”燕回脸颊瞬间爆红,羞耻得直接捏住了余响的嘴,“不许这么叫我!回回不行,宝贝不行,宝宝更不行!!!”
“……为森么?”余响有点委屈。
他看了一下午电视剧学到的精髓就是,昵称有助于拉近关系。
燕回回来时他就想改口,结果太羞耻了叫不住出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谁知却被本人禁止……
燕回松开手,板着脸问余响:“那我叫你响响你什么感觉?”
余响沉默:“……我会觉得你是我长辈。”
从小到大,除了家里长辈,没人这么叫过他,不是不习惯,就是有种惯性思维在里面,感觉有点奇怪。
“是吧?你被长辈从小叫到大都觉得奇怪,我更受不了,从没有人这么叫过我,太奇怪了!”燕回打了个寒颤。
余响悻悻地收回手:“好吧,我以为你喜欢这样,毕竟是你的作品……”
“别说了,”燕回捂脸,“再说下去我会忍不住想大修全文……写的时候我哪知道有天你会照搬这套对付我啊?”
看到燕回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余响反而放松下来,之前瞻前顾后不敢问出的话,这个时候倒是能自然而然地说出口。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也知道我在这些方面不是很灵光,所以能不能给个提示?”
燕回搓了把脸,歪头看余响:“我能有什么提示……我也没谈过恋爱啊!”
“啊?”余响抬眸看了眼电视,“可是你写了那么多恋爱小说……”
燕回直起腰,义正言辞:“创作最重要的是想象力而不是经验,甚至经验会摧毁想象力!做梦才是最美的,懂吗?”
燕回的本意是想说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听在余响耳中显然变成了另一个意思,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我也没谈过,那怎么办呢?”
还呢!你呢个屁!
燕回看他笑得像只傻狗,心脏怦怦跳的同时,美目剜了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
“那……”余响挪了挪屁股,悄悄坐近了一点,伸出手试探地放在燕回的手上,见他没有反应,才缓缓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靠近。
随着距离的缩短,燕回能感觉到自己飙升的心率,也能感觉到余响开始微微颤抖的手指,于是他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像一个刚刚上满发条的玩具。
短短几十公分的距离,他们却如同跨过了一座名为时间的大山,在即将抵达终点时,腿脚酸软,全身颤抖,既喜悦又有点莫名害怕。
就在唇瓣即将贴合时——
“爸爸——!”
燕回和余响瞬间僵硬,下一秒开门声响起,两个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朝着相反方向弹开,看着燕声白着一张小脸跑出来。
“爸爸……我、我梦见怪物要抓我……它们…它们……穿着一条一条的彩色衣服……”
……看来是梦到萨满祭祀的场景了。
燕回无奈看了眼天花板,起身迎上去,抱住儿子安抚道:“没事,只是个噩梦而已。”
燕声抱住燕回的腰,后怕地小声嘀咕:“爸爸,你陪我睡好不好……”
燕回低头看了眼小脸煞白的儿子,又看了眼翘着二郎腿捂脸扭头的余响,点头道:“好吧。余响,把手机给我。”
余响看了眼茶几上的手机,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起身走了过来。
递上手机,燕回却没接,搂着燕声的细长手指勾了勾,用嘴型说道:过来。
余响不明所以地上前一步,又一步,直到快贴到人了才反应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燕回。
但这个时候,燕回却停了下来,只是笑着抬眼看他,嘴唇开合着吐出两个字:手机。
余响眼神一暗,飞快地低头啄了一下那双不说老实话的嘴唇,然后把手机塞进燕回手心,边后退边同样用唇形说:明天,要你好看!
燕回笑了,拍拍儿子后背:“走吧,睡觉去,爸爸陪着你。”
燕声松开手,看了眼爸爸,疑惑歪头:“爸爸,你脸怎么这么红?”
“咳,暖气太热了。”
“热吗?”
“我说热就热。”
“哦。”
余响看着父子俩远去,直到关门声响起,才一个滑铲冲到沙发边,举起双拳无声呐喊,像在举行什么庆祝仪式。
卧室里,燕回侧身躺在燕声身旁,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摸着嘴唇,思考着一个严肃的问题——
这到底算不算他俩的初吻?
第40章
“我觉得不算。”
余响和燕回面对面坐着, 两只手捏着燕回的左手,微微扬起脸,任由他涂抹药膏。
“总不能因为时间太长了, 以前亲过的就不算了吧?”
燕回白他一眼:“你那是亲吗?你那是咬!我嘴唇都肿了!身上也没一块好肉, 全是牙印!”
余响心虚地移开目光:“我那天是有点太激动了, 脑子跟断线一样……”
燕回闻言手一顿, 不着痕迹地开始涂另一边脸:“你知道就好。”
“放心,这次我肯定…嗷!”脸上被拧了一把,余响捂着脸无辜眨眼, “怎么了?”
燕回抽了张纸巾擦手,微红着脸瞟了眼书房:“什么这次,你想干嘛?!”
“好吧,”余响叹了口气, “那就下次。”
燕回懒得理他, 起身要走, 却被余响拉住一拽, 跌坐在他怀里,食髓知味的某人低语着“再来一次”就低下了头。
燕回嫌弃地抱怨着“你是接吻鱼吗”,却配合地扬起下巴,两人四片唇再次贴合在一起,有点笨拙又努力地探索着新玩法。
就在两人亲得忘乎所以时, 书房传来一道呼喊声:
“爸爸——!我写完了!”
燕回和余响先是反射性弹开, 发现燕声没走出书房, 才同时松了口气。
“来了!”燕回应了一声, 掖好衣服朝书房走去,余响叹息着收好药膏,拿出手机看了眼日期。
还有十三天开学……我忍!
中午吃午饭时, 燕声仔细打量着余响的脸,扭头高兴地对燕回说:“爸爸,余叔叔的脸好像快好了!我们是不是能去环球影城了?”
燕回抬头看了眼余响,笑着点点头:“等余叔叔的脸彻底好了,我们就去,暂定后天吧。”
“好耶!”
燕声欢呼一声,余响提议道:“既然要去玩,那就玩个尽兴,直接在园区附近住两天吧。”
燕回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环球附近有几家酒店?”
“应该挺多的,我查下。”
“你没去过吗?”
“没,”余响摸出手机,“以前对这个不感兴趣。”
听到“不感兴趣”四个字,燕声抬起头看着余响,满脸纠结。
瞥见他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余响连忙道:“不过那是以前,陪声声一起去,我很开心!”
燕声顿时笑了:“和余叔叔一起玩,我也很开心!但是余叔叔,吃饭时玩手机不好,影响消化!”
余响闻言立刻放下手机:“好,叔叔吃完饭再看。”
燕声满意了,嘿嘿笑着端起碗,刨了一大口饭。
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地吃饭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余响看了眼来电显示,又看了眼燕声和燕回,解释道:
“是我爸。”
燕回点点头,燕声好奇地看着表情忽然严肃起来的余响,拿着电话走到客厅落地窗旁。
电话接通后,余钟北的声音传来,听着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郁闷,或者兼而有之。
“响响,你爷爷恢复情况良好,人也彻底清醒了。不知道他从哪知道你回云京的事,要你明天下午两点去趟医院。”
余响皱皱眉:“只有我吗?”
“还有我和你大伯,以及你姑姑姑父,听说还叫了郑律师,你大伯估计他是想修改遗嘱。”
听到不止自己一个人,余响反倒轻松了几分。
爷爷的情况刚刚稳定下来,如果单独召见他又旧事重提,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答应吧对不起自己,不答应吧怕刺激到老人家,进退两难。
至于修改遗嘱,他压根不在乎。
“好,我知道了。”余响应了一声挂断电话,走到餐桌坐下,“爷爷醒了,要我明天下午去趟医院。”
燕回第一反应和他一样:“就只叫了你?”
“不是,还有其他长辈,估计想用遗嘱来逼迫我就范吧。”余响叹气道。
燕回略一思索,冷笑道:“那只能是让其他长辈给你施压了。”
余响没有说话,眉目间却是彻底冷了下来。
燕回看着他,忽地笑了:“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去听听是怎么回事。不过你这脸……”
余响瞟了眼餐边柜映出的倒影,无所谓道:“没事,问起来就说我摔了一跤。”
燕回:“……”谁摔跤能摔到两边脸颊啊?
不过淤青已经消了大半,至少看不出是指头印,真想糊弄也不是没办法,燕回便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下午,燕回带着燕声去看电影,余响独自一人前往医院。
余老爷子彻底清醒后便从特护病房转入VIP病房,没有探视的玻璃窗,空间也大了许多,余响一走进屋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余钟南坐在离病床最远的窗边,身上西装革履,脚边放着一个手提包,看样子是刚开完会。
大伯母不见人影,可能又进了疗养院。自从余昊死后,她便时不时犯糊涂,清醒时以泪洗面,糊涂时看谁都像杀人凶手,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疗养院渡过。
余响的姑姑余玲,及其丈夫和一双儿女,占据着余老爷子病床边最近的位置,一家子围着余老爷子欢声笑语,和整个病房的氛围格格不入。
不过也不奇怪,余玲一直是余老爷子的贴心小棉袄,余老爷子对她总是格外纵容,也养成了她骄纵的脾性。
她丈夫邹文栋是外企高管,收入不菲,但对于余家来说杯水车薪,更负担不起她的高消费。这么多年来,他们一家人的主要经济来源和余响父亲一样,都是余老爷子所持股票的分红。
不过一个是正朔百分之一股份分红,一个是每年固定三千万,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相比起被疏远排斥的大哥,备受宠爱的小妹,余响的父母像是局外人一样,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看到余响便迎了上来,用眼神询问着燕回的情况。
余响冲父母安抚地笑笑,忽然感觉到一股阴鸷的视线,抬头一看,正是余老爷子。
他躺在病床上,全靠自动升降的病床才勉强呈现半躺状态。但就算已经确认瘫痪,他身上依然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一举一动牵扯着房间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因为他掌握着正朔这家未上市集团公司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
注意到老爷子的视线,正在削苹果的余玲也看了过来,发现是余响,顿时笑了起来。
“哟,响响来啦!来来来,快来坐,好好跟你爷爷道个歉,你看这大过年闹的,多吓人!”
“余玲你什么意思……”
余响一把拦住父亲,走到床尾,迎着余老爷子的目光,恭敬有余却无丝毫愧疚地开口叫了一声:
“爷爷。”
余老爷子盯着他看了许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抬左手。
一直坐在病床另一边的郑大律师见状,连忙站起身,拿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余老爷子面前的小桌板上。
余老爷子抬起左手,竖起食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按着电脑键盘,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按键的哒哒声。
余玲离老爷子最近,亲眼看着他打出一排字,眼中有异彩闪过,转头看了眼身旁的一双儿女。
余昊死了,余响是个同性恋,余家血脉就剩她这一双儿女了。老爷子再不情愿,总不能看着正朔落到不相关的人手上吧?
几分钟后,哒哒声停止,余老爷子按下播放键,电子合成音在房间里冰冷地响起。
“按照我本人的意愿,郑律师已经重新修订了我的遗嘱,在国家公证机关公证人的见证下,由郑律师当众宣布。遗嘱内容由我本人在完全清醒、理智的情况下拟定,不存在威胁、强迫的情况,请公证人员予以公证。”
电子音播完,身着公证机关制服的一男一女越众而出,一个手里拿着便携式摄影机,一个拿着公证文件宣布公证起效。
余响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个人一直坐在进门后的角落里,全程拿着摄影机,连同余老爷子一指禅打字的经过都录了进去。
这是从前从没有过的情况。
余老爷子的遗嘱虽几经修改,但内容都大差不大,余钟北和余玲的继承份额一直没变过,只是正朔集团股份继承人从余钟南改成余昊,后来又改成余响。
这些改动都是通过郑大律师,改完便存放于大正律师事务所,从来没请人公证过。
这一次搞得这么隆重,隐隐透着一股诡异。
果然,等公证人员宣布完毕离开后,郑大律师公布最新遗嘱的第一句话,就出人意料。
“此遗嘱为最终版本,一切继承权益都以此版本为准,任何人不得更改。”
余响皱了皱眉,转头看了眼余钟北和言真,两人对他笑笑,四只手交握在一起,用行动表达着相互扶携的决心。
余响眼神暗了暗,收回视线,低头考虑除了炒股外,还能不能做点别的营生赚钱,至少不能让父母的生活品质降低。
思索中,郑大律师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
“……我名下所有资产,四月庄由大儿子余钟南继承,其余不动产由二儿子余钟北继承,存款和珠宝藏品由三女儿余玲继承,除此之外的股权债券,全部由余响的亲生子女继承,在其成年前由余响代管。”
“什么?!爸——!”余玲蹭地站起身,震惊地看着余老爷子,“他是个同性恋!哪来的孩子!你——!”
剩下的话语,被余老爷子一个眼神堵了回去,余玲不敢再说什么,搅着手指缓缓坐下,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同时,余响及其子女需签署协议,将其继承的股权债券年收益中百分之二无偿赠送给余玲及其子女。”
听到这句话,余玲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没能继承正朔的股权,但年收益百分之二也十分可观了,足以让她家的年收入稳定突破亿元级别,一辈子不愁吃喝。
而且这是每年按时打款的现金流,比起大哥二哥好多了!
爸爸果然还是爱我的!
余玲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继续听郑大律师念遗嘱。
“……确认继承权需在郑达生律师的见证下进行亲子鉴定,结果符合要求方能执行遗嘱。如若在我死后,余响依然没有亲生子女,则所有财产捐赠给国家。
“包括但不限于所有不动产、存款、珠宝藏品和股权债券等,捐赠流程由郑达生律师及其律所全权负责,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名义干涉。”
话音落下,病房里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余玲倒抽了一口凉气,全身瘫软着往下滑。
“妈!”
“老婆!”
“医生!”
余玲的丈夫儿女慌作一团,其余人一动不动,视线都集中在余响和余老爷子身上。
余响面色平静,只是无奈摇头:“爷爷,没用的。”
余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愤恨,随即落到了半晕厥的余玲身上。
经过医生的一番操作,余玲缓过劲来,挣开老公儿女,扑倒在病床上。
“爸!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这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邹文栋一年才挣多少钱?铭恺和铭怡一年学费都要压死他了!他哪养得起我,养得起这个家!你不能这么对我!”
余老爷子抬起左手,缓缓落到余玲头上,然后,意有所指般看向余响。
余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愣了两秒忽地反应过来,喃喃自语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哈、哈哈哈……”
干瘪的笑声回荡在众人耳边,余玲笑着笑着流下眼泪,扑倒在丈夫邹文栋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余钟北看不下去了,上前道:“爸,我和大哥就算了,玲玲你从小宠到大,你这么对她,对得起妈的在天之灵吗?”
余老爷子没理他,只是看着余响,眼神异常冰冷。
过了一会,哭声渐消,余玲抬起头,擦干眼泪整理头发,拿出气垫补妆,嘴里咬牙道:
“不就是个孩子吗?怎么生不是生?响响,你去捐个精,剩下的交给我。”
余响瞥了余玲一眼,摇头拒绝:“抱歉姑姑。”
余玲睁大眼睛,啪地一声关上气垫:“你疯了!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知道,但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我要啊!你表弟表妹还在读书,你忍心看到他们流落街头吗?而且只是要你捐个精,甚至不要你结婚!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余响脸色沉郁:“我不会让任何人介入我和燕回。”
余玲站起身几步走到余响面前,急切道:“没有人要介入!你只需要提供精子就可以了,人你都不用见!”
“但总归是我的孩子,有血脉联系,”余响垂下眼帘,“万一哪天我后悔了呢?”
“那不正好吗!燕回都有自己的孩子,你却没有这太不公平了!等孩子生下来,你……”
“所以我更不能答应,”余响打断余玲道,“我不会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余玲脸色一变,似是没有想到余响居然会这么坚决,她视线无助地扫过房间,落到了余钟北和言真身上,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大叫起来:
“那你爸妈呢?你不在乎钱,可你爸你妈养尊处优多年,到老了却因为你成了穷光蛋,你对得起他们吗?你爸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本事,你妈现在又被封杀,你难道想让他们一把年纪了还为生活奔波吗!”
余响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就听到言真冷笑道:“谢谢你关心,但我们家老的有养老金,我拍戏这么多年也有积蓄和投资,不需要儿子为了我们牺牲自己,更不会逼迫别人为了那点遗产去当种马!”
“你闭嘴!”余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言真骂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当初二哥要娶你我就反对,一个戏子有什么资格进我余家的大门!”
这句话瞬间捅了马蜂窝,余响黑着脸打掉余玲的手,余钟北瞬间跳脚。
“余玲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老子揍你!”
“要我再说一百遍都行!”余玲捂着手尖叫,“我哪说错了!要不是你娶了这个女人,怎么可能生个同性恋儿子!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余玲我看你就是欠揍!”
“有本事你打!我不但要骂她我还要骂你!还有大哥,一辈子窝窝囊囊,要不是你们俩个当哥哥的不成器,怎么会连累到我!”
“响响你松手!我今天不揍她一顿我就不姓余!”
“邹文栋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别闹了?我不闹我们一家都要喝西北风了!我不但今天要闹,我还要天天闹!日日闹!除非拿到我应得的!”
“什么叫你应得的!你应得什么!你一个米虫有脸逼你侄子,没脸自己挣钱吗!”
“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别拿分红啊!靠老婆的废物有什么脸来教育我!”
“你……”
看着眼前乌烟瘴气的一幕,郑大律师偷偷看向余老爷子,见他脸色阴沉,不禁叹了口气。
什么办法都用尽了,老爷子也该死心了吧?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还把自己气得不轻……
正想着,他看到余钟南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趁人不注意,他靠近余老爷子耳语了两句,余老爷子的眼睛瞬间睁大,手也颤抖起来。
“NI……”模糊的言辞从唇齿间溢出,余老爷子浑浊的眼中似有血色闪过。
余钟南温和地笑笑,从衣兜里拿出一副老花镜,仔细地给老人戴上,然后将那份文件打开,竖在他面前。
郑大律师实在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份亲子鉴定,鉴定对象是燕声和余响。
报告最后,是熟悉的鉴定结果——
依据现有资料和NDA分析结果,支持余响为燕声的生物学父亲。
这……郑大律师眼睛陡然睁大,先是感到疑惑,而后又有些茫然,但下一秒他忽觉不对,连忙转头去看余老爷子,却落入一双赤红双眸中。
患有脑溢血的人,最忌情绪过于激动,原本余老爷子就因为病房里的闹剧心情烦闷,再被这惊天喜讯一激……
还没等郑大律师理清思绪,又听到余钟南笑着低语:
“燕声是余响和燕回的孩子,他不但能继承正朔,还能继承海燕集团,未来正朔在产品运输这方面,就等于是左口袋倒右口袋,成本还能再降一些。”
说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口风一转:“不过,正朔和海燕之前闹得不可开交,燕家还有个能继承家业的儿子,燕声不一定能那么顺利地继承两家,可惜了。”
郑大律师征征地看着余钟南,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刺激余老爷子。
先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之后又给一棒槌,老爷子心脑血管才爆过一次雷,运气好出血量不大才保下一条命,再被这么刺激的话……
眼角余光中,余老爷子面前的报告忽然滑了下去,顺着被子掉在了地上,随之倒下的,还有余老爷子瘫软的身体。
郑大律师反应了一瞬,抬手就要按呼叫铃,却被余钟南叫住了。
“郑律师,”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笑着,说话一如既往的温吞,“这份报告,能作遗产继承的证明吗?”
郑大律师手指悬在呼叫铃上,额头瞬间溢出细密的汗珠。
他缓缓转头看向余钟南,又看了眼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还在大吵大闹的余钟北和余玲,悄悄咽了口口水。
“按…按照遗嘱……得由我亲自…见证……从采样到送检……我必须…全程参与……”
余钟南点点头,俯身拾起报告,示意道:“那我们去那边仔细商量一下这件事吧。”
郑大律师又看了眼吵架的余家人,瞥了眼脸色赤红似乎在翻白眼的余老爷子,咬咬牙,提起公文包和余钟南避开众人,走到远离病房的角落里。
余钟南翻开手里的亲子鉴定,笑着道:“又要麻烦你了郑律师,等遗嘱执行完毕,作为答谢,四月庄后续的买卖,也交给大正律所处理吧。”
郑大律师擦擦额头的汗,唯唯诺诺地应了声好。
几分钟后,一声尖叫响彻病房,又过了一分钟,几名医生冲了进来,余老爷子被推病房,所有人呆若木鸡,余玲瘫软在地,嘴里喃喃着:
“完了……全完了……”
当天晚上,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余老爷子永远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