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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五十一章

    若是要说起这件事情, 那肯定不能从这封折子上的时间开始说起来。

    最早的时间线要从大明第一次和这群佛郎机人交锋开始,那就要推回到先帝还在位时的弘治癸丑年开始,当时大明为了区别东夷的倭寇, 还是称他们为番夷的,当时这群人横冲直撞冲到东莞守御千户所的领地,当时的东莞守御千户所千户袁光率兵围剿,在岑子澳与番夷相遇, 虽驱逐了番夷,但千户袁光不幸中弹身亡, 朝廷还大肆表彰过。

    自此之后中国沿海及船只不仅要受到倭寇的骚扰,还会时不时有番夷的攻击,而且随着明朝的水师一直处于下风, 这样的侵扰越来越多。

    最开始的转机是江芸在琼山县开了海贸,安抚了不少日本国的浪子,让他们开始和大明交易,当然这些都是一开始无路可去的倭寇, 愿意被招安的,也有很大一批倭寇习惯了掠夺过日,故而还是在水面上游行, 时不时抢夺过路的商船。

    但大明的水师也不是吃素的,尤其是后来漳州的海贸正式通航,广东作为大明目前设备人员装备最完整的水军, 开始肩负起三角区域的巡游, 又随着弓箭和大炮的逐渐升级,这些年也和这些人打得有来有回。

    本来大明百官对此事的态度就是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 只要大明海域附近安全就可以了, 直到满剌加被人占领,明朝海域上肉眼可见的番夷船只变多了。

    最大的一次交锋大概就是在陛下登基的第八年,佛郎机人欧华利率一支船队到达珠江口沿岸,想要拜见大明君王,朝廷在一番争论后,出人意料的是陛下和江芸一力同意,这群番夷人这才能顺利从漳州海贸司登陆,学习一月礼仪后赶赴京城。

    这一行人虽然在京城没淘到什么好处,但据后来广东布政司说,他们在水面上与商人进行交易,赚的盆满钵满这才离开,至此,关于佛郎机的消息便锐减下来。

    但当年还有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在内阁阁老江芸的运作下悄无声息地被通过了。

    ——兵部郎中徐经曾上折子请求重新恢复远洋护航,保卫船只远行。

    此后,大家对此都不太关心,毕竟后面大明船只在经过满剌加时并没有被过多刁难,满剌加距离大明虽然近,但到底不是大明的土地,所以百官便任由卧榻门口盘踞着一条蛇。

    这次的消息算是第二次给这个王朝带来佛郎机人的消息。

    “佛兰机人的贸易量这么大吗?怎么还要圈一块地?”梁储不解。

    “不论大不大,就是来做生意,我们已经开设了不少港口,广东的海贸司即将投入使用,这么多地方还不够他们做生意吗。”杨一清下意识反驳道,“只怕所图甚大。”

    杨廷和也紧跟着点头:“他们已经占据了满剌加,按理已经能中转补给,为何还要在大明要一块地,分明是狼子野心。”

    王鏊摸着胡子,反而提出别的想法:“就是占据了满剌加,这才想着和大明做大宗生意,就像要在街面上开店,所以才想着要一块地。”

    梁储看着折子,拧眉思考:“他这边就是这么说的,说他们那边的国家还有很多,他们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能力来到大明的国家,故而需求量极大,又因为要跨越这片海域,损耗也极好,所以这才需要一块地休整。”

    他想了想看向其余人:“似乎,也有些道理。”

    “那是他们的事情,和我们有何干系。”杨一清冷漠说道。

    “若是给了一块地,到底还是在大明手中,拿回来不是很方便嘛。”王鏊从大局出发,“我看过两个海贸司的这两年的贸易单,佛郎机确实贸易频繁,今年南直隶受灾,江西福建和河北清丈完成后要减免一年赋税,虽说九边贸易现在算是无忧了,但蒙古人能结多少铜钱白银,这些佛郎机人能带来源源不断的白银,正好可以充盈国库,缓解目前的压力。”

    朝野上下现在对这个事情大都不太在意,大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毕竟国库需要大量的银子来维持各地的开销,现在有人送来银子,也就是给一块地方,和街上租店面一样,瞧着也不是大问题。

    杨一清沉默了,但脸色还是写满了不赞同。

    杨廷和反而欲言欲止,脸色凝重。

    “都是自己人,直说就是。”王鏊说道。

    “他们的白银流入未必都是好事。”杨廷和说。

    “有钱还不好吗?”梁储震惊。

    杨廷和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江芸芸。

    江芸芸抬眸,从袖中掏出几本折子,众人见怪不贵,已经各自接了过去。

    “南边物价飞涨。”江芸芸直接说出结论。

    杨廷和点头:“本来铜钱就有不足量的问题,但大家认形制,只要重量少得不过分,基本上也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但其实百姓对此已经苦恼已久,现在不约而同,南直隶以南的沿海地方的百姓,自发开始用白银交易买卖。”

    江芸芸又从右边的袖子掏出一本折子,递给王鏊:“这是广州惠州府知府递上来的折子,讲的就是这个问题,认为白银流入太大了,导致两广地带一应物品都水涨船高,长此以往定然是不利百姓的。”

    “这里面还说了,若是佛兰机人掐住了海峡要道,我们白银流入量就会瞬间紧缩,与此带来的后果就是会有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江芸芸补充了一句。

    “这……这个折子怎么去年没见过啊。”毛纪犹豫问道。

    江芸芸微微一笑:“去年年底事情太多了。”

    是了,陛下不准养猪的事情闹得太大了,兜兜转转,变成了寡妇子女可以从母性,又到各地知府知县上折子对此事展开深入基层的辩论,反正就是是个人都要说两句。

    毕竟改姓是个大事,之后又牵扯户籍和土地上,但奈何陛下态度坚决,内阁又因为江芸作为一个强势的阁老,诸位便是有再多的话也不好多说,所以此事闹到开春后,内阁共同草拟了一份改姓准则,才逐渐消停下来。

    这两月江芸在诸多的折子中摸索出一个大概的流程和规范,王鏊作为首辅心中柔肠万千,也颇为不赞同,奈何司礼监大太监谷大用几次三番深夜悄悄来家中,几番推心置腹的对话中,不得不低下头来,最后商量着几位阁老一起署名,这才把此事掀过去。

    毛纪对此讪讪地没说话了。

    杨廷和也不多说此事,只是就白银的事情继续说道:“我们的北面和西面,例如九边,西安都还是用铜钱,每年的两税都还是直接交粮食又或者是铜钱,但南方自琼州开始早早就开始缴纳白银了,若是白银一旦减少流入,南方的两税就会立刻垮掉。”

    琼州开始缴纳白银的历史,还要从江芸当年去琼山县做县令后开始统一收税开始说起。

    “那就继续交粮食啊。”梁储不解。

    “南方自来多山,除了长江口那一大片地方,他们的土地开垦大都以山地为主,不似平原地带,一马平川,哪里都能种地,在海贸之下,不少人都开始下海做生意了。”江芸芸解释道,“一旦做不成生意,他们没有一分钱。”

    梁储瞪大眼睛,下意识骂道:“我就说士农工商,百姓就该好好种地的。”

    杨廷和解释道:“若是好种,浙江福建广州就不会在最开始就有大量百姓偷逃出海做生意了,这是本末倒置的说法。”

    梁储还是不高兴:“那不是都荒废了土地,做生意本就风险大。”

    “种地更靠天吃饭,就像今年南直隶,哪块不是好田,哪个百姓没有好好照顾,可又有哪块是大丰收的。”江芸芸看向他,平静反问。

    梁储被怼的不说话了,闷闷地看了王鏊一眼。

    王鏊立马开始打圆场:“好了,说这事做什么,不是在说佛郎机人吗,那诸位对这事怎么看,同不同意。”

    江芸芸摇头:“他们的船只既然能带领他们的商人千里迢迢来到大明,那未来的某一天,就能带着他们的军队远赴重洋,若是出借了那块土地,这这里就会成为他们攻打大明的登陆点。”

    王鏊一听脸色凝重。

    杨廷和附和点头:“这些年的军费大都花在预防蒙古人又或者南面的少民动乱,京城内部也是很大一笔开始,导致沿海也就广州的某些卫所还有一些战力。”

    这些卫所还是每年财政议事时,江芸强势力保的,这才每年能拨出个几万两给他们训练士兵,维护船只,修缮炮火的。

    “他们这样反而是在步步逼近。”杨一清想了想也说道,“从满剌加到沿海的某一块土地,番夷野心不减,这就是一块大雷。”

    王鏊犹豫:“外面的同僚都颇为赞同此事。”

    “那就看陛下的选择了。”江芸芸说道。

    朱厚照怎么想的。

    朱厚照一个反应是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操作。

    ——一块地是多大,是一个人落脚的那么大,还是一个县城的这么大,又或者是一个州这么大?

    “听上去很古怪的,一般都有问题。”他秉持着多疑的态度和朱厚炜说道。

    朱厚炜合上折子;“说的还挺好听,就是不知道到底想怎么做,若是借出一个地方,那后续怪我们管理吗?会给我们缴纳钱银呢?万一他们那边的人发现了这个事情,也想圈一块地呢,那我们给吗?若是都给了,那这块还是大明的嘛?若是不给,那他们万一不和我们做生意了怎么办?”

    朱厚照点头:“他们之前都闷不做声,现在突然这么高调,是不是他们也有了底牌,但我们却不知道。”

    朱厚炜不解:“比如?”

    “火器啊,万一他们研究出更好的火器了呢。”朱厚照嘟囔着,“他们之前的火器就比我们大明好,我们现在用的就是他们那门改良的,你说他们那边是不是有很多这样的能工巧匠,所以才能研究出这么好的东西,你说我们要是打过去抢过来如何?”

    “不如何。”朱厚炜面无表情说道,“不准想这些事情了。”

    朱厚照冷笑:“当爹了就是不一样了,现在给敢跟朕摆谱了。”

    朱厚炜更是冷笑:“哥当皇帝就是不一样了,现在给我摆起架子来了。”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

    “爷,内阁递上来回复。”谷大用悄无声息上前,打断兄弟两人无聊的冷战,笑说着,“江阁老亲自送的。”

    “人呢?快请来坐坐,今年热得真早啊。”朱厚照连忙说道。

    “哎呦,奴婢该死,江阁老递了折子就说要去兵部查一下水军的事情,就先走了,奴婢也都不知道挽留一下。”谷大用诚惶诚恐说道。

    朱厚照叹气:“好吧,她忙就让她忙吧,今年绿豆汤银耳汤这些都早些准备送去内阁,但是就不要太冰了,江阁老年纪也大了,吃太冰了对身体不好。”

    “哎,这就去准备,让那些小子们招子放亮一点。”谷大用笑着点头。

    朱厚炜的脑袋凑了过来,虽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果然不同意。”

    “江芸对佛郎机人还挺凶的。”朱厚照随后说道,“之前还故意吓唬人,那个来使就吓坏了。”

    “那肯定是看出不是好人了。”朱厚炜笃定说道。

    朱厚照也跟着点头。

    “这边说的底门国是哪里啊,没听过,江芸说这群人在底门国也圈了一块地,如此到处圈地,按理不缺补给。”他眉心紧皱,随后对着一侧伺候的王伟说道,“礼部和鸿胪寺来人,问问底门国在哪里,又是做什么的,可有那边的消息。”

    礼部和鸿胪寺听闻这个事情立刻乱成一团,但问了一圈,大家都是一头雾水,甚至都不太清楚这个国家是否在大明的朝贡体系内,只有一个年迈的主客司主簿颤颤巍巍说道——“太宗时间郑和下西洋的折子里说起过这个国家,是隶属爪哇的,我们一般只称之马六甲海峡以南的地区,当年这个国家向我们进贡了一种珍贵的檀香香料。”

    众人焕然大悟。

    “这么小的地方啊,说起这个香料那我是有印象的,这个檀香很贵的,都是手掌大小的一小盒要三两黄金呢。”

    “陛下好端端问起这个国家做什么?最近可是又出什么事情。”

    众人又是一番查找,但还是毫无所获,小黄门已经催了三次了,两位主官,并几位佐官不得不硬着头皮,整理好衣物,忧心忡忡去了宫内。

    这一去自然被朱厚照几番追问,偏他们不仅对这个国家的位置到底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和佛郎机有什么关系的这些问题一问三不知,呐呐的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

    朱厚照直接大怒,让他们回去仔细翻看,若是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摘帽子滚回家去。

    “他们都不知道,江芸是哪里知道的?”幕后出来的朱厚炜不解问道。

    朱厚照回过神来:“我记得她有一个好友,名叫徐经,他家好像就是九边贸易也做,海上贸易也做,两人关系不是很好嘛,是不是他说的。”

    故而徐经前脚送走江芸芸,后脚就看到宫内的小黄门殷勤的笑容,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理了理帽子入宫了。

    江芸芸和徐经交代完,就开始急匆匆赶往兵部查阅资料,只是走到小巷正中的时候,一颗被打磨的格外光滑的小石头轻轻扔到她怀中。

    江芸芸摸了摸这个还带着余温的小石头,冲着某处随意摆了摆手,然后把石头揣进袖子里,就头也不回就走了。

    新任的兵部尚书是刚从河北清丈回来的彭泽。

    彭泽本有一张白皙的小圆脸,一趟河北回来,脸也不白了,也不圆了,小小的八字胡都稀疏了不少。

    他一看到江阁老,第一反应不是惊喜,反而是警觉。

    “想要水军的资料。”他一听江芸芸的话,露出‘果然如此’的身上,“我之前一听说广州来的那份折子,我就猜你大概是要旧事重提了。”

    当年江其归提出重建水军的想法引起多大的轰动,奈何阻力实在太大,就连陛下也犹豫了,所以后来不了了之。

    江芸芸笑:“都说济物这几年忙着修仙问道,如今掐算的本事是越来越高了。”

    彭泽觉得一点也不好笑,只是苦口婆心说道:“水军费钱,船只和马匹吃钱的水平也是不相上下的,再加上火器,船员训练,太花钱了,和骑兵建设一样,都是能吃掉国库一半钱财的事情。”

    江芸芸不笑了,严肃点头:“这事我知道,但有些事情一旦赶不上发展,我们难道就任由对面的人在我们大明的水域耀武扬威嘛。”

    彭泽更是严肃:“可海贸也是你一力主导的,你当年也认为这是大事,朝廷照做了,那现在你是认为你吸引过来的人不是做生意的,而是豺狼嘛。”

    “若是朋友自然有欢迎的。”江芸芸面无表情问道,“我只问你,大明有可以远赴重洋,到达另外一个彼岸的水军力量嘛。”

    彭泽沉默了。

    “不过是船只罢了。”他谨慎说道,“远赴重洋攻打大明要多少人力还有钱财,他们不过是一个小国,哪来这么多能力。”

    这是目前朝野上下最为一致的想法,佛郎机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国家,便是真有这个心,可也没有这个能力,毕竟大明地大物博啊。

    江芸芸看着地面上投射下来的日光,轻轻叹了一口气:“国运方夷险,天心讵测量,我们的对面正在进行一个日新月异的变化,就像这道光,你看眨眼就走了一步。”

    彭泽看着那道无知无觉就来到他腿边的光照,依旧平静:“江阁老,这个无法说服我。”

    江芸芸也非常平静:“你会给我的。”

    “愿闻其详。”

    “满剌加是佛郎机人的,整个东南亚都会的,他们的坚船利炮目前确实可能打不过大明,难道还打不赢那些小国嘛,小国一旦被层层吸血,便是一只濒死的小猫也都会变成威风凛凛的老虎。”

    彭泽自己就是历经九边战场的,对这样的供养非常清楚。

    “他们若是只是为了做生意,就不会提出这么无礼的请求,人一旦无礼就会滋生野心,勇而无礼则乱,他们已有了野心,我们难道就放任不管,难道真的要先牺牲百姓,我们才能迟钝地回过神来嘛,那百姓每年努力缴纳的税赋算什么,朝廷不能为他们遮风避雨,我读了这么多年书,无法接受的道理。”

    彭泽心中微动,不可否认,这个理由非常打动他。

    “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江芸芸这次的理由很简单。

    彭泽瞬间沉默了。

    这个道理放在兵家争夺中是无法反驳的。

    “那你打算如何?”许久之后,彭泽低声说道。

    江芸芸还未说话,只看到一个小黄门脸色通红,身后跟着几个兵部仆人,他快步走来好似没看到站在一侧的江芸芸,直接对着彭泽声音微微提高:“陛下有旨,要近十年有关水军的折子,并请彭尚书速速入宫面圣。”

    彭泽站在原处,看着喘着粗气的小黄门,突然扭头去看沉默站在一侧的江其归。

    江阁老正束手站在一处,初夏的日光已经完全越过她,她站在阴影中眉眼低垂,神色平静。

    —— ——

    一月后,广东那边很快就收到回复——不同意,此外并未其他指示。

    广东布政司右布政使翁茂南看着诸位同僚,面带愁容:“不知诸位想要如何处置。”

    “不如直接赶走。”参议索性说道,“也省得麻烦,好端端问我们要地,这不是在床边站个人。”

    “可这些佛郎机人可是我们海贸的大商人,而且马六甲还受他控制呢,万一觉得被驳了面子,后续会不会在海贸上给我们穿小鞋。”

    “朝廷也没多写几个字,也不知道陛下和阁老们怎么想的。”

    “这些人的船只和火器明显和大明不同,听说和上次的看到的也不一样。”

    “对了,我听说兵部之前一直在整理水军的折子,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你们听过没,很久之前,江阁老就提过整顿水军的事情。”

    众人议论纷纷,翁茂南听得头疼,摆了摆手:“说这些做什么,就说这事!说拒绝佛郎机人的事情,什么时候开口,如何开口,既能完成朝廷的事情,又不会让他们干扰海贸的事情。”

    众人沉默,面面相觑,一个个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半晌之后,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就给地的事情,怎么还这么麻烦。”

    沿海的官员对这事并不太放在心上,毕竟他们靠海贸生活,对他们来说维持和佛郎机的关系更为重要,私底下大都和佛郎机人有过来往。

    翁茂南扫了诸位一眼,对他们的态度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内阁的事情轮不到我们操心,既然是正儿八经的诏令传过来,我们照做就是。”

    “既然人是在珠江口的怀远驿登陆的,让当地的官员去说吧。”有人开始悄悄甩锅。

    但显然赞同的人不好,不少人出声附和。

    广东府的知府立刻有口难言,呐呐说道:“这,这么大的事情一个小小知县能上什么台面,说错话了,自己罪该万死就算了,可别牵连内阁大事啊,回头内阁可不听我们解释,大家都要吃挂落。”

    “这有何难,你这个做知府的,和县令提点一句不就好好了。”

    “是啊,再说了,一个小小番夷,要布政司出面,也太给他们面子了。”

    广州知府暗恨同僚们关键时刻的滑手,但他也不是吃素的,只能继续怯怯说道:“人虽然是番夷,但毕竟也牵连到两国事项,别说是一个知县了,就是我这个知府也没法舔着脸去揽下这么大的事情的。”

    众人看他把事情抬得这么高,一下子也跟着沉默了。

    这边吵得热火朝天,佛郎机人也听闻了消息。

    皮莱资神色焦虑:“难道大明察觉到什么了?”

    “欧华利就说过大明有位名叫江芸的阁老就跟神一样,漂亮强大,那双眼睛能看透人的灵魂。”他的随从立刻露出敬畏之色。

    “胡言乱语,一个女人能有多厉害,大明到现在也没有我们这么厉害的船只。”皮莱资不屑一顾。

    随从被呵斥后,畏惧地退到后面。

    “可要找些关系?”又有人出谋划策,“若是广东的不行,我们就去京城找,听说这个王国的皇帝身边都会有一些名叫太监的职务,他们就和火者亚三一样,这些人和广东的一些太监关系密切,这些人能左右皇帝的想法。”

    “现在去了会不会晚了?”皮莱资心动,但又非常谨慎。

    “自然不会,我们本来就是要来做生意的,生意做久一些也很正常,这些广州的官员对我们也颇为和气。”

    “火者亚三呢,他通大明语,你和他一起去沟通。”皮莱资连忙说道。

    火者亚三是他们从满剌加找到的向导,据说他本来就是广东人,但年幼时入宫不成,就前往南洋谋生。

    只是这位向导自信满满保证后离开没多久,只看到一群大明官员气势汹汹走了过来,身后还有浩浩荡荡的士兵。

    “这是做什么?”皮莱资大惊。

    —— ——

    内阁中,江芸芸正在处理事情就听闻隔壁惊呼:“怎么会这样?”

    众人心中一惊,连忙走了过去。

    “怎么了?”梁储赶忙问道。

    “说是劝人的时候发生了点争执,打起来了。”王鏊摸着胸口,脸色发白。

    “那赢了没?”毛纪关心地问着结果。

    王鏊看着他,脸色更白了,最后缓缓摇了摇头。

    杨廷和大惊,连忙拿过折子仔细去看,其余人也都围了过来。

    原来广东布政司右布政使翁茂南亲自去让他们离开,但这群佛郎机人先是说要把带来的特产按市价折成银两,然后又说还要继续做生意,最后还说想要派使节再一次进京命圣。

    翁茂南自然是不同意,态度强硬地让船只和人都立即离开广州。

    结果这群佛郎机人一开始装模作样离开广州,扭头就攻占南山半岛,虽然被翁茂南及时发现赶走了,但他们随后退至屯门岛,并且仗着这次来了八艘船,守住入口,自己在里面安营扎寨,甚至还说自己是迫不得已,只是希望能和大明做生意。

    屯门其实是一个很小的地方,距离南山半岛约九公里,是一个两侧是山,中间凹陷的水域,只要守住入口,就易守难攻。

    “岂有此理!”梁储大怒,“果然有异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杨一清很快就找到广东入海口的地图,犹豫片刻说道:“这个位置为何没有驻军?”

    “许是人不够吧。”江芸芸看着那张地图,缓缓吐出一口气,“这里算内海,他们大都在珠海那边拦着,这伙人一开始是说做生意迷路了,补给不足,就想着就地上岸,虽然被拦住了,但船只是全都进了内海。”

    “太胡闹了。”毛纪大惊,“应该一靠近就拦住才是。”

    “现在看来当日便是拦也应该拦不住,这些人的船只火炮实在厉害。”杨一清神色凝重,“广州的装备目前是水军中最好的。”

    毛纪摸着胡子不说话了。

    “那现在怎么办?”王鏊连连叹气,瞧着人都老了好几岁,“这些人已经露出狼子野心,万万没有把屯门让给他们的道理,不然近海口迟早都要丢,说出去那可是要被遗臭万年的。”

    杨廷和捏着折子,去看江芸芸:“听闻江阁老之前看过近十年水军的折子。”

    “看过,若是交战,屯门可以胜,但他们已经控制了海面上的大半东南,加之马六甲海峡和东帝汶,这意味着就有源源不断的补给。”

    “难道还能比我们大明人多!”梁储反问。

    “自然没有,只要他们敢来,我们自然都能打出去,但他们的坚船利炮远胜我们,大明打算付出多少来打,能抽调的兵力又有多少,能否保证东南和北面不乱,加之稳定腹部,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有多少钱放在这上面消耗。”江芸芸口气平和,但言语却有些咄咄逼人。

    梁储语塞。

    “那不打?”毛纪犹豫,“虽说怕养虎为患,但这些人到底远赴重洋,能送多少人过来,我们不如养精蓄锐,再一举拿下。”

    江芸芸笑了笑:“只怕他们会看到我们的虚荣,从而野心无限增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吃了这个窝囊事。”梁储气笑了。

    江芸芸没说话。

    “你的顾虑是什么?”王鏊见状,直接问道。

    “佛郎机人假借贸易之名挟货通市,在沿海屯驻过久,有所窥伺,这一点大家应该并不反对。”江芸芸抛出第一个问题。

    众人点头。

    “那若是要打?广东就地可有担此重任的人?”江芸芸又问。

    这一次杨一清果断说道:“广东海道副使汪鋐可。”

    江芸芸颔首:“那是准备打几场?他们既然走到这一步,必然不会丢了一处就回去,必定今后会侵扰广东,甚至北上去福建浙江,福建浙江可有能打之人?”

    杨一清沉默了。

    “南直隶下派的,譬如顾侯爷难道不行吗?”毛纪问道。

    “可以。”江芸芸颔首,“但自来堵不如疏,顾侯爷本就肩负漕运,无法兼顾两省海面安全,就算赶过来,敌人就跟当年的倭寇一样,抢一波就跑了,我们难以防备,也不好追击。”

    “你是打算……拿回马六甲海峡。”杨廷和瞬间跟上江芸芸的思路,直接问道,“你很早前就有这样的担忧,但那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帮满刺加的人赶走了又如何,这些人还会回来。”

    江芸芸意味深长说道:“满刺加王国的后嗣还躲在爪哇,他们听闻大明的英明,定会花钱买平安,他们自来就是大明的附属国,大明接受他们的朝贡,为他们保驾护航也说得过去。”

    “那他们还占据着东帝汶呢?听说他们在天竺等地也都有人。”王鏊犹豫,“大明也没兵力去维持这么多地方。”

    “穷兵黩武也不好吧。”梁储对于远征海外的事情还是非常抗拒的,“直接把人从广东赶走就是。”

    “马六甲在我们手里,他们的转运就要远很多,佛郎机国并不大,就算举全国之力,他们的国家是经不起长久的远洋消耗,不然也不会打遍东南国家,就是为了就地吸血。”江芸芸解释道,“占据马六甲海峡,大明就可以完全掌控东南各国的动向。”

    “我们可以不打,但我们不能蒙上眼睛不知,这一点,大家认同吗。”江芸芸一字一字,缓缓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

    “是这个道理,我哥也这么说!”众人沉默间,二皇子朱厚炜踏着秋风大步走来,“陛下已经请了兵部尚书,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尚书速速入宫前去议事,诸位也把各处的折子收拾一下,也去吧。”

    —— ——

    这是一场注定要载入历史的事情,这也根本不是一个区区屯门的事情,而是大明第一次真正的海外交涉问题。

    这群佛郎机人和大明周边的那些国家不一样,大明的那些国家都是老熟人了,边打边谈,一边打一边做生意也是经常有的事情,最主要的大家都是用步兵和骑兵,是大明也训练多年的兵种,大家知根知底,拼的是勇气和源源不断的补给。

    这一次是水军,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国家在挑衅大明的威严。

    “这是立国之战。”朱厚照环顾诸位达成,认真说道,“若是我们输了,周边那些小国就会闻着味道扑过来,我们的处境更为艰难。”

    兵部大力赞同此事,认为这群人狼子野心,就该把他们打服。

    户部第一个提出问题——没钱,真的没钱了!!

    一直没说话的内阁,杨廷和先一步出来说道:“今年边贸已经进入正轨,应该会有不错的收益。”

    “就算这次可以,但我们和他们要打多久,多久可以打赢,在此期间,边贸能顺利多久,你们也知蒙古人也是背信弃义之人,若是察觉不对,立马就会反咬我们一口。”户部据理力争。

    没钱确实是一个大事,军队的补给可是跟流水一样,可若是不打,这件事情也太过丢脸,佛郎机人已经站在家门口了,若还是充耳不闻,只怕今日在场的诸位官员都要被后世笑了。

    “广东的清丈也该抬上进度了。”众人沉默间,江芸芸慢条斯理说道。

    所有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每个省份的清丈情况都大为不同,若是江西河北,那朝廷就会花一部分钱,安置百姓买卖田地,购买种子,可若是广东福建等地,那边本就不合适种地,再加上海贸已经成熟,当地种地的人相比较其他地方就会少很多,故而富户的比例也就多了起来,一小撮的有钱人占据了大部分的土地,那他们想要重新购买回手中的土地就需要花费大量的钱银。

    “万一,他们闹起来了。”礼部尚书犹豫问道。

    江芸芸微微一笑:“杀。”

    “关键时刻,不思为国,贪图小利,就该杀鸡儆猴,告诫后人。”朱厚照紧接着她的话,义正言辞说道。

    —— ——

    入秋之前,朝廷的政令再一次下发到广东。

    本来惴惴不安等待处罚的广东官员一看这个指令都茫然四望。

    “怎么就说清丈了,不管这群佛郎机人了。”

    “那些佛郎机人占据屯门后,又在海澳和葵涌海澳探查据点,还开始运来材料制造火器,甚至还在海边立石碑,烧杀掠夺百姓,已有不少逃出来的百姓希望可以迁移至别处避祸了。”

    “前几日不是又来一个更为高大的船只,听说是换了个主帅,一船人都驻扎在屯门岛。”

    “真不管了?那不是很丢脸。”

    “那一开始叫我们把他们赶走做什么。”

    众人议论纷纷,怨声载道。

    翁茂南只是盯着一个名字:“清丈名单中有江阁老的嫡系,南直隶人,徐经。”

    众人又围过来看到底是哪位大神被派下来了。

    “巡抚李充嗣……这人好像也是江阁老的人。”有人嘟囔着。

    “自带账房和随行人员,这是什么意思啊,算账来的?”

    “说争取在一年内完成,为何广东要这么赶?”

    众人仔仔细细研读完诏书,一个个人精开始恍惚觉得,这事好像不简单。

    屯门岛

    信任的接替哥哥职位的安德拉德对此报以嗤笑。

    “要我看,这群大明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广东诸位富户听到这则消息,则开始闭门讨论如何能保住自己的田地。

    “这是我们都有经验,之前福建清丈的时候我就打听好了,我们只要贿赂小官和账房,那些人会做干净的账面的,大家都知道我们广东没什么地的,只要各位舍得吐出一点就可以息事宁人。”

    与此同时,江芸和杨廷和开始就广东各府各县衙的县令和县丞的功绩进行一一排查,准备为巡抚等人先一步扫清障碍。

    吏部的人不得不掏出近两次的大考,陪着他们一起加班赶进度,就算有人抱怨,吏部尚书李默只能让他们好好干活,还贴心的给加班的人准备晚饭,但多余的话是一个字也不说。

    一道诏令,整个广东如沸腾的开水,蠢蠢欲动,只需要一滴油,就能彻底炸开锅。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一年后,这场注定会名留千史的屯门之战,自今日起就已经缓缓拉开帷幕。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一旦国家机器开始朝着一个地方猛开火, 任何官员乡绅都是毫无还手能力的,譬如现在广州,地方的权力被压缩到极致, 哪怕想反抗,内阁直接铁血镇压。

    淮河漕运的顾仕隆再一次带兵来到福建最靠近广东的边缘坐镇,美其名曰是为了防备佛郎机人出尔反尔,就连锦衣卫也悄无声息来到广东, 在关键时刻显露出血腥手段,一时间广东上下惊骇, 第一次亲自领略到江芸的手段。

    江阁老作为这辆车的实际开车人,一个月连发二十道官吏任命的诏令,全国的官员都不得不瞩目广东, 所有驿站官道都在这几日瞬间热闹起来,自此最为靠近内阁的首都舆论大涨。

    次辅杨廷和则负责镇压京城的舆论,借着上一波清算留下来的余威,这次直接抑制御史弹劾人的权力, 颁布了弹劾的三不条令,导致御史开始忙着大骂杨廷和,都没空骂江芸了。

    杨一清则不动声色抽调了吏部数百份将领的调任单, 整个吏部被拉着一个月不曾休息,他甚至还劳烦工部和礼部,调取被尘封多年的郑和下西洋的档案。

    梁储冷眼看着三位阁老从秋日忙到冬日, 眼看都要过年了, 三人还不休息,不由揣着小火炉, 在大雪天中跺了跺脚, 忍不住钻进王鏊的屋子, 悄悄咋舌:“这要忙到什么时候,京城现在一片混战,依我看比广东还热闹呢。”

    王鏊从折子里抬起头来,神色也非常憔悴,毕竟其他三位阁老都忙着赶广东的事情,其余事情就只好平摊给另外三位了。

    “要不,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梁储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虚,犹豫说道。

    “你以为我不想。”王鏊冷笑一声,“外面什么情况,首辅要是先跑了,同僚情谊不说,陛下那边都不好交代。”

    梁储犹豫说道:“我瞧着也太凶了,做的有些过了,外面都在骂呢。”

    王鏊摸着胡子,神色平静:“快马一鞭,快人一言,你当他们想这么急嘛,还不是为了争一个时间,这些事情我们这些人都知道,外面人却不知道,所以外面人可以骂,但我们不能拖了后腿。”

    梁储立马脸色发红,低下头来不说话。

    王鏊倪了一眼,随后又笑说着:“你应该高兴,大明的未来还有他们。”

    “还真别说,他们合该在一起工作的,杀起人来六亲不认的。”梁储骂骂咧咧,“我这几日一出门就要被人抓着哭,我和谁说理去,小孙女都被吓哭好几次了。”

    都说要性格上要互补,但关键时刻只有同样拥有雷霆手段的才合适在一起,毕竟王鏊是个性格柔和的首辅,关键时刻稳住局面即可,梁储也自认自己是个中规中矩的人,毛纪虽有些大胆,但和这三人一比都属于谨慎的。

    两人在屋子里沉默着,毛纪揣着折子从外面走了回来:“有些事情想着先和首辅商量商量。”

    王鏊笑着点头:“外面冷,快坐下来暖暖身子。”

    毛纪坐了下来,却没继续说下去,反而捏着一本折子,神色有些凝重。

    “你不是去陛下说江西清丈的事情吗?”梁储好奇问道。

    毛纪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是,当年江西负责清丈的有三人,现在三人全都不辱使命,完成这项任务,陛下大喜,免除江西百姓一年税赋,新任巡抚邓庠不日即将出发前往江西。”

    王鏊只是笑着点头。

    梁储则识趣说道:“这不是好事吗?怎么瞧着有些闷闷不乐的。”

    毛纪叹气,这才说出这次的正事:“这三人的职位变来变去,有些感慨罢了。”

    梁储来了兴趣,脑袋立刻挪了过来,眼神一闪一闪的:“哦,我也听说了,听闻黎循传回来后,吏部推选了谢迪任江西右参议。”

    谢迪是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少傅谢迁的弟弟。

    “同意了?”梁储下巴一抬指了指对面的方向。

    毛纪颔首:“谢于吉考中进士后,先后历任兵部职方司主事、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性格沉稳冷静,正是合适的人选,江阁老自然不会有意见。”

    “那我自然没意见。”王鏊虽然还没致仕,但显然是不管事了,见江芸都没意见,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

    “哪黎循传去哪里了?继续留京吗?”梁储喃喃自语,“江其归肯定是想要他留下来的。”

    谁知毛纪摇头:“吏部想要他去通政司,但黎循传请辞想要外放。”

    梁储吃惊,眼珠子一转:“闹翻了?这是怎么回事了?那她没意见?”

    毛纪点头:“最后商定去了苏州做知府。”

    从江西的佐官调到苏州的主官,别看只是从从四品到正四品,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苏州知府那可是极好的位置了。

    那可是苏州的主官!

    果然江其归还是把人家放在心上的。

    梁储嫉妒坏了,这样的位置也就那三个人能掰掰手腕,夺一夺,安插在自己人身上,而且今年苏州大灾,只要明明好好干,就是用小兜捞鱼都能捞到几条大的。

    “那王守仁呢?”梁储不甘心,继续问道,“之前说要去南京兵部的,就没再改改。”

    毛纪看了一眼他幸灾乐祸的神色,无奈叹气:“杨阁老认为王伯安有擒贼平乱之大功,短时间内稳定江西,从而让朝廷内外安宁,乃是不世之功,想进封王守仁为新建伯,可世袭。”

    王鏊震惊:“应宁何时说的?其归同意了?”

    “江阁老没同意,但杨阁老提早递了折子给陛下,陛下同意了。”毛纪也非常迷茫。

    在他心中陛下对江阁老那简直是史书都难以记载的信任,王守仁明显是一位大才,怎么就会同意这么荒谬的事情。

    梁储也紧跟着倒吸一口冷气:“江其归没说话啊?早上看她和应宁还有说有笑的。”

    毛纪又叹气,他觉得自己这几天快把后半辈子的气都要叹完了:“自然说了,却不是王守仁的事情,而是认为蒋敬之学行老成,誉望素著台辅之器,故而请求让他也入内阁。”

    蒋冕是已故礼部尚书傅瀚的徒弟,傅瀚对江其归是非常喜爱的,虽说蒋冕一开始认为江其归故意欺瞒老师,但这一年多的江西相处,他已经成了坚定的江芸派,张口闭口就是‘江阁老说……’,可见江芸这人跟会下迷药一样,谁见了都会被迷住。

    梁储眼珠子一动,犹豫问道:“并未廷推,那陛下的态度?”

    “同意了,并且暗地里希望我们内阁上下一心,保持一致。”毛纪看向王鏊。

    王鏊立刻爪麻,一脸苦笑。

    梁储自然也无话可说。

    “不过,怎么还少了一个人?”他回过神来,下巴一抬,又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

    毛纪平静说道:“广东少了不少官员,杨次辅上折子说不若让翰林官外派历练,南北翰林院一下子走了二十一人,他的儿子杨慎已经被送去广东顺德,做一个小小县令了。”

    梁储瞪大眼睛:“这,这也太近了吧。”

    顺德距离屯门可不远,一旦两国真正开战,顺德可是第一战线,到时候别管是县令还是知府,定然是在第一线的,那多危险的!!

    毛纪意味深长说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梁储沉默了,半晌之后还是忍不住说道:“那,那王伯安今后可就不能入阁了,多可惜啊,他之前在江西的那套教育我还是颇为欣赏的,而且我瞧着那人可是很重视王伯安的,我本以为,是为了入阁才培养的。”

    毛纪和王鏊对视一眼,没说话。

    入不入阁本就是后来事,现在这个情况只能牺牲一个王守仁的未来,至少内阁内部要稳定。

    “陛下自有他的考量。”许久之后,王鏊低声说道,“罢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就这样吧,我们还是照常的二十九那日挂印,那三位要是愿意加班就加班吧。”

    “好嘞!”梁储这才露出笑来。

    —— ——

    除夕夜,朱厚炜都看不下去了,把加班的三人都赶回家了,陈禾颖接到人开开心心回家了。

    “家里来客人了,所以闲闲在招待呢。”她牵着江芸芸的手,开心说道,“老师你好久不回家了,你发现我长高了吗?我比知知还高了。”

    江芸芸扭头看了一眼陈禾颖:“还真是长大了,前几日你爹还悄悄来找我,想要带你回家呢。”

    陈静前几年就被调入京城,做了户部的侍郎,也可以说是一路高升。

    陈禾颖不甚在意嗯了一声,捏着江芸芸袖口的花纹,低着头,平静说道:“不回去的,我和我哥说好了,让他照顾好我娘,我还要在外面闯几年。”

    “那你应该和你爹说。”江芸芸说。

    “我,我又和他不熟。”陈禾颖小声嘟囔着,“我小时候他没管过我,是我娘绣花养我的,再后来,是张道长和乐山哥在管我的。”

    她悄悄去看江芸芸,脑袋凑过来,要和自己的老师贴贴一般:“我不想见他,他一见到我就要摆谱,我真是烦死了。”

    江芸芸只是笑,摸了摸少女苦恼的面容:“你可以不去见你的爹,但你应该去见你哥的爹,你娘的夫君,他们还需要你保护,不是嘛。”

    陈禾颖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江芸芸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好好和他讲,但是若是他还是不听,你便让他来找我,很多年前,我们已经签好协议的,自然不会让他胡来的。”

    陈禾颖眨了眨眼,开心地哦了一声,随后借着走路的动作,故作不经意的轻轻靠近江芸芸胳膊。

    ——老师太有安全感了。

    小院中,江芸芸还没进门,就听到顾知的大笑声,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伯安。”江芸芸惊讶,“陛下不是同意你回家看望家人嘛。”

    王守仁听到动静站了起来,他依旧清瘦修长,面容还是出人意料的白皙,这一年的辛苦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踪迹。

    “去过了,只是赶在年前回来了,打算年后谢恩就赶赴南京。”王守仁站起来解释道,“但想着还是应该来见见你。”

    张道长瞧着不对劲把两个小姑娘拉走了。

    “是因为封侯的事情?”江芸芸直接问道。

    谁知王守仁摇了摇头:“你总说你要走你自己的路,那这条就是我的路,不论是好是坏,只有自己走上去才知道,我素来从心,故而这事和你没关系,但京中流言纷纷,人言可畏,你我若是生了间隙,是我的一大遗憾,所以我亲自跟我说,这个圣旨,挺好。”

    江芸芸站在门口,看着面前相识多年的孱弱的好友。

    多年前的扬州,她震惊于这人是教科书上的人物,那时她仰望这样的人物,很长一段时间,她总想催促他往历史方向走,重新在史书上发光发热,可如何走,怎么走,她又一窍不通,只能模模糊糊看着,期望着这样的人走向早已规划的未来。

    现在,她历经世事,已进入不惑之年,再也不会仰望曾经的历史人物,也不会总是带着滤镜去看待这些曾让她惊叹的人,只是这位曾经让她忍不住心生澎湃的人,他的走向,他的未来,她依旧模糊。

    如今,这样的人站在她面前,告诉她——每一条路只有自己走了才算数,这一刻,当年对历史人物的惊叹再一次涌现出来。

    总有人认为若是让他们赶上这样的时代潮就,他们也能如此惊艳众人,却不知道是他们本就坚强不屈的意志,天赋惊人的才华,才能造就了他们今后的暗室一炬。

    龙不是因为龙鳞才无敌,但龙鳞因为长在它身上才得以无坚不摧的美名。

    这位被冠于封建王朝最后一位圣人美名的王守仁当真有着潜思渊渟,秀藻云布之致。

    “你们刚才在笑什么?”江芸芸朝着他走去,和气问道。

    “说我有一个弟子聂豹,正德十二年的进士,目前任华亭知县,目前也收了一个弟子,姓徐名阶,松江府华亭县人,我那弟子出任华亭知县时发现他是可造之材,又在看过他的文章后称赞他是国器,我真在跟闲闲说,我们大明又要出一个二十岁的进士了。”

    “我说他吹牛!”顾知搓着小手,凑过来嘀嘀咕咕着。

    江芸芸面不改色,但是飞快把小姑娘的脑袋推开,一本正经说道:“小孩子懂什么,我前几天还骂她功课做得稀烂呢,别听她的,还要恭喜你爱徒找到一个爱徒呢。”

    王守仁只是看着她笑:“那我也恭喜江阁老有两个不受世俗拘束的爱徒呢。”

    顾知叉腰,下巴一抬,骄傲抬头:“是我。”

    陈禾颖不好意思把人拉走了,脸皮最厚的张道长也颇为不好意思,钻进厨房干活了。

    “你在京中无人,晚上就在我这里吃吧。”江芸芸倒是觉得很有道理,笑着岔开话题。

    —— ——

    这是一个辛巳蛇年,过年气氛随着广东的动向而稍有冷淡,街道上时不时会有鞭炮声响起,今日冬日只下了一两场雪,大家又开始担心开春的播种。

    这人每天总有数不清的事情要打算,广东的事情到底距离他们太远了,很多人聊着聊着就说起了自己身边的事情。

    大年初三,三位阁老就不约而同来上班了,周发也是累了,憔悴着一张脸开了门。

    “早上听闻喜鹊在叫,果然是有大好事。”周发焉哒哒说道。

    江芸芸笑,掏出一个小红包:“大吉大利啊,这几日不用跟着我们走,我们自会照顾好自己。”

    周发接过红包,这才重新笑嘻嘻起来:“那怎么行,倒水端饭可都是我的事情,屋子我可是每日都打扫的,外面冷,我去升几个火盆来。”

    “一个小太监,你也上心。”杨一清随口说道。

    江芸芸笑着踏下台阶:“都是要过年的人,哪有什么区别,算起来还是我们扰了他的假期。”

    杨一清只是笑着没说话。

    广东的清丈比众人设想的都要快,当地的官员早早就发现不对劲后自然也跟着配合,再不济也是装死不说话,各级都在为此亮绿灯,等到了五月份的时候,基本上就已经完成了大半。

    与此同时,佛郎机人也察觉出不对劲,果不其然在海峡口生事,高昂的过路费让很多商人都跑了一趟亏本的买卖,大家只能窝在东南附近的小国做做买卖,但与此同时倭寇和番夷抢劫的频率是越来越多了。

    一时间原本人来人往的海贸司船只大减,抱怨之声不绝如缕,加上有人兴风作浪,不仅是广东一带,就连福建和琼州的不少人都对这次清丈颇为不满,各地孔庙有着络绎不绝的闹事。

    福建布政司的官员每天都要思考这样的事情,当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暗恨这群刁民真是会瞎胡闹,还有那些乡绅当真是没被杀怕的,还真当顶头的那个人好说话不成。

    一月后,两地的主官开始突然说要检查之前清丈成果维持的如何,要求各地知府汇报上来,知府只好抓紧让知县去亲自检查,毕竟听到一些小道消息,倒时候会派钦差来亲自检查。

    这一查不要紧,还真有不少人顶着风头犯事,布政司火速抓到一群名单后上报朝廷邀功,三司会审后直接来了个斩立决,原本跳得很高的那些人瞬间安静下来。

    子时,江芸芸和寻常一样下值坐马车回家,只是马车刚到巷子口就突然停了下来,万物寂静,没多久,窗帘被掀开,谢来的声音传了过来。

    “抓到一个人,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他的声音犹犹豫豫的,瞧着也是思考了许久了。

    “你抓的,我都感兴趣。”江芸芸坐在漆黑的马车里笑说着。

    谢来叹气,哀怨说道:“江阁老的真是会哄人啊。”

    深夜的小巷又长又黑,只有夏日的风拂过长巷,带来细微的,不可言说的动静。

    谢来的影子倒影在窗帘上,长长的,似乎靠得格外得近……

    江芸芸伸手想要把帘子掀开,谁知道谢来眼疾手快抓紧帘子,一本正经说道:“避嫌呢,明天我偷偷扔到你门口,你让乐山藏起来。”

    江芸芸失笑,收回手指:“直接说吧,不然回头你还要把人提溜回去,也麻烦。”

    “我也很想直说的,但我……”谢来叹气,“我不会佛郎机语。”

    “是佛郎机人?”江芸芸惊讶,“你们把首领抓了?”

    谢来嗤笑:“那不至于这么拼命,这个屯门被武装得水泄不通,我是不会让我的人去送死的,是在吕宋捡到的一个重伤的番夷。”

    他想了想又强调道:“不是普通的番夷,他坐在主船上,边上有人保护,应该是,首领?”

    江芸芸犹豫:“是支援屯门的佛郎机队伍。”

    谢来摇头:“不清楚,六十多个士兵,外加三只船,打算登陆一座船,也不知道为何和当地的岛民发生了冲突,他下令火攻,结果更加激怒当地百姓,他在混乱中被先被一把□□中,我们的人前几日因为天色昏暗,海面波浪起伏大,留在岛上修整,这才偷偷把人藏起来了。”

    因为东南海域的国家目前都不安全,佛郎机人虎视眈眈,跟要挖墙脚一样,故而朱厚照让锦衣卫中在那边四处游荡,收集情报。

    锦衣卫冒险把人藏起来,肯定是觉得此人很重要。

    “走,去诏狱。”江芸芸竟直接跳下马车,扭头对站在窗边震惊的谢来说道,“去请陛下来。”

    —— ——

    朱厚照睡眼朦胧间被人拉了起来,一听说还有江芸在立马一个激灵醒过来。

    “让她去诏狱做什么?”他不解。

    谢来垂眸:“抓的人不会官话,微臣本打算去找鸿胪寺的人来翻译,又恐破坏陛下的计划,故而悄悄请了江阁老来。”

    江芸会佛郎机语的事情在上一次佛郎机人来显露出来了。

    “抓了一个水鬼来。”朱厚照嘟囔着,“那我也去看看。”

    诏狱一如既往的昏暗,空气中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朱厚照已经头也不回地朝着江芸走去。

    “问出什么来了吗?”

    江芸芸正背对着所有人,一个明显是佛郎机人长相的中年人,只是现在胸口被血渍浸染,整个人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有一种近乎惨白的灰败。

    朱厚照站在她边上,盯着地下的人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大声说道:“不好看,这些番夷都不好看,丑死了。”

    江芸芸却好似突然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古怪之色:“他说,他叫……Magallanes?”

    “什么?”只学了半吊子的朱厚照嘴皮子也跟着绕了一圈,愣是没捋顺,只好不高兴说道,“这名字好绕口,什么意思啊,我听不懂。”

    “麦、哲、伦。”江芸芸一字一字说道。

    朱厚照和她对视一眼,见她整个人奇奇怪怪的,更是惊疑:“是,什么很厉害的人。”

    江芸芸看着他不解的神色,突然笑了起来:“按说,应该是一个还挺厉害的人。”

    “那可以让那些屯门的人撤离吗?”朱厚照来了精神,激动问道。

    江芸芸摇头:“不行,他们隶属于不同的人。”

    “那他是?”朱厚照不解,“专门做生意的?”

    “他虽然是葡萄牙人,但现在隶属于西班牙水军。”江芸芸说道。

    朱厚照皱眉:“那不是叛国者,这算什么厉害的人。”

    江芸芸看着年轻的帝王,笑了起来:“这对小国而言实在太正常了,而且他是为了航海,才去的西班牙。”

    “航海?那他是太监?”朱厚照震惊,盯着他野人一般的胡子,不可置信,“太监也长胡子!!”

    江芸芸语塞,那一瞬间飘飘然的,不切实际的感觉瞬间被拉回原处,她甚至奇怪地笑弯了腰。

    朱厚照莫名其妙,但还是被这个笑声弄得有点恼怒,伸手把人抓起来,龇牙咧嘴问道:“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不是,是,是……时代的交汇了,实在有趣。”江芸芸扶着朱厚照的手臂,认真说道,“走吧,我们去外面说。”

    “这里不能说吗。”朱厚照不高兴。

    “让人给他治病吧,这人有用,有大用。”江芸芸笑脸盈盈看向朱厚照,“微臣给陛下讲故事要不要。”

    朱厚照眼睛一亮:“要。”

    —— ——

    江芸芸昨夜中途去了诏狱的事情,一大早杨廷和就故作随意的问道。

    “锦衣卫抓了一个人,他们不会佛郎机语,叫我去帮忙问话。”江芸芸笑说着。

    “说起来,你怎么会佛郎机语。”梁储好奇问道。

    江芸芸揣着袖子,一本正经说道:“语言的规律大抵是不会变的,许是因为我之前在国子监的读书的时候,学的还比较认真,人也比较聪明,所以听他们说了一会儿就学得差不多了。”

    梁储面无表情盯着她,最后气笑了,直接甩袖离开。

    ——真想和这些神童拼了。

    “真这么简单?”毛纪忍不住凑过来问道,“要是这么简单,我让我儿子也学,我瞧着我们还有打交道的时候。”

    江芸芸笑:“不简单,但早点学总是没错的。”

    毛纪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那你还故意刺激人。”

    江芸芸又笑:“但对我来说还挺简单的。”

    ——毕竟葡萄牙语和英语还是有一些相似的。

    这回是毛纪不笑了,也跟着甩袖离开了。

    江芸芸心情很好,背着手溜溜达达回了自己的房间。

    杨廷和和杨一清对视一眼,虽然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但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便也只好跟着回去办公了。

    王鏊冷眼看着,随后摇了摇头。

    八月底,广东清丈基本完成,成了大明所有清丈省份中最快完成的一个省份。

    广州并隔壁两省只当是好日子要来了,欢庆的日子还没开始。

    三日后,御史丘道隆及御史何鳌联合上奏,要求大明驱逐佛朗机人,以保卫广州百姓安全,对外出击,维护海贸商人的利益。

    当日,内廷批复——准。

    随后急诏奔赴广州。

    —— ——

    汪鋐成化二年出生于南直隶徽州府婺源县,弘治十五年中进士,授南京户部主事,原本一直在南京打转,但在正德六年由江阁老主持的户部大计中,被江阁老钦点,从刑部员外郎升任广东按察司佥事,之后就一直在外面打转。

    他很早就被打上江芸一派的烙印,但他对外一直讳莫如深,直到正德十年他升任广东按察司副使后被人弹劾,理由则是盗贼入侵广海卫城劫掠,却无人赶走他们,哪怕百姓自己抓了人押送官府,官府也都高举轻放,别人都放了。

    巡按御史听闻此事后将指挥赵莹、朱椿绳之以法,顺便把广东有点名气的人都弹劾了。

    守巡参政张恩、副使汪鋐、兵备佥事程文隐瞒贼情,都指挥欧儒、布政使方良节、按察使汪获麟举荐考察不利,事情闹得不小,但最后还是在江阁老的应对下,陛下下诏宽宥,只是除以停俸。

    其实这事说起来也是冤枉,因为广州各卫所在远洋保护商户的情况下,能抽调的人实在不多,那些海盗都是抢一波就跑,根本抓不住,但这事后,陛下下诏要求沿海各县都要高建墙,挖壕沟。

    汪鋐在早早得到内阁密信后就开始准备。

    去年他就上折子请求拨款,想要加强南头寨及东莞守御千户所的兵力,内阁拨款五万两,并不接手都指挥使司,而是直接到汪鋐手中。

    此后汪鋐利用这批钱训练吸纳周边士兵,收集修复大量战船及渔船,甚至还搭上了乡绅吴瑗、郑志锐,询问佛郎机的情况,得知他们的战船体形巨大,火炮射程远,命中率很高。

    “江阁老要我们先一步去找到他们的佛朗机炮和蜈蚣船的资料,总算到手了。”他的手下急匆匆走来,“找了几个中国水手用了点手段才得到的,人我也带回来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之前京城研制的那一门炮不是很好了嘛。”

    “这些人安稳了这么多年,现在又耀武扬威出现,说明他们的工艺也进步了,我们先拿一手资料肯定没错。”汪鋐仔细研究着,眉头越皱越紧,“这船硬攻怕是不好攻。”

    “那我们赶紧造出来!”下属连忙说道,“还有时间的。”

    汪鋐沉默,盯着安歇密密麻麻的字,口气沉重:“怕是没时间了。”

    “报,京城诏令,驱逐佛郎机人,为满刺加人夺回马六甲海峡。”传令的小兵跪在门口,声音高昂,面容激动。

    谁都知道有这一天,谁都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屋内,汪鋐和诸位同僚面面相觑。

    “好快。”有人喃喃自语。

    也有人莫名开始紧张畏站起来:“会不会太快了,我们船只和炮火都没好呢。”

    “要不再等等,我们先把东西照起来。”

    “不,来不及了。”汪鋐站起来,环顾诸位同僚,“内阁已经给我们一年的时间。”

    众人脸色大变。

    “若是输了?输了才是真的丧士气。”

    汪鋐轻轻吐出一口气:“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圣旨已下,广东人尽皆知,我们却开始后退,后面的士气如何打起来。”

    “那若是输了……”

    “第一场战场我自当亲自上场,会一会这些番夷的本事,你们在后方要抓紧时间督造船只和火器。”汪鋐神色凝重,“愿此战,能为大明打开局面。”

    —— ——

    京城内阁,灯火通明

    朱厚照大晚上不睡觉,他甚至亲自来到内阁,只是因为前线传来战报。

    ——汪鋐的第一战输了!

    “怎么会输呢!到底为什么输啊!”朱厚照有些急躁。

    杨廷和站在阴暗中,面容阴暗不定。

    杨一清仔仔细细看完战报,眉心微微皱起:“佛郎机人支援的速度比我们想象中要快,两只大军左右包抄而来,没想到马六甲海峡来广州的速度可以这么快。”

    “而且船只高大,我们的船只难以接近。他们的火药确实厉害,伤亡极大。”

    杨一清久经战事,看着这样的战报,反而并不太担忧:“我们对佛郎机人人并不熟悉,现在反而对他们的作战队伍,手中的利器有所了解,而且折子还说,已经拿到造船、铸铳及制火药之法,还找到水手两名杨三、戴明可以仿制。”

    朱厚照还是颇为不安,在狭小的屋子里来来回回走动着,毕竟这次战事他也是一力主张打的,各地的折子,无数的弹劾都是他压制的。

    他素来也有自己的心思,汉武帝驱逐匈奴的事迹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当年江芸千里追击蒙古人的折子更是被他翻看了无数遍。

    若是能为大明开疆拓土……

    年轻的帝王一想到这事就忍不住心血澎湃。

    他承载太祖命格出生,按理也该造就一番辉煌成就才是。

    “看第二场。”一直没说话的江芸芸平静说道,“屯门临不测之海,当日风涛险恶,佛郎机人又恃火炮为长技,虐焰张甚,汪鋐身先士卒,亦然是有足够大的勇气,本就不能一局定生死。”

    朱厚照看着她在烛火下临危不乱的目光很快就被安抚下来。

    是了,江芸说可以,那一定是可以的。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后勤的保障也是够得,今年浙江和福建的夏税在上一波倒查中有了小幅度的增加,微臣已经秘密下诏让他们晚一些时间押送进京。”杨廷和见陛下的心情平复下来,这才揣着袖子缓缓出了阴影,平淡无波说道。

    “有死事者,厚恤其家,所截获者,悉以赉下,被俘虏人,安抚诱敌,务必做到秋毫无私。”江芸芸最后说道。

    “汪鋐,才能素著,久在两广,备谙土俗民情,定能堪此大任。”杨一清笃定说道。

    朱厚照看着三位站在光照下的阁老,许久之后缓缓点头:“望不负诸位阁老力保。”

    —— ——

    第一场输了,汪鋐却不太沮丧,因为这一场鏖战中,他敏锐察觉到佛郎机人不过是武器先进一些,他们的打法并没有比强多少。

    九月七日,多云,阴冷,南风。

    安静了许久的汪鋐自小憩中猛地睁开眼,抓了一把风,脸上露出笑来:“点兵四千,船只五十艘,快,立刻随我攻打番夷。”

    原本安静的卫所立刻热闹起来。

    指挥匆匆赶来,不悦质问道:“船只还未造好,为何又要去送死。”

    汪鋐冷笑一声:“小小番夷,不过是有了几分机缘,也敢在大明的土地上撒野,若是论打仗,他们不过是小儿拿枪,有什么本事。”

    指挥震惊他的狂傲,一时间吓得说不出话来。

    “怕什么!”汪鋐目眦尽裂,厉声呵斥道,腰间长刀拔出高举,“君辱臣死,这些人如此犯我大明,还当我大明无人不成,就该杀光屠光,用鲜血告慰百姓。”

    “杀光!告慰百姓!”

    “杀光!告慰百姓!”

    底下的士兵也跟着大喊起来。

    “这些船只上装满膏油草料,你们可有会水的有胆识之人敢朝着那些人冲去。”

    话音刚落,就有不少人走了出来。

    汪鋐大喜,指着他们几人大声说道:“内阁已下诏,若是赢了必有重赏,若是不幸,必厚待其家属,钱财直接经过我的手,你们不必有顾虑,去签下你们的名字,朝廷不会亏待任何一位勇士。”

    士兵们脸上的紧张很快就被喜悦取代。

    一场注定要铭记史书的战争就在这样灰蒙蒙的南风中壮烈拉开序幕。

    二十艘装满膏油草料的船只被点燃,发起了第一波冲锋。

    佛郎机人早早就发现不对,下令对他们开火。

    这些人在巨大的炮火和火势中更是不要命一样横冲直撞,有人不幸被炮弹击穿人船巨毁,也有人在一片血腥中成功点燃一艘艘巨大的战船。

    “虽有南风助力,但船实在太大了,这火也烧不了什么?”主战船上,杨慎也穿上盔甲,谨慎问道。

    汪鋐平静说道:“尾大不掉,大有大的强悍,也有大的弊端,他们根本无法调转,一旦被我们的火船只靠近,根本无法避开,你看,烧起来就够了。”

    他说完,身形往前一倾,握紧腰间的长刀,大喊道:“下水准备!!”

    数十人鼻子上套着一个锡做的环形空管,边上还有一个鱼漂做的鼓鼓的东西,腰间还系着一捆草绳,他们很快就跳入水中,好似一条鱼一般朝着敌船游去。

    每当氧气耗尽时,那根空管浮出水面,随后又很快就下去,这样的动静在偌大海面的掩护下好似一阵风吹过,无人发觉。

    “船只凿漏,用草绳缠绕机具,只要他们乱了,我们就胜了一半。”杨慎神色凝重,看着远处混乱的一切,甚至开始屏息看着远处的一切。

    大概两炷香后,对面的船只开始歪斜下沉,船上的佛郎机人开始乱跑,大部分人开始不听指令,跳海逃命。

    汪鋐坐在快船上,立马大喊道:“随我冲锋。”

    快船的速度在南风的指引下快速逼近敌船,可敌人早已乱了阵脚,无人炮轰逐渐逼近的大明军队。

    汪鋐一马当先跳上敌船开始厮杀,杨慎也不得不咬牙冲了上去。

    对面的主将也不甘示弱,嘴里大喊着,开始对着汪鋐冲过来。

    两国士兵在夹板上大力厮杀,鲜血,断臂,在夜色中被悉数掩盖。

    直到天亮,南风变为北风。

    佛郎机人终于可以开着剩余的三艘船借着北风打算跑了。

    奈何外面还有一层士兵,他们等了一晚上,只等着现在。

    “冲啊!”

    一场大战到天亮,原本盘踞福建的顾仕隆不知何时悄无声息来到战火中心,带着也不知何时悄悄来到广州的,陛下亲自训练的六千精兵,他们一直隐忍不出,早已迫不及待,一见这个动静,立马带人冲了过去。

    这群佛郎机人原本自信满满,却不仅没守住屯门,也没守住最后的三艘船,只能被人追撵着,最后只剩下一艘主船一路南下,狼狈逃回满刺加。

    —— ——

    屯门的消息传回京城,那时候正好是早朝结束,急报的马蹄声几乎要响彻整座紫禁城,内阁所有人都停下手边事情来到院子。

    “赢了吧?能赢吧。”梁储紧张地握着手来回走动,整个人紧张地开始碎碎念着。

    王鏊茶也不端了,站在正中的位置,连着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周发也站在门口紧张张望着。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发突然跳了起来:“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大胜!屯门大胜!!”小太监声音尖利,甚至还未到内阁门口,就开始大喊着,但谁也没怪罪他。

    内院先是一静,随后是王鏊大笑起来,所有凝滞的气氛这才彻底结束,江芸芸也跟着笑了起来。

    杨一清摸着胡子:“汪宣之果然有些本事。”

    杨廷和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对着毛纪说道:“结束得快,没用上浙江和福建的粮,今年预算也不紧张了。”

    毛纪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那攻打马六甲海峡的事情交给谁?”欢乐之后,王鏊突然问道。

    江芸芸看向杨一清。

    杨一清摸着胡子,一脸淡然:“自有人选,名单已经递过去了,只等蜈蚣船和佛朗机炮彻底建造成功,大明的士兵就能勇往直前。”

    “善始则功成一半也,马六甲注定是我们的。”江芸芸站在日光下,看向诸位同僚,微微一笑。

    第五百五十三章

    十月十五, 王鏊再一次上折子请求致仕,这一次陛下批准了。

    皇帝下旨赏银两表裹,并恩荫其子侄一人世袭锦衣卫正千户, 且下令有司时加存问,给月食八石待遇。

    十月十七,王鏊上疏谢恩。

    次日,梁储同样上折请求致仕, 陛下同样也准了。

    王鏊接了圣旨,整个人神清气爽, 临走前真是看谁都顺眼起来了,就连江芸这个小刺头也突然发现她已经老了,开起玩笑来:“你江其归也都四十了, 以后也是一棵足以慰藉他人的大树了,可不能再冲动了,今后内阁可要你们同心同力。”

    江芸芸笑,揣着暖炉子站在屋子门口, 笑眯眯说道:“听闻您对宜兴有兴趣?”

    王鏊惊讶:“你怎么知道?”

    “听闻山东提学副宪告老还乡后,在周孝侯祠崇邱建造了东邱娱晚堂,你上个月还打听了不少那里的事迹, 又听闻您对善卷灵迹推崇备至,所以请楠枝为您引荐了几位老人。”江芸芸笑着从怀中抽出一份信,“这是楠枝给您打听的事情, 您看看, 感不感兴趣。”

    王鏊大喜,快步走过来接了过去:“好, 好好好, 果然是江其归。”

    他直接当面打开信件, 大致看完后,脸上紧跟着露出笑来:“好好好,都是于经术为深的读书人,游山玩水间讨论讨论学问多好啊。”

    江芸芸笑着点头:“伯虎还说您是海内文章第一,山中宰相无双,去了宜兴正能发挥您的学问呢。”

    王鏊忍不住笑,来来回回看着信件,最后看了一眼江芸芸,还有几分嗔怒:“你江其归哄起人还真有一手。”

    江芸芸只是笑,眉眼温和,岁月在她身上留下温柔的气息:“这些年多谢首辅照顾。”

    王鏊脸上笑意微微收起,最后一次认真看着面前的江其归,恍惚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那个时候他早早就听闻黎太朴收了一个神童徒弟,李东阳逢人就要夸上两句,他便悄悄记在心里。

    那个时候他先读了她的文章,心中已经惊叹小小年纪能有这样远超众人的水平,可后面鹿鸣宴上见到她只觉得惊讶,那样的年轻,就像一棵脆生生的小竹子,穿着大红色的袍子,那双漆黑的眼睛灵动,充满生机,大步朝着人群走去,衣袂翻飞间,是夏日温柔的风都在眷恋着她的骄傲。

    虽然如今人人都盛赞她的美貌和天赋,但真正第一次接触过她的人,第一个注意力根本不会放在她的脸上,因为她太耀眼了,闪闪发光的灵魂才是她得以走到现在的根本。

    他虽不喜欢黎太朴,却对江芸有了一个还不错的印象。

    后来再遇就是在京城,她褪去了十三四岁的青涩稚嫩,当年细弱的小竹子已然长高,亭亭而立,郁郁葱葱,任他东西南北风,依旧巍然不动,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灿烂,任何魑魅魍魉在她眼中都无处遁形。

    虽然后来她仕途起伏,让所有人都抓不住她的未来,但她一次次走回京城的本事还是让无数人惊叹,所有人都认为她太过出挑,无法和光同尘,却不知,这才是真正的江芸。

    就像当年的扬州城中,她在一众考生中踏风而来,眉眼不会谦卑,脖颈不曾低垂,她骄傲地像那轮太阳,熠熠生辉,常人难及。

    王鏊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千言万语便只剩下——“去吧,好好工作吧。”

    内阁一下子少了两位阁老,各路尚书一下就热闹起来了,打算争一争阁老的位置,但显然陛下并不准备再多来几个人,只是三日后,江芸升为内阁首辅,杨廷和依旧为次辅,新进阁老一位——蒋冕。

    大明最年轻的首辅就此诞生,四十岁走到如今至高无上的位置,真正的大明第一人。

    外面人人都以为两杨一江会因为首辅的位置打起来,毕竟这些年他们的明争暗斗并不少,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的内阁权力交接格外风平浪静。

    杨廷和在给儿子的信中写道:“论功绩,论资历,论情分,甚至论本事,江首辅无出其右。”

    杨一清也对着自己的学生感慨道:“你真当是王首辅一厢情愿留在这个位置嘛。”

    虽说朝野也有人就此事认为江芸过于年轻了,但反驳的意见也不少,但事已至此,随着内廷的诏书跟着凌冽的北风吹遍大江南北,宣告着大明最年轻的首辅由此诞生。

    ——江芸,当年那个无人在意的扬州小芸草,前半辈子坎坷颠簸,起起伏伏数次,可从未想过回头,如今终于长成高大威猛的大树,成了人人仰视的首辅。

    “老师。”深夜,陈禾颖轻轻给她盖上毯子,“开心嘛。”

    江芸芸摸着蜷缩在自己腰间的肥猫,笑说着:“自然开心。”

    陈禾颖坐在小板凳上,低头轻轻贴着老师的手背,低声说道:“我也开心,老师,开心我今后知道要走什么路。”

    江芸芸手指微动,轻轻抚摸上小姑娘年轻细嫩的脸颊。

    少女的面容青春稚嫩,可少女的心思依然被点亮。

    江芸芸不知道她选择的路到底是好是坏,但少女的强烈的生命力让她不忍破坏,便也能低声说道:“那就不要回头。”

    陈禾颖笑,大声嗯了一声。

    “聊什么,聊什么!!”顾知蹦蹦跳跳跑了过来,“我也要摸脸,我也要摸脸。”

    她把脸蛋凑了过来,笑眯眯说道:“我以后就是首辅的徒弟呢,出去倍有面子呢。”

    江芸芸失笑,捏了捏她的脸蛋:“功课再做不好,张道长打你的时候,你别跑。”

    顾知哎了一声,把自己的脸拔出来:“不和老师说话了,太无趣了。”

    她说完就拉着陈禾颖跑了。

    张道长站在台阶上目睹了一切,最后气笑了,转身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乐山,自己拎起一根木柴就要去打人。

    “哎哎,小心点,一大把年纪了,闲闲!!不要气张道长了。”乐山忙着劝架,手里还牢牢拽着新衣服,真是气得没话说了。

    “是他要打我的!别打了,别扭到腰了!救,救命……”顾知跑的飞快,上蹿下跳,大声嘟囔着。

    “哎,别打我啊,打错了,打错了……闲闲快道歉,张道长消消气,乐山哥,乐山哥!!”无妄之灾的陈禾颖也是手忙脚乱,一时间不知道先安抚谁。

    江芸芸睁开一只眼,看着院中热闹的一切,笑得直拍扶手。

    乐山大冬天跑的满头大汗,也管不住跑出门也要教训小孩的张道长,只好看着三人远去,最后关上门,这才把先把手中的新衣服盖在小猫头上:“夫人做了一件新披风来,张道长拿去供奉了,今日才拿回来,明日上值可以披上去,今年冬日也怪冷的。”

    新首辅上班第一天,晴空万里,有一轮难得的冬日暖阳,周发远远看到人就热情站起来,迎了上去:“把您的东西都搬过去,都是按照您的习惯收拾,屋子也拾掇地干干净净。”

    江芸芸笑着点头:“倒是让你忙坏了。”

    “不忙!心里高兴着呢。”周发笑得见眉不见眼。

    第二个来上班的杨廷和见了人,颔首打了招呼:“江首辅。”

    江芸芸笑说着:“介夫还是喊我其归吧。”

    杨一清第三个走了进来,神色匆匆:“在聊什么,陛下不知怎么有惦记上三宝太监的巡洋了,昨日还找兵部要了不少档案,之前不少档案在我这里,刚才还把我叫进宫内询问,瞧着是要,要什么绕球环游,我听也没听过,首辅知道怎么回事嘛。”

    江芸芸眨了眨眼,随后缓缓移开视线,随后理直气壮说道:“不清楚的。”

    “这又是什么事情,听着很费钱。”随他一同来的毛纪吃惊问道,“我怎么听说陛下身边多了一个佛郎机人,说是锦衣卫送上来的,还送了一个……叫什么地球仪的东西。”

    “锦衣卫也开始学宦官惑主了嘛。”蒋冕自来讨厌宦官和锦衣卫,闻言立马不悦质问道。

    江芸芸愣是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内廷,谢来打了好大一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继续面无表情看着在他面前叽里咕噜的佛郎机人,至今叫什么名字他还没记住,但已经入乡随俗给他取了一个大明的名字——大麦。

    “我听不懂啊,你找……哎,我带你去找江首辅吧。”谢来眼珠子一转,笑嘻嘻说道。

    江芸芸午后听到周发神神秘秘的话——谢指挥请您今日早点归家,所以今日按时上下班,谁知道,一回家就看到一家子人围着……麦哲伦。

    “这是做什么?”江芸芸扭头去看谢来。

    谢来抱臂,靠在栏杆上,伸出一根手指掏了掏耳朵,懒洋洋说道:“大麦整天叽里咕噜,一个字也听不懂,陛下把他扔给我,他就整天拉着我比划,什么时候能把他送去鸿胪寺啊。”

    “现在送不了,也别让人发现了。”江芸芸叹气,“今天早上杨阁老还问我这事呢。”

    谢来随口问道:“那你怎么回的?”

    江芸芸理不直气也壮地说道:“我说都是锦衣卫的事情,我也不清楚的。”

    好一口锅甩过来,谢来立刻不笑了,面无表情看向她,随后手指虚空点了点,气笑了:“我说我今天怎么一直打喷嚏呢。”

    江芸芸心虚移开视线,顺手把打算揪人家胡子的顾知拉走,自己和麦哲伦嘀咕了好一会儿,最后一脸无奈地摇头。

    麦哲伦则是肉眼可见地失望了。

    “你们说什么了啊?”张道长震惊,“你还会说这种叽里咕噜话。”

    “他想让我们放他回家,我说回不去的,被我们捡回来就是我们的人。”

    “他又问他可以继续自己的航海大业吗?我说要看时机能不能有,还要看你的表现。”

    众人都似懂非懂,但很快又觉得没意思,各自散去。

    “郑和下个西洋都能闹出这么大事情,你还答应他航海,你也真敢开口啊。”谢来晃晃悠悠走过来说道。

    江芸芸仗着当事人听不懂,笑眯眯说道:“反正人不能放走,死也要死在我们这里,再说了,万一有有识之士,愿意出这笔钱呢。”

    谢来抱臂打量着面前的人,突然弯腰,在她脖颈处嗅了嗅,眯了眯眼:“好奸诈的味道,你不会是想要民间商人出这笔钱?”

    江芸芸眨了眨眼:“是相互合作,他们又不亏,回头我给他们写表彰文。”

    谢来气笑了:“又来这招。”

    江芸芸笑眯眯地看着他。

    “番夷吃什么?真的吃人肉喝人血嘛。”乐山好奇问道。

    “当然不是,人家也是人,我们吃什么他们吃什么,嗯,他们应该饮食习惯不一样,但肯定不吃人肉,喝人血。”江芸芸笑着解释道。

    乐山哦了一声缩回脑袋,但很快又伸出脑袋:“那他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嘛。”

    江芸芸看向谢来。

    谢来理直气壮:“吃,我也在这里吃,要吃肉,想吃红烧肉和大鸡腿。”

    “呦呦呦呦,不避嫌了。”张道长果然是不放过任何一个阴阳怪气谢来的关系。

    谢来给他了一个大拳头,非常利索。

    麦哲伦见他们的相处模式,一脸好奇,但很快他又开始敬畏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他永远都记得当日,这个女人踏着烛光来到他面前,神色冷漠,嘴里的话格外的无情诡异,那一刻的心颤永远也没法散去。

    ——这是一个大权在握的人。

    江芸芸打算和他聊一聊最近的生活情况如何。

    麦哲伦神色讪讪,其实他一点也不适应这个黄金之国的生活,他在这里没一个认识的人,宫墙又实在高大逼仄,他的梦想再也无法实现,毕竟他只是一个阶下囚。

    —— ——

    广东福建沿海一直有小规模的佛郎机不死心的继续骚扰,小规模的战斗不止,朝廷早已下令若是看到悬挂佛郎机人旗帜的船只进入大明海域直接将其击毁。

    这波人不甘心就此失败,之后又在新会县茜草湾发起攻击,但被大明再一次赶走。

    一年后,汪鋐就根据屯门海战中缴获的战利品,在诸多造船工匠的帮助下成功复刻出更精巧的蜈蚣船,底尖面阔,两旁有四十支桨,好似蜈蚣之足,一旦运行起来船速极高,船上则架设三层火器、从大到小,从远到近,外加一管佛朗机镜管,可谓是目前大明海战的集大成者。

    朱厚照大喜,手里捏着那个镜管,爱不释手:“好厉害呢,能看到好远的地方,这些外国人虽然长得丑,但是还是有些本事的。”

    朱厚炜正带着他儿子在殿内玩象棋游戏,随口敷衍着:“厉害厉害。”

    “敷衍我,来,来大伯这里,大伯带你找江芸玩。”朱厚照顺手把小孩提溜起来,小孩果然眼睛一亮,发出咯咯笑声。

    没错,这个小殿下一看到江芸就非常喜欢,能抱着她呀呀很久,谁把他拔出江芸的怀里,都能大哭。

    小孩一听江芸的名字,就闹腾着要去找他玩。

    朱厚炜对着一侧的谷大用,恨铁不成钢:“怎么也这么迷江芸。”

    谷大用看着他,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内阁正在商讨收回马六甲海峡的人选,满刺加开春时就已经派了一位皇族来到京城,希望大明能帮他们夺回领地,他们愿意世世代代朝贡大明。

    朝廷对这事也有争议,但不是对打不打的争议,而是老生常谈的钱。

    毕竟朝廷好不容易稍微富裕起来,一旦打起来那就是烧钱的,谁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可别把大明拖垮了。

    朱厚照灵机一动,让满刺加来提供钱,他们出人,一番商议后满刺加竟也同意了,所以夺回马六甲海峡的事情就被正式抬入进程。

    “现在广州福建的造船很发达了,可以出钱让民间造。”

    ——福建广东本就是海贸商人的主要地,接到这种大单,立马加班加点造船,甚至还在船体上做了小小的修改,让大船更加修长,航行速度大涨。

    “他们的火药比之前看到的还要精密,这个确实麻烦……对了,道录司现在挂职的有多少道士,不如看看这些人里有没有奇才,炼丹和造火药差别也不大吧。”

    ——各地的道士立马被抓起来干活,期间还鼓捣出不少东西,比如发明了水底地雷,一旦敌人的船只触碰到地雷,就会引爆,又比如发现了一种耐火密封的材料,放在火炮上也发挥更大的威力。

    “能让灯更亮的油……这不是石油嘛!这可是个好东西,哪里发现的,四川嘉州凤阳堡啊。”

    ——四川嘉州立马开始研究挖石油,并且这些东西被送到船只和火药的建造处,按照江首辅的意思,有没有可能,让人力的船只变成烧石油,自动的船。

    “这个镜片我觉得还可以改进,和望远镜不太像啊,不过如何修改确实有些麻烦,哎,我回头问问能人。”

    江芸芸找到的能人自然是张道长。

    “我记得它的原理时,平凸透镜放在远的那一头,凹透镜放在眼前,中间的筒子可以长一点,还可以伸缩的,嗯,大概是这样,这样就可以看到远方物品的放大。”江芸芸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交代完自己印象中的望远镜,随后一脸期待地看向张道长。

    道士,那不是正儿八经的古代发明家嘛!

    张道长也来了兴趣,兴致勃勃拿去研究了,半年后,还真被他捣鼓出类似于望远镜的东西,朱厚照大喜,为它取名千里眼。

    距离屯门海战的两年后,大明为这场远赴海洋的大战动员各地力量,在人力物力财力都彻底被调动的情况下,终于做好准备。

    癸未年,三月初八,黄道吉日,汪鋐升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提督马六甲军务,率军五万,满刺加军队一万,自广州屯门出发,赶赴马六甲海峡。

    镇远侯顾仕隆率一万士兵护送粮草。

    侦察部队李良钦率三千人早已先行。

    ……

    “这次一共十一将军,出兵十万,各个都是强将能兵,和当年太祖的陕甘之战可以相提并论了,希望也能歼灭二十万元军。”毛纪看着手中的名单摸着胡子说道。

    “也不知谁能拔得一个头筹。”蒋冕笑问道。

    杨一清笑了笑:“自然都有可能,但我很看一个小辈,听闻李良钦有一个徒弟名叫俞大猷,师从赵本学学兵家之术,据说可以用易经来推演战场变化,后又跟随李良钦学习荆楚长剑法,乃是他的爱徒,他们此番乃是先行部队,故而看好他能因此声名鹊起。”

    江芸芸摸了摸耳朵:好耳熟的名字。

    —— ——

    正德甲申年的第一场大雪,一份捷报彻底打破皇城的寂静。

    朱厚照激动的冒着大雪跑来内阁,惊得众人连忙起身迎接。

    江芸芸还没开口,瞬间看下他手中紧紧捏着的,带着红印的折子。

    ——这是战事专用的八百里加急。

    去年年底其实已经扫清了马六甲的佛郎机人,但显然他们并不甘心就此离开这片海域,于是原本蛰伏在爪哇,天竺、安南甚至是吕宋的军队倾巢而出,带着当地被控制的士兵做最后的挣扎。

    朝廷在今年开春时,维持不得不再派出五万军队和大量粮草,还有被加急生产的炮火和船只被源源不断送去前线,用来维持这次战果。

    朝廷上为此意见不少,有人痛骂内阁穷兵黩武,要把大明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也有人认为攻打马六甲太过冒险,导致现在进退两难,整个大明忧心忡忡,人心惶惶,为此内阁所有人包括朱厚照的压力极大。

    一旦输了,后果不堪设想。

    朱厚照踏着大雪,站在江芸芸面前,把手中的折子打开,摊在她面前:“赢了!我们赢了!!”

    阁老震惊,面面相觑。

    江芸芸眨了眨眼,让睫毛上的细雪掉落,这才看清折子最上方的两个字——捷报。

    她终于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看向朱厚照:“恭喜陛下,大明威业也成。”

    朱厚照看着她笑,白雪落在她身上,轻盈白皙,却没有她鬓间的白发刺眼,当年这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少年人站在春日盎然的微风中青葱快乐,现在,就这么站在大雪中,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逐渐老去。

    人间堂堂岁月去,是非衮衮书生老。

    好快的岁月啊。

    他鼻子一酸,却最后只是轻轻抚了抚江芸芸肩膀上的大雪:“江首辅……也辛苦了。”

    第五百五十四章 番外一

    江芸芸已经做了二十五年的首辅了, 底下的阁老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她还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权威已然足够震慑众人, 朝野对她的评价也莫衷一是。

    这些年她做了很多事情,迎接了很多人,也送走了很多人,唯有这间小院陪着她度过漫长的数十年。

    某一日休沐, 她一个人躺在早已修补无数遍的小藤椅上,突然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她先是看到了徐祯卿, 她已经记不清昌谷的面容了,只记得他的笑声,爽朗大方。

    此刻他在大笑, 和唐伯虎和祝枝山两人勾肩搭背,穿着厚重棉衣,披着挡雪的披风在漫天大雪中边走边笑,雪地上留下一个有一个的脚印。

    正中的唐伯虎手里还拿着一口破碗, 嘴里大声唱着一首调子,一边唱一边敲着碗,那调子实在不太正经,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还是同样年轻面容的好友,突然露出笑来。

    少年离别意非轻,老去相逢亦怆。

    她的好友还是一如既往的痛快自在。

    “别淋雪了, 小心着凉了。”一顶红伞为她遮去片刻的风雪。

    江芸芸惊讶转身:“梦晋!”

    张灵还是穿着那身艳丽的红衣, 衣袂飘飘,在大雪中好似一颗耀眼的宝石, 他闻言歪了歪头, 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 漂亮极了。

    “怎么穿这么少啊。”江芸芸担忧说道。

    张灵却只是轻轻按住她的嘴巴,手指冰冷,能冷的人一个哆嗦,却只听到他笑说着:“我们去找伯虎玩吧,他已经发疯很久了。”

    说话间,唐伯虎好似终于看到江芸,大笑着走了过来:“呦呦呦,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江阁老嘛,学会喝酒了没,我桃花坞下面全是酒呢,可惜了我那两个闺女不给我喝,多遗憾啊,我家二娘在京城还好吗。”

    “还好,跟着穟穟一起呢。”江芸芸笑着点头:“是不能给你喝的,喝多了伤身体。”

    “什么伤身体,我,唐伯虎,千杯不醉。”他重重敲了敲手中的破碗,和左右好友对视着,“走,大饮一场去。”

    那敲碗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江芸芸闭上眼,张灵轻轻扶着她的胳膊,随后几人眨眼的功夫来到一间院子。

    这是她在京城的院子,这些年没有任何变化,只有柱子已经脱落了红漆,瞧着过分简朴了。

    二皇子的大皇子被册立为太子时,朱厚照想要给江芸芸换个大房子,离宫墙近一些,但江芸嫌家里人口太少,便拒绝了,现在她还是住在当年那间小小的院子里。

    这间院子在今日摆满了席面,三张桌子,满满当当坐满了人,最正中的桌子,她的老师和师娘坐在上首,他们看着她笑。

    金旻一见到她就一脸心疼:“怎么这么瘦了啊,小时候脸上还有肉的,其归真是辛苦了。”

    “工作本来就是辛苦的。”一侧的黎淳一本正经说道,随后又说道,“但事多食少不是好事情,今后要好好吃饭的。”

    江芸芸睁大眼睛,看着面前面容栩栩如生的人。

    金旻只是看着她笑,眉眼弯弯,却又好似含着热泪,只最后还是温柔说道:“真是乖孩子啊。”

    江芸芸看向那张桌子,这张桌子上她看到了很多熟人。

    她的三位师兄中,李东阳还是非常促狭,一见到她的视线就调笑着:“这不是我名满天下的江师妹嘛,瞧瞧,年轻的时候,就是长得漂亮呢。”

    “论皮囊有什么意思。”刘大夏还是非常严肃,一本正经说道,“做出点功绩才好。”

    “自然是做了很多的。”杨一清颔首,“好久不见啊,江首辅。”

    “做的可多了,我写了好多书呢,多少书商求着我刻印啊,受欢迎的不得了。”王鏊也跟着唏嘘说道,“但世人可太多偏见了,就想问问你有没有八卦趣事,我说她清心寡欲到和尚道士见了都要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的,他们还不信。”

    “那我写的怎么没人要。”梁储不高兴,骂骂咧咧着。

    “写的太无趣了。”毛纪忍不住说道,“这些书就要写的足够八卦劲爆,但也要一些文笔润色,您的性格,写的四平八稳,谁看啊。”

    蒋冕不说话,就是摸着胡子笑:“看来只要有关江阁老的事情,就连话本都要争第一呢。”

    “你还是这么受欢迎。”杨廷和笑说着,“就是不知我儿如何,可有给你添麻烦。”

    江芸芸看着这一桌子笑脸盈盈的人,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内阁还好吗?”刘健低声问道。

    “好啊,自然好得很。”徐溥笑说着,“年轻人,总是好的。”

    “说来说去都是工作,哎,真没意思,罢了罢了,来看看我们年轻人吧。”唐伯虎把人拉到另外一坐,“祝枝山,张梦晋就不用介绍了吧,你看看徐昌谷,怎么样还是一如既往的丑吧,哎,但他写的新倩集在我们南直隶可火了。”

    “在北直隶也不逞多让啊。”李兆先笑说着,“哪个来京城的不要带一本走。”

    “那真不错!”徐祯稷骄傲说道,“我的东西,那肯定是好的啊。”

    “可惜了我没上这里。”祝枝山遗憾说道。

    张灵懒洋洋提溜着酒坛子,姿态闲适放松:“上了也没什么好,当学长都不安分。”

    “老师啊,你怎么又瘦了,要多吃点啊。”顾霭看着她的下巴,担忧说道,“师妹们一个个心都野了,也不好好照顾你,乐山哥呢。”

    “冤枉啊,我可是让她好好吃饭了!”乐山连忙端着饭菜走了出来,叹气说道,“要我说还是内阁的饭不好吃,都没把我家姑娘养胖。”

    “胡说八道!”另外一桌的谷大用立马大怒,“这可是从陛下私厨里亲自做的,都是一顶一的好东西。”

    “哎,要我说就是你的问题。”刘瑾躲在一边拱火。

    “哎呀这些人就是爱吵起来了,那剩下的人你都看一眼,我们先不聊了,咱们时间很紧的。”唐伯虎哎了一声,连忙把人带走,“还有很多人要认识呢。”

    顾清和毛澄坐在另外一桌,就连王献臣和沈焘都来了,他们四人还是跟多年前一样坐在一起,笑脸盈盈地看着被推到这桌的江芸。

    “好久不见啊。”几人笑了起来,对着他点了点头。

    “哎,我怎么坐这里啊,我要坐年轻人那桌。”李梦阳突然站起来说道,“不可能,李兆先都在那一桌。”

    他站起来匆匆要走,突然走到江芸芸面前,看着面前长高的年轻人,笑了起来,眨眼打趣道:“哎,有人叫过你师叔了吗?”

    “哎,哪壶不开提哪壶。”远处的李兆先大喊着。

    众人立马大笑起来。

    “吃饭了,吃饭了。”乐山突然大喊着,“好酒好菜,走一程,顺风顺水,保平安,开席喽。”

    “等会吃完了放烟花,有烟花了吗?”王献臣大笑着,“就跟我们当年第一次来京城一样,放那种五颜六色的烟花,这次幺儿怎么没来,算了,我们自己来吧。”

    “有的,早就准备好了。”徐叔笑说着,“那我这就去放烟花,江首辅可要看好了,我放烟花可是老手,保证好看。”

    众人又是大笑起来,明明外面是大雪,里面却热闹的好似姗姗来迟的春日,喧嚣燥热,让所有人的脸颊都泛出红晕。

    “其归,吃饭吧。”金旻笑说着,“就不要和我们坐一起了,去和你的朋友坐一起。”

    “坐我们这里!我们可是多年情谊啊。”

    “胡说,坐我们这里,同僚之情可都有抵命的交情啊。”

    唐伯虎嬉笑,搂着江芸的肩膀,举起手来,高高朝着天边举着:“坐什么啊,让她看看烟花,看看美丽的烟花。”

    巨大的,灿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美丽转瞬即逝,却又数不尽的美丽前赴后继,五彩的烟花照亮江芸芸的瞳仁,她深深地看着,直到有一个人突然冲了进来……

    他是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深蓝色的衣服,背着一把巨大的长刀,大步走来时,衣袂翻飞,雪花在他脚边掉落,却又顷刻消失不见,他站在江芸芸面前,看着年轻和他差不多岁数的人,突然伸手把人抱住。

    “我再也到不了你的年纪了。”他说,“但是没关系,我们现在是一样的。”

    江芸芸喃喃自语,伸手缓缓放在他的背上:“幺儿。”

    “是我。”顾仕隆把人紧紧抱在怀里,“江芸,我没让你丢脸吧。”

    “没。”江芸芸低声说道,“你很厉害的。”

    “那你不要伤心,我爹都夸我了。”顾仕隆大声说道,“我爹说是好样的,我娘也夸我,你也夸我,那我肯定就是最厉害的。”

    江芸芸沉默,有这么一瞬间,她多年前惊闻噩耗的痛苦在此刻涌了上来。

    她痛苦到几乎要落泪,却又只能在众人的目送下沉默。

    “回去吧。”

    顾仕隆把人推出门口,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密密麻麻的人站了起来,原来这间小小的院子来过这么多人,一个接着一个,几乎要站满整个小院。

    “江芸。”顾仕隆站在门内,看着站在大雪中的人,突然哽咽道,“别哭,下次,下次,我还来找你玩。”

    “你哭了嘛?”江芸芸感觉自己要被寒冷淹没,突然听到一个小孩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灿烂的烟花瞬间消失,只剩下漆黑的夜色,她看着那近乎浓郁的黑色,陷入无尽的沉默。

    “幺儿。”她身上似乎还残留着少年人滚烫的体温,让她不由喃喃出声。

    “幺儿是谁,他欺负你了吗?”小团子趴在她身上,奶声奶气说道,“我叫我祖父杀了他。”

    江芸芸缓缓闭上眼,半晌之后才重新回过神来,抱着小孩:“公主怎么来了?”

    “一觉醒来找不到你,很想你。”小公主是太子的长女,才两岁,却乖得不得了,依偎在江芸怀里,委屈巴巴说道,“祖父就带我来了。”

    江芸芸猛地睁开眼,果不其然在游廊的阴暗中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看到我这么惊讶做什么。”朱厚照不悦说道,从夜色中走了出来,他看着江芸芸眼角还未干的泪痕,弯下腰,伸手轻轻拂去,“梦到顾仕隆了?”

    十年前,噩耗传来,本在内阁办公的江芸悲恸之下竟吐血了,内廷顿时大乱。

    消息传来的第二日朱厚照为其辍朝一日,谕祭十五坛,追赠太傅,谥号“荣靖”,由太师杨一清为其作墓志铭。

    ——那时江芸病了一场。

    江芸没说话,朱厚照又问:“那还是内阁的那些人不好相处?他们底下天天斗,还好公事上还算认真,我听说翟銮要致仕了,你舍不得嘛?还是新来的严嵩,不听话,还是夏言给你添堵了?我看你还挺喜欢那个徐阶的,要不让他进来,他有一个徒弟,还在翰林院读书呢,叫张居正,我瞧着你对他还挺关注的,你说,你觉得哪个不行,我们就都换个人。”

    江芸芸哭笑不得:“国家大事,岂可儿戏。”

    朱厚照站直身子,抱臂,继续追问道:“那你怎么不高兴了。”

    “想到一些故人了。”江芸芸抱紧小公主软软的身子,沉默片刻后说道。

    朱厚照仔细打量着,随后哦了一声:“乐山走了,你这院子更冷清了,两个徒弟也不着家,一个跟着大麦去航海了,说要做什么海洋的征服者,也不管你了,一个专心要去开书院,也不管你了,你看,还有那个唐伯虎的二娘,也整日不着家,要我说,他们都没良心,就我有。”

    江芸芸对于这种时不时的上眼药视若无睹,只是低头对着小公主说道:“怎么出门不多穿点,小心着凉了。”

    “热。”小姑娘趴在她的脖颈上,紧紧抱着她的脖子,小声说道,“我特别特别想见你。”

    江芸芸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不过,我以后可以一直找你玩了。”小公主突然说道。

    江芸芸不解。

    朱厚照眼疾手快想要要捂住她的嘴巴。

    江芸芸却跟着把小公主提溜到一边去。

    “因为我现在住你隔壁了。”小公主没发觉哪里有问题,只觉得这样很好玩,立马咯咯笑了起来。

    江芸芸头疼。

    这隔壁的院子被朱厚照买走很久了,但一直空悬着,毕竟哪有皇帝住这种小院子的。

    “小孩子要住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为了陪小孩,你不是一直说我对太子的关心少了吗,我现在不是关心小公主嘛。”朱厚照理不直气也壮。

    “我算卦回……回,回……”张道长走了一半,突然震惊站在原处,“你怎么又来了。”

    朱厚照笑眯眯说道:“两个老人在家中,可不是要多看看。”

    张道长害了一声,挺直腰板:“我还能再活二十年,而且我们做道士的,都是越老越吃香的,正是赚钱的年纪呢,什么老布老人。”

    小姑娘一看张道长也喜欢,跌跌撞撞跑过去,嘴里呀呀两声也不知道说什么,手却是伸出去,要去揪他胡子玩,张道长自来对孩子没啥好感,便是公主也不行,所以扛起招幡就跑。

    “别跑,别追啊,别摔了。”江芸芸连忙阻止道。

    一个小黄门悄无声息从角落里走出来,跟在两人身后,也算是让江芸稍微放心一点。

    朱厚照坐在她边上,随口敷衍道:“别关心他了,听周发说,你今年入了冬,手腕疼,乐山不在,都没人给你揉了,我给你揉揉,张道长自己也丢三落四的,照顾你我真不放心,回头隔壁院子我也留了人,你有事就喊他们。”

    江芸芸拒绝的话还未说出来,朱厚照就直接把她的手拽了过来,动作熟练地揉了起来。

    “周渝要从九边回来了,这些年我们和蒙古人关系还挺稳定,她也做了很多工作,我定是有赏赐的,你先别替她拒绝,周渝现在是有家庭的大人了。”

    “我让黎循传回来,黎循传还是死活不回来,你说为啥啊,你们不会真吵架了吧。”

    “要不要让你娘过来,她年纪也大了,在扬州做什么呢,你舅舅走了之后,她一个人也寂寞。”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轻轻吐出一口白气。

    直到天微微亮起,张道长火急火燎把已经睡着的小孩还给朱厚照,谁知道小姑娘赖上他了,迷迷糊糊间不肯走。

    “那就抱着走一段吧,等会放回隔壁睡。”朱厚照突然说道。

    张道长只好苦着脸同意了。

    隔壁院子里,朱厚照让小太监接过熟睡的小公主,自己却没有紧跟着离开,反而盯着坐立不安的张道长,冷不丁问道:“江芸也跟你一样长命百岁嘛。”

    张道长看着他认真的面容,半晌之后缓缓摇了摇头。

    —— ——

    正德辛亥年,那是一年猪年。

    开春,一封折子引起轩然大波,那位占据首辅之位三十年的江首辅终于要退了。

    朱厚照看着那份折子出神。

    “她去年就病得厉害。”朱厚炜说,“小鱼儿当时都急死了,三个徒弟都赶回来了,周夫人也都要九十了,让她歇息吧。”

    朱厚照抬头:“我,我不是想这个。”

    朱厚炜不解:“那想什么?”

    “她,她若是走了……”朱厚照惊疑不定地问道。

    “回家歇息也……你是说……”朱厚炜没说话了,也紧跟着陷入沉默,“年岁到了。”

    “张道长真的长命百岁了。”朱厚照小声说道,“他们家怎么就活得这么久,怎么江芸就不行。”

    朱厚炜盯着他哥看。

    他作为皇子,至今没有就藩,谁都知道这个意思,这些年他一直住在宫内,文华殿距离内阁真的很紧,内阁的那盏灯也真的很晚才熄灭。

    兄弟两人沉默。

    这次致仕的折子拉扯了两次,朱厚照就批了。

    江芸晋太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

    周渝升安平侯,周渝的一子一女分别荫恩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

    周家舅舅周鹿鸣追封宁安侯,舅母和周夫人封超一品诰命,周服德追封赠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朱厚照一口气给周家追封到曾祖父,这才停下。

    张道长封为国师,乐山乐水兄弟也得了一个锦衣卫的待遇。

    诏令一出,朝野震惊,便是历朝历代当皇后也没这样的礼遇,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还要盛宠,和江芸关系亲厚的人都得到了至高无上的荣耀。

    内阁中

    夏言小声嘟囔着:“也太过了。”

    徐阶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严嵩躲在角落里出神。

    “要不要去看首辅啊?” 吕夲突然问道。

    江家小院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江首辅下值从不见客,是以门房那边堆满了拜帖,门口却没什么人停留。

    周渝的两个孩子正在处理这堆拜帖,一张张看过去,也一封封回过去,不懂的时候还会交头接耳讨论一下,实在拿捏不准,就放在一侧等长辈处理。

    这是周渝在兰州生的孩子,孩子的生父是个落魄的蒙古贵族,但周渝四十岁回京城时,这人并没有跟着回来,只是抱着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回来。

    张道长坐在台阶下煎药,周渝匆匆赶了回来,两人视线对了一眼,便又跟着移开了。

    “娘,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周渝一进去,就看到坐在边上的周笙,连忙说道。

    周笙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长满皱纹,她正紧紧握着江芸的手,半晌之后才说道:“做了一个梦,想着来看看你姐姐。”

    周渝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江芸的声音响起。

    她有些累,盯着头顶的屋檐出神。

    她很少生病,但每次只要生病那就是大病,这一次,她觉得要把自己的力气都病光了。

    “你那个好徒弟顾闲闲前几日还异想天开,等你好了,说要带你去爬山呢。”周渝笑说着,“我说你不去的,你平日里懒死了,她就说找人抬你去看看,还说要带你去琼州,说那里发展的可好了,你的生祠里香火可旺盛了。”

    江芸芸笑:“她还是这么爱跑。”

    “你另外一个徒弟也不安分,说她开的书院正缺好老师呢,等你致仕了,要拉你去教书,我又说,那不行,你多聪明啊,随口一说,那些人的脑子可听不懂,平白坏了我们江首辅在别人心里的地位。”

    江芸芸又笑。

    “还有唐伯虎的女儿,整天拉着人斗诗,比学问,偏还厉害得很,赢了嘴巴还不依不饶的,我带人去捞了好几次,你下次自己管好,唐伯虎也真是的,说自己的二女儿是个惊世神童,结果甩你手里了。”

    江芸芸笑得厉害:“你这五城兵马司倒是捞人方便,我那几个徒弟可都要你照顾了。”

    周渝也跟着笑,只是笑容勉强。

    “我看小孩也烦。”她低声说道。

    “不烦的,多生机勃勃啊。”江芸芸笑。

    “娘,内阁的阁老们想来看看姨。”周嘉问道。

    “见嘛?”周渝问。

    “见吧,正好有事情交代。”江芸芸说,“让他们在前院等一会儿。”

    江芸芸老了,可即便老了,她缓缓走出来时,几位阁老还是屏息站在她面前。

    “坐吧,难得的休沐还来看我。”江芸芸笑说着。

    夏言笑了笑:“听闻您病了,所以想来看看您。”

    江芸芸看着他点头,夏言是第一个性格很鲜明的人,他整顿吏治,巩固边防,发展教育,清理田庄,对于清丈一事大为支持,但同时他性格顽固,认为和蛮夷番夷做生意,甚至是那个大麦航行都有违大明国体。

    “陛下以才器重你,今后可要谦虚多问。”

    夏言脸上笑容一顿,但还是嗯了一声。

    严嵩也上前说道:“不知首辅可有教诲。”

    江芸芸看了他许久,这些年她时常有一瞬间的恍惚,认为自己时不时记忆出了错,还是认错了人,眼前的严嵩忠勤敏达,机敏多断,似乎并不是历史上的大恶人。

    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一年春尽一年春,报国需忠赤,今后好好办事。”

    严嵩身形僵硬,有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当年初见江芸时的那一日。

    江阁老被人簇拥着站在门口,明明逆着光,谁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当那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他还是后背冒气一阵寒意。

    她在审视,打量,甚至在居高临下地思忖面前之人地安全性,好似他有一点错处,就会被她彻底绞杀。

    这些年,严嵩自南京回来后战战兢兢,不敢出一丝错处,哪怕他也进了内阁,更是小心谨慎。

    “多谢江阁老提醒。”徐阶见人沉默,笑着打了圆场。

    江芸芸看向他:“盛名之下,治家更严。”

    徐阶还是笑着,不辨喜怒,低头应下。

    吕夲是忠实的江芸追随者,但他实在太过忠实了,完完全全以江芸的意志为意志:“你的老师谢以中仪观俊伟,秉节直亮,有其父之风,你需谨记老师教诲,不可出错……”

    吕夲眼波微动,随后点头应下。

    江芸芸看着屋内心思各异的四位阁老,随后摆了摆手:“天色不早了,归去吧。”

    众人依次行礼告退。

    没多久,周渝走了出来,看着四人的背影,犹豫说道:“你并不放心这四人吗?”

    “学问才干极好。”江芸芸笑说着,但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但内阁怕是安稳不起来了。”

    如今他们还能安分的像只小猫,做出谦卑恭顺之状,不过是头顶的江芸实在是太稳如泰山了。

    “那,怎么办?”周渝惊讶。

    江芸芸站在门口,看着院中那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无奈地摆了摆手:“就这样吧。”

    “姨,有一个叫张叔大的年轻人在门口,想要见您一面。” 周嘉连忙说道。

    “这是哪个张居正吧。”周渝惊讶,“我听过这人的名字,据说也是个神童,哦,长得也很好看呢,目前也是南北直隶的排名前几俊秀郎君呢,外面都说能和年轻的你一较高低呢,不过,你和他关系很好?没听说啊。”

    江芸芸站在屋内,感受着春日的风四面八方的涌来,哪怕她早已对这些历史名人不再激动,但前些年听闻此人名叫张居正还是有一些震惊。

    时代的脉络在此刻轻轻跳动,命运的齿轮开始在史书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能在这个时代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更深刻感受到他的厉害,是以在听到他的名字时,就连江芸也忍不住找了个机会,看了一眼。

    但肯定,是不熟的。

    她太忙了,数不尽的事情需要这位大明的阁老来做决定。

    江芸芸最终还是见了这位年轻人。

    他还年轻,身形修长,面容白皙,穿着青色的衣裳,面容沉稳镇定,春风徐徐,吹过他的脸庞,那双眼睛在日光中熠熠生辉。

    他站在树下,头顶的阴影落在脸颊上,眉宇处不同常人的锐利便遮挡不住。

    这是两人第一次单独的,面对面见面。

    “江首辅。”他不卑不亢行礼。

    江芸芸笑着点头:“坐吧。”

    他坐了下来,却没有莽撞开口。

    周嘉上了茶,便退了下来,小院只剩下这两位年纪悬殊近一个春秋的同僚。

    江芸芸也安静地坐着,任由一只小野猫轻轻卧倒在她脚边。

    “敢问首辅,大明,还需要变吗?”许久之后,年轻的,还未历经世事的,不过是冷眼旁观朝政多年的张居正轻声问道。

    江芸芸看着他,轻轻笑了起来。

    这一刻,未来的风轻轻抚过所有人的脸庞。

    第五百五十五章

    江芸芸退休后, 没有按照惯例返回扬州而是留在京城,第一是身体不允许,第二是有人不允许。

    周笙前几年就举家来了京城, 却是住在周瑜的侯府里,两个小孩祖母祖母的叫着,把人哄得都年轻了几岁,一天天抱着孩子心肝长心肝短的。

    周渝一直觉的她娘太过溺爱了, 简直要把小孩教坏了,但转眼一看, 她姐更是溺爱,他们做什么都能选一个角度夸。

    “万一养成纨绔怎么办?”某一日周渝忍不住问道。

    “那可不行。”江芸芸下意识反驳,但想了想又得意说道, “可我瞧着两个孩子还是很有自己主张的,有自己主意的人,总不会太坏。”

    周渝对这话报以强烈质疑,只好自己拎起棍子教训孩子。

    “都致仕了也没什么好避嫌的了, 你怎么还不过来住?娘都念好好几遍了,张道长也年纪大了,索性一起过来算了。”这一日, 周瑜再一次来到小院,热情邀请着。

    江芸芸躺在小躺椅上,穿着宽大简单的道袍, 头发被木簪子挽起, 还是躺在老地方,任由树荫落在脸上, 但听了一会儿又嫌她念念叨叨的烦, 转个身, 把脑袋埋在毯子里,不理她了。

    周瑜气笑了,伸手去拉毯子,江芸芸也不甘示弱,揪着毯子不放手。

    “几岁了,真幼稚!”她骂道。

    “你家现在是侯府了,规矩多。”张道长还真的跟他的师傅一样过了百岁,但胃口极好,腿脚也利索,自己买了羊肉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嘟嘟囔囔着,“在这里自在。”

    “我们家有什么规矩,和京城那些国公府比起来,我家就跟着清水一样了。”周瑜不高兴辩解道,“家里就娘和我那两个不孝子,加上照顾的人也没十来个人,你是说我带回来的那些老兵嘛?那是没地方去了,让他们看家护卫不是正合适吗。”

    “不是这个理由,算了,还是等你当国公了,我再去,正好在你家养老。”张道长一向口无遮拦,嬉皮笑脸说道。

    “你想当国公吗?”小公主的脑袋突然出现在两家的墙头上,奶声奶气问道。

    周渝见状,吓得肝胆俱裂,连忙跑过去说道:“哎呦,祖宗啊,人呢,对面的人呢,谁让公主爬墙的。”

    小公主索性趴在墙头,小手趴着墙,歪着脑袋,笑眯眯说道:“我让他们都跪着呢,你想当国公爷嘛,我让祖父给你当国公爷啊,你不要让老师走嘛。”

    周渝还没说话,有什么东西就砸了她背,紧接着传来江芸的一声冷笑,与此同时,张道长也挨了一颗石头,他吓的立马躲了起来,装死不说话。

    “没呢,我和我姐开玩笑呢。”周渝呐呐说道,“公主还是下来吧,太危险了。”

    二三岁的小孩小小一只,梳着两个小啾啾,趴在墙头跟个小玩偶一样,摇摇晃晃的,生怕一阵风就把人吹下来了。

    她话刚说完,隔壁的院子就热闹起来了,没多久,年轻的太子殿下就伸出一只手,把胆大包天的女儿抱了下来,随后院子里传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周渝叹气:“这都是什么事情啊。”

    “姐,跟我回家啊,我求你了!这个小院也没什么人了啊。”她看了一会儿热闹,这才继续坐回江芸芸边上,想了想,用衣服擦了擦苹果,递过去,“吃吗,我新买的,脆脆的。”

    江芸芸嫌弃:“不吃。”

    “人家以前都是吃削皮的。”张道长暗搓搓说道,“你最好在给人切快了,别把牙弄坏了。”

    周渝哎了一声,大大咧咧:“太麻烦了,回头我买橘子给你吃。”

    江芸芸还是躺着睡大觉,椅子一晃一晃的,任由头顶的树荫落在脸上一闪一闪的,别提有多悠闲了。

    “对了,小春呢,怎么不跟你回来。”张道长端着碗筷走了过来,随口问道。

    周渝得意说道:“人家现在跟我姓周,叫周浩了,选娘的工作后来都交给她了,她说现在气候变化太大了,旱涝交替不断,不是这里种不下去,就是哪里收不了成果,百姓种地太难了,所以想要研究出可以早种早收割,对太阳和水要求都低一点的水稻,上个月来信说自己去宣府了,等安顿下来就来京城看我们。”

    “那挺好的,我听说她的孩子都干这个了。”张道长又说。

    “对啊,一家子整整齐齐也挺好。”周渝满意点头。

    张道长一脸感慨:“当年小春瘦瘦弱弱的,没想到现在跟个小禾苗一样扎根土地了,真好啊。”

    周渝骄傲点头:“我们小春就是最好的!”

    “那江漾呢?”张道长又问。

    “就一直在兰州啊,她也不能科举考试,衙役也只能当到四十岁,年纪到了就退了,我问她要不要回南京,她说不回去了,我又问她要不要跟我来京城,她也拒绝了,就说要留在熟悉的兰州,但她收了很多弟子的,也算热闹。”周渝喟叹,一脸愁容,“我和她从未分开这么久,姐,我好想她。”

    天高路远,京城和兰州相隔万里,曾经年少时,几个小姑娘千里迢迢从扬州跑到兰州,当真是吃够了苦头,再后来她们如愿相伴多年,只是机缘的不同,注定会让三个性格迥异的人都走向不同的路,却不曾想真临到结尾,却是此生难以相见的局面。

    “哎,我怎么听说那个谁要回京了,从地方回来了,要进户部了,好地方呢。”张道长如是好奇说道,眼睛却盯着江芸芸看。

    江芸芸巍然不动。

    “回京就回京呗,又没人挨着他的路。”周渝这些年也真的长大了不少,若是以前大概是气得直跳脚的,现在却能心平气和说道,“他做官做的也不错,没了曹家拖累,能是能干事的人,而且他做官那年,江湛病死,江漾远在兰州都伤心得很,哭了好几天,眼睛都哭坏了,他们姐弟关系一直不错,江苍遭遇几次大变,大概也能改一下性子,放开过往,往前看了。”

    “再说了,和我姐有什么关系,问我姐做什么,我姐都不做首辅了,以后要过好日子的,才不管这些事情了。”话锋一转,江渝理直气壮。

    张道长也跟着笑:“好奇嘛,外面听到的,人嘛,看得开,干得少,吃得多,想得美,就能活得久。”

    周渝大笑着:“那不是就是你嘛。”

    张道长得意一笑:“我师父可是活了一百二十岁的哦,我也要活这么大年纪呢。”

    两人说话间,大门被人推开。

    “老师,我回来了,中午吃面行不行。”陈禾颖拎着一块肉和一包荷叶包起来的面,“做肉燥面吧,现在的野菜正新鲜,我也买了一把正好炒一盆。”

    “吃鱼吧,吃鱼好。”顾知也挤进来说道,“我新买的大鲈鱼,活蹦乱跳的。”

    江芸芸还没说话,张道长就激动点头:“吃吃吃,现在正是吃鲈鱼的好时节。”

    “那我做饭吧,你陪老师说说话。”陈禾颖接过鱼,对着顾知打了个眼色。

    顾知哎了一声,扑通一声坐在江芸芸边上,咳嗽一声,直接切入正题:“今天遇到姜指挥的儿子了。”

    江芸芸嗯了一声:“姜指挥还好吗?”

    “姜指挥瞧着也能长命百岁,儿孙绕膝呢,就是谢指挥……”顾知小声说道。

    江芸芸睁眼。

    “这些年他避嫌,前头还能翻个墙爬个屋顶,悄悄来家里吃饭,后来年纪大了,你们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顾知趴过来,小声说道,“也就逢年过年送个礼,见了面不咸不淡说两句,之前还能走动的时候,还有几次偶遇呢。”

    江芸芸看着头顶的树荫,下意识抬头朝着屋顶看去。

    屋顶空空荡荡的,只是睡着不知谁家跑出来的猫。

    年轻时,这个屋顶总是站满了人,现在,也只剩下细碎的风飘飘荡荡走过了。

    “正好我扶你去外面走动走动。”顾知说道,“要不要看看谢指挥啊,大家都一把年纪了,看一眼是一眼呢。”

    周渝哭笑不得:“小孩会不会说话。”

    顾知虽说不爱读四书五经,但各种杂书,尤其是张道长的各种道家经书,她却学得很快,故而一本正经解释道:“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自来生死之事,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那要不就去看一眼,人家早早就不当锦衣卫了,这些年还学着避嫌呢,也是莫名其妙。”周渝笑说着,神色怀念,“姐,你还记得当年在兰州时,大家就挤在那个小院子里,多挤啊,张道长老是和谢来吵架,谢来还总是给我们买好吃的,大家虽然挤在一起,整日有说不完的话,多开心啊。”

    江芸芸还没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周渝连忙去开门,随后惊讶站在门口,搭在门上的手微微收紧:“你……谁,谁走了。”

    姜磊的儿子跪在门口,大哭:“谢叔……谢叔走了。”

    张道长猛地站起来:“什么!”

    “谢叔临终前说不想麻烦你,但我爹说,说,希望您能去看谢叔最后一面。”

    江芸芸盯着头顶细碎的日光,缓缓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屋顶的小猫慢慢吞吞离开了。

    小院里的人瞬间陷入安静,谁也不曾说话。

    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

    属于江芸的世代终于还是缓缓走远了。

    五月初三

    原本能吃能睡的江芸芸突然开始嗜睡,一睡就是一整天,就连一日三餐都不敢上吃的。

    原本空荡荡的小院立刻围满了人,太医院的太医密密麻麻站满院子,一个个神色惶恐,交头接耳间是说不出的不安。

    ——年岁已至,他们无能为力,但如何回宫交代呢。

    周渝站在台阶下,看着里面站满了人却又格外安静,那颗心直勾勾往下沉。

    她一直不想想这件事情,却不曾想,这事倒是自己走的如此匆匆,猝不及防来到众人面前。

    “娘,我扶你去休息吧,你一晚上没睡。”周耦低声说道。

    周渝伸手,紧紧握着女儿的手臂,许久之后才眼眶通红,喃喃说道:“娘,就一个姐姐啊。”

    —— ——

    宫内

    朱厚炜紧张问道:“人来了没?”

    “最迟也要后天了!”

    朱厚炜难得急躁:“怎么这么慢啊!”

    “毕竟年纪也大了。”

    “那,那那边呢?”他犹豫问道,“能撑到这么久嘛。”

    小黄门没说话了。

    “哎,废物废物!!干点事情也干不好!”朱厚炜生气说道,“还不去库房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啊,人参雪莲都送过去啊。”

    “都已经送过去了。”王妃赶过来,按着他的手臂,低声说道,“王爷莫急。”

    朱厚炜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是真怕我哥疯了。”

    夫妻两人沉默着,哪怕听着外面小公主快乐的笑声,却还是一脸愁容。

    五月初五,天色阴沉,瞧着要下大雨。

    一直昏睡的江芸芸突然清醒过来,甚至笑着对周笙说道:“今年的春天好热,想喝点冰水。”

    周笙紧紧握着她的手,勉强露出笑来:“什么年纪了还吃冰的,我让人给你倒杯热水来。”

    “那不喝了。”江芸芸孩子气说道。

    周笙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好孩子,喝点吧。”

    江芸芸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半晌之后抬头看向门口。

    “姐。”周渝匆匆赶来,“你,你怎么样了。”

    “突然感觉生龙活虎的。”江芸芸开了个玩笑。

    周渝一听,眼睛大亮。

    张道长却身形一晃,面容惨白。

    “你今后就不要大大咧咧了,陛下让你掌管五城兵马司,你就好好干,若是二娘真犯错了,不能包庇她,当然我觉得二娘还是个好孩子的,穟穟的书院,你平时都看着点,还有闲闲的珍宝馆,我就这三个徒弟呢,一点点养这么大,哪怕现在也都四十多了,但总是不放心的,你要替我照顾好她们。”

    周渝笑着点头:“肯定都是好孩子啊,你教的能是坏孩子嘛,谁跟你说我没好好干了,我可认真了,一点也不徇私枉法,京城治安多好啊!我功劳占一半呢!”

    江芸芸笑着点头,随后看向站在门口的张道长:“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你跟着闲闲,不要总吵架了,年纪大了生气不好,争取活的比你师父长。”

    张道长想笑,但还是忍不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不要,闲闲狗脾气,我不要,我就要跟着你。”

    周渝突然察觉出不对劲,看着她脸上的红晕,笑容缓缓敛下。

    “周嘉,周耦。”

    两个小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虽说读书不能改变一切,但不读书肯定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好好读书吧,也不要再气你们娘了,她是我妹妹,气坏了,我心疼。”

    周嘉和周耦惶恐对视一眼,不敢说话。

    周渝怔怔地突然大哭起来:“那你帮我打他们啊,我每次打他们你怎么又拦着啊,姐,他们四书五经读得好差啊,你教教他们啊,姐。”

    江芸芸伸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脑袋,感慨道:“不打孩子的,我以前都没打过你,你还不是长得这么好。”

    周渝紧紧握着她的袖子,趴在床上痛哭。

    江芸芸扭头去看周笙,她看着面前老去的女人,眼前却浮现出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周笙漂亮又憔悴,她无助哭泣时,她便只能抱着她,安慰她,就像此刻一样。

    “对不起。”她靠在周笙的怀中,突然说道。

    这么多年,你爱的人不是你要的人,我霸占了一个母亲的爱,贪婪却又不敢面对,让她痛苦又让她为难。

    我可真是一个懦弱胆小的人啊。

    周笙抱着她啜泣着:“没有对不起,芸芸,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娘抱抱你,不要怕,芸芸,娘一直在这里……”

    江芸芸靠在她怀中,看着外面突然倾盆而下的大雨,听着雨声自屋檐下落下,滴答清脆就像有人在院中演奏一般。

    五月的天雾气蒙蒙,水汽眨眼在小院前弥漫开来。

    这座古老简单的小院终于迎来了最后的宿命。

    水汽中,有人撑着伞缓缓走了过来。

    她还是穿着最爱的大红色的裙子,烫着时髦大波浪,脚步轻盈欢快,她从雨雾中快乐走来,就跟小时候站在幼儿园门口接人一样,对着她笑说着:“走,芸芸,小姨带你回家啦。”

    “小姨。”江芸芸看着她,露出快乐的笑来,就像小孩子一样,伸手要去牵大人的手,“小姨,回家,带我回家。”

    周笙紧紧抱着逐渐丧失温度的人,就像当年抱着落水的孩子,泣不成声:“回家,孩子,回家吧。”

    周渝大哭:“姐,姐,不要走。不要走。”

    “姨,别走,姨。”两个小辈也跟着哭了起来,膝行到她床榻前,泪流满面。

    张道长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大雨越下越大,几乎要把所有悲伤都悉数淹没。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人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大雨磅礴,脚步凌乱,匆匆赶来的朱厚照和黎循传狼狈穿过雨幕,好似回不过神来,木然站在门口,听着屋内哭声震天的悲戚,他们却只能茫然看着在自家母亲怀中闭上眼的人,任由衣摆下的水滴滴落,汇入这个无穷无尽的水幕中。

    燕子不归杏花寒,九泉又叹文星来。

    甲寅虎年的五月初五,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的暮春时节。

    注定要在大明历史上留下煊赫一笔的江其归,溘然长逝,享年七十二岁。

    第五百五十六章 番外三

    贴主:QAQ

    【主题:天杀的, 听说了吗,海南又挖出几座江其归当年在琼山县做官时写的石碑了?猜猜这几篇文章会不会进课外阅读?】

    1L【QAQ】:我真的不想背书了,谁把江芸的稿子全烧了啊, 救救孩子吧,她一天天是不是太能写了吧,考虑过我们学生的感受吗?

    2L【我就这样你怎么滴】:按道理应该是没考虑过的,毕竟众所皆知, 他的同僚毛纪就小声蛐蛐过,当年葡萄牙人来的时候, 大家都不会这个语言,结果你猜怎么嘛?江芸学一遍就会,而且翻译水平极高(划重点:一遍就会), 让他恍惚以为葡萄牙语很简单,让他的儿子去学,结果你猜怎么着,学到差点断绝父子关系, 还是死活学不会,尤其可见,在江其归眼里, 这些文章应该是看一遍就记得住的,你们这些人记不住,和她江神童有什么关系。

    3L【Sua presena ilumina o ambiente】:别说了, 葡萄牙专业的心碎了【心碎jpg】

    4L【是谁还在背书】:三楼有什么好碎的, 我们明朝历史专业的人还没碎呢,你知道在弘治朝之后, 你只要学习一个大事件, 往前头追溯, 就能看到江芸的闪亮名字在前头闪耀,你就知道什么是心如死灰了。

    5L【迷人的数学啊】:你们敢信数学专业也能找到这人的名字?

    6L【是谁还在背书】:我知道,听说她在清丈土地的时候,自己琢磨出一种算法,现在你们算那种奇形怪状的图形时,都是用她的办法。

    7L【迷人的数学啊】:你说她怎么又当首辅,又当文学家,还当数学家的,难道她的一天不是二十个小时,怎么精力这么好。

    8L【芸谢不可拆】:她还会打仗呢,怎么高中历史课的大明激变中的保卫兰州城没学过嘛,一箭就射穿对面大旗了呢。

    9L【严谨的吃瓜群众】:这不可能,她那个时候的弓箭哪有这么厉害啊,而且她瘦瘦高高的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10L【芸谢不可拆】:爱信不信,首先是史书上是这么说的,然后兰州很多记载是这么记载的,最后蒙古那边也是这么记载的,over【摊手jpg】

    11L【我就是这样你怎么滴】:虽然我是江阁老梦女,但我对这件事情也是有点质疑的,毕竟历经四个朝代,每个帝王都这么爱江芸,你说他们不好都没关系,但你说江芸不好,他们能跳起来杀你九族,其他人一看,自然对江芸有些狂热了,难免有些修饰之词。

    12L【是谁还在背书】:而且江芸身体不好,历史上记载有好几次大病的,之前有人研究过太医院的出单记录,其中骨碎朴、川乌、牛膝、肉桂、海龙、秦艽、乳香、没药、香附、马钱子、防风、当归、红花最多,都是活血的,而且内廷那边也有记录,一到冬天就送大黄、三七和党参,可见她的手腕应该是受过伤的,不可能拉开弓。

    13L【芸谢不可拆】:【点烟叹气jpg】你们不懂,江芸是一个身体赢弱,意志坚强的神人,之前内阁几次交替大乱,都是她一个人撑着病体干活的,堪称劳模,还是当时的二皇子朱厚炜看不下去,把人赶走的。

    14L【芸芸研究室科长】:我倒是觉得这个是真的,这个记录都是她当阁老之后的,说不定就是当年受伤的,现在史学家也有很多这个论调,而且前几年白鹿洞书院历史考察的时候,就有说过白鹿洞在那个时候是君子六艺都教的,有一座石碑上就写江芸当年一直蝉联第一,外号江小鹤,可见她年轻时候,手腕应该是没问题的。

    15L【流窜各地的厨子】:说起白鹿洞书院的事情,有人磕章才储和江其归嘛?

    16L【我就是这样你怎么滴】:这是什么冷门cp?章才储不是白鹿洞学院第一位女山长嘛?

    17L【流窜各地的厨子】:我刚开的灶【羞涩扭捏GIF】。

    18L【芸芸研究室科长】:是前两天上了新闻的事情吗?

    19L【我就是这样你怎么滴】:什么新闻?仔细说说?

    20L【= =】什么新闻?仔细说说?

    后面一连串的问号。

    29L【流窜各地的厨子】:就是说白鹿洞旧址不是第一波挖掘结束了吗?里面发现有一个地方名叫紫阳书院,里面有很多石碑,从宋朝开始就有一直到它被战乱毁灭后,里面有几版是江其归和章才储的书信往来,说当年宁王之乱后,大部分老师和学生都战死了,其中有一个叫章才储的老师打算重建学院,耗尽家财仍需要帮忙,江其归当时正在忙着江西清丈一事,听闻此事后还让当地官员去帮忙,为她站台,给了她很多鼓励,信中称呼章才储为章妹!!

    30L【芸芸研究室科长】:你们cp脑没救了,怎么就盯着这个,里面不是还有一个重大发现,明朝最开始的女学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31L【烟花转瞬即逝】:确定了吗?明朝女学真的很盛行,听说还有才女诗会这些。

    32L【=。=】不会也和江小芸有关吧?

    33L【芸芸研究室科长】:你好,是这样的,毕竟是我们全能无敌,无处不在,神的指引,万物的神赐,五边形战士,折子总是出现在袖子中,大明最牛逼的首辅江其归啊。

    34L【扬州本地人吃喝玩乐群】:真是服了你们这些江芸激推,什么屁话都敢说。

    35L【是谁还在背书】:【大惊失色jpg】坏了!!我的论文!!!

    36L【严谨的吃瓜群众】:这个确定吗?别是个明朝的事情就都推到江芸身上。

    37L【芸芸研究室科长】:非常确定,有碑文作证,还牵出一个名叫娄素珍的女性,也是当年女扮男装来读书的人,专家甚至推测,也许在弘治年间,女子读书的风潮已经很盛了,男性科举的路已经走到了顶,不少家族就开始转头培养女子,当然也有一部分是京中女爵盛行,不少高官会在评估后把荫恩的名额给女性,从而让女性招赘,维持家族荣耀,而且她的徒弟陈禾颖,文学大家,不就是女学的老师,多少明代才女在她手中被培养的。

    38L【烤鸡就是最好吃的】:想起来,我记得碑文里还说为此展开了辩论,里面还有一句话能求同,也能存异,太牛了,古代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对了,江其归还骂了人是九年制漏网之鱼,蠢的一笔,笑死,好恶毒的嘴。

    39L【烤鸡就是最好吃的】:人家是古代人不是蠢人,好吧。

    40L【严谨的吃瓜群众】:真的假的,江其归会骂人?

    41L【芸芸研究室科长】:骂的,年轻时可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小少年,不服就是干,就是有时候因为太过有文化,一般人听不出来,阴阳怪气max选手。

    42L【我就是这样你怎么滴】:是的!!她小时候读书在扬州还被人骗了,据说买了两文钱一个粗粮饼,她还买了好几个,天哪,太可爱了。

    43L【烤鸡就是最好吃的】:假的吧,她饭量这么大嘛?不是说她清瘦嘛。

    44L【我就是这样你怎么滴】:扬州有本《桃园随笔》写的,就是野史哈,真假不论,但是一想到白白嫩嫩的小孩子张大嘴巴一咬,结果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小饼,还咬不动,骂骂咧咧的样子,妈呀,一想起来就觉得太可爱了吧【小孩吃饼连环画】。

    45L【严谨的吃瓜群众】:你们这群芸推真的怪无聊的,这也觉得可爱,听说她小时候衣服都是短的,说明日子过得一般,还被骗了,估计她要哭了。

    46L【流窜各地的厨子】:什么?哭了?哪里哭?怎么哭?谁让她哭的?还是她把谁弄哭了,太带感了【举起筷子胡乱吃饭jpg】

    47L【初来乍到多多指教】:什么病弱强大睿智爱吃爱哭的绝世美人!这不是我们写小说最爱的绝美人设,趁乱吃一口【真香jpg】

    48【我就是这样你怎么滴】:【紧紧抱住jpg】欢迎新朋友,再次我郑重介绍一下我们江其归的光辉履历——大明第一首辅·四代帝王心尖宠·人形迷药·六元及第·微操神人·文武双全·大明在世时间最长首辅·南北直隶第一美人·时尚的缔造者·阁老们的生钱利器·大明第一消防员·最强糊弄大王·孩子的猫薄荷·卷王组组长·大明情话大王·大明基建狂魔·躺躺椅爱好者·隐形小哭包·清清白白江其归!入股不亏哈,爱上她是你的宿命。

    49L【初来乍到多多指教】:【震惊jpg】

    50L【我就是这样你怎么滴】:还有很多的,学生考试的噩梦,老师升级的材料,网络上的吵架引子,你多了解了解,爱上她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51L【猪猪爱吃芸朵包】:还少说了一点,百家cp粉大战的源头。

    52L【QAQ】:【尔康手】等等,住口!!!!!不要坏我楼。

    53L【青梅竹马就是最香的】:cp大战就你们猪粉最跳了,真是可惜,江其归跟她家小猫在一起都不会和你们正主在一起的。

    54L【喵喵喵】:什么猫?在哪里?我看看!

    55L【猪猪爱吃芸朵包】:放你的狗屁,什么青梅竹马,一起读了几年书还真当自己是正室了,后期都没回过京城,你知不知道据野史记载,正德九年乾清宫失火,江芸以为朱厚照在里面还冲进去救人,你家正主有这个待遇吗。

    56L【青梅竹马就是最香的】:【阴阳怪气jpg】当年朱宸濠把我们小青梅抓走了,可是我们小竹马从天而降救出来的,最后被救出来也是抱在一起的(强调:这可是正史记载的!!!),啧啧,你那个破烂野史只能说明一个,江其归可真是善良啊。

    57L【我就是这样你怎么滴】:【星星眼jpg】是的是的,我们其归就是这么善良的,就张灵那么刻薄的一张嘴,说起江其归那可是每一个都是好字,还夸她是他见过最好的人。

    58L【梦晋独爱芸芸】:是的是的【狂点头GIF】我们梦晋就是爱惨了江其归,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不说,还在大力宣传江其归的政策和文章,说她是海内第一人,明明当年自己都重病了,还在管梅花书院的事情,太感动了,对了,他屋子里还有很多江芸的画!还有趣事,唐伯虎家的二娘晚年写书还抱怨过此事,说因为这些画,导致她小时候一见到江芸就想亲亲。

    59L【什么啊,吃一口】:??什么离奇的起承转合,真的假的?为什么小孩要亲亲啊,是有人亲过了吗?哪听来的?

    60L【梦晋独爱芸芸】:【老实巴交】大嘴巴子祝枝山写的《苏州小谈》也说过这事,可信度很高的,入股不亏,而且两个大美人真的很般配啊【勾引GIF】

    61L【猪猪爱吃芸朵包】:56L真的笑死我了,反正最后和江其归在一起的就是我们猪猪,其他人都不要乱蹭哈,竹马哪有天降好。

    62L【青梅竹马就是最香的】:笑死,什么在一起啊,我还以为你家猪猪入赘了呢,我们小青梅和江其归一个月三封信,谈天说地和谈情说爱有什么区别。

    63L【我就是这样你怎么滴】:25L这本书我看过,太劲爆了,还说有一次幺儿,小青梅和小猪在其归家吃饭,还明争暗斗起来,你一言我一句,最后还把桌子掀了,可我家小芸芸吓坏了,我家小芸芸只能抱着小猫嘟嘟囔囔,哎呀,可爱死了!!

    64L【喵喵喵】:猫,什么猫,我看看啊!!

    65L【梦晋独爱芸芸】:祝枝山真是到处吃瓜,哪里有瓜有哪里有他,他还说当年梦晋是不打算科举的,愤世嫉俗得很,结果其归和他谈心之后,就改变了他的想法,当真时大明行走的迷药,谁闻谁迷糊。

    66L【猪猪爱吃芸朵包】:你们这群磕青梅竹马cp的,就是最喜欢颠倒黑白,你要知道,最后这个史书上到底是谁和江其归站在一起!是我们猪猪!是我们朱厚照!!君臣年下师徒白月光的cp就是最厉害的。

    67L【楠枝其归不分家】:有病吧,各自磕各自,谁不知道你们当皇帝的心里想什么,那个江彬的事情我都不想说了,还有那个张永几次暗搓搓针对其归,他愣是没开口,还有李东阳的谥号,还有那个李东阳的儿子李兆先晚年写书就说了,其归的手被火烧过,十有八九就是乾清宫的那场大火,算什么爱啊,滚啊,就我们小青梅是真的一直和她在一起,晚年还一直书信往来呢。

    68L【扬州小兰花】:就是就是!帝王的爱也太拿不出手了,我们楠枝可是陪着其归小时候一起读书,又和她一起顶住漳州开海的压力,最后还去江西清丈了,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关键时刻勇敢地站在他的小竹马身边啊。

    69L【隐形帝后cp】:啧,那不是也没和江芸在一起,江芸最后和谁葬在一起,你们到底清不清楚。

    在皇陵,整个皇陵就朱厚照和江其归两个人,据八卦嘴桶子李春芳写的晚年内阁秘闻说当年江其归死的那一日,朱厚照冒雨去江府,死死抱着她的尸体不放手的,死活不然周家人把尸体带走送进周家祖坟,一定要送入皇陵,明朝是没有大臣陪葬的先例的,大家都不同意,他就这么闹脾气三个月不肯上朝。

    以前他闹脾气都是江芸去安慰的,这次大家都闹得没办法,就连朱厚炜的话都听不下去,你猜怎么着,最后是谁劝的,江其归的徒弟,承德书院的院长陈禾颖亲自去劝的,据说陈禾颖是江芸当年在扬州守孝时收的徒弟,气质酷似江芸,文学人品样样拔尖,有‘小其归’之称,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江其归入皇陵,陛下上朝了。

    帝王低头,这都不是爱,那算什么!!”

    70L【楠枝其归不分家】:我们其归的手。

    71L【隐形帝后cp】:江其归死后半年,小猪也病死了,怎么不算同生同死同陵。

    72L【楠枝其归不分家】:我们其归的手。

    73L【隐形帝后cp】:虽然为了保护古物,陵墓从未开掘,但据一些宫里老人的回忆录,朱厚照的陪葬里面一半多都是老物件,全是和江其归有关的。

    74L【楠枝其归不分家】:我们其归的手。

    75L【隐形帝后cp】:根据太医院的记录,在正德年间,内廷一半多的人参雪莲这些大补品都是送去江府的。

    76L【楠枝其归不分家】:大概是为了弥补手的问题吧。

    77L【隐形帝后cp】:……md,你们这群小青梅粉说不通。

    78L【楠枝其归不分家】:我只知道其归的手就是因为这个狗皇帝弄坏的【阴恻恻注视jpg】

    79L【猪猪爱吃芸朵包】:??骂谁呢?吸血包。

    以下忽略一百楼的骂战……

    234L【QAQ】我的楼QAQ.

    —— ——

    贴主【QAQ】

    主题:【我又来了!听说了吗?兰州今年打算发展旅游业,想要打造黄河第一水渠的招牌,结果往下挖的时候意外发现一座古墓。】

    1L【QAQ】:古墓名字的主人叫冯喜春呢,好像是一个镇守太监。

    2L【是谁还在背书】:嗨,胆战心惊进来,开开心心离开,太监有什么意思,我还以为又和江芸有关呢,还想着进来看看是不是要背的书又要厚了,我的硕士论文马上就要交稿了,不要搞我心态哈。

    3L【QAQ】:但他好像和江其归确实有点关系,他说自己的老师是江其归。

    4L【是谁还在背书】:???

    5L【QAQ】:【贴图】你看,还说自己的名字也是江其归取得,因为他出生在春日,还说自己做了错事,但他不后悔,只是从此不敢再说自己和江其归认识,唯恐污了老师清誉。

    6L【是谁还在背书】:江其归杀了这么多太监,多少司礼监大太监栽在他手里啊,怎么可能收太监做徒弟啊,他是不是在兰州混不下去了,扯虎皮做大旗啊。

    7L【大小松山的一颗小松树】:兰州本地人出来说两句,这人当年在兰州应该做的还不错的,还进入名臣录【贴图】,也是司礼监出来,来整顿军务和督察清丈田地的,正德十四年宁王造反,北面的小王子趁机劫掠大同,脱脱卜花·娜仁围困兰州,想要趁乱打劫,是他和秦知府坐镇兰州的,江芸的妹妹,后来的宁国公周渝去京城搬救兵(虽然没帮到救兵,因为大同当时因为战事被封了,她和朱厚照一起打仗去了,但也因此封伯了),说回正题,冯喜春当时还深夜带人突击蒙古人,装模作样,虚张声势呢,保护了很多当时投靠了大明的蒙古人,但他因此受了重伤,大家都猜测,他后来死得早,就是因为这次伤得太重了。

    8L【QAQ】:QAQ还蛮悲壮的,但我看他陪葬很简陋的,本来以为是挖到大墓了,结果就几本据说是最基础的启蒙书,破破烂烂了,考古人员还在修补呢,还有就是几份书信,但是年代久远了,都破烂的不成样子了,也不知道写啥。

    9L【大小松山的一颗小松树】:听说确实挺清廉的,大明正德时期的太监都还挺清廉的,毕竟江其归瞧着温温柔柔的,杀起人来是一点也不含糊的,多少太监死在她手里啊。

    10L【是谁还在背书】:还好我不是写兰州事情的【松了一口气】。

    11L【到底什么时候能通过论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但我写啊啊!!我写啊啊!!杀了我吧,我写的还是《论江芸在位前期时和司礼监太监权力制衡》,啊啊啊啊,杀了我,快杀了我啊!杀了我!!!!

    12L【哇好热闹】好好好,又疯了一个,抬出去吧,每年论文季总有人疯,可惜了,年纪轻轻的【点烟jpg】

    13L【沧桑的烟雨】: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惆怅jpg】,幸好当年科技力一般啊,不像这几年到处想要打造历史旅游名城,到处都在发掘的,可不是疯了一个又一个。

    14L【QAQ】:现在孩子读书压力太大了。

    15L【芸谢不可拆】:你好,楼主,能看看这次的兰州纪录片里,有没有谢来的出现啊?他的资料实在太少了,就江芸为锦衣卫们写的墓志铭和碑文有提及,江芸还夸他有勇有谋,匡扶社稷呢。

    16L【QAQ】:我一直很想问,谢来不是一个锦衣卫指挥嘛?他怎么能和阁老扯上关系呢,朱厚照难道不会起疑心,你们怎么找到的磕点。

    17L【芸谢不可拆】:【点烟jpg】你们都不懂,就是那种似而非是的感觉,有一个世代是锦衣卫人,名叫姜万里的人写过,谢来和江其归关系极好,半夜上门也会敞开大门,当年谢来走后,江其归自己病得厉害,还亲自去出殡了,小哭包当时哭得厉害!

    18L【QAQ】:??就这么一件事?

    19L【芸谢不可拆】:这一件事还不够吗?!那得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啊,而且琼州有他的影子,兰州有,江西有,还有漳州有,这个历史脚步的跟随感,不是妥妥一个忠犬,可惜了,就是史料太少,不然也不会这么冷门。

    20L【是谁还在背书】:这事我有发言权,我研究的课题是《明朝正德时期的宦官制度和锦衣卫制度的变化》,江其归在改革镇守太监的权力时,其实本质上就是三权分立,让御史监察百官,百官弹劾太监,太监监督御史,与此同时,把锦衣卫从宦官体系中抽离出来,让他的权责变高,从而又在宫内和宦官形成角斗之势,宫外则督查百官,但因为锦衣卫素来和百官不和,又杜绝了锦衣卫和百官勾连,同时百官本来就可以弹劾锦衣卫,内廷也会盯着锦衣卫,算起来还是一个连环套。

    当然,上面都是废话,下面才是八卦,听说谢来和江芸关系极好,谢来当年能上位就是在江芸得罪外戚,被赶出京城后,还年幼的太子殿下朱厚照慧眼识英雄,让谢来去保护江芸的(史书上记载的),当年大小松山还不是大明势力范围呢,所以蒙古人经常可以长驱直入,但后来这股蒙古人就突然消失了,有人考据就是江芸和谢来联手杀的人。

    21L【在混乱中吃一口】:磕到了!!我之前读书就说他们不可能就是简简单单的朋友,谢来和小青梅关系这么好,肯定是中间有人过度的,谢来这人脾气傲得很,哪怕是对首辅都不假辞色呢,但是据当时的内阁阁老梁储晚年写书说,他最烦江其归的其中一点就是因为和锦衣卫走得近,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很多人猜测就是谢来!

    22L【楠枝其归不分家】:第一工作需要,第二我们正妻的地位不可撼动,第三,梁储写的东西私心太重了,老是骂我们其归啊。

    23L【QAQ】:十楼禁言了哈,我的楼不能在被毁了啊,九楼别生气哈,讨论学术呢。

    24L【到底是谁在磕cp啊】:这几年随着热播剧,小猪和小青梅的cp粉打得火热,只要说起江芸,他们肯定要争一番的,最后楼必歪。

    25L【崽崽独美】:就是就是,王鏊都说江芸这人和尚道士见了都要念阿弥陀佛,无量天尊的,是个人都会喜欢她,但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怎么就喜欢给她拉郎配啊,玛丽苏的文少看啊,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清丈土地,开海贸,环球探寻,修改法律,间接废除良贱制度,赶上外面的脚步,留下后事女帝开科举的种子,对女官制度的影响,留下这么多璀璨的文学,怎么一个也不提啊!!这么优秀的女性!!

    26L【芸芸的幺儿】:你说的都对,我们也都很喜欢,但我们关注她的感情生活。也不过是遗憾她至死都是一个人,而且有必要这么忌讳谈感情嘛,再说了当年顾幺儿死的消息传到内阁时,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其归竟然吐血了,我不认为她对幺儿毫无感情,只是在她眼里事业更重要而已,我们很支持,但也不妨碍,我们了解她心中的柔软。

    27L【崽崽独美】:幺儿好歹是她养大的,两人经历过这么多难免伤心啊。

    28L【芸芸的幺儿】:伤心到吐血,你们真的不觉得太伤心了吗?那可是陪着她在最困难的时候一起去琼州的人,是那个学着唐伯虎给惊喜,偏偏惹得鸡飞狗跳,但是其归还是一脸温柔的人【唐伯虎自传里说的】,江其归的前半生大半时间都是他,这一点你们同意吧。

    29L【崽崽独美】:同意,但不认同啊,那为何不在一起,不在一起那肯定是不喜欢啊,而且顾仕隆的墓志铭也不是她写的。

    30L【芸芸的幺儿】:哈,你懂什么,江其归的心里是数不清的百姓和朝政,但又不是没有心,顾幺儿可是少年将军,热情开朗,身强体壮,腰细腿长,一款非常安心的护卫犬,就是特别讨这种高智美少女的心的,而且当年江其归因为这是大病一场,也是史书记载的,陛下不得不请其他人代为写。

    31L【路过哈,别踢我】:说起来江其归是不是没给任何一个人写过墓志铭。

    32L【QAQ】:因为她太爱哭了,身体又不好,哭多了伤身,所以大家都不敢让她写,当年他老师死了不就是三不,其中就是不准她写墓志铭,那段历史看得我心都碎了,太难了,真的是什么破事都赶在一起了,还好她没被打倒啊。

    33L【到底是谁在磕cp啊】:温柔多情的人真的太伤了,年纪最小,所以要面对少年时的好友同僚一个个离开,也太令人难受了。

    34L【崽崽独美】:都是自欺欺人啊,而且后续也没历史作证,江芸太受欢迎了,哪怕她走了,后面也都是编排她的事情,你们读了几段野史就胡乱说。

    35L【芸芸的幺儿】:爱信不信,扬州的那群朋友都说他们是特别好的关系,同吃同住,江其归的兜里永远有糖,总所皆知江其归不爱吃甜的,那这个糖能给谁!!!能给谁!!!你们说啊啊!!

    36L【崽崽独美】:小时候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只能说我们其归不亏是幼儿园班长,真会照顾孩子啊。

    混战ing……

    120L【招新招新】:有没有磕徐经的,太冷门了,来个厨子吧,跪下来求你们。

    混战ing……

    131L【震惊】:徐经不是生徐霞客的那个吗,不是有老婆了吗?

    混战ing……

    135L【招新招新】:是这样道理,我们磕CP的人就是这样胡乱磕的,不用管我们死活,来会磕的就行【风中凌乱GIF】【企图捡走一个厨子】

    混战ing……

    140L【芸谢不可拆】:那我们也招厨子啊,不行我可以自己下厨的,来个客人!!我什么都会写啊,我们冷坑不能认输啊。

    141L【是谁还在背书】:那我来一个一起写论文的,不疯的不要!写的出来的不要!导师很负责的不要!不到ddl不开始的不要的!

    混战ing……

    152L【双美绝杀】:那我们张灵cp也招人哈,来的都有张灵和江其归的美貌和聪明啊,厨子不少,都是大文人,黄的,不黄的都有啊,什么xp都能满足哈,诚邀姐妹们加入滚圈。

    153L【芸芸的幺儿】:真的假的,你们是烫圈,我们是什么?【黑人问号?】

    154L【在混乱中吃一口】:最烫的难道不是小青梅和小猪吗,我这个圈外人都知道。

    混战ing……

    160L【芸芸的幺儿】:我们幺儿不服!!!姐妹们!冲啊!!

    混战ing……

    180L【QAQ】:等等,我的楼QAQ【尔康手】

    第五百五十七章 番外四

    这些年新建博物馆实在太热了, 各地都在开展文化溯源,学校们的课后作业也都是参观博物馆,然后写心得体会, 顺便在草地上野餐,和同学们聊聊感情,也算是课外活动的时间。

    江芸芸作为一个二年级一班的小学生在某个周末被她小姨拉起来,穿上漂亮的小裙子, 梳上两个小啾啾,背着塞满零食的小书包, 不情不愿被人拉出门。

    小姨把人送到博物馆门口,大大咧咧安慰道:“听得进去听,听不进去就先把烤鸡吃了, 冷了就别吃了,坏肚子。”

    小朋友困得不行,只能迷迷糊糊嗯了一声,手脚并用爬下车, 揉了揉眼睛醒了醒神,就才去找领队了。

    今天参观的前几年市政重点投资,今年才对外开放的大明首辅江芸的博物馆。

    有调皮的小孩一见到她就跑过来故意说道:“哎, 这个人叫江芸,你叫江芸芸,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江芸芸没理他, 乖乖去找领队班主任报道。

    班主任见了人就笑了起来:“芸芸今天穿的好漂亮啊。”

    “是小姨给我找的。”江芸芸乖巧说道。

    “老师, 这个当官叫江芸,你叫江芸芸, 他们是不是认识啊。”烦人的小孩又凑过来嬉皮笑脸问道。

    老师笑说着:“那说明我们芸芸以后也是这么厉害的人呢。”

    江芸芸不理会烦人的同学, 自己掏出小板凳坐了下来。

    “你怎么找个地方就要坐啊, 你好懒啊。”小男孩又凑过来,伸手想要去捏江芸芸的小啾啾。

    江芸芸立马伸手,大声告状:“老师,陈振华弄乱我头发。”

    班主任立马紧张把江芸芸抱在怀里,严肃说道:“不可以欺负同学的。”

    小男孩被赶走了,一脸委屈,站在远处盯着江芸芸不放。

    谁知道江芸芸已经掏出小饭团慢慢吞吞吃了起来,小脸一鼓一鼓的,盯着人来人往的游客,别提有多可爱了。

    班主任满意点头,最后和其他同事一起把今日参加活动的十三个小朋友聚集在一起,这才说道:“好啦,小朋友们,吃的都收起来,我们准备取参观啦。”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完全不听老师说话。

    “是哪个小朋友还在说话啊,再说话今天就没有小红花哦。”班主任一本正经说道。

    话音刚落,原本吵闹的小朋友立刻乖乖站好。

    “真乖,手牵手哦,我们要进去啦。”

    小男孩立马要去牵江芸芸的手,谁知道江芸芸眼疾手快牵着老师的手,咧嘴笑道:“小姨说要牵着老师的手。”

    小孩的手软软热热的,班主任立马心都化了。

    ——可爱又懂事的小孩谁不喜欢。

    这是江芸的祖籍扬州政府承建的一座大型博物馆,有五个足球场这么大,上下四层,哪怕是工作日,里面的人流量也不算少。

    一入门就是一张据说是根据历史描绘出的巨大画像。

    画中人穿着大红色衣服,骑在马上,胸口系着一朵大红花,手中还撑着一把伞,伞面上还有各种绢花手帕和鲜花,画中的人只露出半张小巧的侧脸,两侧人群的样子已经不重要,所有的重心都在正中的人上。

    这样巨大的画无疑效果是刺激的,小孩子们立刻齐齐发出一声哇。

    “保持安静哦。”老师说道。

    小孩子们又齐齐捂住嘴巴,只露出扑闪扑闪的眼睛。

    江芸芸仰头盯着那半张小侧脸看,大眼睛一闪一闪的。

    “和你一样好看的。”小男孩凑过来眼巴巴说道。

    江芸芸脚步一转,借机转到老师另一侧。

    “这就是我们今日的主人公了。”班主任笑说着,“大明第一首辅江芸,这幅画有别于其他名人画像的大头照,据说是当年江芸十五岁考中状元后打马游街的图,当时在大明非常盛行的一幅画,原画被毁坏,这是一张复原图,因为这画非常有名,专家在考量时选择这样的一幅画。”

    “那有江芸正面的画像吗?她真的很好看吗?”有小朋友天真说道,“跟太阳一样,跟月亮一样。”

    “按理是有的,但一代代传下来,有坏了的,也有丢了的。”老师耐心解释着,“目前在四楼有按照各种史料画的复原照。”

    “我知道,我妈妈说了,在朱厚照的皇陵里肯定有很多的。”有个小男孩大声说道,“江芸也埋在那里,等我们以后挖出来就很多了。”

    “那都是假的,不要胡说八道。”有小姑娘嫌弃说道。

    “哎,你不懂。”小男孩一脸深沉,“朱厚照和江芸是一对的,我妈说的,我妈不会说错的,她最喜欢看电视了,肯定是最最厉害的。”

    老师失笑,按下同学们间的小纷争。

    “大家跟我们走,这幅画后面的电子沙盘就是我们大明的版图变化,来,我们重点看看我们。”

    江芸芸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跟在后面,踮起脚尖看着标红的地图。

    “这就是当年正德年间的地图,大家看北面,当时这一大片都是蒙古人的土地,但当时大明对蒙古采取怀柔同化政策,江芸的妹妹,后来的宁国公周渝就是主导这个事情的推动者,大家又看下面西南这一面,虽然不是大明的国土,但他们当时都是大明的附属国。”

    “这么多都是吗?”有个小姑娘震惊。

    “是的,直到马六甲海峡,直到明末都还牢牢处在大明的控制下。”老师点头。

    “西面,吐鲁番在后期朝贡中,接受大明文化熏陶,也被纳入版图。”

    江芸芸的眼睛盯着那张在发光的地图,瞳仁里的光也跟着一闪一闪的。

    “那她是很会打仗的人嘛?就,就跟打跑匈奴的汉武帝一样。”同学好奇问道。

    老师摇头:“江其归很少对外发动战争,唯一的一次就是当年的远征马六甲海峡,耗时一年半,对蒙古人的大都是反击。”

    “那她是个好人吗?”

    老师笑说着:“那就要等大家看完后,写在日记里告诉老师了。”

    “芸芸,你有什么想问的。”老师看着沉默地孩子,笑问道。

    江芸芸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那我们去下面一个地方吧,一楼主要讲的是当年她在扬州求学的日子。”老师带着小孩继续往左边的入口走去,“在这个地方,江芸考中了当年南直隶乡试的第一。”

    “大家知道乡试的第一叫什么嘛?”老师笑脸盈盈引导道。

    “我知道!叫解元!!”陈振华大声说道,“她有个好朋友就叫唐解元,也是乡试第一,我之前去他家的景点桃花坞玩了。”

    老师送出一朵小红书:“哇,振华真是聪明呢。”

    小男孩得意地贴在胸口,看了一眼江芸芸,谁知江芸芸只是盯着最上方的文字介绍上看,眼神专注认真。

    “这是当年的弘治钱币,扬州地处船流交汇,贸易繁茂,所以银钱流通非常旺盛,所以后来江芸主导的大明钱币改革,史学家认为是她当年在扬州耳融目染才一力推动的。”老师介绍着,还引入一个小故事,“当时这个铜钱相当于我们的一块钱,据说江芸当年在读书的时候买了一个粗粮做得大饼,花了两文钱才买到的。”

    “那不就是两块钱买一个馒头。”陈振华嘲笑着,“她被骗了,笨死了。”

    江芸芸睨了他一眼,但还是没说话。

    “当时才十岁呢。”老师解释着,“以前她被关在曹家,故而对外面的生活并不了解。”

    “为什么被关啊。”又有人好奇问。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说她娘是小妾,她生下来不得人喜欢,性格也古怪,所以才把人关起来的,她后来突然回过神来要读书,这才拜师黎淳的,电视剧大明烽火里说过这个事情的,我看过的,电视很好看的,大家一定要去看哦。”

    “好了,我们继续看,这个是她当年在扬州出版的书籍,不过模板被损坏了,这本是从一个大商人林徽的墓中找到的,本来看碑文大家都以为是男子,后来验骨才发现竟然是女子,可见当时风气,女扮男装非常流行,女子非常渴望自己的地位得到改变,这也为后来的女帝改革有了一定助力,不过这不是今日的重点,大家仔细看看,这里面是她当年求学写的题目。”

    小朋友大都对文言文不感兴趣,故而装模作样扫了一眼就兴致缺缺了。

    江芸芸趴在玻璃上,一字一字地看着那些内容。

    “看懂了没?看这么认真。”陈振华一本正经凑过来说道,“老师不会给你小红花的。”

    江芸芸还是没理他,只是盯着那些字,看久了竟觉得有些开心。

    “看出什么了吗?”漂亮的孩子总能吸引老师的主意,老师随口问道。

    江芸芸想了想说道:“她读书的时候肯定很开心。”

    老师失笑,摸了摸小孩的脸蛋。

    “读书怎么会开心呢,你胡说八道。”陈振华嘲笑着。

    江芸芸没说话,就是坚持说道:“就是开心的,她肯定就是开心的。”

    “读书很苦的,我姐姐整天哭。”另外一个同学小声嘟囔着。

    “那她不苦的。”江芸芸说道。

    “哈,你的脾气也好古怪,你要是在曹家也要被关起来。”刚才那个说电视剧的同学嬉皮笑脸说道。

    江芸芸不高兴,贴着老师站着,小脸一扭,不理会他们的打趣。

    “不过,都说江芸是不出世的神童,可能读书对她而言确实很简单,不然也不会这么轻轻松松考上状元啊。”老师打着圆场。

    江芸芸欲言又止,小脸挎着,捏着手指,在心里反驳着——那考状元肯定也不是轻轻松松的。

    “下面这件东西可有来头了,据说是祝枝山画的兰花图。画的呢就是当年江芸在扬州黎家求学时,放在窗口的一盆兰花。”

    “啊,我知道黎循传。”小女孩眼睛一亮。

    “兰花好茂密啊,江芸种花可真厉害。”有人夸道。

    “外界也揣测这盆花对她意义非常,所以才照顾得如此好。”老师说,“小朋友们可以看看祝枝山的笔力,这花是不是生机勃勃,很好看啊。”

    大家围上去七嘴八舌看着,江芸芸站在最外面安静看着。

    兰花郁郁葱葱,枝条舒展大方,安安静静的落在画面上,空谷幽兰不过如此。

    江芸芸虽说长得漂亮,但一直不爱说话,性格内向,冷冷清清的,故而老师们对她不围上去的举动也不太在意,只是牵着她的手,别让她走丢了。

    ——她小姨脾气可不好。

    “再看后面这本书,乃是她的好友张灵为她整理的文集,因为当时在扬州的梅花书院出版,故而在当年梅花书院的抢救性挖掘中找到板块模板。”老师继续介绍道,“张灵性格愤世妒俗,唯有对江芸格外推崇,认为她是古今中外第一人。”

    “大明烽火里他是个大美男,我妈妈可喜欢他了。”小姑娘可可爱爱说道,“那他真的是大美男吗?”

    “这就要看我们下一本书了,新倩集。”老师笑着开始下一个话题,“这是江芸好友徐祯卿编写的南直隶美男,里面江芸在第一个,唐伯虎在第二个,张灵就在第三个,对了还有黎循传,在第八个。”

    “哇,那有画吗?”小姑娘眼睛亮晶晶问道,“我要拍照给我妈妈看。”

    老师遗憾摇头:“并未有流传下来的画像。”

    小姑娘大人模样的叹气。

    “这个是瓦片吗?”有个小姑娘指着下一个东西,好奇问道。

    “这是根据扬州志考古出来的,当年周家大院里挖出来的瓦片,专家根据检测,距今有五百多年历史,应该就是当年周家的屋子碎片。”

    “瞧着灰扑扑的,没有之前去王府那边看的亮晶晶呢。”那个小姑娘摸着小下巴,一本正经评价着。

    “江芸治家严格,去世时家中银两不足十两,她娘虽做过生意,但也是非常洁身自好的人,从不借着江芸的威名在扬州生是非,据野史记载记载,周家在扬州的田产只有一百亩,这和徐阶在上海松江的上万田亩是截然不同的。”老师解释道。

    “哇。”小姑娘震惊,“她娘好厉害,我妈妈切了西瓜在厨房,我都忍不住想吃。”

    “她娘叫周笙,我记得。”

    “是的呢,江芸认为姓乃人之根本,名为人物联系,就该正大光明喊出来,故而她为人些碑记,做文章时都会写上人物全称,她娘的名字也得流传下来。”老师解释道。

    江芸芸盯着那片瓦,伸手隔着屏幕轻轻点了点。

    ——外婆的屋子也很小,但外婆的屋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屋子。

    一块普通的灰皮瓦片,零散破落,但厚度不低,但若是一片片连起来,也是可以为屋内之人遮风挡雨的。

    “好了,我们再看一楼最重要的一件展物吧。”老师把人带去中间的位置。

    这是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下面有一个鲜红的手掌印,印中有一个名字——江泽。

    江芸芸盯着那个名字,又或者是看着那张血淋淋的手掌印。

    他力道之大,几乎要贯穿那张纸。

    “这个名叫江泽的人是江家仆人的儿子,这个江家就是江芸的家,她的父亲江如琅做尽坏事,杀害这个仆人的爹,还杀了很多人,所以这个仆人状告了这位主家。”老师叹气,“按照当年的法律,‘凡奴仆首告家主者,虽所告皆实,亦必将首告之奴仆仍照律从重治罪’,仆人告主家是要先打二十大板的。”

    “那这个人还是告了?”小姑娘惊呼一声,畏惧问道。

    老师点头:“这就是状纸,足足十条罪状。”

    “那他后来死了吗?”

    老师想了想,摇头,随后又点头:“不清楚,后续没有记载。”

    “那江如琅死了吗?”刚才的小姑娘又问道。

    老师叹气:“当时可以用钱赎人,他的夫人,曹蓁把人救了回去,直到弘治十八年才病死的。”

    “那太过分了!!”小姑娘大骂道,“古代一点也不好!”

    “好了,我们去楼上吧,一楼的东西不多,在江芸没考中状元前,她性格低调,故而在扬州的史料很少,只有几个扬州好友写的纪传体,但实物考据不多。”老师开始清点学生,结果一扭头发现江芸芸还站在那张状纸前,忍不住笑说着,“在看什么呢?”

    江芸芸回过神来,半晌之后摇了摇头。

    只是她走了几步突然说道:“打板子一定很疼吧,会流很多血。”

    老师点头:“那肯定啊,那么大那么粗的板子打在人的背上,别看只有二十大板,要是重一点,三四板就能打死人的。”

    江芸芸哦一声,掐着书包袋子,突然有些闷闷不乐。

    ——古代一点也不好,那个江如琅是坏人,告他怎么要挨打啊,真的太过分了。

    二楼是江芸在琼州的事情。

    “这就是她当官之后,第一次被贬去了琼山县。”老师指了指正中的六块墓碑,“这六块石碑就是最重要的一处发现,当年她在琼山县做县令,为了推行改革,所以每做一件事情就会写一块表彰碑,据说原先都竖在衙门口,只是后来战乱,大都没了。”

    “这是目前能找到的六块残缺石碑,正中这块是清丈土地的表彰文章,里面详细记载了当年主动配合的富商乡绅,左边这块则是当年修建水利后的铭文,这座碑文有一个特点,就是碑文后面写满了当时出工百姓的名字,这两百六十一人的名字,不论男女老少,都被记录下来。”

    小朋友绕着石碑走来走去,交头接耳,啧啧称奇。

    “这个人叫张小花呢,好简单的名字。”

    “这个人没有名字吧,就叫二大娘……”

    老师一脸温柔的看着小朋友好奇的目光,笑说着:“在此之前女子能留下来的姓名很少,在此之后,不少传记都又能留下女子姓名,而且随着后来女官和女子科举的发展,读书的科普率越来得越高,这才让后期越来越多的普通人都会留下姓名。”

    “哇。”小朋友又齐刷刷地哇了一声。

    “这个是女学吗?”有个小朋友指着其中一块问道。

    老师哇了一声:“水琴好棒哦,来,一朵小红花。”

    洛水琴高兴坏了,骄傲挺胸:“妈妈教过我的。”

    “不错,这块碑文虽然损害严重,但我们依稀可以看到这是记载,当年官学开设女子学校,招了十六位女学生,课堂内容为教授简单的四书五经,要求是识字明理,学期三年,十到十八岁的女子都可以入学。”

    “那这个呢?”

    “是告诫全县的一封信,要求女子十五岁以上,男子十八岁以上才能成婚,严令禁止十三岁以下的婚姻,违反的两家都需要罚款并且要打二十板子。”

    “那这个呢?”

    “这个破损严重,但专家分析应该是开海贸的事情。”

    “那这个呢?”

    “这个头和尾都没了,但是看内容,他们分析应该是规定商贸市场上的规矩。”

    小朋友大都充满好奇,却没有太大的惊讶,毕竟这些对当今社会而言实在是太过稀疏平常了。

    江芸芸站在人群后面,歪着脑袋看着博物馆里的只言片语,残瓦片砖,一切都显得支离破碎,甚至没有完整的东西流传下来,甚至就连那把鼎鼎大名的万民伞也是一片布料。

    “据说这个就是当年救了江芸一命的万民伞。”最后,他们来到那顶后人制作的大伞面前。

    那是一把漂亮的大伞,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布块被人缝了起来,伞柄是用巨大的木头削制的,高高伫立在出口的位置。

    大家看了这个开心起来。

    “好漂亮啊。”大家惊叹,伸手想要去够伞布,却怎么也够不到。

    “别去碰哦,我们看着就好。”老师笑说着。

    “这个伞真好看啊。”小姑娘羡慕说道,“那两条红红的布,跟仙女的飘带一样。”

    “可不止是好看,古代一块布的用处很大的,好的时候当衣服,坏了也要做抹布,做垫脚,他们每人都舍得拿出这么一块布,可见当年确实对江芸很是敬重。”老师说。

    小孩子们听不懂,只是绕着万民伞打转,笑得格外开心。

    小小的江芸芸仰着头,她看着对于她而言过分高耸的伞柄,任由头顶的微光落在脸上,过分漂亮精致的面容在此刻被镀上一层玉膜,空调风吹起那条大红色的布条,温柔的影子拂过每一个小孩开心的脸颊。

    “好了,我们去三楼啦。”老师们把小孩一个个拉住,笑说着,“下面的是她当年去兰州的事情后,你们不是最喜欢这个故事了吗?”

    “啊,打坏人!”

    “是说她能在千里之外射中大旗呢。”

    “这个我很喜欢的,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有这个电视呢,可好看了。”

    三楼的布置明显古朴苍凉起来,一副巨大的地图率先出现在眼前,还有一片片红点在逐渐推进。

    “这就是大明逐渐同化蒙古的进度,花了足足八十年的时间,这才推到现在贝加尔湖畔边上。”老师说道。

    小孩子们发出惊呼,肩并肩站在一起,眼睛随着红点的动作一点点往上看去。

    “兰州的东西就多了。”老师把人带去最中心的位置,“她的亲妹妹在兰州多年,所以留存了很多她的东西。”

    “我记得她是不是还有个妹妹也在这里。”有个小姑娘问道。

    老师赞许点头:“若是按照古代的说话,那也是她的妹妹,但当时江芸和曹家关系已经很紧张,所以这个出生在曹家膝下的女孩据说和江芸关系一般,目前关于她的史料只有兰州第一批女衙役的记载,其他的不得而知。”

    “那江芸会不会给她小鞋穿啊。”

    “那应该不会,江芸可是很好的。”

    “才不是呢,我爸爸说江芸就是笑面虎,他有个哥哥是四十虽才开始做官的,就是他打压的。”

    老师连忙把小朋友安抚着:“博物馆保持安静哦。”

    小孩子们吵了一架,立马分成了好几派,只剩下一个江芸芸不合群的孤零零被凸显出来。

    老师连忙拉着江芸芸的手,笑问道:“芸芸听说过江芸的事情吗?”

    江芸芸摇头。

    “你没听说过?”

    “你没看过电视?”

    “你爸妈不会因为她吵起来吗?”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立马好奇围过来问道。

    江芸芸还是摇头。

    “哦,你没有妈妈爸爸的……呜呜呜……”

    江芸芸不高兴了,板着个小脸,扭了个身子背对着他。

    老师沉下脸来:“怎么能这么说同学。”

    小朋友不好意思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芸芸还是没理他。

    “好了,芸芸别生气,来,我们开始看文物吧。”老师牵着江芸芸的手小心哄道。

    “这把五把弓箭分别是明朝弓箭的变化,中间这把就是当年江芸守城时的弓箭,大家普遍以为这样的弓箭力道是射不穿古代打战的大旗。”

    “那就是假的?”有人惊讶说道。

    老师笑说着:“至少史料证明很难是真的。”

    “我就说江芸也不该这么厉害啊。说不定就是吹牛的。”小男孩冷哼一声。

    “不可能,我妈妈说江芸就是很厉害的,她是博士!!”小姑娘嘟囔着。

    “后面这把弓箭就是后期正德皇帝朱厚照改良过的弓箭,已经有了明显的不同,大家仔细看一下,大小形制都改过了。”老师岔开话题。

    江芸芸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的话刺激了,低着头不说话,只是盯着脚下的影子看。

    “好了,接下来我们看到的是兰州的水稻,目前有研究表示,兰州是最开始研究水稻改良措施的地方,有文章可以证明,就是江其归写的水稻赋,里面还提及一个女人,名叫徐选,人称选娘,在兰州不少记载中都听说过她的名字,她的继承人名叫江浩,后来改名周浩。”

    “是江芸的妹妹吗?”

    “有人说是的,因为她的妹妹都是从水,但具体的史料却不好找,所以至今没有定论。”

    “这篇文章是什么啊?”有人好奇问道。

    “是江芸写给当年牺牲在炮台的锦衣卫的悼念赋,因为写的非常真挚感人,加之家国大义,人情伦理,已经被收录在课本中,你们上初二之后,这片也是要背的课文之一。”

    “怎么又是她啊,她可真能写啊。”

    “我姐姐说等我长大了,要背好多她的东西呢。”

    “哇,那我不喜欢她了。”

    老师听得直笑:“好了,我们继续看,这里是兰州人口分布的沙盘图。”

    “最开始的兰州有天涯望哭地风俗,因为明朝前期这里因为战乱十室九空,所以朱元璋就让很多江浙的百姓内迁,这是一个人口增多的一个高发期,但后来随着战乱不断,人口逐渐往下走了,然后这里的一个大起,是江芸重新恢复了和周边国家的贸易,有不少人举家搬了过来,此后人口一直往上涨,直到边贸正式开始,蒙古和汉人的关系逐渐融洽,不少蒙古人来到兰州,兰州维持扩建三次,人口也达到了大明的巅峰。”

    “哇,这些人在干嘛啊?”

    “是兰州传统的社火的游行,这里面正中的那一尊女神据说就是根据江芸幻化而来。”

    “好漂亮啊!!”

    “据说见了江芸的人无不为她的美貌所倾倒,而且史书上写了两行记录她的美貌,可见她应该确实貌美,只可惜并没有画像流传下来。”老师笑说着。

    江芸芸盯着那个女神像看,好一会儿这才突然笑了起来。

    “好了,这个博物馆最重要的是第四楼的东西,第四楼写满了江芸的政绩,走吧,同学们。”

    从四楼走到五楼,是一个巨大的弧形的台阶,一步步走上去,整个博物馆被尽收眼底,两侧星辰璀璨,人走上去,好似踏着祥云攀登到最高处,不少穿着汉服的人站在台阶上拍照。

    江芸芸走到一半,突然鬼使神差扭头往下看去,正好可以看到一楼大厅那幅画的背影,头顶的空调吹出细密的风,画中的小少年虽看不出面容,却在微动的风中,那双被遮挡的眼睛好似透过雨伞往上看去。

    江芸芸盯着那幅画出神。

    “怎么了?”老师担忧问道。

    江芸芸一本正经说道:“她在看我。”

    老师笑容一僵,半晌之后才说道:“好了,上去吧。”

    江芸芸哦了一声,乖乖跟着她走了。

    五楼的布局又被分为三个展厅。

    一个是江芸初到京城,在内阁行走时。

    一个是江芸进了内阁,当上阁老时。

    一个是江芸当上首辅后,治理帝国时。

    “好了,我们先从第一个‘少年初入京城搅风云’这一展览开始。”老师站在门口,看着这群祖国未来的花朵,面露微笑。

    “江芸是个毁誉参半的人,但老师希望你们能通过今日的博物馆参观,亲自去了解她,从而感受她的一生。”

    第五百五十八章 番外五

    五楼的人流量是最大的, 川流不息的人群把小朋友们淹没,孩子们站在快乐的大人中间,仰着头看着明亮宽阔的大堂。齐齐发出惊叹。

    “要我说, 江芸未必有多清白,不过是四代帝王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罢了。”

    “那也是她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就不可能是善良无辜的,但她从未借着手中的权力害过人。”

    “这话说得, 她就是害了,那些敬畏权力的人, 说不定也把那人当成坏人了呢,正功年间,贞吉帝不就是为了巩固自己女子登基的权力, 大肆吹捧江芸,杀了多少人,这些人难道不是因为江芸死的吗?”

    “那个时候江芸骨头都成灰了。”

    “而且江芸的很多政策在后续也都有了很多不好的影响啊。”

    “那个时候江芸骨头都成灰了。”

    “你就说周渝的两个孩子为了捧贞吉上位,是不是借着她江芸的名义招揽他人, 大明杀阁老,杀御史是不是从他们开始的,导致后续阁老基本上都没好下场。”

    “那个时候江芸骨头都成灰了。”

    “那江芸在位期间, 她的哥哥是不是一直被压着,他哥哥后面做官不是也不错嘛。”

    “江芸那个时候是首辅,忙死了, 谁有空管一个远在苏州, 毫无联系的哥哥啊。”

    “难道下面的人不会如此看菜下碟嘛?又或者是她默认的,毕竟都说她小时候在曹家过得不好。”

    “那江芸脾气真好, 怪不得李东阳夸她‘胸中可吞百川流, 不受流俗侵扰’, 要是有人这么对我,还不给我吃饭,我发达了,我把他骨灰都扬了。”

    那个男孩子龇了龇牙:“和你们这些江芸激推没话可说。”

    那个女孩也跟着冷笑一声:“那我和你!!这个阴谋论者无话可说。”

    一对好好的情侣就站在人群中拌嘴,然后……闹分手了。

    小小的江芸芸背着书包,一边嘴里咔呲咔呲咬着糖,一边仰着头看着这两人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人吵架,可到最后真闹到不欢而散,分道扬镳时,她震惊地瞪大眼睛,大眼睛一下看往左边走的男人,又一下去看气呼呼往右边走的女人,一时间忙得不行。

    “好啦,我们走啦。”班主任没有发现这里的异常,给每个小朋友的电话手表上安装好定位器,又一个个清点了一边,这才顺手牵着一直没说话的江芸芸朝着第一个展厅走去。

    一入展厅,视线一下子暗淡下来,最边上序言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这个展厅的内容。

    ——江芸自兰州回来后,先后经历了入詹事府当太子老师,去徽州整顿奴籍,京城三大营改革,吏部整顿考核,但就在她骄傲自得,自信满满之际,却先后经历和自己的好友顾仕隆决裂,以及女子身份暴露,黯然回到扬州。

    “正中的这张卷子就是当年江芸的教案。”班主任笑说着,“但据当时同在詹事府的梁储晚年所言,江芸从来不跟着教案,都是自己上课,这才在诸多老师中脱颖而出,让太子格外注意,我们目前的圆桌讨论就是脱胎于江芸的课堂,对了还有小红花的奖励制度。”

    小朋友一听小红花立马来了精神,哇了一声。

    “那她会给太子小红花嘛。”有小孩随口问道。

    “听闻,颇为吝啬。”班主任委婉说道。

    小朋友突然笑了起来:“老师给我们的也好少。”

    “要是今日好好表现,就有啊,就像,江芸芸……”班主任反手贴了一张到江芸芸的胸口,“一路上都这么乖,一点也不吵哦。”

    小朋友们一听也紧跟着闭上嘴。

    江芸芸伸手摘下小红花,放在手心看了看,然后悄悄贴在玻璃柜门上。

    ——没给太子嘛,那我这个给他。

    ——嗯……小红花都是骗人的!

    她在心里嘟囔着,然后面子上故作平静地跟在老师身后,小脑袋到处看着,好似无事发生。

    “这个铭文铜器则是记载了当年江芸在安徽推行除奴制度,要求自良籍转为奴籍的人全部恢复良籍,当时徽州蓄奴之风盛行,寻常人家都有一二奴隶,富豪乡绅动辄数千人,奴隶们毫无自由,生死不由自己,江芸本是为了一个女奴的状子才来的,后来见徽州之惨状,便下令推动最早起的废奴之策,这也为后来贞吉帝废除良贱制度提供了很大的依据。”

    小朋友并没有便这样的话吸引,反而指着花纹上的喜鹊好奇问道:“怎么有喜鹊。”

    “据说江芸当年杀了很多徽州官员,最厉害时一日杀八人,后续的徽州知府彭泽就接任后为继续推行这个政策就下令铸鼎,有说江芸离开徽州那日,正是春日,便有现在图案上的喜鹊报春,寓意徽州即将迎来新的春天。”

    “雕得真好看。”

    “这么多字刻刻还蛮辛苦的。”

    “这个鼎怎么抬起来啊。”

    小孩子的重点永远奇奇怪怪的,围着玻璃嘴里碎碎念着。

    江芸芸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鼎的内容,脑袋来来回回转着,期待能看懂什么,只可惜这些字歪歪扭扭的,和她学的字完全不一样。

    ——那个人夸了江芸什么啊?!

    她慢慢吞吞想着,却无人解答小朋友脑海里的疑惑,就只能随着同学的脚步走到第三个展览物的边上。

    “这是江芸的履历表,大明的官员自踏上官场就会有这样的一份履历表,三年考核一次,六年有一个评比,九年则为大考,若是九年之后综合下来还是差,就会被罢官。”

    “怎么三年才开始考核啊,我考试还一个月考一次呢。”小朋友不高兴抱怨着。

    “古代情况特殊啊,一年一回也太折腾人了,各地的官员光是准备这个就会耽误民生,但后来江芸当上阁老后细化了这个政策,每年布政司会考核当地官员,之后上报折子吏部备案,三年后官员自行上报,与此同时要结合近三年布政司的折子,如此也算就近原则。”

    小朋友似懂非懂。

    “那江芸的履历是如何啊?”

    “她是状元,所以一开始就当了弘治九年的状元,被授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可见这个起步已经很高了,寻常二甲进士大都是七八品,稍微好一些的也都是正七品。”

    “后来因为外戚的事情,被贬去了琼山县做了县令,变成了正七品,你说倒不倒霉。”

    “倒霉死了,状元白考了。”小朋友附和道。

    “但她后来琼山县做得好不是又回京城了吗,这里面她有三大功绩,乃至她死后也惠泽大明,第一便是鼎鼎大名的海贸,让大明近乎聚变的赶上了外面的大时代,第二便是开始清丈土地之路,为后来的各地清丈打下基础,第三则是后来影响张居正很大的白银征税一事。”

    这可是电视剧总是总是会拍的内容,小朋友立马像是找到了话题,开始和自己的好朋友嘀嘀咕咕这,就连江芸芸身边都有人和她说起大热的几本电视剧。

    “下面一个可是很重要的东西了,小朋友快跟着我过来。”老师拍了拍手,“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一个男人骑在马上站在海边,背后背着一把漆黑大刀的画像

    “目前还不清楚镇远候顾仕隆和江芸到底如何认识,但根据一些扬州史料,两人应该是很早就认识了,据说顾仕隆背着一把大刀,这是当年他远征马六甲海峡时,有一个传教士一见他就惊为天人,画下他的图像。”

    “真好看啊。”小姑娘两眼亮晶晶说道。

    “他承爵时也不过二十,当得上一句少年将军。”老师笑说着。

    “但他在马六甲受伤了,后来身体就不好,六十不到就走了。”有人叹气说道。

    “是啊,我妈妈说顾仕隆死后,远在京城的江芸还吐血了,后面还病了一场。”

    “哇,那他们感情真好啊。”

    “我妈妈说那个是江芸当阁老很累的,说不定就是累了,和顾仕隆可没关系。”

    “你妈妈不是博士,你妈妈不懂。”

    眼看又要吵起来了,老师一脸头大,连忙把小孩分开。

    人群之外,江芸芸只是不错眼地盯着画像中的人,画中的人年轻英俊,尤其是光影水波落在脸上,充满少年锐气。

    ——这么好看的人,江芸看了肯定会多看几眼的。她想。

    “那为什么吵架啊?”有人又问。

    “并无明确史料,但根据王鏊当年的记录,似乎是因为顾侯?”

    “难道电视剧说的是真的,顾侯真的是江芸杀的!”

    老师笑着没说话。

    “来我们看最后一个东西,是江芸女扮男装后,内廷的圣旨。”老师说,“当年江芸是以官身回家守孝的,史学家认为,这是正德帝故意为之,就是为了三年后的起复。”

    “正德为什么这么喜欢江芸啊?”

    “根据分析弘治留下来的顾命大臣大都刻板严肃,这和年轻好动,锐进强势的正德性格完全不合,江芸性格圆滑,又和他两年相差不大,故而他本就很看好江芸,哪怕江芸是女子,毕竟正德也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一心自比汉武帝,想要建功立业,开疆扩土,江芸是他选中的同伴。”

    “那他们真的有感情吗?”

    老师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随后笑着转移话题:“据说江芸的老师就是死于这一年,甚至是在她离开京城后没多久。”

    小朋友啊了一声,遗憾说道:“那江芸不是没有见到她老师最后一面,那她一定很伤心吧。”

    老师笑说着:“大概吧,但江芸这些年只提拔了黎循传,对其余黎家人并未也别关注,也有人猜测,她和老师的感情不过是寻常。”

    “这样啊,那还挺好的。”那个小姑娘一本正经说道,“我妈妈总是说哭多了是伤身体的,都说江芸后面身体很差,是靠源源不断的珍贵药材才吊起来的。”

    “是这样的。”老师点头,“根据一本民间玄学记载,说江芸原是七杀命格,虽大富大贵,但多病短寿,故而都说江芸是活不过六十的,但后来内廷每月都会送来很贵药材,每日都有太医院的太医来问诊,这才活到七十二岁,据李春芳书中所说,当年七十岁致仕时,她已经走不动路了。”

    “这个展厅还有一些东西,同学们自己看一下吧,半个小时后,大家在出口集合哦。”老师最后说道。

    原本站在一起的同学,一听立马就散开了,江芸芸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她也不知道江芸,家里总是没有人,她也不爱看电视,更多时候就是自己坐在书房随意翻看着大人们的书籍。

    她随意走着,直到看到一件百衲衣。

    上面介绍着——江芸病弱,京中有一位百岁老道为她制作这件衣服,据说可以祛病消灾,至此小儿穿百衲衣的风俗在京城流传。

    江芸芸看着那件缝的整整齐齐的,色块各异的衣服,莫名觉得好看。

    “这衣服丑丑的,有什么好看的。”陈振华不知从哪里窜过来嫌弃说道。

    江芸芸认真说道:“很好看的。”

    “啊。”陈振华震惊。

    江芸芸没说话,她本来今日不想出门的,是小姨非要她出门和人说说话,免得发霉了,这才把她带出来走两步,这个博物馆挺好的,但她又觉得又有点不好,可她又说不出来,便也显得兴致缺缺。

    她想小姨了,这里太过空旷了。

    ——江芸一定也很想自己的家人吧。

    小孩的脑袋总是会莫名其妙的。

    —— ——

    第二个展厅说的是她进内阁做阁老的东西,最重要的展物则是正中的三份折子。

    “一个是开展九边贸易,促进蒙汉大融合。”

    “一个是安稳江西内乱,亲自整顿江西。”

    “一个则是主张主动出击,屯门海战大胜。”

    这些内容对小朋友来说太过深奥了,他们看了一圈,大都觉得无聊,开始叽叽喳喳看着当时京中各种好看的瓷器和衣服。

    “就是因为她,导致后续大明审美变化两极端,不留胡子一点都不阳刚。”

    “跟她有什么关系,都是他人以讹传讹,江芸这辈子又没结婚,还不是那些人要讨她欢心啊,她一个女人不长胡子不是很正常。”

    江芸芸又开始仰着头看人吵架了,腮帮子里的糖从左边滚到右边,又从右边滚到左边。

    “还有就是一力主张海贸,导致后续白银没跟上,差点财政崩溃。”

    “那不是打日本嘛。”

    “打仗的事情说得这么轻松??!!”

    “死别人总比死自己好吧,而且我们就是要银矿,又不是要日本人的命,日本人当年和那些人一起打我们的时候,可是要我们命的,可见当年江芸还是太善良了,就应该留岛不留人的。”

    “我们后来这么乱,不就是因为当年大明对外实在太过强势了,导致他们联合打我们。”

    “我强还怪我?而且那个时候江芸骨头都白了,这事还怪她不成?她不强势,当年葡萄牙人就把屯门占了,打过来了。”

    “那她一力扶持了蒙古的脱脱卜花·娜仁,在她杀了小王子归顺后,也没对她多话啊,把人囚禁在京城,可见心狠手辣。”

    “那不然呢,请她去做皇帝嘛。”

    反驳的小姑娘嘴皮子利索,察觉到江芸芸的视线,对着她微微一笑,但也不耽误接下来说的话:“九边贸易拉动中部和西北,海贸拉动西南和沿海,不然后续的一条鞭法如何能进展的如此顺利,要是没有九边,没有江芸坚持修路,带动全国经济,最后那个一条鞭法,考成法到最后只会变成沿海大富,但其他地方还是一如既往的穷,你要让这些穷人为富人买单吗。”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时多少官员反对啊,不过是她做成功了而已,万一不成功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那不可能,我们微操大王必不可能失败,你看她只做了一,实际做了十,后世之人再也没有复制成功,我认为,是他们的私心比江芸重,我只知道江芸死了家里没几块钱呢,朱厚照非要把人抢到皇陵这事我不赞同,但我感觉还是给足她体面的,毕竟就睡觉的地方而言,皇陵肯定是好地方的。”

    “可她的母家,周家可在后事可是腥风血雨,贞吉帝能登基,不就是借了周家的威风,江芸知道他们杀了这么多人,干了这么多坏事吗。”

    “哦,谁厉害谁当皇帝啊,就跟江芸一样,谁厉害谁当首辅,她江芸四十岁当首辅,她贞吉以大公主之身登基,江芸见了说不定还高兴死了,夸她厉害呢,毕竟我们江芸哄小孩最厉害了。”

    又是一个不欢而散的人。

    江芸芸背着小手,书包拖在地上,溜溜达达去找老师了。

    “老师,为什么后来的事情也都怪在江芸身上啊。”

    江芸芸不解问道。

    老师笑说着:“因果关系不能避免。”

    “哦,那和江芸有什么关系。”江芸芸提溜着书包,不高兴说道,“她都死了。”

    老师笑:“是书包重了吗?要不要去外面的小凳子上坐一下嘛。”

    江芸芸看着昏暗的展馆,叹了一口气:“不想看了,肚子饿了,我的烤鸡要冷了。”

    “那,那我让小张老师陪你去吃饭……”班主任说道。

    江芸芸大人模样说道:“我就去对面的小卖部坐着,不要老师陪了,今日只来了五个老师,还是同学要紧,我有电子手表,等会老师带同学参观完第三个,我们再汇合。”

    班主任听得心都软了。

    ——好乖的小孩啊。

    “那老师带你过去,千万不可以乱跑哦。”她把人安置在窗口的位置上,又拜托了收营员,这才离开。

    江芸芸从书包里掏出很多吃的,一盒烤鸡,一盒烤鸡翅,还有蛋糕和寿司。

    她正准备吃,突然一个小脑袋凑过来:“好香的烤鸡啊。”

    江芸芸和那双大眼睛对视了一眼。

    “我叫顾幺儿,我用糖跟你换行不行。”他掏出一把糖,眼巴巴说道。

    江芸芸无情拒绝了。

    顾幺儿震惊,瞪大眼睛,但还是小手不死心的扒拉着桌子。

    “吃一口行不行,我就吃鸡腿。”小孩可怜兮兮哀求着。

    江芸芸还是摇头。

    顾幺儿瞧着是听不进去了,就是盯着那个香喷喷的烤鸡看。

    “哎哎,不好意思啊,我儿子皮得很。”有个过分高大强壮的男人急急忙忙跑过来,一把把小男孩提溜起来,不好意思说道,“一个没看住就跑了。”

    “烤鸡,我要吃烤鸡。”

    “吃吃吃就知道吃!”

    父子两人骂骂咧咧走了。

    江芸芸盯着那把糖看了一眼,然后心安理得收到兜里,最后拆开烤鸡吃起来。

    “这里关于江芸的东西好少啊。”

    “还真是,她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来,就那些折子书信,倒是能写信,一天能写四五封,不过都是公事,我之前还买了一本她的书信集,我还以为有她和小青梅的情书呢,谁知道全是公事!全是!太可怕了。”

    “不过我之前看过本书,有人骂她差点把大明带翻船,尤其是那个当首辅之后的修路,耗尽人力,闹出多少事情,好几起起事呢,但是我我们后代看,毕竟当时大明还没有科技,运转命令太慢了,修路也是为了方便,不过你说她的每个政策到后面怎么都有问题啊,而且选的张居正也颇为激进。”

    “有点离谱,她和张居正差了快六十岁呢,怎么会认识呢。”

    “说的也是,不过我那个也是网上发的,随便说说。”

    “不过骂她的人大都是女帝之后的人,从正德到女帝四代皇帝,都是对她几经赞美,你说是不是也有可能是有过美化过的。”

    “说起来,正德年间的起居录之前因为打仗被烧了,要是有备份,估计关于江芸的历史更多了,毕竟她和正德算是紧紧捆绑在一起的人。”

    “可不是历史上明晃晃写着的并肩共创盛世的人,不过她也是三四百年前的人了,能留下这么多,可见当时应该确实是煊赫一时的人。”

    江芸芸漫不经心听着,直到最后被小姨接了回来。

    “小姨,外婆。”小孩自己拖着书包,爬上后座,乖乖打了招呼。

    “乖孙。”外婆一见她就笑,“今天好玩嘛。”

    “烤鸡真好吃,寿司也好吃。”江芸芸抱着小书包,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外婆一听就笑。

    “看来是觉得没意思了。”小姨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打量了一下后面的人,“怎么瞧着不开心。”

    “有课后作业。”江芸芸一脸凝重。

    “写心得嘛。”外婆溺爱道,“写不出来,外婆给你写。”

    江芸芸歪了歪脑袋:“那不要了,我自己写,我也有很多想法的。”

    小姨一听来了兴趣,故意问道:“什么想法啊,说来听听。”

    “江芸,挺好的。”她憋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说道。

    小姨笑得不行。

    江芸芸觉得被嘲笑了,立马不高兴地把小脸埋在背包里:“不和你说话了。”

    外婆立马打了一下小姨的手臂,嗔怒道:“大人就是这么无趣的,芸芸不要生气,外婆给你做主。”

    江芸芸这才继续说道:“我觉得多做多错,多说也多错,所以江芸没有留下除政务之外的任何东西,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后面的事情自有后面的人说,所以说不定根本不是找不到,而是没有!”

    外婆一脸震惊,许是没想到小孩还能想得这么远:“我家芸芸,说得真好啊,好好好,真是聪明的孩子。”

    江芸芸骄傲坏了。

    “坏了,我们家终于要出一个未来史学家啊,从文也不错啦,我们一家子理科人。”小姨嘴坏得要命,立马阴阳怪气道。

    江芸芸大怒:“外婆!”

    外婆果然配合,忍笑说道:“小孩子也打趣,越活越回去了。”

    小姨笑说着:“是我的问题,芸芸别生气了,晚上做可乐鸡翅行不行。”

    江芸芸一下就被哄好了,大声嗯了一声。

    “但你别站门口了,差点被烫到了。”外婆说。

    江芸芸眼睛亮晶晶的,小梨涡一闪一闪的,盯着外婆,软软糯糯说道:“可我特别想看看外婆。”

    “哎呦,外婆的乖囡囡啊。”外婆心都化了。

    “坏了,外婆的养老金以后都要给你了。”小姨大笑着。

    江芸芸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两人的笑脸,摸出兜里的糖,塞进嘴里,眉眼弯弯,笑得格外开心。

    ——江芸没有外婆,还好她有,她还有小姨,她要和小姨和外婆一直一直在一起。

    第五百五十九章 番外六

    地府开年会很热闹, 历朝历代的皇帝各自开了个包厢,点了地府年夜饭套餐,一大家子准备吃饭喝酒打孩子的必备项目。

    朱家人多, 开了个大厅。

    朱厚照的位置还听中间的,偏他素来孤零零的一个人,从来不凑这个热闹,吃了几口瓜果有点无聊, 百无聊赖蹲在角落里,毫无形象可言, 看着不少祖宗晚辈在寒暄,一个个拖家带口的,笑脸盈盈。

    隔壁传来打孩子的声音, 是秦朝的。

    他们两家离得近,老父亲体力充沛,打一个还不够,基本上连着大的也一起打, 那把剑竖起来跟个壮汉一样,打起人来果然虎虎生威。

    每年只要见了面就是先一顿打招呼,可以说是各家的必看的节目表演了。

    另一个边上的是汉朝的, 有了两个朝代,也算分家了,但大伙还是坐在一个厅里, 就是泾渭分明, 东西两边很少相互搭理,最前头的那对夫妻各自坐着, 这些年愣是没说过什么话, 但你别以为你可以挑拨离间, 看热闹,隔壁的宋朝就有人去拨撩,差点被打的头破血流,被人急吼吼抬走了。

    其他厅也都热闹得很,各有各的难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越多事越多。

    地府很大,一眼根本就看不到头,他们这些人每年也就这个时候聚一聚——虽然话不投机半句多。

    没多久,他弟弟就端着果干走过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来,吃干果,等会老祖宗来了,今年你可别再惹他生气了。”

    朱厚照伸开大长腿,懒洋洋说道:“他别念我就行。”

    朱厚炜一脸为难。

    “我也觉得老祖宗话太多了。”贞吉朱翊燱凑过来抱怨着。

    朱厚炜举起手来:“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贞吉朱翊燱撇嘴。

    朱厚炜看着大明最离经叛道的人坐在一起嘀嘀咕咕,就开始头疼,还未说话,就听到一阵喧闹,原是朱元璋来了。

    “爹,怎么才来啊。”朱棣撇下孩子立马殷勤凑上来问道,“娘,路上辛苦了,快坐下来休息休息。”

    马皇后笑眯眯地看着他。

    朱元璋却是没好脸色的,看也不看朱棣就走了。

    ——毕竟朱允炆没坟,说不定尸体都没下葬,所以每年聚会都来不了,据说朱元璋前几年还托人去找了,至今也没个下文。

    朱棣年年碰壁,年年脸色不好,这次还是跟陷入循环一样,闷着气跟在他爹娘后面。

    “该入座了。”夏皇后笑说着,又看了一眼贞吉朱翊燱,温柔说道“怎么也坐在地上,小心着凉了。”

    “我现在是鬼了,才不会着凉呢。”贞吉笑眯眯说道,“祖母就是爱操心。”

    “还不是你太让人费心了。”她爹朱载楹一看她这个邋邋遢遢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还不起来,坐地上也太难看了。”

    “哦,大祖父,我爹骂你。”朱翊燱扭头,装模作样去找朱厚照告状。

    朱载楹吓得连连摆手:“别听孩子胡说。”

    朱厚照懒洋洋说道:“别老说她,你小时候可是江芸亲自养着的,待你比待我还仔细呢,江芸可不提倡打孩子骂孩子,你小时候调皮都知道去找江芸撑腰呢,你爹都不敢打你。”

    “就是!”朱翊燱嘟囔着,“江首辅小时候还一直抱着我呢。”

    朱厚炜越听越不像话,无奈说道:“快起来,等会大家都要挨骂了。”

    话音刚落,果然传来朱元璋阴阳怪气的声音:“怎么吃饭还要人请啊。”

    角落里的几人立刻不说话了。

    朱厚照皮笑肉不笑:“哪敢啊,这不是要长辈们先入座嘛。”

    朱佑樘听得脸都白了,张皇后也跟着咳嗽一声,狠狠瞪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慢慢吞吞坐在她娘边上,却又开始发呆。

    朱家皇帝数量笑傲群雄,在历朝历代都算多的,就是东西两汉加起来也不逞多让,朱厚照之后还有十三位皇帝,朱元璋每次想起这事可以在一众皇帝中炫耀,就开心坏了。

    他照例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就让孩子们自己吃了,朱棣立马殷勤围了上去,朱瞻基素来有眼色,端起酒杯就跟着开始哄祖父开心,朱高炽身子胖,心里也有很多苦楚,自然不会挤进去,只是和自己的张皇后一起和自己的两个孙子和曾孙说话。

    “说起来,我们后面和唐朝一样出现女帝我是万万没想到,没想到还出了两个。”张皇后笑说着。

    “哪里想不到啊。”朱翊燱是个健谈的人,端着盆水果来回在宴会上窜着,耳朵尖得厉害,一听到关键词,小腰一弯,不自觉脑袋就朝着话题中心探过去,“能者居之,我那弟弟蠢得跟头猪一样,我那两个叔叔也不是好东西,我虽年纪轻轻,但也想着不能辜负我大明万万子民啊,可不是辛苦辛苦,自己收拾去登基了。”

    她说完又嫌不过瘾,对着朱祁钰一本正经说道:“你就是收拾得不干净。”

    朱祁镇脸都黑了。

    “当然啦,你也不是不好,毕竟我老师的老师也是你选出来的。”朱翊燱是个会端水的,又唏嘘安慰道,“我老师,你们知道吗,要我详细跟你说说嘛。”

    大概是大人看孩子,朱高炽是看这孩子一脸机灵样就跟着笑,笑呵呵问道:“怎么张口闭口就你老师的,江芸死的时候,你才几岁啊,有记性啊。”

    “那肯定记得啊,我也是神童呢。”朱翊燱骄傲说道,“老师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知道,而且我大小祖父也老是江芸长江芸短的,我爹也是江芸教的。”

    朱祁镇冷笑一声:“所以你老师教你杀这么多人?”

    朱翊燱微微一笑,只是有点皮笑肉不笑:“那又如何?他们不服我,我不杀他们,难道还供起来嘛,皇座之下哪有清清白白的道理,我不把他们都杀光,后代子孙怎么保证都是我的血脉,你就说我这后面是不是都是我的孩子,再说了,你不是还杀了于谦嘛?至少我可没杀功臣。”

    一说起于谦,朱祁钰脸色也跟着不好看了。

    朱翊燱素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又跟着说道:“要不是你没用,于谦也不会死啊,我老师就很喜欢于谦的,听得我也是颇为唏嘘,好好的人,正值壮年,还能好好用十来年呢,就这么没用,他的死,你们兄弟两各一半哈。”

    “你!朱厚照!”朱祁镇大怒,“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哦,你孩子呢。”朱厚照窝在椅子上不动弹,头也没扭,就只是懒洋洋对着朱载楹说道,“快把孩子带回来,别气出个好歹。”

    朱载楹只好一脸头大上去,苦哈哈说道:“孩子,孩子,还小呢,大过年的,算了算了,祖宗们别生气。”

    “就是,和孩子计较什么。”朱厚照也是一个拱火的,慢条斯理说道,“孩子的话大人都不爱听的,能听就听,不能听发点压岁钱算了。”

    对于这种连吃又带拿的事情,朱厚炜听得都不敢说话。

    朱祁镇去看朱见深,朱见深也是个会甩锅的,就去看朱佑樘。

    朱佑樘是个溺爱孩子的,但也是个尊敬长辈的,一下子左右为难。

    “啊,啊啊,打架叫家长是吧!”朱翊燱大怒,大喊着,“老祖宗,朱家老祖宗。”

    要说这一群连绵不断的子嗣中就没有不怕朱元璋的,大家一听这个小混球喊上他,一个个脸色都变了。

    朱元璋早就悄咪咪盯上这边动静了,一听有台阶,立马走了过来,神清气爽问道:“唤我做什么。”

    “他叫家长,我也叫。”朱翊燱理直气壮,指了指朱祁镇。

    要说哪个孩子最让朱元璋头疼,朱祁镇肯定是排在第一位的,你说他真不行吧,也是有点功劳的,但你要是他行吧,光是天子叫门和杀于谦就简直是臭到不能再臭了,导致第一次见到他,朱元璋就了解隔壁嬴政到底为什么打孩子了,也跟着挥舞棒子……都打了。

    从朱棣开始打到朱祁镇。

    气死了……他的百年布局!!

    朱祁镇是最怕见朱元璋的人,下意识躲到他祖父宽阔的后背。

    朱元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知道躲躲躲,被蒙古人追就知道躲,死了我大明多少将士,没用的东西,差点把大明都带翻了。”

    “还有你!”他骂完尤为不过硬,扭头就去骂朱棣,“教都教不好,一大把年纪非要闹着出征,搞得下面的人有样学样。”

    朱棣只好灰头土脸挨了一顿骂。

    “既然话题都到出征了。”朱翊燱完全不怕这个凶脸老头,笑眯眯说道,“这不得不要说我的大祖父了。”

    原本躲在后面自己玩自己的朱厚照立马成了视线焦点。

    “看我做什么。”朱厚照有模有样玩着蓍草,头也不抬问道,“我一没被抓,二没死在半路上,三没损失大量锦衣卫,四没国家差点中途崩溃……”

    一口气骂了四个人,祖宗后辈都被他点了点,一个个脸色都难看起来。

    “是这样的,要不是我大祖父大同宣府大胜,打的他们落花流水,还差点要学那霍去病打到人大本营了,后来蒙古也不会这么乖,甚至被我们同化。”朱翊燱背着小手,笑眯眯说道,“可见,我大祖父就是最厉害的,若是按照他们汉朝的规矩,我大祖父吃饭都要坐在您的后面呢。”

    她看着朱元璋一本正经比划着。

    朱元璋看着她的脸,又看向那个还在搞他蓍草的朱厚照,真是……气笑了。

    “要这么论资排辈的话,那我确实可以的。”不曾想,朱厚照如此应下,颇为得意,“都是江芸的政策好,她的同化政策就是好,九边那个时候乖的不得了,你看,到了后面都不闹幺蛾子吧,还培养出这么多的将军,这可都是江芸的功劳,等我找到她,我和她一起挤老祖宗边上。”

    朱家还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还有人惦记自己的位置,朱棣真是气笑了。

    “找什么江芸,又不是你皇后。”他骂道。

    朱厚照不笑了,冷冷看着朱棣,气氛一下子就凝重起来,毕竟一开始也有人说过这事,朱厚照直接把人揍了一顿,打得连朱元璋都没拉住,差点让人在地狱再死一回。

    朱厚炜一听这话,就生怕朱厚照犯浑,连忙说道:“还是赶紧吃饭吧,今年说还有烟花呢,吃完可以去看呢,就在忘川呢。”

    朱翊燱抱臂,冷冷说道:“少管我们小辈的事情哈。”

    她也是个小刺头,一时间朱棣也神色讪讪的。

    “江芸还是做了很多事情的。”另外一个女帝朱靖榆脑袋凑过来,小心翼翼说道,“不论如何也不能说功臣啊。”

    朱元璋有意缓和气氛:“是啊,是这个道理,江芸到底对大明有功,岂可用寻常言语形容,不过,你的事情我问过阎王了。”

    朱厚照猛地抬头,眼睛发亮。

    “人不在这里,按道理帝陵陪葬的都能来,但她连魂都在这里,所以这几百年都不曾来。”朱元璋叹气,“算了,少摆弄你的蓍草,与自己有碍。”

    朱厚照怔怔地看着他,随后一脸失望,低下头不曾说话。

    朱佑樘一看就心疼坏了:“好孩子,人家也是累了,她休息,你也休息,总会有缘分再见的。”

    朱厚照手指转着蓍草,看着草尖耷拉着:“那缘分什么时候到啊。”

    朱元璋最看不上这般儿女情长:“没出息,就是为了一个江芸,终生不婚,闹出多大的笑话啊,还好你有弟弟,皇位传给你弟弟,不然你要怎么办。”

    朱厚照嗤笑:“我们朱家不就是孩子多的是,没我弟弟,我还没叔叔吗,是吧,我的祖父。”

    朱见深只是拉着自家万姐姐的手,靠在椅背后,平静说道:“你爹恭顺,怎么有了你这么叛逆的孩子。”

    “大概是因为你管生不管养吧,但我爹养我还是很尽心的,故而有了几分脾气。”朱厚照一向是不吃亏的,直接龇了龇牙骂了回去。

    被夹在正中的朱佑樘冷汗淋漓,左右为难。

    张皇后不好反驳长辈,但也听得连连点头。

    ——都是他待夫君不好,这才让夫君病弱的。

    朱见深懒得和这个大刺头说话,只是拉着万贵妃的手,笑说着:“吃个葡萄吧,你不是最爱葡萄嘛。”

    朱元璋真是看得眼前一黑又一黑,一时间分不清这根到底是哪里坏了。

    “朱棣!就是你,就是你教不好孩子!”他扭头就去打站在一旁的朱棣。

    朱棣被无妄之灾波及,也是委屈:“他们都和我这么远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就是你!就是你!根坏了!根都坏了,你看看这些人什么德行,我在下面看着,我都怕好好的断嗣了,一个个要不就娶一个,要不就是不娶,要不就是就生了一个,要不就是喜欢年纪大的,都是你,都是你。”

    朱棣真的敢怒不敢言。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啊!!

    一顿热闹的饭后,朱厚照顺着人流站在忘川边上,看着地府热烈的烟花,只觉得百无聊赖。

    “不好看?你不是最爱看烟花了吗?”朱佑樘不解问道。

    “小时候很爱看,后来江芸不爱看,我也不爱看了。”朱厚照说。

    朱佑樘叹气:“这又是何苦呢,她又不喜欢你。”

    “她才不是不喜欢我。”朱厚照理直气壮反驳道,“她是事情太多了,没来得及喜欢我。”

    “傻了,你莫理她。”张皇后拉着朱佑樘的手,骂道,“以前还为了江芸,把你给张家的荣誉都弄没了。”

    “没了就没了。”朱厚照随口说道,“现在后世都说你贤惠呢,说你培养出我这样的好大儿,你那两个弟弟也不是寿终就寝了,难道不是善终嘛?不然按照朱翊燱的脾气,连祖坟都给你刨了。”

    朱佑樘是知道那两个小舅子什么德行的,也不好开口,只是安抚地拍了拍自家皇后的手。

    “而且因为曾祖母起的头好,后代的外戚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朱翊燱笑眯眯说着。

    张皇后气闷。

    “哎,你胆子这么小怎么当上皇帝的。”朱翊燱拨撩完长辈,就去骚扰后辈了。

    “我爹就生了我一个,顾家的那位航海赫赫有名,很多年前就带回消息说海的另外一边也有女人做皇帝,而且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只是那个时候都没信,但也有人写过这样的话本,我爹也不怎么就想起来了,加之科举制鼎盛,朝中女官也不少了,前头还有一个您做榜样呢,我爹怕万一找了其他人,他们欺负我,我性子又软,他可不是要急死了,所以就说以后嫡长子的子是子嗣的意思,才不是男女的意思,故而之后立嗣只要是嫡长就行,不拘男女。”

    朱翊燱点头:“你爹真不错,和我爹一样好。”

    朱载楹在她后面幽幽飘过:“那你就少说两句吧,爹谢谢你了。”

    “好嘞,爹别客气。”朱翊燱臭不要脸应了下来。

    “所以,您是真的记得住江芸吗?”朱靖榆好奇问道。

    朱翊燱闻言,背着小手,看着滔滔不绝的忘川神色凝重,随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其实,不太清楚了。”

    “那您当年真的就是为了……为了自己吗?”朱靖榆脑袋嘀嘀咕咕靠过来,眼睛一闪一闪的。

    “你被人抱过嘛。”朱翊燱笑说着,“大概江芸太招小孩喜欢了,所以她抱小孩很熟练,你可以趴在她的肩头,她身上还香香的,和你说话温温柔柔的,她还会轻轻拍着你的背。”

    “你爹要打你的时候,她会温柔的抱着我,还说孩子打了也记不住,要好好教的,你猜怎么着,后来连着我大小祖父都不敢打我,我小时候可皮了,就是因为她才这么快乐,后来江芸走了,我爹只要打我,我就开始哭,说江芸说不能打小孩的,我爹一听就会抱着我哭,我就不会挨打了。”

    朱靖榆哇了一声:“你还记得这么多啊。”

    “这个是记得的,不然不是会挨打嘛。”朱翊燱叹气,看了一眼坐在忘川边上发呆的朱厚照,半晌之后才说道,“我也想见她。”

    “说的我也想见她了。”朱靖榆一本正经说道。

    朱元璋远远看着那群人,最后忍不住躲在一边和他家大妹子嘀嘀咕咕着:“你说江芸是挺好哈,长得好看也有能力,清丈土地,开海贸,安九边,还知道修路,改良宝钞,杀气贪官来一点也不手软,选的继承人也不错,给国库攒了这么多钱,确实是做了很多事情,是个能人,我瞧着也不错,但我看朱厚照哪个混小子也不错啊,长得多好看啊,怎么就没看上,这好几百年了,也不愿意来看看他。”

    马皇后笑说着:“那你说江芸要是当皇后了,还能当首辅吗?”

    “那肯定不行啊。”朱元璋想也不想就说道,甚至还补充道,“不是能力问题,是二圣容易出问题,你看看隔壁,乱死了,那个武则天杀得李隆基心里都开始有阴影了,后面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那不就得了,她就是看得清,所以做得绝,就是你那子嗣自己想不开罢了,你只要记住是江芸让大明止住了往下走的路,这才得以让大明多以延续几代,不然我们和其他朝代又有何不同,江山百代,兴衰更替,人间却是不变的,人家只是一心为民,不为私心,难道不是最为高尚嘛。”

    “再者,少管小辈的事情,你们朱家啊……情种还少嘛。”

    朱元璋一听也跟着大笑起来,搂着他家大妹子,看着远处的烟花,得意说道:“那是我这个根好。”

    第五百六十章 番外七

    每条时间线上, 只要有文星降生又或者跌落,地府都得开一次研讨会,几个爱凑闹的皇帝就要围在一起指指点点(划掉), 取长补短,看看谁家小辈闹笑话(划掉),看看谁家小辈最有出息。

    这一次,听闻书朱家的文星降落了, 朱元璋自信满满,大手一挥, 让自家孩子都来,又热情邀其他朝代的皇帝来仔细欣赏一下自家儿孙(划掉),仔细评判一下文星到底如何——看看呗, 谁家小辈不需要教训啊,等他来了,正好给我记着点,没事, 打打就好了。

    人口最是简单的秦朝赢政就带着一对儿子来,大儿子瞧着文质彬彬,就是一直低着头, 见了人也不打招呼,小儿子看着虎头虎脑,见了人就非常警觉。

    “别说, 你这两个儿子性格差挺多啊。”朱元璋拉着赢政嘀嘀咕咕道。

    赢政按着自己腰间的长剑, 冷笑一声:“没用的家伙。”

    两个儿子站在角落里,立正站好, 一声不吭。

    “还行吧, 我瞧着还不错。”最是吊儿郎当的刘邦慢条斯理走了过来, “这不是怕你这个老父亲受累,下来伺候你呢。”

    赢政冷眼看着:“老菜帮,要不是有你夫人,我看你汉朝也差不多。”

    隔着很后面慢慢悠悠正在和马皇后说话的吕雉眉也不挑一下:“我儿刘莹可是登基了,和你儿不一样。”

    扶苏立马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脸柔弱。

    赢政一看这死表情,就眼前一黑。

    “没事,你这条线的大秦确实都亡了八百年了。”李世民热情爽朗地说道,“但我看你之前不是还有一条线生出一个神女嘛,瞧着也不错呢。”

    赢政不吭声,没一会儿又懒洋洋说道:“你那条线的那个女官也不错。”

    李世民叹气,紧张扭头张望了一下,随后松了一口气:“那两人没来,那女官挺好的,就是我家雉奴不喜欢,认为她挑拨了夫妻感情,算了,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和你说这事了,回回说起来就炸毛,我家雉奴体弱,可不兴说这个。”

    两人各自坐好,长孙皇后快快乐乐去找马皇后玩了,胡亥悄默默搬了个板凳,又抹了一把干果,开始小心翼翼嗑瓜子。

    扶苏看了一眼弟弟,又看了一眼老父亲,愣是站着不敢动。

    “教的也太古板了。”李世民嘀嘀咕咕道。

    别看老父亲们眼睛朝前,眼睛倒是往后看了。

    赢政沉默,许久之后淡淡说道:“养孩子有些麻烦。”

    “是这样的!”李世民拍大腿,“我以前都是一日三封信去问候我家雉奴的。”

    赢政更沉默了,随后更不耐烦:“确实是太烦了!!!”

    赵匡胤和唐朝水土不服,故而直接选在刘邦边上坐上。

    “呦,李世民的拳脚确实厉害,怕了?!”刘邦挑拨离间。

    赵匡胤没反驳,只是盯着门口,冷笑一声:“逮人先,等会我那个弟弟赵炅来了,又或者赵构那王八蛋。”

    “怎么了?上一次看完那人还没消气。”刘邦吃惊。

    “没呢,越想越火大。”赵匡胤气笑了,“我一想到说不定是根坏了,又或者是赵构那王八蛋脑子不灵清,我就火大,等会你就负责堵门口,我都带刀了。”

    刘邦一听也来劲:“行啊,等会我帮你一起揍,免得孩子多,打不过来。”

    “这两人在干嘛?”马皇后下巴一抬,随后问道。

    “没憋好屁。”吕雉漫不经心看了一眼,冷笑道,“等着看热闹就好了。”

    “地府这日子过得没完没了,我也烦了。”长孙皇后叹气。

    “还有这电影看看还不错的。”窦漪房笑说着,“瞧着人间百态,还真的如庄子说的一般。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每一条线的改变往往就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和蜩翼并无区别,却又变化莫测。”

    说话间,还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差不多了吧,就不等其他人了,看个文星还磨磨唧唧。”朱元璋看着即将燃尽的长香,迫不及待说道,“给他们留条缝,爱来就来,我倒要看看我们大明出什么文星了。”

    长香刚烧完,一道很宽很大的屏幕从天而降。

    “是个……小孩?几岁的啊?瞧着是个苦孩子。”

    “不过长的倒是好看。”

    “她是不是不认识路啊。”

    只见屏幕上,站着一个穿着短了一大截衣服,眼神灵动,好奇张望的小孩。

    “江芸,这人的名字,扬州人。”长孙皇后柔声念道,“江南水乡果然养人,连孩子都长得格外水灵。”

    “这是在干嘛?拜师嘛。”朱元璋抱着非常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没开始读书啊。”

    “瞧着就不是富裕人家,要求这么高做什么。”李世民笑说着。

    “我倒要看看这个文星有什么厉害的。”朱元璋认真说道。

    “四书五经都不会,瞧着文星要帮你大明怎么也要七八十岁了,啧,又一姜子牙不成。”刘邦嬉皮笑脸拱火道。

    最后面的刘莹欲言又止。

    “这个江如琅实在肤浅。”吕雉评价道,“若是真舍不得直接杀了就是,若是想要捏住这个关系,就不该这么欺负小孩,平白坏了关系。”

    “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刘娥叹气说道,“瞧着也是个好孩子,那个饼就这么几个,也舍得给陌生人,不过是年纪尚幼,无法反抗这些,瞧着也怪可怜的。”

    “这男人明显是拉不下脸来,又怕他不好,又怕他太好,这个江芸瞧着是个聪明孩子,就是倒霉了些,出生在这个小肚鸡肠的家中,家中眼界就这么矮,这个江如琅又想他去攀关系,又不想他脱离自己的掌握。”贺皇后叹气。

    “夫人体弱莫叹气,吃个草莓,我们以前哪有这些东西,今日朱元璋请客,多吃点,不亏。”赵匡胤一心三用,还有空抽空安稳自家发妻。

    贺皇后接过草莓,笑了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不过读书倒也认真,这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子时才睡下,小小孩童能有这样的毅力,怪不得是文星呢,已然超乎大部分人。”朱元璋满意颔首,“读书进度也快,那老师焉坏,赶进度的一样的上课,也不怕让小孩害怕,不学了。”

    “不学快一点,拿出一点成绩,那个江如琅又闹幺蛾子了。”马皇后放下手中的书本,颇为满意,“老师看得清,孩子读书也认真,倒也师徒相得。”

    “这是我选的状元呢,我一眼就发现此人文章写得极好,但性格有些迂腐,不过秉性不坏,而且对您可崇拜了。”朱祁镇一见有自己认识的熟人,就忍不住炫耀道。

    朱元璋不笑了,冷眼睨他。

    朱祁镇一看就吓得缩回脑袋了。

    朱棣笑眯眯凑过去说道:“文星还是眷顾我大明的,可见是爹的恩德足以感染后世。”

    “哇,胆子还挺大,这么小的年级还敢唆使百姓去衙门闹。”一直懒洋洋的刘邦来了精神,“虽说鲁莽了点,但胆气十足,好好好,小小年纪就能看出长大是个人物了。”

    “胡闹,无凭无据,这些大人能把她先抓起来。”马皇后紧张说道。

    “虽说他必定不会有事,但瞧着还是很紧张。”长孙皇后低声说道。

    画面中凌乱的血迹和头顶灿烂的烟花,交错不断,最后落在江芸失魂落魄的面容上,那张过分精致漂亮的面容在此刻也只是成了灰败的玉雕。

    王莽:“还不如直接安排这些百姓杀进去,倒也痛快。”

    宋仁宗:“秉性还不错,就是还没磨练过,不知道这大人啊,坏得很。”

    吕雉:“天真了点,还以为这些人是说事实摆道理能讲清的人。”

    窦太后:“可不是,好好的孩子,可别走错歪路了。”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不断,朱元璋却咬牙切齿说道:“好恶毒的知府,就该扒皮萱草,让他见识见识大人的手段。”

    “小孩就该好好读书,少掺和这些事情。”李世民淡淡说道。

    “瞧着一个十岁的小孩都比你有血性,办法差了点意思,但好歹有这个心。”嬴政冷笑一声。

    扶苏低着头没说话。

    胡亥咧嘴一笑,还没笑完,就看到他爹阴沉沉的目光,立马闭嘴继续装死。

    “真是个好孩子,和我儿一般有胆气,只要不知道等他再大些,有了足够多的本事,这世道待他会不会还这样残忍。”卫子夫看着画面中沉默的孩子,微微叹气,“再努力长大吧。”

    不远处的汉武帝远远看了过来,眼波闪过,但没走过来。

    小小的一阵插曲,后面便是江芸在扬州每日三点一线的读书。

    “好有耐心的人。”原本兴致缺缺的李世民反而来了兴趣,“她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她耐得下性子坐下来,这样的人,如何不成功。”

    朱元璋也跟着点头:“而且学得也快,发生这么多事情,她也都没耽误读书,她边上的那个同窗都都被他甩开了,小小年纪有如此心性,做什么不会成功。”

    “算算日子瞧着也该考科举了吧?”前头没科举的朝代都好奇问道。

    朱元璋在位期间其实也没举办多少届科举,但输人不输阵,便扭头去看朱棣。

    朱棣心虚,扭头去看朱高炽。

    朱高炽苦着脸哈哈一笑,低声说道:“爹,我没当几年皇帝。”

    还是孙子朱瞻基给力,笑说着:“马上就要科举,按道理他应该在南直隶考试,就在这几月了。”

    “不如猜猜考了第几?”刘邦笑问道。

    赵匡胤年轻时也是爱好玩乐的公子哥,连忙说道:“好好好,就是不知道赌注是什么?”

    “算了,就这盒草莓吧,我家夫人爱吃。”他眼珠子一转,又说道。

    “那坏了,我家的不爱吃。”刘邦流里流气说道。

    谁知边上的吕雉淡淡说道:“你赢了,我就爱吃了。”

    刘邦一怔,眼珠子一转。

    李世民好歹也是世家贵族的小公子,手臂懒洋洋一抬,大声吆喝道,“那我加一盒葡萄,我家观音婢最爱吃西域大葡萄了,我赌,赌第一吧,我瞧着就喜欢。”

    长孙皇后歪了歪脑袋:“我可不爱你赌。”

    李世民半个身子直起来,穿过人群看了过去,咧嘴一笑,挤眉弄眼,五陵年少的放荡不羁并未随着时间流逝,反而越发潇洒:“反正赌注也是别人家的,不亏,葡萄好吃得很,等会我剥给你吃。”

    “你这年少夫君倒有几分少年贵气。”刘娥笑说着。

    “明月。”身后的赵恒幽幽喊道,“你爱吃什么,我也给你赢回来啊。”

    据说,刘娥的生母庞氏,曾梦到明月降落怀中,不久后有了身孕,生下的孩子便是刘娥。

    刘娥笑着不说话。

    “等会!拿我家的东西赌什么!”朱元璋大怒,“自己去家里拿去。”

    “别吵别吵!!要出成绩了!”刘邦来了兴趣,笑说道,“我赌第一啊,我瞧着这小子就有点龙凤之姿,比她有天赋的那个唐伯虎,没她努力,比他努力的黎循传,第一没比她努力,第二也没她有天赋,这样的人,不得第一,我可不服。”

    朱元璋也来不及生气了,也紧跟着看了过去。

    那张皇榜被缓缓解开,露出了第一个人名——江芸。

    “真考第一啊。”

    “这也太厉害了。”

    “我觉得他厉害,但也没想到这么厉害啊。”

    猜第一的人得意坏了,端着草莓/葡萄/车厘子/哈密瓜切块/西瓜切块就施施然走了。

    “不是说给我吗?”吕雉看着翘起一只脚准备吃草莓的刘邦,微微一笑。

    刘邦张开的嘴,举起的手,翘起的脚,都缓缓放了下来。

    “给吧,大男人还差一口草莓,没出息。”一旁的赵匡胤一边一本正经把草莓蒂都摘了,一边煽风点火着,最后目光巡视了一圈,立马也没了个好脸色,就对着不远处坐立不安的刘盈说道,“哎,你过来把这个送我夫人,顺便把你爹的草莓给你娘端过去,你爹一个大男人还舍不得草莓,笑死,活该被老婆压着抬不起头来。”

    刘盈悄悄看了他娘一眼。

    吕雉瞧着面无表情,只是盯着刘邦看。

    刘邦不耐说:“给给给,你整日磨磨唧唧的,优柔寡断,也不知道像谁。”

    吕雉幽幽说道:“大概是小时候从车上摔下来傻了吧。”

    刘邦又不说话了,故作事多的帮忙踢了一脚赵构。

    ——赵构本想偷偷溜进来看热闹的,奈何被他家老祖宗抓了个正着,直接捆起来打了一顿。

    ——他也是在委屈,别的时空的赵构想杀她女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还不是你也心术不正。”赵匡胤狰狞一笑,“就是现在你的过去,也会这么干,还好那女孩聪明。”

    “我还以为她要一鼓作气去京城呢,没想到去游学了,不急不躁,还真是神人不成。”正中,李隆基看着江芸和老师的对话,惊讶说道。

    “他说他要六元及第。”赵恒咋舌,“好狂。”

    “我就说我与他一见如故,好狂!我喜欢!”刘邦大喜,“就是最后考上了没,先拉过去看看。”

    李世民也好奇:“要不先看结局吧,我们看节点都有什么,我们跳着看,这么看要看到什么时候,我觉得她日子过得又无聊,又有趣,这么繁忙的读书竟然还能干这么多事情,也是精力旺盛。”

    朱元璋黑脸。

    “瞧着她还要读好几年的书啊。”嬴政眼尖,一眼就看到下面最小的字,“好像还真是六元及第。”

    话音刚落,顿时人声鼎沸。

    “看看吧,主要也是看她做了什么,读书时候那都是少年时光了,这一群人谁这么认真读过书啊,还不是看了就无聊。”马皇后说道。

    朱元璋就把人拉倒京城那一章节。

    正好看到她穿上状元的红衣服,忙的团团转。

    “还会骑马,果然不错。”李世明满意点头。

    “好俊啊。”长孙皇后盯着那张处在年少时期,雌雄莫辨的脸庞,惊艳说道。

    “确实好看,比在扬州长开了些,不过瞧着还是很年轻……才十五岁!”马皇后震惊,“好年轻的状元啊。”

    “这么年轻能办好事吗。”朱元璋却表示质疑。

    那个屏幕好像听得懂人话,但一直都是挑人回答的,此刻却悄悄在侧边打出一行大大的字——可太行了!!!

    “哈哈哈,能让它这么吹捧,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李世民大笑着。

    众人看了一会儿就看到江芸被贬琼州的过程。

    “瞧着,和那个站在扬州衙门前的人差不多啊,真是没变。”嬴政沉默片刻后,叹气说道,“就是不知值不值。”

    “如此软弱的皇帝,百官要死就去死,真当大明无人不是。”朱元璋暴怒。

    几个朱家皇帝立马躲了起来,唯恐遭殃被迁怒。

    “你儿子……”朱棣对着朱见深说道,“怎么养的,性子如此软弱。”

    朱见深只是盯着屏幕上帝王的模样,平静说道:“大抵性格就是如此吧。”

    “不是他万姐姐的孩子,不关心。”朱祁镇嘟囔着。

    “要不是你把武将和开国勋贵都折腾光了,文官至于这么强势嘛。”朱见深平静反问道。

    朱祁镇立马脸色大变。

    “我就知道……”朱元璋的脑袋幽幽转了过来,“根啊,就是坏在你这里了。”

    “算了,还有其他人在呢。”朱棣硬着头皮,勉为其难劝着架。

    朱元璋冷笑一声,幽幽转回脑袋:“你的根啊……”

    朱棣立马又不说话了。

    “初来乍到就敢说要清丈,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成了没,先剧透一下吧。”

    ——成了!!

    “哦,还挺厉害。”吕雉终于坐直了身子,眼睛发亮,“耕者有其田,还真是一腔热血啊。”

    “他竟然开海贸,还说是爹你的意思。”朱棣咋舌,“好大的胆子。”

    朱元璋看着站在百姓面前振振有词的人,也一脸震惊:“我说过这话??”

    “说过,但,好像不是这个意思。”朱高炽摸了摸下巴,“但要是这么解释,好像,好像也没问题,祖父禁海贸是为了海盗啊,可现在没海盗了,也没说不能再开啊。”

    朱元璋气笑了:“油嘴滑舌之辈!我们大明的文星怎么是这个啊!!”

    “不是挺好的,多机灵啊。”刘邦不悦说道,“就你琼州这破地方,能养活多少百姓啊,开海不是正好。”

    “是啊,确实不错的,能赚很多钱的。”被捆起来已经打了一顿的赵构忍不住说道。

    “你闭嘴!!”赵匡胤/朱元璋异口同声呵斥道。

    赵构讪讪闭上嘴。

    “先看看,这么早下定论也没意思。”嬴政一脸欣赏,“脑子里主意多,要是在我大秦就好了。”

    “你那个女儿就不错,也聪明得很,就是……好吃懒做了点。”李世民笑说着。

    嬴政也跟着点头:“人才总不嫌多的,我大秦能成,不就是源源不断的人才。”

    “还真做成了,看来朝廷上不少人对这个事情都挺赞同的,不过是顺手推舟。”吕雉深究,“看来江芸抄书也是有点用的,对朝廷动向也很是了解。”

    “她出生扬州,本就应该对此很有看法才是。”马皇后说道。

    “到底是要种田,做生意有什么用。”朱元璋还是颇为嫌弃,“商人逐利,薄情居多,有了钱大肆吞并土地,到时候百姓跟不好过日子。”

    “所以他不是清丈土地了嘛,而且那一条条规定还真不错。”吕雉背着手上前,仔细看着她贴出来的土地买卖公告,满意点头,“我当年推行的均田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他还有累计收税制,这样就会遏制那些人大量吞并土地,果然是个能人。”

    “是吧,当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这不是没活到那岁数嘛。”刘邦咳嗽一声,大声说道。

    吕雉没理会他暗搓搓的潜台词,只是继续回到长孙皇后身边桌下。

    “吃草莓。”长孙皇后笑眯眯哄道。

    “哎,刚回京怎么又被贬了。”李隆基震惊,“比我还能折腾。”

    “原来你也知道,你能折腾啊。”李世民幽幽说道。

    李隆基低下脑袋,不说话了。

    “要处理那个皇庄,可不是直接碰到外戚的逆鳞了,可不是要碰到头破血流,只是被贬去兰州,看来这个皇帝的脾气是真不错啊。”汉宣帝刘询幽幽说道,“不像我妻,一条命也没留下来,如今她在南陵,也没法与我一同来到这里。”

    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毕竟当皇帝的,或多或少,外戚的干扰是说不开的。

    “好箭!!”兰州被围城后,江芸那两箭,直接让人群沸腾。

    李世民正是激动的走到屏幕前,一脸笑意地看着江芸:“若是来我大唐,就凭这两箭,我定让他进凌烟阁,临危不惧,调度得当,安排有序,真是当将军的好料子啊。”

    朱元璋的嘴角都要压不住了,偏还是一脸淡定说道:“哪有这么好,瞧着有些冒险了,万一射空了呢。”

    “怎么会!”李世民完全不吝啬溢美之词,“他之前在白鹿洞书院从弓都拉不开到能把把红心,可见他练习勤奋。”

    ——而且每天都会拉弓,练习臂力哦(星星眼)

    “你看,屏幕也说她很努力,可见她肯定是有准备的。”

    “但他说,成吉思汗,您能杀,他也能杀呢,好狂的小子。”刘邦暗搓搓说道。

    “这有什么!”朱元璋得意说道,“这不是更好证明,元人也不过如此,好好好,还是个文武双全的本事。”

    是了,蒙古施行密葬习俗,故而元朝的皇帝一个也不在这里,因为都找不到!!

    “不过这人的脾气确实倔,朝廷说不追究那个寇知府的事情,他还千里迢迢去追击杀人,好凶的心。”赵恒皱眉。

    “这些人就是冲着他的,这个老知府就是倒霉罢了,江芸虽出身广陵,却有燕赵的豪气,真是不俗。”嬴政看着那把刀插入蒙古人的身体,满意地眯了眯眼,“好魄力,虽有千军之压,但从不回头,若来我大秦,我必给予相国之位。”

    “他在我大明也是可以的。”朱元璋嘀咕着。

    “我大明没丞相啊。”朱棣随口说道。

    朱元璋皮笑肉不笑:“我看你是真的欠打了。”

    “这个边贸开的也有意思,瞧着是做生意,但对蒙古人的控制也不小,柴米油盐酱醋茶都被我们控制了,他们今后要乱也难。”马皇后夸道。

    “只怕是养大了蒙古人。”朱祁钰紧张说道。

    “不过他有这么大的功绩也该回京了吧。”刘娥随口说道,“这样的人留在边关有些浪费了。”

    ——快了!

    “这个屏幕今日好开心,有点孔雀开屏了。”朱元璋随口说道。

    屏幕:(红脸,笑眯眯)

    没多久,回京后,江芸果然进了内阁,开始教太子读书。

    “这个太子,太粘人了!”朱元璋不悦,“整日要找人出门玩,没出息。”

    “这个爹也太宠小孩了!”

    朱元璋:“这个良籍恢复不错,就是怕贱籍也乱了。”

    宋徽宗赵佶:“不过他写的这篇文真是感人,文好,字也好。”

    “闭嘴,还没开始打你呢,留着点力气等会叫。”赵匡胤幽幽说道。

    李世民:“这个吏部改革还不错,就是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

    刘邦:“你看,不听我们唐太宗的,遇刺了吧,不过这个道长是不是太紧张了。”

    直到……一阵鼓声传来。

    “什么!她是女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