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项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春分十一年 > 40-47
    第41章 “下雪了啊……”

    卜阳阳这些年变了许多,唯一不变的就是那火爆脾气和说走就走的勇气。

    徐惊缘听她说完闪婚后遭遇背叛,如今想方设法打赢离婚官司以及将混血儿子带回国内的遭遇,不由感慨她的生活就像本书。

    卜阳阳笑道:“禁书吧。”

    经历的都是些少儿不宜的情节。

    她转眸看见梁烬舟,察觉到他在神离,不满地招招手:“梁烬舟,你想什么呢?”

    梁烬舟收回视线,只勾唇笑了笑。

    他这一笑,让卜阳阳不满全消,她坐在梁烬舟和徐惊缘对面的位置,怎么看两人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如果徐惊缘没有给她详细说明过两人的感情进展,她也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误以为俩人谈得是柏拉图。

    但是,完全相反。

    卜阳阳抿唇浅笑,问:“你呢,这十年都在忙什么?我听惊缘说,你和你外甥女一起生活?”

    梁烬舟波澜无惊道:“对。”

    卜阳阳:“为什么?”

    梁烬舟拿起来面前的茶杯,低垂下了眸,他谁都没有看,自然也没人能看到他的眼神。

    “她妈妈走之前交待我好好照顾她。”

    此话一出,几人就统一默认了这句话的意思。

    陈诺小小吃惊了一下:“也是在高二暑假的时候吗?”

    梁烬舟仍是低着眸:“嗯。”

    “哎真是。”陈诺看了一眼徐惊缘,后者的表情很平静,这让他意识到平静就是最好的表现,于是便说道,“你俩这在一起了?下一步就得结婚了吧?”

    卜阳阳笑道:“你可太会催了,这得两个人一起商量。”

    徐惊缘在梁烬舟面前大言不惭说不想结婚,但在别人面前,她最会避其锋芒,她认为有些话说给梁烬舟一个人听和说给梁烬舟在场的一群人听,本质上差别很大。

    梁烬舟说应该吧。

    他这人总是淡淡的,一瞬间将气氛浇灭。

    陈诺说那挺好的,那真是挺好的。

    一连说了几句,便等到了服务员上菜。

    陈诺最早得知梁烬舟高二那年的遭遇,除了震惊就是震惊。这话他和徐惊缘说过,虽然现在徐惊缘和梁烬舟在一起了,但他也没觉得尴尬,因为他知道徐惊缘的性格,也因为他和徐惊缘关系好。

    但是梁烬舟这人太独了,就这么面对面热热闹闹的场景,他深思熟虑过后,觉得有些话还是不能开口,不熟,也不合时宜。

    尽管他知道梁烬舟不会生气。

    卜阳阳比他大胆多了。

    “梁烬舟。”卜阳阳看着梁烬舟,笑道,“你现在可比以前话少多了,惊缘跟你在一起,都玩些什么?”

    梁烬舟抬眸,只看了卜阳阳一瞬,便将视线转移到徐惊缘身上:“什么都玩。”

    做饭吃饭、旅游逛街,他们都做过。

    卜阳阳和陈诺一下子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梁烬舟顿了一下,看向二人。

    徐惊缘也搞不清楚两人在笑什么,对着梁烬舟摇了摇头。

    卜阳阳让陈诺赶紧收住,陈诺则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误入儿童频道了!”

    “什么儿童频道?”卜阳阳抬起头,给他使了个眼色。

    四个人就在混乱中开始了这场聚餐。

    卜阳阳说:“你是不知道,惊缘发给我的那些消息,从一开始控诉你不解风情,再到最后难舍难分,让我感觉她这十几年里,除了你就没爱过别人,纯情得要死。”又对梁烬舟说,“你啊你,在我们面前这么高冷,在惊缘面前也要这样吗?就你这个性格啊,错过了徐惊缘保准要孤独终身,你不会再遇到像徐惊缘这样的女孩子了。”

    徐惊缘有些羞赧地拿起面前的水,也就卜阳阳会叫她女孩子了,纪风岚女士说她是大龄剩女。

    梁烬舟说:“我知道。”

    其实他真的很温柔,也很体贴。

    徐惊缘感谢卜阳阳为她讲话,这让她觉得那些诉说不是浪费,她也很感谢梁烬舟的回答,让她更加珍惜这份情感。

    初四晚上,灿灿还没有回静南。

    徐惊缘听见听见梁烬舟和小姑娘的通话,很是诧异:“她不是,昨天就回来了?”

    梁烬舟放下手机,低声道:“还没有。”

    “谁啊?”卜阳阳说,“你外甥女?”

    梁烬舟点了点头。

    卜阳阳会意,看向徐惊缘:“你和梁烬舟外甥女,关系很好嘛。”

    梁烬舟看她一眼,收回视线,幽幽道:“她要我不要和她的惊缘姐姐分手,不然以后肯定连带着她也不喜欢。”

    “谁啊?”卜阳阳笑得不行,“你外甥女啊。”

    徐惊缘连忙解释道:“不会的,就算分手了,我和灿灿也是好朋友。”

    梁烬舟却是一顿,缓慢抬眸,蹙着眉看她:“分什么手。”

    徐惊缘吐吐舌头,恶作剧道:“那谁能说得准呢。”

    梁烬舟也是想了半天怎么回她,最后叹了口气,无奈气笑了。

    他们两个人面对彼此的时候,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可爱。

    卜阳阳和陈诺看了彼此一眼,一同评价道——

    “幼稚。”

    但是下一秒,卜阳阳又苦笑着说:“真羡慕。”

    她是不相信纯爱的人,但这世界上人分很多种,爱也有很多种。

    她从梁烬舟对待她和徐惊缘的态度中就能看出,他绝对不是无聊的人。虽然她也不太清楚这些年梁烬舟身上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让他变化这么大。

    这顿饭吃完的时候,已经时至深夜。

    陈诺拿着车钥匙,对着徐惊缘笑了笑:“你们一起吧,我送卜阳阳回家。”

    梁烬舟说好,下次再聚。

    这话从他口中说来,陈诺还是很惊喜的。

    “那我下次组织同学聚会,你可别再提前玩消失了!”说完这句,陈诺忽然一顿,恍然大悟,“上次你们两个,一起消失的啊,该不会那会儿就在一起了吧?”

    “没。”徐惊缘解释道,“那时候,真的还没在一起。”

    陈诺啧一声:“我不信。”

    ……

    春寒料峭,夜深露重,冷风扑面而来。

    短暂的相聚过后,只剩下两个人独处的安宁。

    车子停在对面天桥下的停车位里,他们手牵手,一起上了天桥,来往行人摩肩接踵,虽然是放假期间,依旧热闹非凡。

    梁烬舟忽然道:“上学的时候,憧憬着自己以后成为光鲜亮丽、一本正经的人,拥有体面的工作体面的人生,拥有很多财产,娶到自己喜欢的女生。”

    “你上学的时候,思想就这么成熟了?”徐惊缘很诧异。

    梁烬舟勾起唇角:“看不出来吗?”

    徐惊缘想了想,说:“看不出来,那时候只觉得你阳光帅气,温柔情商很高,学习很好,是个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的男生。”

    最重要的是,他长得真的很好看。

    梁烬舟却道:“但是后来就发现,人生没有那么圆满,我觉得我丧失了一些快乐的能力,好像朽木,被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出租屋里,那种感觉很阴冷,但我总是记得。”

    徐惊缘抿了抿唇,问道:“是你,高三那一年住着的出租屋吗?”

    他嗯了一声。

    梁烬舟走在天桥之上,不同于往日,他走得很慢,慢到徐惊缘也需要放缓脚步与他同频。

    她知道他有些不一样,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变得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得知了一些从未知晓的事情,也许是因为这场聚会,不由得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徐惊缘是个商人,但她是个真诚的商人,她始终认为在人与人的相处之间需要有所保留,不管是做生意还是什么,圆滑世故是最好的面具。

    但是面对梁烬舟,她必须抛下这些。

    “梁烬舟。”她低低道,“你比我强大。”

    “错了。”璀璨的霓虹照在他的脸上,他面色平静,“是你。”

    她不明所以。

    但他却沉默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牵着他的手,走向天桥的另一端,

    灿灿原本定好了初三回静南的票,却因为昔日好友的一则消息决定改签。她住在好友家里,接到梁烬舟的电话。

    那是大年初五的早晨,好友父母工作繁忙,即使是过节,白天也并不在家里。梁星灿坐在餐厅里,正准备吃好友准备好的饭菜,听到梁烬舟说:“我去接你。”

    梁星灿一怔:“你来接我?”

    “对,你收拾一下。”

    梁星灿:“……不用这么客气吧舅舅……”

    梁烬舟:“我还没出发。”

    梁星灿:“噢。”

    梁烬舟决定做高铁回临安,这样能省出很多时间。因为他今天回临安,不仅是为了接灿灿,换句话说,顺便把她带回来更合适。

    车窗外景色飞逝而过,黯淡的天气,映衬着远处的山峦都有些光秃阴暗。

    梁烬舟坐在车座上,伸手捞出手机,滑动屏幕,点开对话框。

    临安的那套房子买了十几年,从他到静南,才向外出租,之前一直是灿灿住着。算算时间也不过才租出去半年多。

    梁烬舟给租客发了条消息,告知他自己今天要过去一趟的事情,很快就会离开。

    租客说自己回老家过年了,房子里现在没有别人。

    出了车站,天空忽然飘起雪花,天色阴暗,寒风刺骨。

    梁烬舟打了一辆出租车,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他独身一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下了车,便径直走向小区里面。

    雪虽然下的不大,但却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他感觉到额角一抹潮湿,于是加快脚步走得更快了些。

    与此同时,静南。

    拉开窗帘的那一刻,徐惊缘抬眸看向窗外。

    雪花从天空中飘落下来,在深绿色的松柏树上压下深浅不一的白。

    她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

    “下雪了啊……”

    第42章 “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梁烬舟很久没回房子,内里变化很大。

    比起从前,家具多了些,租客带着不满两岁的小孩子,虽然看得出打扫痕迹,但角落里遗落的玩具,仍能看得处租客的力不从心。

    三个卧室,两个卧室的门是开着的,一个是主卧,另一个是儿童房。

    还有一个关着门的书房,搁置着梁烬舟和灿灿从前的东西,当初租房时,就协商好,这个书房不在租赁范围内,不归租客使用,房租便宜了一些。

    手机震动,是租客打来的电话。

    “房东,你现在到房子了对吗?”

    梁烬舟:“我在房子。”

    “之前你一直没在,就没找你,这次趁你来了,你能不能吧卫生间里漏水的问题解决一下啊。”租客说,“都快一个月了,下水道不通水啊。”

    “我试一下。”梁烬舟说,“就是不知道维修工人现在是否上班。”

    “他们好像不休息的。”租客说,“鞋柜抽屉里有维修工人的电话,本来想过年回来修理在找您报销的,既然您来了,不如您就打给他。”

    梁烬舟看了一眼鞋柜,走过去,拉来抽屉,找到那张传单,说:“我试一下。”

    租客笑着说:“那好。”

    梁烬舟拨通了维修工人的电话,工人果然还在休假,但没有拒绝接单,因为对方就住在同一小区,不过要先去店里拿工具,可能要等到中午时间才能过来。

    梁烬舟说没关系。

    等挂断电话,他才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书房的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尘土味道,梁烬舟在门口站定了会儿,大步向前,打开了房间窗户,留出一条缝隙。

    窗外溢进一股寒流,风雪的味道渐渐掩盖住尘土。

    他想起曾经整理行李搬进这里的时候,灿灿不在家,所有行李都是他一个人搬的。而书本就在书架之上,还有书桌下的一个大箱子里,现在那个箱子被杂物挤压到最里面,只能看到一角。

    ……

    梁烬舟花费良久将书房重新安置,拉出搁在书桌之下的纸箱。年岁已久,房间气温高,纸箱的质量比起从前,似乎变差了许多。

    他小心翼翼地护着纸箱两侧,用小刀划开透明胶带,正准备将里面的书本杂物一件一件拿出来,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修理工人到了。

    “哪个卫生间?”

    “主卧。”

    修理工人拎着工具箱,戴上自己准备好的鞋套,直奔主卧。

    排查了一会儿,他说:“堵了,要通吗?”

    “通。”梁烬舟问,“时间多久?”

    “不久。”

    修理工人打开窗户,打开莲蓬头。用工具在下水道里清理,大约半小时,工作就结束了。

    “洗完澡之后要及时清理头发,或者在盖子下面加一个过滤网,就不会堵这么多了。”清理工人交待完了,报了价钱。

    梁烬舟对这些生活技巧不陌生,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很仔细。房子没租出去之前,下水道从未堵过。他将这些话转达给租客,时间又被消磨掉很久。

    送走修理工人,他才又回到书房,重新整理起那个箱子。

    天色越来越黯淡,书房里彻底冷了下来。

    就在他蹲下来准备整理的时候,灿灿来电话了。

    “喂?喂?舅舅,你在哪儿呢?”

    “在家。”梁烬舟淡淡地说,“怎么了?”

    “什么时候走啊?我现在准备去高铁站了!”

    梁烬舟:“……你急什么?”

    “我朋友她爸妈回来了。”梁星灿不好意思地说,“大过年的,我住人家家里不好看。”

    其实不仅如此,还有就是卢宸宇给她发消息,约她晚上一起出来玩。

    梁烬舟看了眼腕间的表:“你买了几点的票。”

    “两点半。”

    还有一个小时。

    梁烬舟说:“等我。”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梁烬舟现在很清醒,只是在摸到那封已经泛黄,被压到几乎没有厚度的信封时,一时间觉得头皮发麻,全身的因子都在叫嚣。

    梁烬舟喉结滚动,不断湿润干涸的嗓子,脑海中却重复闪过卜阳阳的声音——

    “徐惊缘上学那会儿,就暗恋着梁烬舟。”

    “她的情书,是我递的。”

    情书。

    粉色的,画着爱心的,写着“梁烬舟亲启”却已然泛黄的情书-

    白雪纷飞。

    徐惊缘躺在沙发里,窗边纱幔垂直到底,和窗外几乎成为一个颜色。

    灿灿告诉她,梁烬舟今天不在静南,是到了临安去接她。可是今天的雪这么大,路上总归是有些不安全的。

    她没有询问梁烬舟,只是回复灿灿:「开车?」

    灿灿说坐高铁,又说自己回静南是因为卢宸宇约了她,今晚她不在家里过夜。

    徐惊缘诧异:「你舅舅知道?」

    灿灿:「当然——」

    灿灿:「不知道!」

    徐惊缘盯着屏幕上的字,轻轻笑了一声。

    当然,不能让他知道。

    徐惊缘真怕梁烬舟会着急上火。

    徐惊缘想了想,仍是嘱咐道:「玩就好好玩,放松心情的一种方式罢了,不要牵扯上其他事情,总之,你已经长大了,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分寸。」

    一段话,敲敲打打删删,点击发送。

    她相信灿灿懂她的意思。

    她就在沙发上躺到了下午,纪风岚打电话问她何时上班,她说还不急。

    “不急就回家来,平时工作那么忙,我和爸爸都想你。”

    徐惊缘看着电视,回道:“我昨天才走。”

    纪风岚想了想,说:“什么时候带他回家?”

    “谁呀?”

    “别打马虎眼。”纪风岚喋喋不休,“以前从没听你说过交男友,新年已过,你又年长了一岁,如果你真想结婚,我和徐大夫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徐惊缘不明所以。

    纪风岚却道:“嫁妆。”

    徐惊缘卧在沙发上,身材凹凸有致,人慵懒又随性,兴致勃*勃道:“都有什么?”

    “这个。”纪风岚笑着说,“有待商讨。”

    徐惊缘:“吊人胃口。”

    “你才是吊人胃口的那一个。”纪风岚说,“早点安排一下,其余的话我不多说了。”

    说完这句,纪风岚挂断了电话。

    徐惊缘按着遥控器,电视画面定格在一档校园青春剧里。

    阳光灿烂的夏天,干净整洁的衣领,风里飘扬着少女的黑色马尾长发,操场中央奔跑着的少年。

    徐惊缘在不知觉中,微微弯起了唇角。

    不是电视剧太精彩了,而是她在不知不觉中,想起了梁烬舟。

    徐惊缘相信梁烬舟无论是工作还是人品,都能达到纪风岚和徐澈的满意。

    一场恋爱谈到结婚,是梁烬舟恋爱的标准。谈婚论嫁,似乎是他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

    想着想着,徐惊缘竟然也莫名其妙紧张了。

    四点多,徐惊缘感觉有点饿了。她打开手机准备点个外卖,没想到因雨雪天气,她想吃的一家店不提供配送服务,又因为过年放假,另一家店为打烊状态。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索性穿好衣服,下楼去超市购物。

    漫天飞舞的雪花,竟有小猫踩过的印记。

    徐惊缘低着头,裹着宽大的羽绒服,一步一步,缓慢向外面行驶。

    进了超市,一股暖风。

    小区门口停下一辆出租车。

    “舅舅,你先回吧。”

    正准备下车的梁烬舟手指一顿,转头看着她。

    梁星灿小声说:“我今晚不回家了。”

    她自知理亏,忙不迭解释道,“我和朋友约好了一起,明天再回来,您不用担心,都是女同学。”

    梁烬舟的手还在车门把手上,坐在前面的司机一句话都没说。

    “不用付钱了。”梁星灿提醒道,“一会儿我自己付就行了。”

    梁烬舟冷声道:“明天什么时候回家?”

    梁星灿:“中午。”

    “注意安全。”他说。

    梁烬舟轻轻叹了口气,但他却说不出来为什么。

    他和这个雪天一样,低气压。

    他从门口进来,一路快步到家。敲响了徐惊缘的门,却没有人开门。

    五点多了,天色暗淡。

    其实在决定去临安的时候,梁烬舟就一直想着那封情书。现在带回来,他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形容当下的心情。

    好像有些唏嘘,又有点惋惜。

    门开着,他坐在了餐桌前。门口开了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光似乎让空气都陈旧。

    徐惊缘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货架之间。

    许久没逛过超市,她想买的东西很多。

    “阿姨,这鱼可以处理吗?”

    梁烬舟喜欢喝鱼汤,徐惊缘想买条鱼。

    “可以。”

    “给我来一条。”

    徐惊缘买了菜和鱼,还有很多零食水果,满满当当一大袋。出门时却犯起了愁,太重了不想提。

    她来到超市旁边的奶茶店,点了一杯酸奶,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

    卜阳阳发消息说:「我走了啊。」

    徐惊缘啊了一声,给她打过电话。

    卜阳阳笑着说:“很快就回来了,祝你和梁烬舟百年好合。”

    徐惊缘:“你总说这个做什么……”

    “难道不是吗?”卜阳阳说,“从高中到现在,都十一年了。”

    徐惊缘诧异:“哪有十一年?”

    “是十一年。”卜阳阳提醒道,“春天要来了,又过了一年。”

    徐惊缘坐在玻璃窗下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皑皑白雪。

    “时间可真快啊……”

    天色越来越暗了,灯光越发显得炽亮。

    梁烬舟的手指忽然颤了,小心翼翼地剥开早已失效的胶带,看见它留在信封上陈旧的黄色痕迹。

    牛皮纸单薄了许多。

    字迹也淡了许多。

    徐惊缘的字体向来清秀,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高冷,更像她童真的内心。

    「亲爱的梁同学

    展信佳

    这封信我想写很久,有些话也放在心里很久,我觉得我可能是喜欢上你了,总在上课时偷瞄你的后脑勺,也在体育课上为你的进球暗自窃喜,也许你和别人一样觉得我有一点点高冷,如果你了解我就会发现,我其实是很开朗的……」

    “真冷啊。”徐惊缘语气轻轻道,“这么冷,你还要走吗?”

    “加拿大又不冷。”卜阳阳说,“我想我儿子了。”

    雪花扑簌,夜色安静,霓虹渐渐闪烁。

    卜阳阳挂断了电话,徐惊缘捧着热乎乎的奶茶,一口一口吸着珍珠。

    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她起身,拎着硕大的购物袋,踱步回家。

    不知道梁烬舟回来了吗?她想。

    电梯之中,数字闪烁。

    徐惊缘的手指被勒的通红,却无论如何不愿放在地上。

    电梯门划开,她稍一站定,快速迈出电梯间。

    楼道里溢出一抹光。

    徐惊缘预料到现实,站定在两道门中间,满怀期待地躬身,侧眸向里面看去。

    透过虚掩的门缝,男人坐在餐桌之前,长腿漫无目的的敞开着,姿态松垮,面色凝重,近乎颓靡。

    “梁烬舟?”

    徐惊缘拎着购物袋,走近了一些,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而男人的修长之间,夹着那页早已泛黄的牛皮纸,上面写着——

    「我高三会展开为期半年的集训,我没有任何烦心事,唯独想知道你的想法。

    你想不想开展一段地下恋爱?你是否对我也有一点喜欢呢?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徐惊缘」

    徐惊缘忽然站住脚。

    一时之间,回忆呼啸,像风雪一样涌来。

    他是她,青春期里,唯一的心事。

    “徐惊缘。”

    她听见他叫她的名字,不由心脏一颤,那种感觉,就好像纠结了很久的难题,终于要有人递给她答案。

    梁烬舟很难表达自己的想法,他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无力回天。

    他不是不喜欢她,而是真的无奈。

    他只能在昏暗夜色中,双眸微红的、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声色低沉暗哑——

    “你能不能……”

    “再给我一次机会?”

    让我能,好好爱你。

    第43章 真真正正的绝望。

    梁烬舟很喜欢梁秋爽,而梁秋爽是除了父母之外,最疼爱他的人。

    她比他年长十二岁,回忆很多画面,都是梁秋爽和他一起度过。

    梁烬舟始终记得梁秋爽结婚时的场景,父母落泪,她也落泪,除了来接人的那个男人,亲戚们的表情也很难看。

    那是一段无人看好的爱情。

    事实证明,人不能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目光,更不能完全不听取别人的建议。

    梁秋爽不听,因为她是聋子。

    梁烬舟的父母都是老师,家境还算可以。父母年轻时长相眉清目秀,两个人很是登对,他们的两个孩子继承了他们的相貌。

    所以即便是听不见,梁秋爽也从小被人夸着长大。

    梁秋爽上大学前,梁烬舟整日听到母亲唉声叹气,他知道母亲舍不得姐姐,但那时的他年龄太小,并不能体会家人的愁思。

    他知道梁秋爽很想去外地上大学,况且临安与静南,离得并不算远。

    开学那天,母亲把他放在邻居家里,父亲开车送梁秋爽上学。静南和临安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两个人在学校待了三天才回来。

    梁烬舟习惯父母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梁秋爽身上,因为梁秋爽和正常人不一样,也因为梁秋爽疼爱他。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的过,可大学毕业那年,梁秋爽大着肚子回了家。

    其实她的身材一点儿都不显,梁烬舟能回忆到的画面,也只是她趴在桌子上难受到闭着眼,后来想想,那或许就是早孕反应。

    梁秋爽决定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就意味着必须要和肚子里孩子父亲结婚。

    那人是个包工头,长得五大三粗,皮肤偏黑,理着平头,看起来脾气不算太好。

    梁烬舟那会儿才十岁,冯亚然高他几十公分,整个人宽宽大大,站在单元楼房里,好像能把门都堵个严实。

    梁烬舟对冯亚然印象还不错,因为他当年小,对人和事物并没有正确判断。梁秋爽过门的时候,冯亚然还给过他一个大红包,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红包是梁秋爽用自己的嫁妆包给他的。他如果知道以后梁秋爽会经历什么,一定拼了命阻止那场婚礼,也绝对不允许灿灿的出生。

    但他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

    灿灿出生之后,梁秋爽就很少回静南了。

    梁烬舟中考结束,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她说灿灿早上早教,他没有时间回来。

    梁烬舟生气了,问她自己考上了一中,家里设宴竟然都不回,他问她还是不是自己姐姐?

    梁秋爽一个劲儿的道歉。

    梁烬舟慢慢长大了,了解到梁秋爽的现状,她过得不好,却执迷不悟,父母对她有些失望,但她对生活现状闭口不谈,所以父母连撑腰的理由都没有。

    他渐渐懂得了梁秋爽的沉默,但不能理解。最重要的是,他很想念她。

    失败的婚姻,对于能力不强的女人,带来的影响是毁灭性的,也许冲击力不是瞬间,也可能是永远,那会将她对生活和未来的美好憧憬一点一点消磨殆尽,最后只剩下一副空空如也的躯体。

    高二那年暑假,梁烬舟从静南站上车,独自一人前往临安,在见到梁秋爽的那一刻,他觉得她老了好多。

    他很诚实地说:“姐,我觉得你老了。”

    梁秋爽的耳朵一点儿都听不到,结婚后前几年,母亲还关心过她助听器的问题,后来她说没什么,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换过。

    她在和人对话的时候,目光始终要看着别人的口型,这样的她很认真,也多了几分呆滞。

    梁秋爽明显懵了一下,然后才说:“我已经三十岁了。”

    其实才二十九岁。

    梁烬舟笑了一下:“姐,你好呆啊。”

    梁秋爽瘪了瘪嘴巴:“不许这样说姐姐。”

    梁烬舟打算在临安待一周,他准备爬黎山,逛庙宇,不用梁秋爽陪着,他自己一个人就行。但他没想到,梁秋爽要给他订酒店,不让他在家里住。

    梁烬舟再年轻,也猜到一些什么。

    他问梁秋爽:“姐夫不让?”

    梁秋爽不擅长撒谎。

    梁烬舟一眼看穿了事情真相,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

    梁秋爽低声说:“你别告诉爸妈。”

    梁烬舟答应了。

    梁秋爽在一家小公司打工,她有学历但也有缺陷,干的是很基础的工作,工资也不算高。因为她的缺陷,她不仅在公司遭受不平等待遇,当初生下灿灿,因为说话不利落,被冯亚然的母亲念叨过许多次。

    因为她是哑巴,所以孩子说话才晚,不会叫爸爸妈妈。

    这么多年以来,冯亚然的母亲一直催她生儿子,而梁秋爽有文化,知道自己的情况,生男孩聋哑的几率很大,她和冯亚然母亲没法交流,对方也不会听她多说,于是她便和冯亚然解释。

    没想到冯亚然也不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再生男孩,烦躁不安中,他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那时候的冯亚然三十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梁秋爽刚生完孩子不到一年,一巴掌被打到几乎晕厥。

    冯亚然正在气头上,袖子撸到小臂上,肌肉轮廓清晰,居高临下地对她说教。

    而梁秋爽的助听器就是被他那一巴掌打坏了,再之后,时而听得到,时而听不到。

    其实冯亚然人长得还算可以,彼时的梁烬舟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八,站在冯亚然面前,两人不相上下,但他很单薄,冯亚然壮得像头牛。

    冯亚然拍拍他的肩膀,热情道:“要多吃饭!”

    梁烬舟单薄不假,但并不瘦弱。他处于生长期,体力消耗大,实则非常有力气。

    只是多年不见,他并未察觉到不妥。

    如果那天他不折返,也许永远都不知道梁秋爽婚姻里的真相。也许事态不会朝着毁灭发展。

    冯亚然拽着坐在地上的梁秋爽,一巴掌一巴掌扇她的脸,扇她的头,扇得她头发凌乱,嘴角带血。

    “你有多少钱,都给你娘家人花?”

    “你多能耐?一个屁都不敢放!”

    一瞬间里,怒火直冲天灵盖。梁烬舟怒了,也疯了,冯亚然竟然敢打他姐?他竟然敢打他姐!

    他一下就想起父母对冯亚然的评价——

    地痞流氓,三教九流,急赤白脸,没有家教。

    他疯了,冲上去,一拳砸在冯亚然后背。他有力气,但比起冯亚然这种靠力气生活的壮年来说,算不得什么。

    梁秋爽被冯亚然松开,三个人扭打在一起。

    梁秋爽再窝囊,也不允许冯亚然欺负梁烬舟。梁烬舟像她的孩子一样,她不能容忍自己孩子被打。

    隐忍这么多年,只是为了给灿灿一个完整的家庭。毕竟,冯亚然对灿灿,比对她好得多。

    但冯亚然看梁烬舟不爽,因为梁秋爽给他花钱,让他住昂贵的宾馆。冯亚然带人开过房,知道那酒店的价格,气不打一出来。

    “早就看你不顺眼!”

    梁烬舟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梁秋爽会老了这么多,为什么不让他在家里住,他在临安的这段时间,冯亚然一直在忍。

    这绝对不是冯亚然对梁秋爽第一次动手。

    可他一个少年,哪里懂得什么克制。就算品学兼优,一口气闷上来,拳头如雨般落下。

    冯亚然血气方刚,两个人几乎不遗余力。梁秋爽没得办法,拿来棍子朝他身上抡,可是下一秒,棍子就被冯亚然夺去,成为他殴打梁烬舟的工具。

    梁烬舟都要麻木了,他从来没和人这样打过架,他一门心思就是要打,哪怕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他也要打!

    一个躁乱的夏夜,碰撞声和喊叫交杂。

    他渐渐没了力气,就连视线都变得模糊,呼吸越来越重,声音也越来越嘶哑。

    直到一股血红色的液体从上而下浇注,如注般落在他白色T恤上,那股紧紧扼住他脖颈儿的力气,松散了。

    “傻逼娘们儿!”冯亚然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刚一转头,迎面而来一击。

    这一次,梁秋爽砍在他脖子上。

    ……

    梁烬舟从地上爬起来,大脑一片空白,那感觉像做梦一样。

    梁秋爽扔了菜刀,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上:“他死了。”

    “不。”梁烬舟想掏手机,却摸不到手机。

    手机早在打斗中,碎成烂渣。他从桌子上拿起冯亚然的手机,拨打急救电话,他不希望冯亚然死,他希望他活着。

    他再恨再气,也希望他能活着。

    打完急救电话,他又打了报警电话。

    他从来没想过逃脱,梁秋爽也是。

    闷声一道惊雷,窗外骤然下起了暴雨。

    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梁秋爽跪在地上,手掌抚着心口,冯灿灿去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聚会,最晚九点就要回家。她看着满室的血,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跑向卫生间,拿了一把拖把。

    梁烬舟说:“你干什么?”

    他一说话,嗓子干得疼。

    梁秋爽好像连怎么说话都忘了,着急起来就打手语,她告诉梁烬舟,不能让灿灿看见——

    “别动。”梁烬舟的呼吸越来越重,“保护现场。”

    如果他真的死了,自首会得到最好的结果。

    梁秋爽继续打手语:“我只在乎灿灿。”

    他们都冷静得可怕。

    在警察到来之前,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

    不出所料,冯亚然死了。

    医生来到现场之后,很快就给出结论。

    梁秋爽并不想让冯亚然死,她只是不想让梁烬舟挨打。

    她觉得事情发生得很玄幻。

    但是那一晚,死的不仅只是冯亚然。

    后续发生的事情,才让梁烬舟真真正正感到绝望。

    第44章 “我只想要我的妈妈……”

    坐在警察局的审讯间,梁烬舟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惶恐。梁秋爽早已惧怕到手脚冰凉,甚至在某瞬间因为腿软,跌落在地上。

    警察把她扶起来,多余的话一句未讲。

    梁烬舟知道梁秋爽担心什么,他问警察,那个家现在怎么样?

    警察看他一脸稚嫩,却浑身是血,面色凝重,心思重重。

    “你想问什么?”

    梁烬舟说:“我外甥女还没回家。”

    “现场封锁。”警察说,“会通知你的家人来接她。”

    “已经通知了吗?”

    “嗯。”

    他和梁秋爽被分开审讯。

    梁烬舟将所有事情经过一字不落的诉说清楚,他明确表示,这就是一桩家庭纠纷,而当代那么多家暴致死的案件,男性施暴者的下场都不算得惨,梁秋爽是自卫行为,还有就是,为了保护他。

    他希望能够和冯家人和解,也希望姐姐仍能获得冯灿灿的抚养权,他把所有能想到的全都说了,他告诉警察,梁秋爽是残疾人,希望他们不要为难她。

    最后竟然获得了警察一句莫须有的赞叹。

    “你多大?”

    “十七。”

    “中学生?”

    梁烬舟嗯了一声:“马上高三。”

    “别着急。”警察安慰他说,“你还是挺厉害的。”

    梁烬舟双眉紧蹙道:“谢谢,我说的就是真相。”

    那个夜晚的更多时候,他就只是坐着。

    直到有人进来,告诉他,父母在来的告诉路上,发生了车祸,一死一伤。

    “轰隆——”

    天边一声巨响。

    闪电划破苍穹。

    所有的一切,就是那么凑巧且悲剧。

    那个夜晚,梁烬舟失去了一切。所有促使他人生幸福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一个一个消失。

    他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觉得一切都是假象。

    他在杀人现场都没表现出来迷茫难过,却在顷刻之间,意念爆裂。

    仿佛世间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如果不是他非要来临安,梁秋爽和冯亚然的婚姻就算不幸福,也可以维持。父母不必冒着暴雨疾驰在高速公路,最终因为视线不清,地面湿滑,冲下围栏,一个当场死亡,一个抢救无效。

    如果不是他任性,非要在离开冯家之后折返。

    如果他没有听见冯亚然和梁秋爽的争吵。

    如果他选择视而不见。

    没有如果。

    大雨浇死了他的青春。

    二十八岁的梁烬舟,已然成为一块贫瘠的土地。

    他沉着,冷漠,甚至在旁人看来有些不近人情。

    时隔多年,他第一次说出这个故事,到最后,手脚冰冷。

    徐惊缘看着他的侧脸,猩红的双眼,隐约有闪烁的光芒。恍惚之间,她都懂了。

    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

    他没有被这种不公击垮,但却也没有战胜。

    她把手递过去,这才觉察到他的冷。门依然开着,只有一盏清灯亮着,窗外大雪纷飞,身体好似抽丝剥茧般疼痛。

    梁烬舟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便收回。

    一个十几岁就不得不承担起养家糊口的男人,一个被迫要放弃所有的少年,爱情实在是离他太远太远。

    如果不曾与她重逢,他也不会明白自己这么多年,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银色打火机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蓝色火焰燃烧,额角的青筋爆着,他的眼睛越来越红。

    他的肩膀彻底垮了下去,单手抵着额角,另只手夹着烟。

    徐惊缘靠近他,双手抱住了他。

    他反手搂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平坦的腹部。

    徐惊缘感受到他在颤,还有——

    他在哭。

    胸口发胀,徐惊缘觉得自己很难受。

    眉眼低垂,抚摸着他的脑袋,她很温柔地在看着他。

    “徐惊缘——”

    忽然,他低声叫了她的名字。

    “嗯?”

    窗台倒映着雪影。

    “我喜欢你。”

    徐惊缘笑着,眼眸含泪,说:“我知道。”

    他的指尖还夹着那根烟,用力夹着,因为不想松开她,所以怕会伤到她。

    “从很久之前——”

    徐惊缘的手指一顿,指腹被他柔软的头发覆盖。

    声音低不可闻,但他们都听到了,而且无比清晰。好像之前每一次他叫她的名字一样,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徐惊缘。”

    “从很久之前,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如果老天爷对我公平一点。”他哑着嗓子,像是克制着什么,一字一句地问道,“我们会不会,已经结婚了?”

    雪一直在下,好像要把整个冬天的寒冷顷刻之间全部释放。

    雪停了之后呢。

    就是春天啊。

    徐惊缘的视线渐渐模糊,她语气轻轻地说:“无论如何,我和你永不分开。”

    徐惊缘知道,梁烬舟心有不甘。

    属于梁烬舟的——肆意挥洒的汗水,张扬桀骜的青春,在那个夏日的雨天,全都结束了。

    他要很多年才可以平复那些伤害,可在此之前,他必须默不作声,在众人目光里,责无旁贷。

    梁烬舟松开了她,低声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灿灿为什么跟着我生活。”

    其实那已经不重要了。

    但徐惊缘只是看着他。

    梁烬舟闭上了眼睛,平静道:“她判了十二年,如果表现好的话,应该早就出来了。”

    徐惊缘知道“她”是谁,问道:“她表现得好吗?”

    “她死了。”梁烬舟感觉手指没什么力气,但心情是真的平静了,“她在进去第五年,因为表现突出,被选作出行任务,失足坠井。”

    “她早就不在了。”

    徐惊缘心脏一阵刺痛:“灿灿知道吗?”

    她记得灿灿曾经眉眼带笑的告诉她——“我妈妈明年就回来了,我会和我的妈妈住在一起。”

    梁烬舟将胳膊放在桌上,坐直身体,唇角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摇了摇头。

    “她会一直跟着我,不管她上学,还是未来成家。”梁烬舟认真地说,“直到我死。”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徐惊缘,欲言又止道:“你如果介意——”

    “我不介意。”徐惊缘说,“我喜欢她。”

    梁烬舟说:“谢谢。”

    “不要说谢。”徐惊缘沉默数秒,若有所思道,“我们结婚吧。”

    梁烬舟的眉眼之间闪过一丝讶异,但是很快,变成了一股浅淡的惊喜。

    徐惊缘敏锐地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

    他其实不想让这句话从徐惊缘口中说出,但只有得到她的会意,他才会敢推进感情进度。

    徐惊缘温柔道:“其实最近一直在想怎么和你说这件事,过年的时候我告诉我爸妈恋爱了,他们对你很好奇。我虽然之前一直说不想谈婚论嫁,但如果结婚的话,除了你我不想和别人。”

    梁烬舟昂脸看着她,表情十分真挚:“你现在想结婚了?”

    “有这种冲动。”徐惊缘笑了笑,长指覆在他脸颊之上,唇瓣翕动,“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未来的我会更爱你。”

    年岁越长,就越觉得孤独才是人生常态。

    但是,能在十年后的秋天里重逢,十一年后的春天里相爱,这何尝不是一种童话。

    “仅此一次的人生,我想和你一起度过。”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还没分辨出什么,就看见朝外望去的梁烬舟脸色一变。

    “灿灿——”

    徐惊缘迅速转过身,梁烬舟已经出去了,快到让人根本反应不及,让她连记忆都出现短暂断层。

    梁烬舟快速出门,大门被掀开,一阵冷风扑面。徐惊缘稍稍一顿,立刻跟了出去。

    追到安全通道门口,她看见楼梯拐角处,拉着梁星灿手腕的梁烬舟。

    “你跑什么!”

    两个人一高一矮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梁星灿的羽绒服上还沾了雪,融化成水,显得她整个人特别狼狈。

    “你骗我!”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瞪着梁烬舟,大声质问,“我妈妈今年就要回来了!是不是你骗我!”

    “……灿灿,你冷静一下。”他声色支吾。

    徐惊缘扶着冰冷的楼梯栏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心脏跳得极快。

    说实在的,她有点儿害怕。

    梁星灿用力甩开梁烬舟的手,反手去抓他的胳膊,隔着几层衣服,依然能感觉到她的用力。

    “你说是你骗我!”她崩溃道,“舅舅!我求你了,你快说你骗我啊——!”

    “灿灿……”

    “我要妈妈!”她哭得肝肠寸断,声嘶力竭,一遍一遍地哀嚎,“我要我的妈妈啊!”

    徐惊缘心里更疼了,她就怕灿灿接受不了。

    她慢慢从楼上走下来,红着眼睛扶住梁星灿,小姑娘几乎瘫软在她身上。

    梁烬舟就这么看着她,喉结滚动着,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觉得自己好像泡在海中央,窒息感充斥着鼻腔胸肺。

    “灿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但他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本来想,等你高考结束再告诉你的。”

    “我不听我不听!”梁星灿接受不了,“我要我的妈妈!我要我的妈妈啊!”

    她等了十一年的妈妈,怎么会早已经不在了呢。

    徐惊缘紧紧抱着她的身体,明明那么瘦弱的小姑娘,此刻却要她和梁烬舟两个人才能勉强撑起。

    雪越下越大了,灯光下雪影婆娑。

    她嚎啕大哭,直到哭累了,也只重复着一句话——

    “我只想要我的妈妈……”

    第45章 “我们已经错过太久了。”

    徐惊缘的民宿开工了,曲之燃和孟南从回到静南,关系明显更进一步。

    虽然员工们经过年假,短时间之内很难收心,但第一天开业,民宿里实在太忙了。

    窗外阳光明媚,院子里都是积雪。石板路被雨雪冲刷得干干净净,保洁阿姨提着桶从前院走到后院。

    孟南把车停到门外,一进门却没看到人。

    “你缘姐呢?”她问前台。

    前台小姑娘摇摇头:“没来。”

    “第一天都不来啊。”孟南有些诧异,但也没多说什么。她过来这边拿个工具,修理另一家民宿的管道。

    她拎着东西向外走,在门口与徐惊缘撞了个正着。

    徐惊缘素净着一张脸,只穿着一件灰色大衣,人是美的,就是看起来没什么精气神儿。

    “哎吆,你怎么才来。”

    徐惊缘这几天一直没睡好,因为梁星灿的事情。梁烬舟告诉她小姑娘现在没事儿,她才想着该来上班了。

    她没准备待太久,所以没有化妆。比起她来,孟南显得春风得意。

    徐惊缘见她笑意盈盈,抬起脸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孟南眨了眨眼睛,想装傻,但她一正经起来又想笑:“早就回来了。”

    孟南和曲之燃关系稳定,但这两个人都不怎么透漏私事。徐惊缘本来不想问,但是怎么说呢?看见她状态如此好,和半年前判若两人,不由得疑惑:“你和曲之燃,这次旅游,看来很不错。”

    “嗯。”孟南说,“还行吧,以前和曲之燃做同事,就把他当弟弟,知道他工作靠谱,没想到生活也很靠谱,反正就是,还不错。”

    徐惊缘点头,感慨道:“我为你感到开心。”

    “那你呢?”孟南抿了一下嘴唇,看着她,低声道,“你这么累,是因为和梁医生?”

    徐惊缘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孟南在说什么。

    “不是。”她说,“你别胡说。”

    孟南仍是笑:“那怎么了?”

    徐惊缘没隐瞒,说是因为灿灿。

    “小姑娘怎么了?”孟南问道,“不同意你们两个?”

    徐惊缘顿了一下,说:“倒不是因为这个,他们这个年纪,正是自我意识和自尊心最强的时候,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我和梁烬舟不想她这个时候受到影响。”

    “不是。”孟南疑惑道,“我怎么没听懂呢?”

    既然没有不同意,那怎么会受到影响?

    徐惊缘说:“你赶紧回去吧,有时间叫上曲之燃,来我家一起吃个饭。”

    “没问题。”

    “我去店里看看。”徐惊缘说,“下午还有别的事。”

    徐惊缘到了店里,还给梁烬舟打了个电话。

    “灿灿怎么样?”

    “她在家。”

    徐惊缘拿水的手一顿,问道:“你不在家?”

    “我在医院。”他的声音很平静,态度也平静。

    灿灿知晓梁秋爽去世,已经是前天晚上的事情。

    “我一会忙完,就回去。”徐惊缘想了想,说,“在买点灿灿喜欢吃的东西。”

    梁烬舟沉默了会儿,终是说道:“那个小男友,在家。”

    徐惊缘顿了顿,瞪大了眼睛,这可真是稀奇。

    “你……你不生气?”

    梁烬舟被她的语气可爱到,笑了声:“不生气。”

    徐惊缘感慨:“不可思议。”

    梁烬舟慢条斯理地说:“我相信她的分寸。”

    “不是不是。”徐惊缘挠了挠脸颊,小声说道,“你之前不是因为两个人……那样,大发雷霆,怎么现在转变这么快?”

    梁烬舟深深叹了口气,听起来似乎也正在为此事发愁,但又不得不妥协,语气又深又沉:“我已经无法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了。”

    “欸?”

    “我安慰不了她。”

    徐惊缘勾起了唇角:“所以卢宸宇是你的外援?”

    “可以——”他顿了顿,仍是无可奈何道,“这么说。”

    徐惊缘坦然道:“可以了,舅舅,你已经做得很好啦。灿灿已经成年了。”

    梁烬舟却苦笑:“但她还是个学生。”

    徐惊缘知道,作为梁星灿的家长,学会放手,对于梁烬舟来说,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那我现在赶回去。”

    梁烬舟问:“做什么?”

    “拆散他们!”

    他又笑:“不着急,记得给我打报告。”

    徐惊缘狡黠道:“有报酬吗?”

    “有。”梁烬舟别有意味地说,“晚上去你那儿。”

    徐惊缘:“……”-

    忙完民宿的事情,时间已经下午。徐惊缘不知道梁星灿此刻是否在家,但仍是履行诺言买了许多小姑娘喜欢吃的东西回了家。

    敲门的时候,徐惊缘还在想,希望自己不要打扰到她。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一阵脚步声,然后是门锁打开的声音。

    梁星灿站在门里,半掩着门,十分有礼貌道:“惊缘姐姐,有事吗?”

    空气安安静静,小姑娘看起来也温和了许多。

    徐惊缘拎着一大包东西,递了过去:“给你买的。”

    梁星灿有点儿受宠若惊,愣了一下,想说谢谢,又想起梁烬舟交代过不要接受徐惊缘的东西。

    徐惊缘说:“有点儿重,我帮你拎进去。”

    “不用了——”梁星灿神色不自然地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家里有人,等一下惊缘姐姐,我和他说*一下……”

    说罢便转身:“卢宸宇,我舅舅的女朋友来了。”

    “好。”

    徐惊缘听到一道清脆干净的声音。

    徐惊缘和他们打过招呼后,便将东西拎进了厨房进行分类。她一侧头,看见原本在客厅里做作业的两个人一起看着她。

    她侧了侧身子,叫梁星灿过来。

    “灿灿。”徐惊缘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下,“你怎么样?”

    梁星灿说:“我好着呢。”

    徐惊缘点了点头,敏锐地察觉到小姑娘并不想说那件事。因为她和梁烬舟太像了,所以处理情绪的方式也想。

    如果逃避能够让心情豁然开朗,那么逃避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徐惊缘:“怎么没出去?”

    “外面太冷了。”梁星灿低声说,“我开学比较早,卢宸宇过来帮我辅导一下功课,惊缘姐姐,你可看到了啊,我们在学习。”

    “看到了。”徐惊缘说,“我会告诉你舅舅的。”

    下午五点半,梁烬舟准时敲响了徐惊缘的家门。

    徐惊缘很是纳闷,快步走来,打开了门。

    “你没回家?”

    梁烬舟摇头,进门,拖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熟悉的像是在回自己的家。

    “我下午去看灿灿了。”徐惊缘靠在一边,笑着说,“他们在学习。”

    梁烬舟挑眉:“是么?”

    “当然。”徐惊缘抿了抿唇,评价道,“我觉得灿灿和你很像,有主见,能扛责。”

    梁烬舟转眸看了她一眼,对上她无比认真的眼神,笑了笑:“有你说得这么好。”

    “你说你还是灿灿?”

    梁烬舟微微一顿:“都。”

    “都很好。”徐惊缘笑着挽上他的手臂。

    徐惊缘知道,梁星灿能够这么容易平复心情,梁烬舟一定耗费了许多心力。那天晚上,他让她回家休息,独自一人带灿灿回去,等到下次再见的时候,他眼底一片乌青。

    徐惊缘踮着脚,让他低下头来,双手捧着他的脸颊,靠近。

    四目相对。

    “好多了。”徐惊缘看见他深邃的眼睛,越来越近——

    他在她唇间留下一吻。

    “唔……”

    “徐惊缘。”

    徐惊缘猝不及防,被他强有力的臂膀围在怀里,眨了眨眼睛:“什么?”

    他抱着她,低声询问:“你那天说的话还当真么?”

    徐惊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开口,问道:“什么话。”

    梁烬舟低头,咬了一下她的唇。

    浅尝辄止。

    “结婚。”

    徐惊缘羞红了脸,缓缓点了点头。

    “你——”梁烬舟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徐惊缘一点儿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情绪,仍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温柔道:“我怎么了?”

    梁烬舟沉声道:“你不介意了么?”

    “什么?”徐惊缘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我的家境。”梁烬舟沉着一口气,看她的眼神深邃且认真,“我无父无母,我……不够优秀。”

    徐惊缘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忽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不、不会的,我从来都没有介意过。”

    “你不用骗我。”他说,“你介意是应该的。”

    徐惊缘抿了抿唇,说:“我说的是实话。”

    梁烬舟摸了摸她的脸颊:“我听到你和孟南说过。”

    徐惊缘诧异,表情震惊地看着他,问道:“什么时候?”

    “你晕倒那天晚上。”梁烬舟很坦然。

    徐惊缘惊呆了,她想起来了,她是和孟南说过梁烬舟的家境,但是他怎么会听到??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徐惊缘立刻抱紧他,一脸虔诚道:“梁烬舟,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的家境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之前介意,是因为我觉得你对我有所隐瞒,每当我想问你隐私性稍强的问题,你……大多时间都躲避掉了,这让我一度非常苦闷,我觉得我很难走进你的内心,很难和你共度余生。你懂我的意思吗?”

    徐惊缘想起那晚和孟南的谈话,仍是觉得尴尬无比,继续道:“我向你道歉,我不该那样说你,但我——”

    “你不要道歉。”梁烬舟觉得自己才是不坦荡的那一方,因为他的内敛封闭,让徐惊缘陷入自我怀疑,这是他不可饶恕的地方。

    “我保证,我以后不会那样了。”他说,“我们已经错过太久了,这种遗憾,我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经历过去的一切也无法成为现在的我们。”徐惊缘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人生就像开盲盒,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开心也是过一天,不开心也是过一天,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我们一起面对。”

    第46章 “徐惊缘,你愿意嫁给我吗?”

    徐惊缘决定带梁烬舟见爸妈,在这之前,她给纪风岚打过电话。

    “到了吗?”纪风岚今天格外温柔。

    “在楼下。”徐惊缘侧眸看了一眼拎着大包小包的梁烬舟,肩宽腿长,十分养眼,笑着说,“就快了,别着急。”

    “你姐姐来了。”

    “我姐?”徐惊缘瞪了瞪眼睛,说,“来就来呗。”

    虽然知道游椋肯定不会放过今天的她和梁烬舟,但她知道,如果要和梁烬舟在一起,无论如何也要经历这一遭。

    她挂断了电话,下意识抿了抿唇。

    “怎么了?”梁烬舟看着他。

    “没什么。”她笑起来,试探道,“你紧张吗?”

    他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

    徐惊缘眨了眨眼睛,坦诚道:“我还是第一次带人回家。”

    虽然嘴上说着不紧张,可下意识绷紧的后背骗不了人。虽然心里想着梁烬舟肯定能获得父母的满意,但徐惊缘认真想了想,自己和父母之间有着巨大鸿沟,并不是真正的了解他们的喜好。

    梁烬舟紧张,但不想把这份紧张表现出来。

    “如果你爸妈看不上我的话——”

    “一定不会。”徐惊缘打断他。

    “如果呢。”他低着眸,温柔看着她的脸。

    “那我们试试?”徐惊缘坚定地回应他。

    “好。”他保持着那个温和的姿势,轻轻笑了声。

    徐惊缘诧异:“你……你真不紧张啊?”

    不紧张?

    梁烬舟勾起了唇角,让徐惊缘伸手,将手掌覆在他的胸膛上。

    感受到他的心跳,徐惊缘这才又感慨道:“梁烬舟,你演技真好。”

    “谢谢夸奖。”他说-

    客厅里的桌子上摆满水果,房间里飘荡着淡淡的清香,梁烬舟不动声色地别过脸来,视线扫过徐澈和纪风岚的脸,短暂地看了一下徐惊缘。

    游椋坐在客厅最左侧的沙发上,抬眸一瞬而后收回,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和徐惊缘发消息。

    游椋:「眉目传情?」

    徐惊缘快速扫了一眼手机,又将手机扣在沙发上。

    游椋:「不回我?」

    徐惊缘感受到震动,手指伸下去,按了静音键。

    游椋:……

    “梁医生是静南人?”徐澈温和地注视着梁烬舟,笑意盈盈地说,“我听游椋说,你和惊缘是高中同学?”

    梁烬舟礼貌地笑:“高二同班。”

    徐澈又问:“大学在临安医科大学?”

    梁烬舟说:“是。”

    游椋姿态散漫地坐在里面的沙发上,别有意味道:“我刚加上梁医生微信的时候,他就和我说过了。”

    徐惊缘看着她:“你当时可没告诉我。”

    游椋狡黠笑道:“我是没告诉你,不妨碍你俩暗渡陈仓。”

    徐惊缘瞪她一眼,转而向纪风岚撒娇道:“妈,你看她。”

    纪风岚朝着游椋摆了摆手,坐了下来,交待梁烬舟:“梁医生,不要客气,在这里就当自己家一样。”

    有纪风岚的这句话,徐惊缘隐隐能感觉到父母对梁烬舟的态度。

    “我在医院经常听到你的名号。”纪风岚说,“今天一见,果然比传闻中还要帅气。”

    梁烬舟顿了一下,便礼貌回道:“谢谢夸奖。”

    纪风岚又道:“你父母从事什么工作?”

    徐惊缘看向梁烬舟,不过在那之前,她接收到了来自游椋的眼神。

    梁烬舟的家世,除了她没人知晓。

    “在我高二之前,我父母从事教育行业。”梁烬舟微抬眉,他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且坦然,“高二那年,发生意外,他们都不在了。”

    可能是他的语气和表情都太自然了,饶是见惯了生死的徐澈和纪风岚也有些震惊。

    姿态懒散的游椋微微一怔,表情也木讷了起来。

    徐惊缘低声解释道:“不好意思爸妈,这件事我没有提前告诉你们,但是我早就知道了。”

    纪风岚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提前知会我们一下。”

    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莽撞地问出这个问题。

    比起死者,他们更在乎生人的思想与情绪。

    逝者已斯,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经历着巨大的悲痛,竟然还顺利考入医科大学,成为医生。

    纪风岚想起曾经那个来医院找他的女孩子,惊缘说那是他的外甥女。

    纪风岚感慨道:“这么多年,你真是辛苦了。”

    说不辛苦是假的。

    梁烬舟看着徐惊缘,勾起了唇角:“都过来了。”

    吃饭的时候,纪风岚给梁烬舟夹了两次菜,这架势令徐惊缘和梁烬舟同样受宠若惊。

    纪风岚只是笑了笑,便道:“我们家里只有一个女儿,什么都可着她,尽我们能力给她最好的,结婚这件事情,不能马虎的。”

    纪风岚看得出来,两个人正处在热恋期,梁烬舟对徐惊缘,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无一不在表示着宠溺。

    但是结婚不是儿戏。

    游椋便接着她的话继续道:“至少房车,该有的都有。”

    徐惊缘没想过这些,是因为父母给她创造了很好的物质条件,但是再好,她也是普通人,普通人经历的一生,她都要经历。

    而她愿意把梁烬舟带回家,纪风岚和徐澈看透了她想要与他结婚的心思。

    一旦结婚,就不能马虎。

    然而梁烬舟什么都没说,只是像早有准备一样,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缓缓放在了桌子上。

    几个人,包括徐惊缘,视线统一落在那张卡上,虽然不说话,但也隐隐约约有了些预感。

    徐澈问道:“梁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还有我上学期间赚的钱,一共三百万。”梁烬舟面上不紧张,不代表他真的不紧张,他知道他在物质上处于低位,但他一定尽他所能,给予徐惊缘所有,“我在临安的房子,也会无偿赠与惊缘。”

    游椋感慨:“你是真的喜欢我妹啊。”

    “当然。”梁烬舟毫不犹豫道,“我真心喜欢惊缘。”-

    带梁烬舟见过纪风岚和徐澈之后,二老很多天没有联系过她。

    又过了几天,游椋打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可那天徐惊缘恰好很忙,于是游椋便自己开车到云岸听泉来找她。

    徐惊缘交待给员工工作注意事项,一转头,游椋已经走了进来。

    “你竟然有空来找我?”徐惊缘很诧异。

    “今天休班。”游椋问,“忙完了?”

    徐惊缘摇头,要忙的还有很多,周末还要去临安出差。

    “去吧。”游椋说,“你姑妈快回来了。”

    “姑妈玩得很好吧?”

    “还可以。”

    “有时间我也要去一趟。”

    “和你的未婚夫?”游椋笑着打趣。

    徐惊缘慢慢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说什么呢?”

    游椋不给她卖关子了,“是舅妈找我,问你一些事情。”

    徐惊缘顿了顿,猜测应当与梁烬舟有关,说:“什么?”

    “结婚。”游椋怕她排斥这个话题,先行打起了预防针,“你不要比较我,我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你既然遇见了,舅舅舅妈比较满意,那你和梁烬舟考虑结婚吗?”

    徐惊缘说:“我爸妈满意?”

    “对啊。”游椋看着她,“怎么瞧着你,好像不知道这事儿?”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自从那天见过面,我妈就没找我聊过。”

    “那大概是……不好意思?”游椋也不好确切地说什么话,只是回想起来,舅妈在拜托她的时候,确实期待又难过。

    “你怎么想?”她问徐惊缘。

    徐惊缘有些羞赧:“我啊,顺其自然吧。”

    梁烬舟没有父母,家里亲戚也很少。灿灿即将高考,就算是要结婚,也要等到她高考结束。

    徐惊缘没想到自己将梁烬舟带回家的举动,受到二老如此大的重视。她想,也许他们几日夜不能寐,对她的婚姻充满期待,同样对她的长大十分难过。

    孟南告诉她,结婚之前要订婚,订婚的流程多到繁琐,结婚更是乱如麻线。

    她想一切从简,孟南又说:“你家亲戚朋友很多,就算要顾及梁医生的感受,也不能太过简洁。”

    徐惊缘说不会的,做生意和做医生不同,不管是结婚订婚,一切从简,就是最好的方式。

    这些话,直到几天后,徐惊缘从临安回来,才有机会告诉梁烬舟。

    他在厨房里做饭,只穿了一件白色T恤,围着徐惊缘买的紫色碎花围裙,人夫感十足。

    她忽然道:“你怎么想呢?”

    梁烬舟仍是背对着她,反问:“你怎么想?”

    徐惊缘心思天马行空,一会儿变一个样子:“我觉得结婚很累,我们不如给自己放假,去旅行结婚,你不是没去过国外吗?所以我想去马尔代夫。”

    梁烬舟说:“那就马尔代夫。”顿了顿又道,“但是听说去马尔代夫的人回来都会分手。”

    徐惊缘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道,“除非什么?”

    他终于回过身,认真地看着她,“除非结过婚了。”

    徐惊缘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我们领证吧。”他酝酿了会儿,走了过来,从正面抱住她纤细的腰身,压低了声音,热息拂在她脸上,“自从见过你父母后,我就总想着这件事,只要看见你,我就心痒得难受,我爱你,想和你过一辈子,想睡你一辈子。”

    徐惊缘绷住脸颊之上的热意,还有同样心痒难耐的感觉。

    “是吗?”

    “你不信么?”他长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有种难捱的味道,“我是很普通的人,因为你的喜欢,所以看起来可能和别人有一点儿不一样,我想我确实是错了,如果一开始就对你坦白,你会不会对我的印象能好许多?”

    徐惊缘觉得他说得太过,即便重逢时确实对他有所逃避,但那是因为误会没有解除。她从来没有讨厌过他,却真心实意的因为喜欢,而感觉自己黯然失色过。

    当她知道梁烬舟同样因为暗恋她感到无所适从时,那种不明所以的惆怅一瞬间便消弭了。

    徐惊缘张开双手,同样把他拥在怀里:“不要为过去的事情感到后悔,我们是一样的人,听天事,尽人命,顺其自然就好,我会陪着你。”

    徐惊缘许久没有听到他说话,她依偎在他怀里,正想询问他的想法,却忽闻他道:“你……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压低了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里面。

    徐惊缘抬起脸来,眨了眨眼睛:“什么事情?”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低声道:“我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做才好,才会让你觉得满意,但我又觉得简简单单也很好,就像今天,在一个疲惫却清闲的下午,我做了一桌子你喜欢吃的菜,我们坐在餐桌两边,笑着说一些没有意义的废话,然后我会问你——”

    他低眸,打开那枚礼盒,单膝跪地,缓缓道:“徐惊缘,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47章 床上床下的反差感。

    梁烬舟是一个简单的人,他没有花里胡哨的行为,凡事都很直接,却让徐惊缘感觉到很安心。

    对于徐惊缘和其他人,他完完全全是两种态度。游椋告诉她,梁烬舟在医院里,有很多人追,这件事情徐澈和纪风岚都知晓。

    徐惊缘当时却只是笑笑。

    难道只有他有人追吗?

    游椋以为她是真的不在意,所以便赞她,洒脱,不拘小节。

    她是挺洒脱的,但那是对于除梁烬舟之外的人。

    无论是谁,一旦真心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就变成了例外。

    “你——”她低眸看着他,视线渐渐模糊,她原以为自己不会为这种事情感动,但一切都是她以为而已,就像梁烬舟也觉得自己不会紧张一样。

    他只是看着她。

    “你会一辈子都爱我吗?”她问道。

    她还没答应,他就不起来,声音低哑,却异常坚定:“我一辈子都爱你。”

    梁烬舟也是一个吃尽了生活苦头的人,但老天对他还不赖,即使让他一无所有,却仍是将他在青春年少时就喜欢的人,留给了他。

    重逢的时候,徐惊缘骗他并非单身。他连想都没有多想,像她那样优秀的人,早有归宿简直太正常不过,可他没想到她在故意骗他。

    徐惊缘却被这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她知道梁烬舟为人处事的方式,更知道他这般做的原因,他就算内敛一些,她也不会计较,只要她知道,他是爱她的。

    如今这个年纪,纠结爱不爱实在太俗气。但那是评价他人情感时才会发出的声音,轮到自己,面对深爱之人,你爱不爱我这个问题,答案很重要。

    徐惊缘一生顺遂,她希望爱情也顺遂。她要梁烬舟一生只爱她一人,她要驭夫有道,松弛有度。

    “我愿意。”徐惊缘伸出了手指,亲眼看见他将那枚代表永恒的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吃完饭,天色已晚,徐惊缘却忽然道:“我们出去逛逛吧。”

    梁烬舟在厨房刷碗,转过脸来,问她:“你想去哪儿?”

    她说:“学校。”顿了一下,又低声道,“现在能进去吗?”

    梁烬舟:“应该可以。”

    如果不行,在学校附近转一转,也好。

    徐惊缘记得以前的一中门口,位置宽阔,门店稀少。她那时没想到自己以后会定居在此,眼见着这里发展迅速,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有烟火气息。

    梁烬舟带她去买了两杯奶茶,付了钱,他从店员手中接过奶茶,递到了徐惊缘手里。

    他不爱喝奶茶,但是偶尔也乐意尝尝,他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徐惊缘和卜阳阳总是会在下午放学的时候去学校门外买一杯奶茶,学校门禁森严,她们便给奶茶店老板打电话送到门口,卜阳阳有一辆电动车,载着徐惊缘在学校里来回转,两个人关系好得像是穿一条裤子。

    学校禁止外带食物,对于他们顶风作案,身为班长的陈诺多次“严厉批评”,但抵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反正她们从未被抓过。

    一转眼,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但徐惊缘俏皮艳丽的脸,却像是仍然浮现在他眼前。

    他轻轻抓着她的手,下意识摩挲她的掌心。

    徐惊缘感觉到掌心一片细小的摩擦,抬眸看着他,笑着问道:“挠我做什么?”

    他却道:“如果上天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一定选择和你恋爱。”

    他在说话的时候,手指好像更加用力了。徐惊缘感受到这股力量,就好像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决心。

    她笑道:“我们现在就在恋爱。”

    他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徐惊缘喝了一口奶茶,再次看向梁烬舟的时候,他正看着某处发呆。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那是一中操场的位置。

    去年十一月,金秋时节,操场边围墙外,落满金色的银杏叶,如今正初春,天气温差大,气温时而高时而低,银杏树也只剩下光秃枝干。

    “操场上有人。”他牵着她,低声说道。

    徐惊缘眨了眨眼睛,认真地寻找着。现在这个时间,会在操场上出现的人,不是学生就是老师。

    “你猜他们在干什么?”梁烬舟收回视线,眼神定在她的脸上,她正眺望着,神色认真且温柔,双眉微微蹙起,听见他的声音,轻轻啊了一声——

    “做什么?”

    “你猜呢?”梁烬舟仍是笑着看她。

    徐惊缘微微昂着脸:“抓早……恋?”

    夜色越来越浓郁,视线需要灯光的照耀才能看得更加清晰。梁烬舟抬手,在她鼻尖上刮蹭了一下。

    “不然呢。”

    静南一中是静南市最好的学校,但仍然不能完全阻止学生早恋,青春期懵懂的情愫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每天晚上都有教导主任以及其他老师拿着手电筒在操场以及教学楼后面督查。

    这是个传统,延续至今。

    “对了。”梁烬舟忽然又问,“卜阳阳走了?”

    “走了。”徐惊缘说,“回去争抚养权了。”

    卜阳阳的这十年,精彩程度像是拍电影。可惜电影结局有好有坏,如果现在作为结束,那么她的这部电影当真算不得好。

    但是人生那么长,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定。

    “她给我发过消息。”他说。

    徐惊缘怔住,突然想起,卜阳阳和梁烬舟的关系还不错。

    “说什么?”

    “她问我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徐惊缘:“……她怎么还关心这个?”

    “不是。”梁烬舟笑道,“她问我计划邀请谁,定在什么时候,她希望她能来。”

    “她怎么不问我?”徐惊缘吸了一口奶茶,略略有些费解。

    “她没问你吗?”

    徐惊缘想了想,好像问过,但她的回答,明显有些收敛。所以对方看透了真相,转而去询问另一位当事人。

    她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等她回来再办,陈诺组织的同学聚会她来不了,等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希望能够见一下以前的同学。”梁烬舟说,“她说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吴珊妮长什么样子了。”

    “噢。”

    徐惊缘停下脚步,一抬头发现一家新开的酒店,小小的门店,灯光炽亮。

    梁烬舟看着她,问道:“不走了?”

    “这里新开了一家酒店。”徐惊缘说,“以前大学门口也有一家这个牌子的酒店,好多情侣都去……”

    梁烬舟喉结滑动:“你想去吗?”

    “嗯?”

    “想去的话——”梁烬舟攥紧她的手,一字一句说在她耳边,“我们今晚不回家了。”

    情侣在外留宿是正常的事情,但是像他和梁烬舟这样有房的人在外留宿,这算什么?

    ——情趣?

    “灿灿呢?”

    “我给她打个电话。”梁烬舟说,“这没什么。”

    ……

    跟在梁烬舟身后,徐惊缘好像真的回到了以前年龄还小的时候。她自己就是开民宿的,更加明白酒店工作人员的工作流程。

    开房,拿卡,上电梯,确定整个空间里再无他人,徐惊缘这才不紧不慢地笑出了声。

    梁烬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什么?”

    “有点刺激。”她瞪大了眼睛看他,那表情和少女无异,兴奋不已。

    “又不是没开过。”梁烬舟微微勾唇,压低声音,“之前在临安,我们第一次——”

    话音未落,电梯门忽然划开,一位保洁阿姨拎着扫把走进来,电梯里安静下来。

    到了房间,徐惊缘说想去洗澡。

    梁烬舟打开电视,姿态慵懒地坐在大床尾边,认真调试着电台,没有注意到徐惊缘看他的眼神里充满着什么样的情绪。

    徐惊缘脱掉身上外衣,因为事发突然,没有带衣服,所以她拿了一块卫生间里包装整齐的一次性浴巾,在拿浴巾的时候,她看见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盒子。

    她眨了眨眼睛,心道:这也太贴心了,东西都备到洗手间里来了。

    梁烬舟百无聊赖地调试电台,最后停在一个晚间新闻频道,他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徐惊缘的声音,她让他过去一下。

    梁烬舟不设防,门被打开的瞬间,被那道白色莹光刺到了眼睛。

    徐惊缘不着片缕,透明水柱顺着她纤瘦的腰线,丰满的臀部滑落,而她却捏着那个盒子,惊奇地对他说:“梁医生,快来看啊。”

    梁烬舟耐不住粗喘了一下,再开口声音都变了:“什么?”

    “这酒店太人性化了。”她走过来牵他的手,因为温度的变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却依旧笑意盈盈地,看他的眼睛里像是有钩子,“他们怎么知道……我想和你在洗手间做?”

    ……

    梁烬舟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他冷漠又封闭。虽然生得一副好皮囊,异性缘还算不错,但这不代表他就真的人畜无害。

    徐惊缘说完这句话,梁烬舟就关了门,双臂一伸一抬,T恤甩在一旁,漏出精壮的腰身。

    不知道怎么的,徐惊缘觉得他甩衣服的那个动作特别帅,就好像在告诉她——

    我体力很好,你别怕。

    徐惊缘和梁烬舟对于彼此**的觊觎程度,不相上下。

    在这个方面,两个人从不扭捏,她踮着脚尖环抱着他的脖颈儿,他五指张开,用力到似乎想把她揉进骨血里。

    根本没有冷静可言。

    漆黑的天,只着一盏灯光的房间。

    从浴室到床边的水渍,凌乱无序的床单,以及纠缠不清的人影。

    那是一种很难表达出来的感受,徐惊缘感觉自己像一条濒临缺氧的鱼,明明体力不支,却仍然昂着头颅,想要在他身上索取更多。

    徐惊缘这种床上床下的反差感,简直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