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交代
赵清婉侧头看了一眼,注意到站在她身旁的那一位低眉顺眼的女子。这名女子她认得,虽然只是偶有见过,只是她的记性不错。这是楚延琛身边的侍卫,她曾听楚延琛唤过这人‘瑶六’。
“你是,瑶六?”赵清婉开口问了一句。
瑶六低头应道:“是。”
她的声音略微低沉,但是却很好听,一点点的沙哑里,带着丝丝缕缕的温婉。瑶六本也是一位清秀的女子,个子高挑,身上带着的武者气息,给她添了一抹英气。
赵清婉想了想,叹息道:“怀瑾让你留在我身边,你本是怀瑾的暗卫,便就照着往常的习惯行动,不必刻意显现在我身边。”
她知道楚延琛是担心她的身子情况,这才特地留下一名暗卫在她身边护卫。
瑶六惊诧地抬头看向赵清婉,见着赵清婉面上一片平静,知道公主殿下并非是试探,而是切实这般想着,她心头微微一松,开口道:“是。”
“天寒地冻,殿下还请尽快回府去,莫要冻着了。”瑶六躬身一礼,提醒道。
赵清婉点点头,她远远地看了一眼楚延琛离开的道路,此时已然是看不到丝毫的踪影了,只是心中的不安和忧虑却始终是挥之不去。
此去京都,却不知是何种光景?
京中此时正是一片凄冷,厚厚的雪铺了下来,霜白的雪色将一切都覆盖了过去。
“咳咳,咳。”浓郁的药味弥漫在楚府中,楚大老爷倚坐在床榻上,无力地咳着。他的面容清瘦无比,两眼更是无神,那青白的唇色可以看出此刻他的情况异常糟糕。
楚大夫人也是一脸病容地坐在床榻边,她双眼通红,勉强接过身后少年递送过来的药碗,小心翼翼地替楚大老爷喂着药。
而收回手的哑医,一脸凝重,他尚未站起身来,便听得楚二老爷上前一步,低声道:“哑先生,借一步说话。”
楚二老爷的目光扫过床榻上枯瘦的大老爷,面上的忧色越发明显。
只是哑医尚未回话,就听到楚大老爷沙哑而又虚弱的声音:“不用了,咳咳,存志,让哑、咳咳、咳,哑先生直接说吧。”
他勉强压下这一阵咳喘,抬眸看向哑医,轻声道:“哑先生,我还有多久时间?”
哑医闻言,他沉默了许久,眼中流露出一抹怜悯,屋子里的众人将目光都凝聚在了哑医身上,他们希望能够听得一个好消息,然而事与愿违。
“大老爷如今,已然是油尽灯枯之脉,大限,只怕就在这一两日内了。”哑医垂下眼,低低地回了一句,话语里带着些许遗憾与无奈。
哑医躬身一礼,拱手道:“是我医术不精。”
楚二老爷眼圈微红,他本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大老爷摆了摆手,对哑医道:“怪不得哑先生,不过是命罢了。”
他转头看向楚大夫人,小声道:“夫人。”
楚大夫人听到大老爷的呼唤,她将手中的药碗放下,伸手握住大老爷冰凉的手,红着眼,哽咽着回道:“嗯,我在,你说。”
哑医见楚大老爷有话交代,便就识趣地退了出去,将楚大老爷剩余的时间留给楚府的人。只是,不知道楚府中最为重要的那一位,是否赶得及了?
哑医重重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愁云惨雾的屋子,楚大老爷并非是病,而是毒,他察觉得太晚了,错过了最佳的医治时机,如今已然是回天乏术了。
楚大老爷低声道:“怀瑾”
“我已经给怀瑾递了消息,想来怀瑾应该是在回来的路上了。”楚大夫人面上勉强露出一抹笑,只是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
楚大老爷咽下喉咙间漫上来的腥气,叹息道:“这时候,雪落霜冻,路途难行,我怕是等不到怀瑾回来了。”
他缓了缓气息,抬眸看向楚二老爷,注视着这个自己一手看护着长大的兄弟,对上他那双通红的眸子,招了招手,示意楚二老爷上前来。
楚二老爷平日里最为注重仪容仪表,然而今日却是衣裳不洁,甚至连衣领的褶子都未曾整理妥当。
他走上前来,却不妨脚下一绊,便就跌跪在大老爷的床前,一旁站着的楚延熙急忙上前来,将自己的父亲扶了起来。
楚大老爷看着略显莽撞的二老爷,他无奈地摇摇头,小声道:“可曾摔得疼了?”
楚二老爷坐在大老爷的床前,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摇了下头,低沉着嗓子道:“没有,让大哥看笑话了。”
楚大老爷的视线落在二老爷那张儒秀的面容上,他勉力伸手,替二老爷整理了下皱叠在一起的衣领,虚着声道:“往后,这家里的事儿,你帮衬着点,别怕,怀瑾会处理好一切的。只是他毕竟年轻,有些事可能顾不到,你看着点便是。”
听着这话,楚二老爷登时间就红了眼,他哽着声,低低地道:“大哥,我、我怕是不行。你大哥,咱们再寻一寻名医”
楚大老爷看着这般哀哀作态的兄弟,他在心中重重一叹,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性子,不是个能撑着住事的,只是如今这时候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妻,又看过那满脸倔强的少年,心中的苦涩与担忧越发浓郁。
若不是事出突然,他也不想这般托付。只是当时确实只以为是偶染风寒,兼之饮了酒,使得病情加重,怎么都想不到,是中毒了。
事到如今,已经是无可挽回。楚大老爷的目光落回床前哭得满脸泪痕的二老爷,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二老爷的肩膀,低声道:“存志,听我说,我死后,你便以为我治丧为由,请休在家,楚府上下闭门不出。”
“一切,都等、咳咳咳,等怀瑾回来。”
不过是短短数句话,楚大老爷却是都无力再说下去了。
大夫人伸手轻轻地拍着楚大老爷的后背,替他顺着气息。
“大哥?”楚二老爷担心地看着楚大老爷。
楚大老爷捂着唇的手里渗出些许血丝,他颤巍巍地反手拭去唇边的血迹,而后看着楚二老爷,继续道:“别担心,我才死,至少陛下不会在这时候动手,陛下还是要颜面的,他不会想落得个寡情薄意的名声。”
他喘了一口气,接着道:“不仅不会动手,这时候,陛下还得护着点咱们楚家,制衡之道,谢家本就势大,若是少了我们楚家,这京中的局势,怕是要被打破了。”
“我们是陛下的亲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尤其如今太子殿下咳咳咳”
楚大老爷说到这里,却是让一串咳嗽声打断了,他佝偻着身子,艰难地咳血。好一阵子,他吐出一口血来,才勉强停下这延绵不绝的咳喘。
大夫人取了帕子,伸手拭去楚大老爷唇边的血迹,看着楚大老爷灰白的面色,她的眼中泪花闪现。
楚二老爷见着落在床榻边的血迹,他凄苦地点点头,应声道:“大哥,我知道,待你我会请休闭府,等怀瑾回来。”
“大哥,你先歇着,其他的事,等你歇好了,咱们再说。”
听着楚二老爷的话,大老爷本是还想再交代一些事,只是这时候,他也确实是精力不济,他睁开眼,看了看楚二老爷,想着一时之间多说无益,其他的事,他都交代下去了,还是等着怀瑾回来梳理吧。
他微微点了点头,对着楚二老爷,道:“好。”
而后,他又转头看向楚延熙,想着这段日子跟在他身边学习,已然稳重了不少的少年郎,他的心头不由得感到些许欣慰,低声道:“子瑜,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帮衬着点你父亲。其他的便就照着我先前同你交代的,等你哥回来”
“是,大伯父,你放心,我知道的。你,先好生休息。”楚延熙咬着牙,将心头的难受压下,点了点头,小声应道。
随后,楚延熙扶着低头垂泪的父亲出了门。
屋子里一时间便就安静了下来,楚大老爷沉重的呼吸声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异常清晰,听得大夫人心头酸楚难受,她小心而轻柔地替楚大老爷擦拭这唇边的血迹,又伸手抚了抚大老爷的胸口,可以感受到楚大老爷胸腔内那嘶哑的喘息声。
她低下头,泪水自眼角滑落。
楚大老爷自然是察觉得到大夫人这难以抑制的悲伤,他虚弱地伸手握住大夫人的手,小声道:“夫人,别哭。”
“我不难受,不过是有点累了。”
他的声音略微颤抖着,一阵疲乏涌了上来,可是他却不敢轻易让自己沉睡下去,他怕自己这眼一闭,便再也醒不来了。他还再好好看看他的夫人,好好地陪一陪她。
楚大夫人不着痕迹地擦拭眼角的泪痕,平定了下情绪,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开口道;“我知道,你呐,总是这般操心,又怎么会不累呢?累了,就好好休息休息。”
“家里的事,你别担心,我还在呢。”大夫人紧紧握着楚大老爷的手。
楚大老爷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的老妻身上,他怜惜地伸手抚过大夫人的面颊,轻声道:“让你受累了。”
大夫人摇摇头,她回握住楚大老爷的手,温婉道:“能够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开心也是最幸运的事。”
楚大老爷笑了笑,他望着面上已然是浸染了岁月痕迹的妻子,往事一幕幕地在心头流淌,往日里的温存一点点地涌现出来,他扯了扯唇角,笑着道:“也是我的幸运。”
“夫人,怀瑾”
第142章 逝去
楚大老爷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话语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随后又看向大夫人,握紧大夫人的手,轻声道:“夫人,我是病重而亡,其他的,莫要让怀瑾知道。”
大夫人微微一愣,她看着楚大老爷疲惫而虚弱的模样,对上他那双始终散不开忧虑的双眸,忽而间明白过来楚大老爷的意思,心中陡然涌起一抹酸楚,她哽咽地点点头,道:“我明白,我会同哑先生叮嘱的。”
楚大老爷感觉到大夫人的悲怆,他只是握紧了对方的手,叹息道:“人死灯灭,寿安既然走在我前头,便就不必追究了。莫让怀瑾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不容易,这些事儿,就不要来添乱了。”
楚大夫人听到大老爷提到楚四老爷,素来平和的她心头不由得升腾起一抹怨恨,那是对杀夫仇人的憎恶。
楚大老爷的毒,便是四老爷下的。那一日的夜访本就是一个不安好心的局,只是楚大老爷想不到四老爷竟然会如此大胆狠辣地下手。这才一时不慎着了道,偏偏那毒用得极为巧妙,发作起来,倒与风寒无异,而楚大老爷先前本就是感染了风寒,故而一时之间谁都未曾察觉到。
等到毒入骨髓,回天乏术的时候,这才发现一直以来的不是病,而是毒。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楚大老爷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的目光略微冷凝,轻轻地道:“是我心软了,只是寿安,我已经动了手,其他的事便就掩过去。怀瑾是个好孩子,若是知道我怕他要追查到底,对于幕后,怀瑾怎么会甘心放过,可是现下这个时局,怀瑾要面对的事太多了,四面树敌,不是一件好事,尤其这幕后存志心思简单,撑不起来。而子瑜”
大老爷无奈地摇摇头,低下头又咳了咳,低声道:“时间太紧了,子瑜学得太过囫囵,好在他的悟性不错,给他一些时间,再历练一番,应当能成为怀瑾的左膀右臂。怀瑾也不至于那么辛苦。”
楚大老爷确定时日无多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一夜的四老爷的到访,只是留给他的时候不多,他来不及细细探查四老爷背后是否有其他人插手搅和,只能当机立断,送四老爷一程。他想过,这毒,要么是四老爷自作主张的,要么是有人怂恿挑动的而对于楚大老爷来说,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更大,而能够不着痕迹挑动的,不外乎是天家或者是谢家,这两处,都不是他们楚家此时适宜直面的
但是无论如何,四老爷,上一次是他心软,才造成如今这般两难的结果,而如今他自然是不能留着这么一个祸患给楚延琛,等他死后,楚家要面对的境遇会更麻烦点,太多的事情,他还没有安排妥当,偏偏又是这个时段,京中局势最为复杂的时候,他一直撑着这口气,便是想要让楚家顺利渡过这一局,让楚延琛往后轻松点,可惜这身子不争气
好在这两年,他已经将楚家的权利逐步移交给了楚延琛,明面暗地的人脉都一点点地交给了楚延琛,如今纵然是他猝然长逝,倒也不会那般令人手忙脚乱。
只是
“可惜,我是看不到咱们楚家的嫡孙了。”楚大老爷长叹一声,他回眸看向大夫人,细细嘱咐着,“夫人,纵是我丧期,也叮嘱怀瑾,不要让公主殿下回京。”
大夫人听着楚大老爷这般语重心长的叮嘱,她强自压下心头的苦涩与悲伤,点了点头,勉强笑着道:“你放心,我懂得的。”
“夫人,我走后,家中的一切,都要辛苦你了。”楚大老爷眼中露出一丝怜惜与愧疚。
大夫人回握住楚大老爷的手,她看着楚大老爷似乎回复了不少精神的面容,心头的酸楚越发浓郁,却还是极力将这一份悲苦藏在心底,温声道:“不辛苦,只是不能陪着你,我”
话语出口,大夫人却是再难抑制情绪,忍不住落下泪水,哽着声音呜呜地道:“老爷,我舍不得你。”
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两人从青梅竹马到如今的白首相偕,走过了半辈子的风风雨雨,大夫人与大老爷的感情极为深厚,如今这悲从心来,便就是再难控制。
楚大老爷吃力地伸手轻轻拭去大夫人面上的泪水,他愧疚地道:“是我不好,说好要同你白首偕老的,却食言了。”
“不怪老爷,是时运不济。”大夫人自是不舍得楚大老爷这般自责,她面上努力扯出一抹笑,接了一句。
楚大老爷同大夫人的双眼对上,他不由得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咱们都老了,要是桢哥儿还在”
楚大老爷话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眼圈一红,紧紧握着大夫人的手,低低地道:“夫人,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桢哥儿,对不起怀瑾往后,这一切,却就要丢给你和怀瑾了”
“老爷”
“咳咳咳、咳咳”
“子瑜,去请哑先生来快点”
“”
楚府的情况,正在疾行赶路的楚延琛暂还不知晓,只是他的心头却是一直萦绕着一股不安。这一股不安令他甚至顾不得长途跋涉的疲惫而日夜兼程。
天寒地冻,确实是行路难,尤其是江南道的水路不畅,楚延琛便只能带着人绕道回京。纵然是寻了引路人,不顾危险地抄小道日夜赶路,却也耗费了月余时间才匆匆赶至京郊,一身风尘仆仆的楚延琛难掩疲惫地勒马停在京郊外,看着那一座巍峨坚实的城门。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可算是赶回来了。
紧随其后的重九看着面上清瘦苍白的楚延琛,心中的担忧油然而生,这一路的疾驰,本就身子骨不大好的楚延琛,看着更是憔悴,若不是先前无尘道长和莫寞小道长给了不少药,只怕公子可能都撑不到回来。
如今看着人似乎还算精神,可是重九知道这不过是撑着一口气。他知道楚延琛是心系病重的楚大老爷,才会这般不顾一切地赶路。这一路上,他们忙着赶路,得到的消息不多,但是偶有收到的消息,便就见楚延琛面上的神情越发凝重,路途中休息的时间是越来越短。
及至到了最后,若不是楚延琛实在吃不消了,根本就不会停下休息。这一路疾行,便是身强体壮的重九都感觉到吃不消,更何况是本就身子骨不结实的楚延琛。
故而此时看到那熟悉的城门,不仅仅是楚延琛松了一口气,重九更是将一路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是真的怕再不到京城,楚延琛的身子是要撑不住了。
“公子,要不歇一歇,咱们再回府?”重九看着面色苍白的楚延琛,他担心地驱马上前,对楚延琛说道。
楚延琛摇摇头,他看着已然离得不远的城门,眼前一阵晕眩,勉强稳住身形,他拽紧手中的缰绳,沙哑着开口道:“不了,都到了这儿,就不用休息了。入了城门,直接回府。对了,是有新消息送来了吗?”
重九摇摇头,他眼中显露出一抹疑惑,接着回答道:“倒是没有,说来奇怪,这些日子,天枢那儿是半分消息都未曾递来。”
听到这句回话,楚延琛不由得拧了拧眉头,按着规矩,每过七日便会有递来一则消息,如今却是已经过了十日,天枢那儿却杳无消息,这并不合规矩,莫不是,京中出了什么大变故?
唯有如此,天枢才有可能中断了讯息。而京中的大变故楚延琛思绪一转,便就想到了楚府先前传来的消息,楚大老爷病重。他这心,自接到消息开始,便是忐忑不安,尤其是时间越久,心中的不安越是浓郁,纵是路上歇息,他也睡不安稳。
这般想着,楚延琛只觉得脑中隐隐作痛,呼吸似乎也略微不畅,他伸手揉了揉额角,额上略微滚烫的温度,让他察觉到自己身子的不适。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抿了抿唇,眨眨眼,将眼前的晕眩感眨去,而后低哑着道:“先不管这些了,咱们先回府再说。走吧,入城。”
楚延琛一勒缰绳,骏马吐息,而后朝前前行。重九与数名护卫紧随其后。
一行人随着人潮,陆陆续续地入了城门,京都城中不得纵马疾驰,他们的速度慢了下来,马蹄哒哒地往前,走至京中东大道时,这儿一片安静。
东大道里住的大多是达官贵人,自然不同于其他的街巷那般热闹,这里更显得肃穆冷清。
马蹄声由远而近,行过大道外圈,朝里行去,却不知怎么的,越是靠近楚府,楚延琛心中莫名升腾起一抹不安与焦躁。这般情绪,令他面上的神情越发严肃。
他的手紧紧握着缰绳,骏马似乎是感受到主人的不安情绪,它脚下的马蹄声也显得躁动起来,一步步朝前,步伐略微加快,离楚府也越发近了。
只是楚延琛行至楚府附近的时候,便就远远地看到过往未曾看到的一片白。这一抹白似乎是预示着什么不祥,他的呼吸急促,面上的神情很是难看,骏马依旧往前,及至楚府门口停了下来。
楚延琛定定地看着楚府门口的白布黑奠,两旁的白灯笼,随风晃动,晃得他眼前一片模糊。
第143章 心思重重
“公子!”重九看着从马上险些跌下来的楚延琛,不由得惊声喊道。
重九自马上跃下,疾步上前,扶住已然下了马的楚延琛。楚延琛面上的神情太过冷凝,他苍白的脸色在此时看来,更是令人骇怕的惨淡。
楚延琛深吸了一口气,他抿了抿唇,扶着重九的手站稳,看着府门上的白布黑奠,微微颤抖的手推开重九,他脚步踉跄地往前走。
重九紧随其后,厚重的大门被敲开。老仆见到骤然归来的楚延琛,眼中浓郁的哀痛之色被惊诧覆盖,但很快便就老泪纵横地躬身道:“大公子,你回来了。大老爷他”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一片木然,他的视线落在身前躬身拭泪的老仆身上,哑声问道:“父亲他,怎么了?”
楚延琛素来不是一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他是一个极为敏锐的人,在看到门口那白布时,他的心中便就有了答案,但是这个时候,他却又难得不愿相信自己心中给出的答复。
“大公子,大老爷他病故了。”老仆呜咽着回答道。
这一句回答,虽然含糊而轻微,可是落在楚延琛的耳畔仿若雷霆,乍然间轰鸣声爆起,震得他眼前一黑,心口处荡起一抹刺痛,这一抹刺痛慢慢地扩散开来,而后蔓延至五脏六腑,一股腥气自肺腑间激荡而起,让他觉得反胃。
楚延琛抿唇看着那一位凄然泪下的老仆,他沙哑地问道:“母亲在哪里?”
老仆带着哭腔的声音,回荡在楚延琛的耳边:“大夫人在灵堂。”
楚延琛闻言,他勉强稳住心神,疾步朝着大厅行去。一路上,入目便是满府的素白,这无处不在的素白色,不断地提醒着楚延琛,他所希望的答案是不可能存在的。
行至大厅,便就见到了那偌大的棺木,黑沉的棺木带着肃冷的气息扑向匆忙而来的楚延琛。而棺木一旁伫立着的消瘦身影,正是大夫人徐氏。
不过是短短数日,她便消瘦得厉害,单薄的身子在素白的丧服下摇摇欲坠,似乎是风一吹便要消散去了。
“母亲。”楚延琛的步伐微微迟疑,他注视着灵堂上的牌位,张了张口,将形容憔悴的大夫人唤醒。
大夫人徐氏本是麻木地伫立在灵堂上,陡然间听到楚延琛的声音,她不由得一愣,缓缓转过身来,看到风尘仆仆归来的楚延琛,大夫人心中一惊,按着她的预想,楚延琛怕是还得晚上六七日才能回来,也就赶不上这大老爷的出殡之日了。
如今,却是想不到楚延琛竟然会回来地如此迅速。
惊诧之后,她紧绷的心神在看着楚延琛来到身边时,不由得一松,痛楚与悲痛便就涌了上来,令她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开口道:“怀瑾,回来了啊。”
楚延琛躬身一礼,郑重地道:“母亲,我回来了。”
“好,好,回来了就好。”大夫人点了点头,她回眸看了一眼灵牌,苦涩地笑了笑,道,“正好,赶得上你父亲的出殡。”
楚延琛的身子微微一颤,他站直身子,看着那偌大的棺木以及灵牌,颤声问道:“母亲,父亲,父亲他怎么会”
大夫人微微沉默,良久才叹声道:“你父亲这些年身子骨不大好,今年入冬以来,这身子便就更差了,染了风寒后,谁也想不到这一场风寒,竟然会令他缠绵病榻,及至最后,竟是撒手人寰。”
大夫人的声音很轻,平淡中带着一丝死寂,似乎是悲痛到了极致,便就失去了一切的情绪。她的目光落在堂上的令牌,走了过去,伸手拂过那沉沉的棺木,轻轻地道:“这大抵是命吧。”
最后的一句‘命’异常地轻微,却又夹带着一丝怨恨。
楚延琛看着大夫人的模样,他心头微微一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在心中回荡,只是此时那一股哀痛感萦绕在心间,令他无暇顾及这一缕的怪异。
他闭了闭眼,握紧双拳,低声道:“是孩儿不孝,未能”
“大伯母!”
楚延琛这话还未说完,便听得身后传来少年的惊呼声。他回神一看,便见大夫人身子一软,倒了下来,楚延琛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人。
大夫人的身子消瘦得厉害,楚延琛扶住的时候,只觉得手中的分量轻飘飘的。楚延熙三两步间便就赶了过来,他看着昏厥过去的大夫人,甚至来不及同楚延琛多说一句,便就匆匆唤了人来,沉稳地让人将大夫人扶回屋子里,又一一安排了哑医前来。
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之后,楚延熙这才回神注意到兄长的目光。
楚延琛并未想到不过是短短数月不见,曾经那一位稚嫩的少年竟然已经成长得如此沉稳而又周全。他不过是稍稍一想,便就明白过来,这定然是大老爷亲手栽培教导起来的。
大抵是为了能够在今后替他分忧解难,这般一想,楚延琛只觉得心中更是酸楚难耐。他看向楚延熙,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楚延熙的肩膀,小声道:“子瑜,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楚延熙的双眸看向兄长,曾经骄傲率性的少年郎褪去了过往的天真,他垂下眼眸,摇摇头,似乎是明白了过去兄长肩上所背负的重任,他轻声回道:“大哥,你回来了就好。”
楚大老爷的逝世,这个事实砸在楚延琛的心头,令他一时之间心神恍惚,楚延琛正要张口询问,便见哑医一脸凝重地走了出来。
“大夫人这是郁结在心,心力交瘁,故而才会气血虚乏,昏厥过去。”哑医低声解释,他看着兄弟俩担忧的目光,叹声道,“大夫人心事太重,你们需得多多宽解。”
“若不然,怕是会气虚体乏,难以存久。”哑医一脸凝重地叮嘱着,只是这话说完,他的目光遂又放在楚延琛的身上,只是一眼,他的眉头便就拧了起来。
闻言,楚延琛不由得一惊,他沉声道:“宽解,我们自是会做的。只是如今这调解休养,还得请哑先生多多费心。”
楚延琛缓缓吸了一口气,他不等哑医回话,便就转身看向楚延熙,随后道:“母亲这里,子瑜,你且照看着,这其他的事,我去处理。”
心中的哀痛尚未缓解,楚延琛却知道,如今并不是自己沉溺在悲痛之中的时候,他只是伸手拍了拍楚延熙的肩膀,随后对着哑医拱手一礼,便就匆忙转身朝着书房而去。
重九不知何时,已然跟了上去。
楚延熙看着兄长那匆忙的背影,紧绷的心绪却是莫名地缓和了不少,只是他这提着的心尚未放下,便听得哑医嘶哑难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二公子,我开了药方,这便让人下去熬药。”哑医的目光始终是落在楚延琛刚刚消失的方向,他沉着脸道,“大公子的身子情况似乎不大好。”
这句话,听得楚延熙心头一跳,他骤然回过头看向哑医,惊疑不定地道:“哑先生,怎么了?”
哑医眉头紧皱,小声道:“从大公子的面色看来,气血两虚,寒气凝滞,只怕那潜伏在体内的痼疾要趁虚而出。”
他想了想,不放心地低声道:“二公子,这药方,你让人去煎熬,随后让大夫人服下便是。我,去见见大公子。”
医者父母心,楚延琛这些年都是他看顾着,自然对于楚延琛的身子情况,更是关注。
“是,兄长那儿,便就拜托哑先生了,等大伯母这儿平稳下来,我便也去寻兄长。”楚延熙心中不安,只是此时楚大夫人尚需人照看,他打算等服侍大夫人用了药以后,再去寻楚延琛。
楚大老爷过世地太过突然,加之如今这天寒地冻,路途艰辛,楚家老宅的人都未能到场,故而这楚大老爷的后事,便就都由楚二老爷一手操持。楚二老爷自国子监中告了假,虽然操持丧事,并没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但是毕竟楚家是京都中有头有脸的大家族,这迎来送往的事太多太杂,他们不能失了礼数,更不能让人看出楚家的丝毫不妥,故而楚二老爷夫妇俩这段日子是忙得昏天黑地。此时,在外奔波的他们,尚还不知道楚延琛已然回了府。
楚延琛脚步匆匆地回到书房,不过是堪堪入了书房,便就一口血呕了出来。殷红的血水溅落在桌角,顺着桌角的一处淌落下来,形成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公子?”随着楚延琛入屋的重九面色一变,他急忙上前扶了一把摇摇欲坠的楚延琛,开口道,“公子,属下这就去寻哑医。”
楚延琛勉强压下心口处的刺痛,扯住重九的衣袖,喘了一口气,道:“不必,这时候不要惊动人。”
府中本就是风声鹤唳,楚大老爷的死,令整个楚家都陷入一股莫名的恐慌之中,虽然并未明显地表露出来,可是心思敏锐的楚延琛在入府的那一刻便就察觉到了。楚家是老牌世家,这些世仆都是训练有素的,平日里最为稳重,若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怕是不会在主家发丧的时候,流露出这般不该出现的情绪。
正是如此,楚延琛知道自己是绝不能再表露出任何问题,若不然这楚家在京中的处境只怕是要四面楚歌了。他回来了,对内,他作为楚家的主心骨,要稳定住惶惶不安的人心,而对外,在楚大老爷的出殡日上,他必须呈现出最佳的强大平稳的姿态,让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收回那些觊觎的念头。
只是楚延琛扶着椅子坐下,他伸手拭去唇边的血迹,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44章 失言
听到楚延琛的问话,重九压下心头的不安与担忧,低头回道:“公子,入冬以来,大老爷便就病了,说是偶染风寒,起初并不严重,喝了药,也就是休养。虽然这伤寒并未痊愈,但是也未曾更加严重起来。”
重九抬眸看了一眼楚延琛,见楚延琛倒了一杯茶,那茶似乎是冷的,他顿了一下,在楚延琛冷凝的目光下,继续说道:“大老爷休养期间,京中虽有波折,但并不严重,而养病期间,大老爷也未曾出现任何病情反复的状况,这病情骤然严重,要从两个多月前说起,便是在天气最为寒冷的那两日,大老爷忽而间便就卧床不起了。”
“属下细细问询过,说是大老爷饮了酒,夜里又着了凉,故而便就加剧了风寒。寒邪入体,大老爷之前便是病体未愈,故而这病上加病,也就愈加严重了。”
短短一段时间,重九便就去理清了楚大老爷的病情来由。
楚延琛端起茶杯,杯中的茶水冰冷得很,他并不在意地喝了一口,似乎是在借着这冷茶来压一压心头的郁气与燥热。
口腔内的腥甜顺着这茶水一同咽下,他抿了抿唇,眉头微微拧起,微微闭眼,好一会儿,睁开眼,似乎是察觉到了其间的不对劲,可是却又一时说不清,隐隐作痛的脑壳将他的思绪打乱,一时之间,他也理不清这话语里的不对劲。
楚延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接着道:“两个多月前,为何没有丝毫消息传来?”
“回公子,说是大老爷不让。”
楚延琛若有所思,没有再开口问询,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间又问道:“在父亲病情加重之前,可有人来访?”
“这事儿,属下尚未问到。”重九低下头,躬身回道。
此时的楚延琛,对于楚大老爷的病情骤然加重而有所怀疑,只是楚大老爷的身子骨这几年来确实是不大结实,故而虽有怀疑,却未曾深入多想。自然,也是因为他现下脑子里一片昏沉,思绪混乱,因此也未能细细思量。
只是他尚未仔细思索,忽而间便听得门外有敲门声。楚延琛眉眼一凝,他的目光落在桌角处的血痕。重九登时就领会过来,他身手利索地取了一旁的布,将桌角处的血痕擦拭干净。
“进来。”楚延琛整理了下衣裳,沉声应道。
房门推开,楚延熙走了进来,不比以往的跳脱,他入了屋子后,便就对楚延琛躬身一礼,开口道:“子瑜见过大哥。”
这般礼数周到的模样,令楚延琛心头微微一惊,随后眼中露出些许笑容,他摆了摆手,道:“子瑜,倒是成长了不少。坐,是有什么急事吗?”
楚延熙故作沉稳地坐在一旁,他抬头看向楚延琛,本是想要询问出殡事宜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是在看到楚延琛那苍白而惨淡的面容时,又转了话头:“大哥,我看你气色不佳,是不是先让哑先生来看看?”
过往总是习惯别扭地表达自己关切心意的少年,仿佛是一夜之间就成长了起来,话语间的殷切与直接令人一目了然。只是举手投足间,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他似乎是在模仿楚大老爷的言行。
或许是跟随楚大老爷学习的这段日子,他已然是明白了自己接下来的道路应该是怎样走的,也明白了过去的自己是多么幼稚与让人为难,知道自己的兄长一直以来都是多么地不容易,故而言行上,他想要让自己沉稳一些,也能替兄长分忧。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楚延熙身上,他开口道:“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路途奔波,有些累了。歇一歇便好。”
随后,他又接着问道:“父亲的出殡定在何时?”
楚延熙眼中的担忧并没有随着楚延琛安抚的话语而消散,只是听到楚延琛的问话,他还是率先回答道:“后天。”
他想了一想,接着低声道:“那天的日子是选定的日子里,最后的日子了。如果大哥你没能赶回来,便就由我送大伯父一程。”
“是我不孝。”楚延琛低低地道了一句,心绪波动,心口处的凝滞与隐痛愈发明显,他抿着唇,勉强在楚延熙面前呈现出一派平静的模样。
“这怎么是大哥不孝,分明是有人”楚延熙说到这里,骤然间就停了下来,他略微慌乱地将视线移开,低声道,“分明是意外,大伯父身子不大好,偏偏今年的冬日冷得早,一时不慎,才出了此等意外。”
楚延熙虽然改口得快,但是楚延琛的心思更加敏锐,他望向楚延熙,眼神锐利,并未说话,只是这般盯着楚延熙看,便就让楚延熙无端端地感觉不安与局促。
“子瑜,分明是有人什么?”楚延琛询问的声音很轻。
楚延琛的眼神略微飘移开,他低下头,咬着牙,半晌没有回答。那一日,楚大老爷与大夫人诀别的时候,他不放心大夫人的情况,便就回到屋外等着,那屋子里断断续续的话语,他听了些许,对于楚大老爷的病,心中本就有的揣测,登时就有了答案。
他念及当时楚大老爷想要瞒着楚延琛的想法,又看着楚延琛那张苍白得不像没什么大碍的气色,终究还是没敢将知晓的事如实以告,因此迟疑了许久,才轻轻摇头道:“没有,没有什么人。”
楚延琛抬眸盯着楚延熙,他面上神情严肃,不言不语,那眼神并不尖锐,可是却让楚延熙不敢直视,冷凝的气息让楚延熙无所适从,他坐立不安地垂首屏息。
“子瑜,你知道的,我们楚家如今可谓是危机四伏,一子失,则可能全盘皆输。”楚延琛的话说得缓慢,但是那清冷的语调却是令楚延熙心惊胆战。
“父亲应当教过你,何为掌控全局?有些事,我若是不知道,只怕在行动中会有所偏失,这一点偏失,于我来说,或许会是致命的危险。”
楚延熙本就只是一个少年郎,纵然是随着楚大老爷学了些时日,但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听得楚延琛这般说,他想了想,遂就抬起头来,咬牙道:“大哥,大伯父的病重,是从四老爷来了以后才开始的。”
“四老爷?”
“嗯,那一场酒,也是四老爷同大伯父一起喝的,不过酒水是府中上的,并不是四老爷带来的。”楚延熙想了想,他又低下头,小声道,“四老爷半月前就去世了。我”
“我意外听到大伯父和大伯母的话,四老爷的死,似乎是大伯父下的手。”
这一句话落下,楚延琛的面色登时间就变得难看起来,四老爷若是楚大老爷下的手,那么可以肯定四老爷与楚大老爷的死是脱不开关系的,若不然,依着楚大老爷对四老夫人的态度,是不会这般对四老爷下狠手的。毕竟在当初那般情况下,楚大老爷依旧是对四老爷网开一面了。
而四老爷当初未曾动手,那么如今动手,只怕是有人伸手了,只是不知道伸手的人是一方,还是多方?
“还有什么吗?”楚延琛轻声问道。
楚延熙想着不该说的也说了,他自然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而这一段日子的艰苦与害怕便就涌了上来,他垂下头,低低地道:“大伯父嘱咐大伯母,这些事儿,不要同你说,还有让父亲请休在家。”
“我知道,大伯父的病,肯定不简单。我想四老爷或许是动了手脚,而四老爷的背后,应当还有其他人在,左不过是那些人,”楚延熙在楚大老爷身边学了很多,他的悟性不错,很多事,可以举一反三,“我知道,大伯父是担心楚家接下来四面环敌,若是贸然动手,怕是会楚家带来麻烦。”
“我也知道,大哥你很辛苦,只是”
少年心气总是倔强的,楚延熙心中郁郁不欢,他握紧双手,哽咽着道:“我就是不甘心,大伯父那么好的人,他们他们动了手,凭什么我们就不能还手了!”
“大哥,我真的很难受”这一段日子,太多的事压在了楚延熙的身上,但是他却丝毫不能怯弱。他心头堵得厉害,而在作为主心骨的兄长面前,他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了真正的想法。
“子瑜,我知道,”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楚延熙没有察觉到,楚延琛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四老爷的事,我会去查,其他的情况,我也会一一查明。”
“是敌人,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楚延琛面上的神情清冷严肃,眼中的神色带着一丝莫名的寒芒。
“大哥”楚延熙忽而间伸手拽住楚延琛的手,只是在触及楚延琛的手的时候,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那只手好冷,冷得仿佛是寒风中凝结不散的霜雪,他手轻轻一松,不由得就松开了握着的手,而后小声道,“大哥,大伯父说过,这一段时日,咱们楚府很难,要清算,咱们不急,大哥”
他看着楚延琛那毫无血色的面容,颤声恳切道:“大哥,我跟着大伯父学了很多,很多事,我都可以做的,你需要做什么,大可吩咐我,不要一个人自己扛”
“子瑜!”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带着些许急躁与虚浮,但是话语里的不虞却是显而易见的。
第145章 倾诉
顺着这一道声音看过去,赫然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是已经推开门的楚大夫人。素来讲规矩的她,难得失态地未敲门便就推门入屋。
楚大夫人眼神锐利地盯着楚延熙,刚刚屋里兄弟俩的谈话,或许是情绪激动,楚延熙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些,恰是让楚大夫人听了去。
她微微喘着气,似乎很是气恼。
在这般尖锐的注视之下,楚延熙陡然间觉得心虚,他低下头,不敢望向楚大夫人,站起身来,喏喏地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却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楚延琛注意到楚延熙的囧态,他站了起来,走了过去,伸手扶着楚大夫人,走至一旁,扶着人坐下来,他对着伫立在一旁的楚延熙摆了摆手,开口道:“子瑜,你先去看看母亲的药是否熬好了。”
“是。”
顺着楚延琛给出的借口,楚延熙慌乱地拱了拱手,便就迅速走了出去。行至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楚延琛冷肃的眼神,以及楚大夫人面上担忧而急躁的神情,他心头一沉,只觉得自己似乎失言了。
只是听着楚延琛的话,他不敢再在这里添乱,便就退了出去。
“母亲,你现在感觉如何?”楚延琛也坐了下来,轻声问道。
楚大夫人并未回答楚延琛的这一句问话,她伸手一把抓住楚延琛的手,急切地道,“怀瑾,你莫要多想,子瑜那孩子不懂事,听得不真切,如今,当务之急,便是你保重身体,好好送你父亲一程。”
楚延琛闻言,他抬起头来,对上楚大夫人的双眸,他的目光坚定而又平稳,摇了摇头,温声道:“母亲,这与子瑜无关,我知道,父亲定然是交代过您的,可是我忍不下这口气,我们楚家也不能退这一步。”
“越是艰难的时候,越是要狠狠给他们一击。母亲,你知道的,到了这时候,本就是图穷匕见了,我们退这一步,他们便会得寸进尺。”
楚大夫人对上楚延琛冰冷的视线,她心头一颤,一股寒意涌了上来。是的,他们只想着避一避风头,躲过这一阵的风尖浪口,可是却忘了对方可不会轻易收手。
她的心头浸透了寒凉之意,眼圈微红,压抑着的情绪陡然翻涌起来,眼角泛起泪花,她颤音道:“话是这说,可是你、你一个人”
一人对一局,四面皆为敌,该有多难啊!
听得出楚大夫人的心疼,楚延琛微微抿了抿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抹浅淡的笑,道:“母亲,您若是心疼我,便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同我一一说明,省得我还得费心费力地去探个究竟。”
楚大夫人听着这话,她只觉得心头发酸,眼前一片模糊,她触及楚延琛的手背,却觉得楚延琛的手是那般冰冷,路途艰辛,楚延琛的面色苍白得吓人,她不必寻哑医来,便就能察觉到楚延琛的身子情况应是不佳的。
“怀瑾,”良久,楚大夫人勉强压下心头纷乱的情绪,终究是违背了楚大老爷的嘱托,将事情娓娓道来,“这事儿,要从楚四老爷来的那一天晚上说起”
“自你离京之后,你父亲的身子骨差了许多。入冬以来,便就病了两场,只是府中养得精心,这病倒也不算大问题。但是四老爷来了的那天晚上,”楚大夫人絮絮地道着,她眼中透出一抹冷冽的恨意,“老爷念着四老夫人的情,对四老爷总是心软,见着四老爷那般落魄的模样,便就留了人好生谈了一谈,两人又喝了点酒,酒喝得不多,也是自家府上取来的,谁也想不到会出问题。”
“但是”
楚大夫人抬眸看着楚延琛,凝视着楚延琛越发冷然的脸色,她颤抖着道:“四老爷走后,不胜酒意的老爷便就晕了过去,当时咱们都以为老爷是病中饮酒,这才加重了病情,也就没多想。”
“后来,喝着药,养了一阵子,老爷的身子骨也就慢慢地好了一些,只是那伤寒之症却是始终未曾痊愈。”楚大夫人垂下头,滴滴泪水顺着面颊落了下来,她伸手慢慢地拭去面上的泪水,闷声接着道,“那时候,老爷的伤寒总是反复,甚至是一度发热,来来回回,好一阵坏一阵的,及至到了最后,却是严重地一病不起。”
“到了这个时候,哑先生才发现了不对。”
楚大夫人咬着牙,道:“老爷不是病,而是中了毒,可惜拖了太久,毒入心脉,回天乏术。”
“老爷知道这事儿以后,他当即便就有了想法所以,楚四老爷半月前就死了。”楚大夫人面上的神情一片漠然,眼中毫无半分怜悯。
楚延琛垂下眼,他面上是一派清冷,但是微微握紧的手,可以察觉出他心中的情绪并不平静。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是想要缓解心中的怒火,他端起手边的茶杯,将那冷茶饮下,而后放下茶杯,轻声道:“母亲,我知道了。”
他转过头看向楚大夫人,沉声道:“四老爷敢对父亲动手,定然不是他自己的主意,而是有人挑唆利用。至于是谁”
楚延琛唇边露出一抹嘲讽之意,他轻叹一声道:“在这京中,还能有谁呢?”
楚大夫人此时似乎是收敛了激荡的心神,她抿了抿唇,抬手拭去面颊边的泪痕,憔悴的面容上沉静了不少,她苦笑一声,沉重地道:“是,能对咱们动手的,还能有谁?不外乎是那么几家人。”
“你父亲知道,他不想让我同你细说,不过是想着让你先缓过如今这紧张的局势,等到公主殿下诞下子嗣,届时再说。”
楚大老爷不想让大夫人将这些事都与楚延琛说出,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楚延琛,不过是想着缓一缓,让楚延琛在这节骨眼上少操心一点,等到楚家缓过这一口气,该算的账还是要算的。
楚延琛自然理解楚大老爷的想法,他低下头,小声道:“母亲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是如今,你得好好保重自己,莫要哀思过度。他们想要看到的便是咱们沉溺悲哀,乱了阵脚。”
楚大夫人同楚大老爷夫妻情深,又如何是说不哀思便就轻易做到的。只是她也知道楚延琛所言有理,也不想让楚延琛多担心,她扯了扯唇角,挤出一抹淡淡的笑,点点头,缓声道:“我明白。只是”
她想了想,到口的话还是收了回去,小声道:“娘都知道,你别担心。这一路艰辛,你也没歇着一下,等下便让哑医给你瞅瞅,今晚好好休息休息,出殡那日,你还有得受累了。”
“对了,公主殿下可还安好?”楚大夫人呼出一口气,转了话题问道。
听着楚大夫人提及赵清婉,楚延琛的面上的神情不由地就柔和了许久,轻轻浅浅的笑容在唇边绽开,平白给人一种温柔的惊艳感。
只是这么一抹浅浅淡淡的笑,便就让楚大夫人那一颗心沉了下来,她也是经历了情窦初开的时节,怎么会看不出来如今的楚延琛对那一位尊贵的福慧公主,是动了真情。
曾经,她盼着楚延琛能够得一知心人,相扶相携走到老,可是如今不是说福慧公主不好,只是福慧公主这个身份今后,福慧公主的处境怕是不容易了。
“皎皎很好,我走的时候,她的胎像已经稳了下来,孩子也很乖巧,没有胡乱折腾。”楚延琛的声音放轻了许多,柔和的语调,听着人心中欢喜。
楚大夫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垂下眼,小声提醒道:“公主殿下这是头胎,远在江南道,身边少了长辈,总是不大好的。要不然,我挑选几位有经验的嬷嬷去照顾,好好伺候公主殿下,直到她平安产子。”
楚延琛摇摇头,他眼中的神情淡淡的,低声道:“不必了,想来不日陛下便会送宫中的嬷嬷去公主殿下身边,咱们也就不必送人过去了。省得陛下疑心”
他并未直言陛下疑心什么,不过楚大夫人本就是心思机敏的人,又如何会猜不到楚延琛这未竟之言下隐藏的意思。
“母亲不必担心,我在江南道早就寻了有经验的嬷嬷服侍皎皎,况且,江南道本就有咱们的人,皎皎身份尊贵,寻常人也不敢冒犯的。”
见楚延琛说得自然,楚大夫人点了点头,她毕竟也是病体难支,刚刚不过是强撑着精神说上这许多话,如今见楚延琛自有想法,她提着的心稍稍松了松,那一股疲惫便就涌了上来。
楚延琛注意到楚大夫人面上的疲色,他缓声道:“母亲,你身子不适,且先好好去好好休息。出殡之日,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楚大夫人站起身来,她的目光凝视着楚延琛,轻声道:“怀瑾,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只是你须得好好照顾自己。”
她伸手轻轻拍了下楚延琛的肩膀,低哑着嗓子道:“你父亲走之前,最为挂念的便是你,不是念着你富贵荣华,而是担心你的身子撑不住。”
“是,母亲放心。”
楚延琛看着楚大夫人略微踉跄着走至门口,而后由门口的嬷嬷搀扶着离开,那沧桑而又蹒跚的背影,看着人心头发酸。
楚延琛沉默地看着楚大夫人离开,许久,等到屋子里回复到先前的清冷时,一阵闷咳声在屋子里突兀地回荡起来。
第146章 千思万绪
楚延琛躬身扶着身旁的桌子,一声又一声的闷咳声在屋子里回荡,丝丝血水顺着他捂着唇的指缝间渗了出来,一点一点地滴落在地上,这一阵咳嗽绵延不绝,许久未曾停下。
楚延琛的眼前一片昏暗,忽而间只觉得后心处传来一丝浅淡的内息,柔和的内息顺着他一抽一抽在疼的内腑荡开,温润的气息缠着他体内冰冷的脏器一点点地安抚。
半晌之后,楚延琛喘了一口气,眨了眨眼,眨去眼前的漆黑,在逐渐明晰过来的眼中看到哑医的身影。他伸手拭去唇边的血迹,感觉到哑医缓慢地收回融入他体内的内息,而后将贴在他后心处的手慢慢地松开。
哑医一脸凝重地伸手扶着楚延琛坐下。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紧紧皱着眉头的哑医身上,他自然地伸出手,看着哑医搭着他的脉。
“倒是想不到哑先生,竟然是个难得的内家高手。”楚延琛笑了笑,声音略微沙哑地道。
哑医低垂着眼,他是楚延熙请来的。也或许说他本就打算来看一看楚延琛,毕竟见面的时候,他便注意到楚延琛的气色极差,不过当时楚大夫人昏厥不醒,他便先去替楚大夫人看一看。
本就是打算替楚大夫人诊脉之后,再来探访一番楚延琛,人才走出门,便就遇着神情不安的楚延熙他来的时候,便就听得屋子里激荡开来的咳嗽声,那无力的粘稠感,令他心头一跳,疾步入了屋子。
果不其然,入屋就见躬身咳血的楚延琛。不过一眼,哑医便察觉到对方气脉不畅的情况很是严重,他不敢耽搁,便就迅速走了过来,用着特有的内家功夫替人疏导气血。
哑医搭着楚延琛的腕脉,他的眉头紧紧拧着,许久,他收回手,沉声道:“大公子,我那些许皮毛功夫,没什么好说的。”
“倒是你这身子骨”哑医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面上,看着他惨白的面色,他缓缓叹了一声,“我曾和你说过,莫要太过劳心劳力,尤其是入冬之后,你的身子本就是冬寒时节,最为艰难。”
“这一段日子,想来在江南道的日子,公子应当是过得极为费心,加上如今这赶路回京,能够压着痼疾到今日才复发,应该说是公子用的药是极好的。”
哑医面上一片冷肃,他低哑着嗓音道:“但是,再好的药,也顶不住公子这般折腾。”
“我先给你开些药,缓一缓这糟糕的情况。公子还是需要静养”
话说到这里,哑医骤然了停了下来,他想到接下来便是楚大老爷的出殡日,作为儿子的楚延琛,又如何能够静养?而楚家如今的处境,哑医虽然不问世事,但不代表他对朝政世家之事毫不了解,楚延琛接下来只怕是要更加得劳心劳力,静养,对他来说,那是天方夜谭了。
注意到哑医话语里的停顿,楚延琛缓缓一笑,他低声道:“知道这事是要为难哑先生了,只是如今这静养确实是做不到。”
哑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轻声道:“药方,我再调整调整,现下,药得用得狠一点,撑过这一段时间,后续再慢慢调养了。”
“只是,公子,你也是即将为人父,不为其他,便也是为你那尚未出世的孩儿想一想,多多保重己身。”哑医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
楚延琛沉默了片刻,他对着哑医拱了拱手,缓声道:“是,我会记得的。”
哑医心神一动,他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人到了门外,想了想,哑医并未多做停留,他站起身来,躬身道:“公子,我就先告辞了。你的药方,我回去再斟酌一番,等我熬好了药,会亲自给你送来的。”
“有劳哑先生了。”楚延琛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走至门口的时候,哑医突然又回过身来,对着楚延琛恭恭敬敬地深深行了一个大礼,垂首道:“大老爷的情况,是我医术不精,公子”
楚延琛摆了摆手,他上前一步扶起哑医,而后截断了哑医道歉的话语,道:“天下至毒,成千上万,先生是医者,不是神仙这事儿,要怪,便就怪那害人之人。”
哑医缓缓呼出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离开之前,还是又叮嘱了一句:“公子身上用的药是极好的,这段时间,公子还是继续用上,不过也不要过量,每日两枚便就足够了。若是有什么不适,公子要及时让人来寻我,不要拖着。”
“是。”楚延琛点了点头,沉声应下。
看着哑医离开的背影,他突然又问了一句:“哑先生,你可曾是出自那清风观?”
哑医的身形一顿,但并未正面回答楚延琛的话,而是简单地应了一句:“公子,当初大老爷曾应允过,不问我的过往,也不寻我的来处。”
楚延琛沉默片刻,而后道:“先生放心,这规矩在我这儿,亦然。”
“多谢大公子。”
看着哑医离开,楚延琛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内腑间的隐痛感此时并不明显,应是刚刚哑医的疏导。他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瓷瓶,揭开瓶盖,取了两枚出来,咽了下去。药并不苦,甚至带着些许甜味,这药是临行前,莫寞特地给的。药不错,这一路,能够熬得下来,还要多亏了莫寞给的药。
刚刚哑医替他疏导是用的内息,楚延琛觉得有些许熟悉,在江南道的时候,莫寞曾替他过脉疏气,那内息与今日哑医所用的内息极为肖似,故而他刚刚才会多次一问。
他在心中思忖着,哑医同莫寞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或者说同莫寞的父亲有什么关系?罢了,这事儿,等等再说。等过了这一阵,再慢慢找机会探寻。
“叩叩——”一道轻微的敲门声自门口传了进来。
楚延琛头也不抬地随后应了一声:“进来。”
一道瘦削的男子身影从屋子外走了进来,行至楚延琛的身前,便就屈膝跪下,对着楚延琛行了一个大礼,而后重重一叩首,恭敬地开口道:“天权见过公子。”
男子浓眉大眼,面上看起来颇有些许不怒而威的感觉,一对剑眉最为显眼。
天权俯首等着楚延琛回话。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天权身上,他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道:“起来坐着吧。”
“是。”
天权一言不发地起身,坐到楚延琛一旁的椅子上,他安静地等了一会儿,便就抬起头来:“公子,属下未能保护好老爷,是属下的罪过。请公子责罚。”
楚延琛眼神淡漠地看着天权,他低声道:“你的错,不仅仅是错在未能保护好大老爷,更是错在你自作主张,不曾将全部讯息及时递送给我。”
楚延琛知道他这般晚接到讯息,定然是天权截断了讯息,若不然他不会这么晚才接到消息的。从楚大老爷第一次病重开始,这消息便就隐去了些许。
天权未曾反驳,他低头看着眼前桌上的茶杯,作为楚延琛手下的情报中枢,这一次的讯息确实是隐瞒了些许,这是因为当时大老爷亲自对他下了命令,报喜不报忧,便是担心在江南道的楚延琛太过担心京中,这才瞒报。
只是这话,不必多说,有错便是有错。
楚延琛看着沉默不语的天权,心头叹了一口气,对于天权的性子,他很了解,若不是父亲下了命令,天权是绝不会这般行动的。天权是父亲领养的孤儿,故而对于楚大老爷的命令,也就多了一份遵从。
他注意到天权瘦削了不少的模样,眼底的青黛色,更是让人看着憔悴。
楚延琛知道天权是将楚大老爷当做父亲来看待的,楚大老爷的病逝,对于天权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他叹息道:“罢了,这事暂且不说。你且将这段时间的情况都说一说。”
天权低下头,他斟酌了一下,这才开口继续道:“回大公子,四老爷在来府之前,曾私下见过人,不是在府中,是在”
楚延琛面上一片淡然,听着天权的汇报,心头纷乱的思绪,一点点地理清。
等到天权离开的时候,夜色已然浓了,屋外一片清冷,而屋子里也是一片冷凝,楚延琛坐在椅子上,他的目光落在屋子外漆黑的夜色中,屋子里没有点灯,幽暗的屋子里给人一股莫名的战栗与不安。
楚延琛疲惫地靠着椅子上,赶回府中,不过是短短大半日,这一宗接着一宗的事便就袭来,似乎是想要将他掩埋。他浑身疲乏得很,只是脑中浮起刚刚天权所说的桩桩件件,心头涌出一丝烦躁。
他站了起来,行至窗台处,感受到窗外吹来的冰冷的风,楚延琛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药效过了,还是太过费心了,肺腑间的隐痛又冒了出来,他低低地咳了两声。
心头浮起那一道明艳的身影,楚延琛心头微微感叹,赵清婉留在江南道,挺好的。若不然,怕她是难为了。
“皎皎”
远在江南道的赵清婉披着厚实的披风走在长廊中,身边跟着一老一少两名服侍的人,拢在披风下的是已然显怀的肚子。
妙锦小心翼翼地紧紧跟在赵清婉的身边,对赵清婉的一行一步,是半分不敢大意。
“妙锦,你说,驸马是不是已经回到京中了?”赵清婉面上闪过一抹惆怅。
楚延琛离开不过是月余,可是对她来说,仿佛是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对楚延琛的想念涌漫了心间。
第147章 还是为难
妙锦跟在赵清婉的身后,她略一沉思,随后便就笑着回答道:“算一算时间,应当是还未到的。这儿到京都的路程遥远,加之如今水路不通,这回京的路怕是要更耽搁些。”
听着妙锦的回答,赵清婉眉头微微皱起,这些日子以来,风雪渐大,出外极为不便,大多时候,她都是缩在屋子里看看书写写信,那信都是写给楚延琛的,只是并未寄出。也就今日难得地停了风雪,她才出外稍微走动走动。
“路途艰辛,我就怕怀瑾为了赶路,会太过冒险。”赵清婉是知道楚大老爷同楚延琛之间的父子情深,如今楚大老爷病重,楚延琛又如何不会着急赶路?
“殿下放心,驸马念着殿下与殿下腹中的小殿下,定然是会保重自己的。您就宽心等待,等驸马爷来接您回去。”妙锦笑吟吟地安慰道。
赵清婉闻言,她伸手轻轻地抚过隆起的腹部,面上带出一抹浅淡的笑容,轻声道:“这孩子定是随了怀瑾,性子沉稳,半分都不闹腾我。”
有孕以来,这腹中胎儿确实是极为乖巧,也就是初期有那么些时日的孕吐,胎像稳固以后,便就半分不折腾了。服侍她的嬷嬷也说这孩子乖巧得很,似乎很是体谅自己这一位娘亲。
身后跟着的嬷嬷看了看天色,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道:“殿下,这天也不早,有些起风了,今儿咱们就走到这儿吧。回去歇歇。”
这位嬷嬷便是楚延琛离开之前特地给赵清婉寻来服侍她的。
赵清婉点了点头,她温声回道:“好。”
赵清婉随着嬷嬷往回走,回了房间,便就看到放置在床榻边的针线与绣品。那尚未绣完的小肚兜不过是巴掌大,上边绣着一只大大的胖锦鲤,那胖鲤鱼的尾巴还没绣完。
“妙锦,妙锦,这胖鲤鱼的尾巴还没绣完。”赵清婉从针线筐中将那小肚兜拿了起来,笑着递给了妙锦。
妙锦伸手躬身一礼,而后伸手接过,熟稔地取了针线,将这小肚兜的鲤鱼尾部补上,她低声道:“殿下,前些日子,您才说要让小殿下打小感受到您的心意,这小肚兜什么的,您要自个儿给他绣的。”
赵清婉凑过来,看着妙锦精湛的绣法,她唇边扯出一抹大大方方的笑,而后指了指那上边呆憨的胖鲤鱼,理直气壮地道:“我这不是给描了花样子吗?”
“况且,你平日里不少老说,让我宽心休养,不要太过劳累吗?我这是谨遵嘱咐呢。”
妙锦无奈地停下手,她的眼神飘向另一头放着的浅青色的衣裳,那上边的青竹绣得极为细致,虽然看不出什么精巧的绣工,但是却可以感觉得出来绣的人很是用心。
“哦,可是你这些日子,都在替驸马爷制衣。”
赵清婉面上的神情略微一顿,她眼神微微飘移,小声地道:“那不一样的。”
“是是是,驸马是不一样的。”妙锦掩唇偷笑,而后便就低下头继续将手中的胖鲤鱼绣完。她自小便就跟随在赵清婉身边,主仆之间的情感更加深厚,平日里与赵清婉的相处,便就更加轻松一点。因此也才敢这般打趣。
赵清婉伸手取过那一袭长衣,她抚着上边的青竹纹路,轻叹一声道:“我只怕,等我见到怀瑾,这衣裳要不合身了。怀瑾平日里就思虑多,吃得又少,再加上赶路辛苦,怕是要瘦了不少了。”
她的念叨堪堪说完,便就听得屋外有人来回禀。
赵清婉面上神情一肃,她整了下衣裳,便就走至外间,令人入屋。
一名高挑的劲装女子沉默地走入房中,她躬身一礼,恭谨地道:“属下见过公主殿下。”
“谢大人在理州城,情况如何?”赵清婉直白地开口问询。
谢嘉安本是要回京的,但是却又不知为何,后来并未回京,而是转道去了理州城。赵清婉心头有些不安,尤其是楚延琛离开之后,她这心中更是思绪纷乱。
而眼前的劲装女子,不是任何一方的人,而是她的人,楚延琛曾经同她说过,一个掌权者,要有自己的‘眼’和‘耳’,这便是她自己培养着的情报线。
“回殿下,谢大人在理州城里,协助理州城的州府令救助流民,安抚人心,如今在理州城里民望极高。”女子有一道极其漂亮的剑眉,让她看起来异常地英姿飒爽。
听着女子的汇报,赵清婉微微皱了下眉头,她对于谢嘉安的做法不是很明白,经历过这些日子的风风雨雨,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深闺公主,对于自己的‘竹马’谢嘉安,也不再是过往的依赖与信任。
谢嘉安是谢家既定的继承人,他的一举一动定然是有其特别的寓意。
“听虹,京中有其他的消息吗?还有易州城那儿可是有什么动静?”赵清婉斟酌了一下,遂又开口问道。
听虹低声回道:“京中,暂且未有其他消息传来,不过前些日子倒是来了讯息,说是楚府大老爷病危,情况不大乐观。还有,太子殿下,久不曾露面了。易州城那儿,杨大人将消息压得实,属下的人不好进去。”
赵清婉不由得握紧手,她没想到楚大老爷的情况会如此严重,而太子阿弟,若不是身子情况糟糕到了一定地步,他不可能会长时间不出现。易州城的情况,她其实并不担心,有杨熙在,易州城自然是固若金汤。她唯一恼火的便是杨熙对她,那是报喜不报忧。
赵清婉想了想,对着听虹吩咐道:“我知道了,京都的情况,你继续多加注意,有任何情况,马上来报。还有谢大人那一头,你们继续盯着。至于易州城,就不必管了,省得惹人注意。”
“是,属下明白。”听虹躬身一礼,便就安静地退了出去。
赵清婉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她轻轻抚着腹部,心中思忖着,若是赶路回去的话,在此时是否合适?只是这时候路上霜雪覆盖,她这情况,赶路确实是冒了风险的。她低头,纤细白嫩的手轻轻抚摸着腹部,带着满心的担忧,道:“你呐,来得可太不恰好了。娘亲如今是走不得,回不得。也不知道你父亲和你阿舅的情况究竟是如何了?”
纵是此时满心想着回京,但是却只能是无可奈何的搁置。
“皎皎的身子情况如何?杨熙来信了吗?”
身在皇宫中的宁惠帝一脸疲惫地询问道。
“回陛下,公主殿下的身子情况一切平顺,腹中的小殿下乖巧安康。杨大人的信刚刚到来,奴已经取来了。”高公公躬身递上一封密封好的书信,恭声回答。
宁惠帝伸手接过那一封蜜蜡封口的书信,他扯碎蜜蜡,将封存在其中的信纸抽出,低头扫了一眼,而后面上露出一抹冷笑。
“谢相倒是打的好主意。”
高公公并不知道那书信上到底是写了什么,只是看着宁惠帝此时愠怒的神情,压低脑袋,不敢吭声。宁惠帝平日里虽然是一名不会迁怒他人的仁君,但是如今这宫中接连出事,宁惠帝可没了什么宽容的心思。
尤其是太子殿下的情况高公公在心底缓缓叹了一口气,他沉默地等着宁惠帝接下来的吩咐。
宁惠帝将手中的书信扔在了书案上,而后看了一眼高公公,开口道:“高进,去将秦院正请来。”
“是。”高公公听着宁惠帝的命令,躬身一礼,便就迅速退了出去。
宁惠帝揉了揉额角,他看着书案边特地另放着的一份折子,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伸手随意地将那折子取过来,而后眼中透出些许苦涩,低声喃喃地道:“楚怀瑾”
“皎皎有了身孕,这般好借口,你怎么就回来了呢?”
宁惠帝将折子放下,他靠着椅背,微微闭上眼,眉宇间拧出了一道深深的褶子,这话从他的口中吐出,却是带着一丝莫名的为难与烦躁。
殿中安安静静的,没一会儿,便就有人前来通禀。
秦院正难掩疲惫地从殿外走入,对着宁惠帝躬身一礼,道:“臣见过陛下。”
宁惠帝摆摆手,他随意地点了点一旁的椅子,沉沉地道:“坐吧。”
“太子的情况如何了?”
秦院正才坐下,宁惠帝便就直白地开口询问。秦院正低着头正要起身作答,又听得宁惠帝开口道:“不必这么多礼了,这段日子你也辛苦了,就坐着回吧。”
“是,臣叩谢圣恩。”
秦院正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言语,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一眼宁惠帝,轻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本就身子骨先天不足,这些年虽然是精养着的,但也还是有所欠缺。”
“这段日子,太子殿下的病情反复,几乎是耗尽了太子的精力,”秦院正眉头紧拧,他心头带着些许不安与无奈,“并且,太子殿下忧思过重,心神损耗得厉害,现下这是”
宁惠帝听着秦院正的话,他面上的神情一片冷淡,没有等秦院正说完,他摆了摆手,径直开口道:“不必说这些含糊的话,你便直接告诉朕,太子的病可否痊愈?还有多久才能完全痊愈?”
秦院正怔怔地坐在位置上,他低着头,似乎是在想着该如何稳妥地回答宁惠帝的问题。
见着人这般模样,宁惠帝心头一沉,他的双眸紧紧盯着秦院正,而后缓声道:“秦卿,朕要的不是敷衍,朕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无论这个答案是好是坏,朕都能接受。”
秦院正闻言,他站直身子,对着宁惠帝深深一躬身。
第148章 天下熙熙
宁惠帝的双眼紧紧盯着秦院正,他面上的神情看似平静,但是悄然握成拳的手,却显示出内心的起伏不定。
秦院正低着头,沉声道:“回陛下,太子殿下,纵然是安心休养,也不过是半载之数。”
半载之数?这一句话仿佛是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砸在宁惠帝的心头,他本是心存侥幸,眼看着这些日子,太子的情况有所好转,他想着或许挺得过这一劫了。
只是如今秦院正这一句直白的话,将他心头藏着的一丝侥幸彻底泯灭。
宁惠帝半晌没有说话,而是定定地看着秦院正。
秦院正并不敢随意乱动,顶着宁惠帝压迫感十足的凝视,他躬身继续道:“若是再有差池,只怕是连半载之数都难以达到。”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额上沁出了丝丝冷汗,汗水顺着面颊滑下,打湿了他的发丝,那略微凌乱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他的鬓脚,让他看起来略显狼狈。
宁惠帝沉默了许久,他摆了摆手,缓缓地道:“你先下去吧。”
“是。”秦院正恭敬地应了一声,便就慢慢地退了出去。
出了大殿的门,他伸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殿外的风吹过,令他浑身一颤,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回头看了一眼大殿的殿门,缓缓吐出一口气。
伴君如伴虎,这一句话,不外如是了。
秦院正脚步略微踉跄地离开。
而殿内的宁惠帝正闭着眼,安安静静地靠坐在椅子上。突然,他睁开眼,发狠地伸手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落下,哗啦啦落下的东西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在空荡荡的殿内骤然响起刺耳的声音,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殿内在一旁候着的内侍与宫娥屏息垂眸,不敢轻举妄动。
高公公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端着参茶放置在宁惠帝的面前,低声道:“陛下,天冷,奴给你添了一盏参茶。”
宁惠帝的目光落在那一杯参茶上,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轻声道:“高进,皇子们落得如此境遇,是不是朕当年杀孽太重了?”
高进不敢多言,这些话,宁惠帝可以说,作为奴才的他们可不敢轻言。
“陛下多虑了。太子殿下洪福齐天,想来”
“好了。”宁惠帝冷喝一声,打断高进的话,他从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秦院正这人虽然圆滑了点,但正是因为圆滑,若不是事情确实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依着秦院正的性子,又怎么会这般言语呢?
宁惠帝的呼吸略微急促,但很快便又平复下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挥了挥手,道:“把地上的东西收拾收拾。”
“是。”高公公躬身一礼,便就招了招手,让一旁候着的宫娥与内侍上前来收拾。
宁惠帝看着利索收拾干净的地面,他的眼眸深沉,而后低声喃喃道:“太慢了,应该再推一把的。”
冰冷的话语若有似无地散落在死寂的空气中,勾起些许的涟漪。
楚延琛在楚府并未休整多久,应该说是留给他休整的时间并不多,他作为楚府的下一任继承人,在楚大老爷的出殡日之前,这最后的过府悼念,便是同京都各大世家的一次正面交锋。
在楚延琛回府之前,各大世家其实是已经派遣了人前来吊唁,只是都默契地并未亲自前来。楚大夫人这些日子不仅仅是因为楚大老爷的离世而悲伤过度,更是因为这些世家的试探而感到愠怒难堪。
及至楚延琛回京,各大世家府邸仿佛是得了什么讯息一般,那一名名家主便都一身素色服饰,特地再次登门吊唁。
先前的时候,楚延熙并未察觉什么不对,直到那些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人报上名号,楚延熙愕然间反应过来,这些人都是朝廷重臣,也是前些日子已然派了人前来的世家家主们。
长长的吊丧队伍让之前一派冷清的楚府显得热闹了些许。
突然间,一道身影出现在长长的人流队伍外。那一道人影劲瘦略显苍老。
是谢相爷。
谁也想不到称病在家的谢相爷竟然会在这时候来楚府。注意到谢相爷的到来,那些排在前方等着入府的人不由得退让开来,对着谢相爷躬身一礼,而后目送着谢相爷入府。
灵堂里白布微动,风吹过,将屋子里燃着的白烛吹得摇曳不定,香火气息在冰冷的堂内涌动,谢相爷迈步走了进去,接过一旁仆从递过来的长香,走上前来,看着偌大的棺木前摆着的灵牌,他沉默地看了片刻,而后举起长香,对着令牌躬身三礼,随后便就将长香递给走上前来的楚延熙,楚延熙将长香插在灵堂上的香炉里。
一身麻衣孝服的楚延琛面上一片平静,对着谢相爷躬身一礼。他的身形清瘦,在这白衣素服之下,更是显得单薄,但是背脊挺直,仿佛是承载了千年世家的风骨。
谢相爷看了一眼楚延琛,而后将目光落在灵堂前的牌位上,他沉声道:“往后是少了一位对手。”
他将视线落回楚延琛的身上,纵然自家孙儿已然是人间龙凤,但是看着眼前形如傲雪青松的楚延琛,谢相爷还是不得不感慨一句楚家好风水。
“你不该回来的。”谢相爷眼中闪过一抹惋惜,轻声提点了一句。
粗布麻衣也难掩风姿的楚延琛抬眸看去,眼中神色淡然,不亢不卑地道:“还请谢相明示。”
“我记得,陛下也只是下了恩旨,并未派人前来吊丧。”谢相爷轻飘飘地道了一句,随后看向那堂外排得长长的吊唁队伍,他的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这些人前些日子为何不来?今日又是为何而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们不来,是觉得陛下未曾有丝毫表示,楚家怕是要没落了,而如今他们来,便是因着你回来了,因着你是福慧公主的驸马,更是因为,”谢相爷走近一步,声音放轻,他的眼中透出一抹伤感,“太子殿下的病情不容乐观。”
“他们在琢磨着重新下注。”
楚延琛动了动眼神,他的双眼看向谢相爷,落在谢相爷那一张苍老却不失精神的面容上,定定地打量了许久,而后开口问道:“那相爷又是为何而来?”
“只是来送一送老友罢了。”谢相爷缓缓叹息一声,看着这白茫茫的一片白番,他心头涌起一丝感伤,“你确实不该在这时候回来的。”
谢相爷到了最后,还是又提了这么一句。大抵是今日这般哀肃的气氛,令他心生感慨,平日里的冷傲,此时也散了不少。
楚延琛轻轻点了下头,道:“多谢谢相爷提点,只是落叶归根,又如何逃得开?便如小谢大人再怎么置身事外,也不能改变他姓谢这个事实。”
听到楚延琛的这一句话,谢相爷面上的神情微微僵硬,他眼中的神色淡了下来,深深看了一眼楚延琛,随后便冷声道:“楚大人,果然是好思量。”
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谢相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慢慢吸了口气,稳住心绪,低声道:“公主有了身孕,你作为驸马,不管是为着公主还是公主腹中的小殿下着想,都应该保重己身。”
他意有所指地道:“有时候,退一步,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言罢,谢相爷并不等楚延琛回话,而是微微一颔首,便就退出了楚府灵堂。
楚延琛看着谢相爷离开,他的心头升腾起一丝异样,知道这一位老狐狸可不是真的这么好心地来提点自己,只是接连而进的吊唁人群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同楚延熙两人对着来往客人,躬身还礼。
跟随在楚延琛身边的楚延熙那一双眸子总是时不时地看向楚延琛。楚二老爷是在外府招待楚家各州来人,因着楚大老爷临终前特地交代过丧事低调处理,便是通知楚家各脉,也不必全都来,只需就近的支脉出一人便就够了。故而这一次各地赶来吊唁的楚府人员并不多,也就是区区数十人,倒是并不算折腾。
楚延熙知道楚延琛昨儿一宿没睡,而今儿早起更是连早膳都未曾用上,前些时候才用了一碗药,那浅淡的药味都未曾散去,可这络绎不绝的凭吊之人是没个结束,同前些日子的清冷不同,仿佛一时间他们楚府成了京都中最为受欢迎的人一般。
楚延熙看着楚延琛明显惨淡的面色,心中烦躁得很。但却又不敢肆意乱来,在楚大老爷的教导下,他比过往要沉稳了不少。
察觉到楚延熙的烦躁,楚延琛只以为楚延熙累了,他趁着来客尚未进灵堂的时候,转头对着楚延熙轻声道:“子瑜,若是累了,你便先下去歇一歇。”
楚延熙摇摇头,他盯着楚延琛灰白的唇色,闷声道:“大哥,这儿我看着,你先下去歇一歇,吃点东西吧。”
听出楚延熙话语里的关切,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他伸手理了理楚延熙的皱着的衣襟,低低地道:“子瑜,今日我是不能离开的。”
楚延琛的手很凉,便是隔着那一层的粗布麻衣,楚延熙也能感觉到那一丝寒意,他担忧地看着楚延琛,看得出楚延熙眼中的担忧,楚延琛眼中透出一抹极浅的笑意,他轻轻地道:“别担心,我撑得住。”
两人的话语尚未说完,忽而便见一老妪匆匆忙忙地穿过长廊,拐进灵堂,行至楚延琛的身边。
“大公子,大夫人出事了。”
第149章 中毒
那老妪面上虽然尚算平静,但是眼中却是透出了浓郁的慌乱,或许是被叮嘱过了,她来回禀的时候,并非是大呼小叫的,而是压低了声音。
楚延琛认得出眼前这名老妪正是平日里服侍楚大夫人的嬷嬷,他眉头一拧,看了一眼堂外陆续来往的客人,他抿了抿唇,对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楚延熙道:“子瑜,你且在这儿候着,我去去就回。”
“大哥?”楚延熙忐忑不安地喊了一句。
眼看着堂外的客人又要走了进来,楚延琛伸手轻轻拍了下楚延熙的肩膀,开口安抚道:“莫担心。”
他不敢多耽搁,虽然知道楚延熙应当也是很慌乱的,但也不便多说什么,楚延琛脚步略微匆匆地随同那名老妪离开。
楚延熙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也明白若非是出了大变故,那么在这个时候定然是不会这般失态地来寻楚延琛的。
他看着楚延熙远去的背影,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楚延琛随着老妪往内院走去,不同于人来人往的外院,内院里很安静,安静地看不到丝毫人气。只是此时的安静中,却是听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从匆忙的脚步声中可以听出发声的人应当是心头惶恐不安的。
这般姿态更是令楚延琛心头一沉,行至走廊尽头,尚未入屋,他只觉得眼前一暗,几近站不稳。他扶着墙停下来,心口处咚咚咚地跳着,心头空落落的,那种慌到令人想吐的感觉涌了上来,楚延琛闭了闭眼,尽力调整了下紊乱的呼吸。
“大公子?大公子!”随同而行的老妪紧张地喊了一声。
这股突如其来的晕眩感来得快,但是去得也快。楚延琛缓过一口气,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却也不知是冷的还是饿的。
“大公子?”老妪手足无措得看着楚延琛。
楚延琛摆了摆手,他转过头看向老妪,眼前昏暗的视线慢慢地清晰起来,他略显疲惫地问道:“刚刚不方便多问,大夫人出了何事?通知二老爷了吗?”
他脚步缓慢地继续朝前走,平日里都跟在他身旁的重九,此时并不在他身边,楚延琛刚刚离开的时候特地将人留在楚延熙的身边,便是怕出了什么岔子。
倒是没想到最先出状况的竟然是他这一头,大抵是太过疲惫了。
楚延琛想着,只是心中对于大夫人的担忧却是越发浓郁,这老妪倒是个嘴紧的,也就最开始的时候回禀了这么一句出事了,而后便就什么也没说了。这般态度更是令楚延琛担心,此刻走得慢了,便就随口又问了一句,紧跟在旁的老妪确实是个木讷的人,听到楚延琛问了以后,才低声回道:“大夫人本是同二夫人在接待女眷宾客,只是一盏茶前,大夫人说是头晕不大舒服,故而二夫人便就劝她回去休息。恰好当时女眷都散了,二夫人偕着大夫人回了后院中。”
“只是,大夫人才回到后院房中,便就忽而昏厥了。”老妪紧张地回着,她想了想,又小声地道,“二夫人请了哑先生来,是哑先生让请大公子的。”
听到这里,楚延琛心头一个咯噔,既然请了哑医,而哑医却又令人来请他,那说明情况不大乐观,但是昨日哑医也才替大夫人看过,虽然身子有所亏损,但也未到最糟糕的情况,如今这情况
老妪拽着自己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道:“大夫人先前醒了一小会儿,嘱咐奴婢,莫要惊扰其他人,尤其是二老爷那头,二老爷正在接待族人,她怕扰着人”
楚延琛疾步走着,身上冰冷得厉害,脑中浮起些许杂乱的思绪,他抿紧唇,脚步沉沉地往最里间的屋子行去。
行至屋门口,他便听得屋子里传来的沙哑嗓音,孱弱却又熟悉。
屋子里大夫人勉力坐了起来,她倚坐在床榻边,看着替她诊脉的哑医,低低地咳嗽着,而后对着床旁泪眼婆娑的二夫人,笑着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鼻子?”
二夫人柳氏闻言,那张娇美的面容上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她伸手轻轻地拭去面颊边的泪痕,而后小声道:“大嫂怎的还有心思笑我?你这身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就又是呜咽着落了泪。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伸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拭去二夫人柳氏面上的泪痕,她温声道:“总有那么一天的,不过是早点罢了。”
“往后的日子,你和二弟,多看着点怀瑾,他”大夫人苍白清瘦的面上笼罩这浓厚的忧愁,她倒是不若二夫人那般伤心绝望,反而很是豁达,“当年是我们对不起你和二弟,也让怀瑾为难了,今后这日子,他一个人要撑着这么庞大的楚家,真的是太难了。”
“咳咳”大夫人低低地咳了两声,她面上的灰白很是明显,那是一种将死之人才会有的暮气。
二夫人柳氏看着大夫人这模样,她伸手拉住大夫人的手,摇了摇头,哑声道:“我从来没有怪过大嫂,当年的事,也是我们都同意的。”
哑医此时已然收了手,他面上呈现一片冷肃,先前他便给大夫人诊过脉,此时在大夫人清醒过来后,便又诊了一次,但是从脉象的情况来看,却是不容乐观。
二夫人柳氏不等大夫人说话,便就转头看向哑医,带着些许期待地问道:“哑先生,大嫂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不是说休养一阵子便就会好起来了吗?怎的现下又说是药石无效了?”
哑医的目光落在大夫人的面容上,细细打量以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对上二夫人的双眼,他伸手对着二夫人柳氏拱手一礼,道:“回二夫人,原先大夫人,不过是气虚体乏,血亏内燥,心神耗损,故而太过虚乏才引得寒邪入体,好生休养一段日子,放宽心,也就会慢慢复原的。”
“那怎么”二夫人柳氏急声开口。
哑医垂下眼,他面上带着些许遗憾,开口道:“如今大夫人是中毒了。”
“什么?”二夫人柳氏心神一震,她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盯着哑医看,“你、你说,大嫂是中毒?”
“不可能!”
“中毒?”
二夫人的惊呼声与推门而入的男子声音重叠在一起,将屋中的人惊了一跳。
二夫人柳氏的目光扫向门口,看到大步走入的楚延琛,她心中一松,站了起来,开口道:“怀瑾,你来了。大嫂她”
楚延琛对着柳氏拱手一礼,道:“见过婶娘。”
他的视线落在脸色苍白的大夫人身上,楚延琛心中悠然生起一抹慌乱,他勉强压下心头乱糟糟的想法,看向哑医,问道:“哑先生,你刚说的中毒,不知是这种情况?又是何时中的?”
哑医站了起来,他面上略有愧色,而后开口道:“这毒,应当是不久前才中的,若不是大夫人身子虚乏,这毒怕是不会这么早发作出来,自也不会让人这么早就发现。”
“那既然发现得这般早,可有解法?”楚延琛并未细问其他的,而后最为关心是否能够挽救。
哑医沉默了片刻,他沉声道:“这也是我让人寻大公子你来的用意。”
“大夫人所中的毒,应当便是极为罕见的一种阴寒之毒,从脉象上看,与前朝秘药‘落眠’很像,只是‘落眠’早就销声匿迹了,我也说不准,而这毒”
“不是不能解,因为发作得早,及早探寻到,故而尚还来得及。只是,”哑医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虚乏的大夫人,轻声急着道,“要解这阴寒之毒,便就用上烈性之药,对冲中和毒性。”
“只是大夫人本就体虚,这般用药,纵然是解了毒,怕是也是时日无多。”哑医沉声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楚延琛面上神情一沉,他压着心头的情绪,沉默许久,屋子里飘荡着二夫人柳氏低低的抽噎声。
哑医看着沉默的众人,他轻声道:“这毒,得多亏发现得早,若是一直未曾发现,过个两三日也就无药可解了。便是如今,这是否服药,大公子还是尽早拿个主意,入了夜的话,这毒浸入骨髓,也是一样的。”
楚延琛张了张口,却是半晌未曾有丝毫话语说出口。平日里他行事果决,只是到了此时,半分果决都见不到。
楚延琛的面色异常苍白,甚至比倚坐在床榻上的大夫人还要难看数分。
大夫人接了话头,应道:“哑先生,我想问问,若是不用药,我能有多久时间?若是用了药,又能熬多久?”
哑医的视线同大夫人对上,他想了想,而后躬身一礼,认真地回道:“回大夫人,若是不用药,大抵也不过是七八日的时间。若是用了药,或是月余时间。”
“只是这药,用了总是折腾。大夫人本就气血两虚,再这般用药,这苦头”哑医迟疑地道。
大夫人笑了一下,道:“好,我明白了。”
她伸手拍了拍二夫人柳氏的手,开口道:“淑慎,你先出去梳洗一下,我同怀瑾有些事要谈一谈。”
二夫人愣了愣,她的面上满是泪痕,完全失了平日里的端庄贤淑,此时听到大夫人的话,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楚延琛,而后又看了看大夫人,轻轻地点了下头,而后缓步走了出去。
哑医沉默地退了出去,出了房门,他并未离开,而是就候在门口,毕竟屋子里的两位,看起来情况都不是很好。
“母亲”
“怀瑾,你来,先坐下吧。”
第150章 殷殷交代
楚延琛闻言,他走了过去,随后坐了下来,他的面上勉强露出一抹笑,那笑容与往日里的平淡对比起来,带着一丝苦涩与浓郁的伤痛,他垂下眼眸,轻声道:“娘。”
平日里他都是恭谨地喊着‘母亲’,这一声‘娘’也是他很久以前喊过的,及至一日日地成长起来后,他便就总是恭敬地喊着‘母亲’,礼数周到,只是却那般地生疏。于他心中,他也还是会念着自己的生身母亲,虽然不曾表现出来,但是偶尔间的举止总还是显露了些许少年心性。
“怀瑾,我和老爷无数次地想过,当年将你过继过来,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做法?”楚大夫人看着近在眼前的楚延琛,她的眼中闪过一抹浅淡的笑容,“只是,无论回想多少次,我们都还是会这般决定。这是我们的责任这些年,苦了你,也苦了淑慎他们”
“娘,我”楚延琛张了张口,正要开口。
楚大夫人摆了摆手,轻轻地拍了下楚延琛的手背,道:“怀瑾,我知道你很聪慧,自小开始,我便极为担心,慧极必伤再加上当年的事,你的身体一直不好”
“咳咳,”楚大夫人低低地咳嗽一声,她苍白清瘦的面容上笼罩着淡淡的忧伤,眼中闪过一抹泪花,“这些年,看着你平安长大,我和老爷心中极是欢喜,看着你娶妻,看着你即将为人父,我和老爷都很是安慰。”
“娘亲,我也很欢喜,能够成为您和父亲的孩子。”楚延琛回了一句,这句话是真心话。大夫人和大老爷两人对他很好,虽然幼年起,他要学得东西复杂而又繁琐,他也曾羡慕过子瑜那般自由自在,但是他并未有所埋怨。
“你自小便就懂事,行事让人省心,不好的便是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中,”楚大夫人眉头紧紧皱起,“往日里,你父亲在的时候,你尚能和他商量一番。如今,你父亲走了,我也要走了,便就剩下你一个了。你二叔和婶娘两人天性单纯,过往的那些是是非非,都让你父亲拦着了,他们见得不多,自然也同你商量不了什么。而子瑜”
“他毕竟还小,这两三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娘,我会顾好他们的。”楚延琛沉声说道。
楚大夫人摇摇头,她伸手拭去面颊边滑落的泪水,轻声道:“你要顾好的是你自己。”
“老爷自是希望楚家兴盛长安,我虽然赞同老爷的想法,可是,我私心里还是希望你能多多替自己想一想。”
楚大夫人待楚延琛是视同己出,作为楚大夫人,她应是同楚大老爷一般,以家族繁盛以及荣耀为主,但是作为一名母亲,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康健欢喜。
“当初,为了顾全大局,让你不得已娶了公主殿下,娘心中一直很担心,担心这一段姻缘成就的是一对怨偶好在,邀天之幸,福慧公主性子好,同你成就的是一段天赐良缘,娘这提着的心也算是安了下来。”
楚延琛可以感受到楚大夫人的忧喜之情,他轻声道:“娘,你不必担心,我和皎皎很好,以后也都会好好的。家中的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的。而子瑜,子瑜很聪明,再给他一点时间就好。”
楚大夫人听着楚延琛的话语,她低下头,泪水自眼角沁出,她素来是一个刚强的人,落泪的时候屈指可数,当年祯哥儿走的时候,她狠狠哭了一场,而前些日子楚大老爷走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是耗干了泪水,却不曾想如今看着楚延琛,便就不知觉地落了泪。
这孩子,实在是太过令人心疼了。然而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却是退无可退。她这么一个将死之人,又能帮得了楚延琛多少?最多便是苟延残喘一段日子,陪一陪这个孩子。
“怀瑾,若是,”楚大夫人顿了一下,想了想,便就接着道,“若是事不可及,你当以保全己身为重。”
楚延琛并不接上这话,他笑着伸手握住楚大夫人枯瘦的手,低声应道:“我知道,娘,你不必担心这一切我都心中有数,你且静心休养。”
楚大夫人看着楚延琛面上的不以为意,她张了下口,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劝解的话。她知道以家族为重的思想早就刻骨铭心了。这是他们这些楚家子弟自小便就接受的教育。
此时此刻,楚大夫人忽而间升起一抹后悔的心绪。或许,有些事,一开始就是错的了。
“娘亲,你先好好休息。其他事都交给我。”楚延琛似乎并不想让楚大夫人多操劳,他伸手扶着疲乏不堪的楚大夫人躺下去,而后又拉过被衾,给人掩了掩被角。
楚大夫人沉默地看了一眼楚延琛,纵然是心中思虑重重,只是到了如今,却是无言以对。一则是脑中的昏沉感越发浓郁,令她有心无力,另一则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
“怀瑾,让哑先生用药吧。”楚大夫人拉了楚延琛一把,低声说道,“还有,瞒着点二老爷以及子瑜,淑慎天性单纯,很好哄的。”
楚延琛的视线对上楚大夫人,许久,在楚大夫人坚定的眸色下,他点了点头,轻声‘嗯’了一声。
自屋子中走出,他同候在一旁的哑医微微颔首。
“哑先生,且用药吧。大夫人,便就拜托你了。”
哑医面上透出一抹伤感,却又不曾多说什么,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而后便就安静地转身离开,将需要的药尽快配齐。
随后,楚延琛的视线落在站在角落里沉默落泪的楚二夫人柳氏。他想了想,走上前,对着柳氏拱手一礼,小声道:“婶娘。”
柳氏看到楚延琛走出来,她的目光扫过虚掩着的房门,伸手随意地拭去眼角的泪痕,焦急地问道:“怀瑾,大嫂怎样了?”
楚延琛沉吟片刻,他面上一派平静,先前的沉郁与伤感已然都遮掩起来了,对着柳氏微微一笑,道:“婶娘不必担心,母亲如今尚好”
“可是,之前哑先生说的”柳氏一脸不信地开口打断楚延琛的话语。
楚延琛摇摇头,他小声道:“我会和哑先生再商量一下,刚刚哑先生说过,再细细斟酌一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听到楚延琛这般说,柳氏的双眸陡然亮堂了起来,她一脸惊喜地注视着楚延琛,随后道:“真的吗?那、若是需要什么精贵药材,尽管说,我定让人寻来。”
“婶娘放心,咱们楚家还能有寻不到的精贵药材吗?”楚延琛温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道,“只是这事儿,婶娘别同二叔以及子瑜说,现下这时候,家中事务繁忙,莫要让他们忧心。”
柳氏迟疑地看着楚延琛,她的眸中带着一丝的疑惑,小声道:“怀瑾,你莫要哄我,大嫂她,可是真的没事?”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不变,他点点头,温声安抚着道:“婶娘,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你且回去歇一歇,接下来这些日子,母亲需要多多休息,其他事,便就靠你来处理了。”
柳氏轻点了下头,眉宇间的忧虑始终未散,只是听着楚延琛这般说,又想着楚延琛平日里的行为,她轻声道:“是,我知道的。只是大嫂这儿”
“你先回去休整一番,等宾客都散了以后,再来照顾母亲,可好?”
“这,也行。”柳氏心头依旧是浮这些许不安,但也不想多给楚延琛添乱,况且正如楚延琛所言的,再晚些时候还有不少女眷要接待,楚大夫人身子不适歇着了,楚府中总要有女眷出面应酬。
目送柳氏离开之后,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便就冷了下来。
重九悄无声息地行至楚延琛的身边,他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接着道:“大公子,同大夫人有近距离接触过的,是王家的主母,还有谢老夫人,以及任府的嫡长姑娘。其他人虽然都有些许走近,但是倒是都有三五步的距离,依着哑先生所言,这毒应当是在极近的距离之中下了的。”
楚延琛苍白的面色在逐渐暗下来的日光中,显现出一抹冷冽,他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寒意,轻声道:“我知道了。盯着点这三户人家,其他的暂时不必管了。”
“是。”
楚延琛沉默地朝前走去,脚下的脚步虚浮,只是走出两步,他便身形一晃,苍白的手撑着墙,他微微低着头,闷闷的咳嗽声在安静的长廊中回荡,他似乎是怕惊扰着人,尽力地想要将这咳嗽压下。
“大公子?属下这就去请哑先生。”重九急匆匆地打算转身去寻人。
一只冰冷的手拉扯住他,手中的寒意透过他手臂上的衣裳,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重九抬眸看去,便就见楚延琛低头吐出一口血,殷红的血色降落在霜色的青石板上,激荡出一抹雪里傲梅,看着凄艳,却又令人胆战心惊。
吐出这一口血来,楚延琛本就不佳的气色便就更是惨淡,然而他似乎对此并不以为意,而是微颤着手取出一支药瓶,随意地倒了两三枚,咽了下去。苦涩的药丸在唇齿间咬碎,混着口腔内的腥甜一同入喉。
“不用了,不过是痼疾复发罢了。”楚延琛的声音带着些沙哑,他的眼中很是漠然,“这个时候,盯着咱们的眼睛不少,便不要节外生枝了。”
“你让人守好府中,在自家里被人下毒,这种事,我不希望有下次。”
楚延琛伸手随意地拭去唇边的血渍,服下的药,或许是剂量稍微重了些,虽然引得心肺间一阵刺痛,但是刺痛过后,绵软和窒息的感觉倒是缓解了不少。他素来能忍,残余的些许不适感,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血色,吐出一口气,轻轻地道:“重九,人送过去了吗?”
重九看着这般执着的楚延琛,他心中尽管焦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现下听着楚延琛这般询问,他点了点头,沉声应道:“是,公子放心,已经按着计划实行,一切都很顺利。下一应当也就是这三四日内便就送到了。”
楚延琛点点头,他的目光看向重九,简单地吩咐道:“盯着点,一旦人到了,马上回禀。”
“是。”
言罢,楚延琛便就带着人往外走。
他们的身影很快便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唯有地上落下的那一抹血色在忽明忽暗的日光下显得异常刺眼。但是不一会儿,那一抹血色便就被霜雪覆盖,一地的白茫茫,遮掩住了一切的不安与无助。
这一个突如起来的噩耗在楚府中无声无息地掩了下来。
这一场虚假而又充满试探的吊唁在黄昏时分,终于结束了。伴着逐渐加大的风雪以及浓郁地仿佛是融了黑褐色墨汁的天色,楚府恢复了往日里的清静。
天色渐晚,那风也越发地大了起来,落下的霜雪被风卷了起来,在空中呜呜咽咽地飞舞着。少了络绎不绝的宾客,灵堂里清冷得吓人,摇曳的烛火在这寒意之中几乎要泯灭了,而这寒风时不时地溜进灵堂之中,给本就要冻得结冰的灵堂添了一丝的冷冽寒意。
楚延琛跪在灵堂前,他沉默地看着灵堂前的那一块牌位,眼神呆怔,难得地透出了一丝迷茫。这灵堂里只有他孤身一人,早些时候,他打发了楚延熙回去休息。明日便是出殡日,他尚未回来的时候,楚延熙已然是熬了不少日子,虽然楚延熙一再地说他身子骨结实,再陪着楚延琛守灵一夜,不成问题。只是楚延琛想着明日是要扶灵入山,山路难行,终究是不放心楚延熙,便就强硬地以兄长的名义逐了人回去休息。
楚延琛本就是一个喜静的性子,只是今日在这安静的灵堂上,这夹杂着冷意的清静却是令他有些不自在。他的目光落在上首的灵牌上,心头涌上一抹莫名的情绪。
从他回府到现在,他忙得连个整觉都未曾睡上。也不知是不是累到了极致,身子都麻木了,反而没有什么特别难受的感觉,若真是难受得厉害的时候,他便简单而又粗暴地将莫寞他们给的药,加大药量服下,不适的感觉便就很快有所缓解,唯一不大好的一点,便是这药量是越用越多了,剩下的药怕是不够用。
他并非是不顾惜自己,只是想着先熬过这一阵,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再歇一歇。
一道细微的脚步声从灵堂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