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会元
“嚯!怎么这么多人啊!”
温苒苒甫一下了马车就被礼部外那密密麻麻的人惊得骇了一跳。
南院墙外被围得密不透风,有人欢呼高喊,语气中都透着志得意满;有人垂丧哀叹,掩面而去……几家欢喜几家愁。
温俊良吸取了去年被榜下捉婿的教训,穿了身破衣烂衫,抱着膀子做出副流氓姿态来。
孙氏分外嫌弃地瞥了他两眼,拉着女儿离他远远的。
温俊良全然不在乎,朝着自家二哥抬抬下巴:“二哥你说你,穿得这般齐整做什么?忘了去岁被人往家抢的时候了?”
温逸良被他那滑稽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也不一定中,未必会像去年那般……”
他话音刚落,就见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商人巨贾满面带笑地朝他走来,又是作揖又是道喜:“这不是去岁的解元吗!”
“还真是!宋大儒的关门弟子,定是榜上有名的!”
“温家郎君,舍下已摆薄酒小菜,不如去坐坐?”
“温举人,小的有一女年方十八……”
温逸良对着众多围过来的热情之人惊惶不已,连连摆手后退:“我家中已有妻女……”
“我家小女甘愿做小!”
温逸良:“?”
沈氏:“??”
温苒苒:“???”
不er,还有这般上赶着的呢!
温苒苒费劲地想挤上前去,却被一人挡住,对着她堆起张谄媚笑脸劝道:“温小娘子莫急,将来等我闺女入了你家的门,可是多了位小娘疼你呢!”
她冷哼一声,挑起眉笑道:“那我也给你爹也讨个小老婆,来日你也多了位小娘疼你,岂不是两全其美!”
“诶?”那人没想到温苒苒如此牙尖嘴利,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你这小娘子,怎的这般不知好歹!”
“您知道好歹,我这就请媒人上门给你爹说亲去!”温苒苒仍是副笑眯眯的模样,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您可定要欢欢喜喜地迎小娘进门。”
那人被这表面喜眉笑眼的小娘子阴阳了个遍,气得仰倒,温苒苒趁乱上前去抢爹爹。
温俊良在一旁看着热闹,捂着嘴嘎嘎乐:“瞧瞧,我说什么了?二哥就是不听我的!”
他耸耸肩,还未乐上一会儿就觉得右肩上一重,回头就见个腆着肚子、蓄着胡须,肥鼻厚唇的中年男人对着他客气笑笑:“郎君也是今年参加了会试的举人?”
温俊良不敢相信地看看他,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不是……他瞎了?
“就是郎君您啊!”来人乐呵呵地注视着面前的郎君,穿得虽是破破烂烂不堪一提,但模样却是生得极好,他越瞧越是满意,心中暗道今日算是捡着了!
“我家中有一女,正值二八芳华……”
温俊良打量着他的长相骇得打了个寒噤,全然听不得他后头都说了些什么:“我家里的媳妇儿貌若天仙,我要你闺女做什么?”
俗话说闺女肖父,他生得这般寒碜,闺女定也好不了。
他愈想愈怕,生怕这人将他绑了回去日日对着个丑闺女,那可真是没活头了。
温俊良扯了嗓子朝孙氏那头喊:“瞧见没有?那就是我家貌若天仙的媳妇,她可不好惹,识相地快放了我去!”
孙氏本高高兴兴地看热闹,正恼着没带把瓜子来。却听得温俊良口口声声说她貌若天仙,红着脸几步上前去将温俊良扯到自己身后:“我乃官宦人家出身,爹爹与兄长们正当重用。敢跟我抢夫君?也该照照镜子瞧瞧自己什么模样!”
孙氏这头战况正酣,那边的温正良与温荣也被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温苒苒忙于护着爹爹,也没忘了叔伯哥哥们,眼见着他们也处在水深火热中,却是无暇顾及。
手忙脚乱之时,温苒苒无比想念阿行。
去岁阿行在时,哪有这么多的乱子?都被他拦得干干净净。
正当她与别人撕扯之时,就听得远处传来骏马嘶鸣声。
格外响亮,贯穿人群天际。
众人一愣,就见位满是威严的老者利落下马,有侍从高声道:“卫国公在此,何人敢造次?”
温苒苒望着那精神矍铄的老者总算是松了口气:救星来了,爹爹他们有救了呜呜呜!
卫国公大手一挥,立时就有军中之人护在温家郎君们身旁,个个穿盔带甲目光冷冽,瞧得人肝胆俱颤。
起初还围着的商人们面面相觑,纷纷摇着头往后退,跑去寻其他举人贡士。
“罢了罢了,穷举子不少呢!”
“就是,可别把小命搭上了!”
温家人都松了口气,卫国公笑着上前:“知晓今日下榜,唯恐贤侄们被他人抢了去便来瞧瞧,没想到正赶上了!”
温苒苒心系爹爹的榜,匆匆朝卫国公道了谢又往前头挤去,直奔一榜。
她对温逸良有信心,这可是她一手供出来的爹爹!每日除了看书便是看书,挑灯夜战从不言歇,爹爹资质天分都摆在那还这样努力,他不第一谁第一!
人群熙攘,没了阿行在身旁,她每一步都甚为艰难。
温苒苒费了吃奶的力气总算能瞧见榜的模样,她费力地踮脚往榜上一望,温逸良的名字赫然写在上头。
“中了中了!”她心中狂喜,回头寻着爹爹娘亲,“爹爹中了会元!”
温逸良的科考之路顺风顺水,她甚至觉得是老天爷给他开了挂。
其实仔细算算,这挂是给她开的。
她都不敢想来日爹爹殿试得了状元,她该是个多么开朗的小女孩!
温苒苒喜不自胜,晃了晃脑袋:胆小鬼!穿都穿了还不敢想!就要三元及第!
温逸良听见闺女的声音愣在当场,回身握住发妻的手喜极而泣。
总算是没辜负了妻女们的一片心。
往后她们又是官宦人家出身,无人再敢拿身份之事嘲讽于她们!
温逸良抿紧唇,被泪水浸湿的眸中
满是坚毅。
颤颤巍巍的温老太太拄着拐杖上前,泪眼婆娑地抱着温逸良痛哭流涕:“我的儿!”
温正良见弟弟多年夙愿已了,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恭喜二弟高中!”
卫国公瞧瞧榜,再瞧瞧丰神俊逸的温逸良,喜得仿佛自家儿郎上了榜:“好好好!贤侄果然不负众望!”
众人见有人高中,纷纷上前道贺。有眼尖记性好的认出这就是去岁的解元,宋大儒的关门弟子,更是围着贺喜套近乎。
凭着他的资质背景,将来入阁拜相也是大有可能。趁着现在能摸着人,可得好好混个脸熟,来日在官场上也好关照。
温俊良嘻嘻笑着凑了上来:“二哥高中可得摆席面!再叫三丫头做回佛跳墙,可馋坏我了!”
“就知道吃!”孙氏习惯性地想拎他耳朵,但想起方才那事不自觉收了手,只轻轻剜了他一眼,“苒苒每日又是照顾店里生意又是盯着人修建酒楼的,哪有功夫做什么佛跳墙?那是道功夫茶,没个三五日的可做不下来。”
“这有什么?做!我今日回去就做!”温苒苒心中欢喜不能自已,找了个高处站了上去满面带笑地扬声道,“今日我爹爹高中,我温家名下所有铺子所卖的吃食今日都半价,大家同乐!”
“嚯!温小娘子说得可是真的?都半价?”
“温小娘子今日可真是豁出去了!”
“半价……那还看什么榜啊?快去啊!一会儿可连张油纸都抢不着了!”
说罢,围着的人立时急慌慌地往温家铺面跑,生怕自己去得晚了什么都没了。
有刚到汴京不久的举子们满头雾水的看着周围人群逐渐散去,拉着个路人就问:“这位兄台,那位小娘子是谁?怎么人都走了?”
“外地的?那位是温小娘子,手艺在汴京城那是一绝!平日里抢都抢不着,更别提今日她爹爹高中会元全部吃食半价。郎君有空快去吧,晚了可进不去店门!”
那人说罢,撒开腿就是跑。
举子们怔怔地看着前头那位小娘子纷纷明了,也都随波逐流跟着往温家店面跑。
榜又不会跑,现下人数众多挤不上前,倒不如买些吃食回来再瞧,岂不是两全其美?
温苒苒叉腰望着那群外地来的举子,只盼着他们能抢到些吃食,最好是回到家乡也念念不忘常与人提起。
这般打开知名度,让大江南北都知道她的名号,将来也好去外地开分号。
她乐滋滋地想着,不禁抬眸望了望东北方向。
是时候该给阿行写信了。
告诉他爹爹中了会元;
告诉他酒楼夏日里头就能修建好;
再问问他能不能赶在酒楼开张前回来,她很想他……
*
西市上,温家甜品店热热闹闹,酒楼也是修得红红火火。
范清和立在窗边,冷眼俯瞰着那片欢腾喧嚣。
误打误撞的,还真要将酒楼开起来了。
老管家在旁替他到了杯热茶,踌躇许久开口提醒道:“东家,真就让她将酒楼顺顺当当开张?”
范清和端起茶杯轻吹了吹,不以为意:“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您是年岁越大越小心,全然没了年轻时候的胆量。”
“酒楼,可不是那么好开的。”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酒楼开张
西市上车马盈街,罗绮遍地。
正值晌午头饭口,本应最热火的食店、酒楼等地都没了往日的红火,满街市的人如今都堵在了新开张的酒楼前,连范楼内竟都没剩几个人。
人群熙熙攘攘,其中还不乏些携些金奴玉婢的千金贵胄们。
有人四处张望几眼忍不住道:“这新开的酒楼瞧着真是来历不小,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这可是温小娘子的酒楼,她干什么不红火啊?是摆摊也红火、是开食店饮子铺点心铺也红火,酒楼有这场面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温小娘子也算是顶顶能干的了,想当初温家都败落成什么样了,她可倒好,生生凭着个小推车又把温家拉拔起来了!”
“以温小娘子的手艺和为人,这酒楼将来没准能与范楼相媲美。”
“范楼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新鲜的,其实也就那样。要论手艺,那还是温小娘子更胜一筹。”
“何止是一筹?依我看足足有十筹!你们那是不知道,今年除夕那天,温小娘子也不知在家做了什么好东西,那香的哟!别提是街坊邻居馋,整条街的猫猫狗狗都蹲在温家院墙外头了,个个仰着头瞧,口水滴滴答答流了一地,不知道的还以为刚下了雨呢!”
说话的人连说带比划,口气诙谐且极具画面感,引得人捧腹大笑。
“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吃过的大酒楼小饭馆数不胜数,可从没闻见过那么香的味!范楼的厨子差远了!”
众人闻言,齐刷刷咽了咽口水。
“也不
知道温小娘子会不会卖那道菜,若是能让我吃上一口便好了,我做梦都想着那……”
说话的人忽地动动鼻子,好似隐约间嗅到了那股让他魂牵梦萦的鲜香味道。
周围人也都闻到了股鲜得让人心驰神往的香气,神情皆流露出几分迷醉。
那男人怔了半晌不敢相信,又是仔细闻了闻。直至那香气愈来愈浓时,他骤然大喜出声:“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
他这一嗓子下来,激的大家伙儿都跟着兴奋激动起来,本就欢闹的人群更是沸腾不已。
“闻这味定是没错!”
“怪不得那位兄台仅仅只是闻了这味道便赞不绝口,难以忘怀,就是换我也是如此啊!”
“这回汴京城里头的酒楼谁独大可就说不准喽!”
“就凭这道菜,范楼那就是拍马都赶不上!”
正是热闹的时候,忽见名喜眉笑眼的小娘子从里头出来,正是温苒苒。
外面人头攒动,温苒苒看着都不禁激动得搓搓手。
今日这场面可是比她当初开甜品店时要大多了!
银子肯定要多多啦嘿嘿!
她满面笑意,清清嗓子道:“今日酒楼开张,一律菜品作价八折,每桌送冷盘果品各一份。另外,每花费五百文便能抽一次奖,花得银子越多,抽的次数便越多。且保证张张有奖,必不让大家伙空手而归!”
人们听得直乐呵,纷纷来了兴致:“抽奖?怎么个抽法?”
温苒苒转头招招手,立时就有两个伙计抬着个硕大的红箱子出来。
“这里头都是写了彩头的纸条,您花多少就抓多少张。到时候对着那兑奖单子看,纸条上头印着什么花样便是什么奖。”
温苒苒说着就随意取出来个小纸条,展开瞧了两眼上头印着的鸡腿忍不住笑笑:“比如我这个,上面有鸡腿印痕的便是二等奖,是个盲盒。”
“诶?温小娘子,这盲盒又是什么玩意儿啊?”
“是出自我家大伯伯和大哥哥之手的木雕,都是些神仙故事。每个木雕都装在盒子里,您能得着哪个也都不一定,一切未知才有意趣嘛!”
“嚯!温老爷和温小郎君的木雕,那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这么一比,这二等奖才更像是一等奖嘛!”
“免顿饭钱哪有温家爷们儿的木雕金贵啊!”
“可不?我定当多花些银子,抽的次数多,得着木雕的机会也多嘛!”
众人正是摩拳擦掌,只待把木雕抽回家时,忽有个彪形大汉扬声道:“温小娘子别是唬人,哪能张张都有奖呢!”
人群中也有人纷纷附和:
“要是张张都有奖,非折了本不可!”
“我也觉着不大可能……”
“不能吧……温小娘子做生意向来都是实实在在的,可从来没骗过咱。”
“自古商人重利,这都是没准儿的事。”
温苒苒也不恼,笑呵呵地道:“这有什么可唬人的?我在汴京做买卖也有时日了,口碑向来是有目共睹。这么着,我也不多说,要是有人抽着空白的纸条尽管拿过来给我瞧,经我核对后确确实实是从我家箱子里拿出来的,不光饭钱全免,以后来店一律作价七折!”
这话一出,众人心中疑虑尽数打消。
“我就说,以温小娘子的品格不会这么干,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的事,还费这劲做什么?倒不如不做这个抽奖了。”
“还是温小娘子爽快!”
大伙齐齐叫好,人群中夹杂着的臭虫老鼠们对视一眼,纷纷散了去。
温苒苒满面喜气,笑着扬声道:“大家特特赶来捧我的场,场面话我就不多说了,快快进来尝尝我们的吃食,不好吃不要银子!”
话音一落,众人拔腿就往里进。
有的熟客见了温苒苒笑着打趣:“这温小娘子,每回都说不好吃不要银子,可每回吃了都是胃口大开,银子流水似的进了她的腰包。你们说说是不是上了她的当!”
温苒苒抿着唇笑道:“那是您厚道,体谅我小本生意不容易,次次都捧场呢!”
“瞧瞧这嘴甜的!”
熟客们哈哈一笑,也是十分受用。
外头热火朝天,里面却是安静得多。
众位食客们也算是见惯了富贵荣华,可甫一踏进酒楼却不由得呆愣片刻,此刻都有些傻了眼。
这温家酒楼进了门就仿若踏入园子般,满目皆是垂杨绿柳、梨花栀子,再辅以假山造景,一派绿意盎然。其间柳荫牙道,桥台亭榭,棋布相峙。厅堂中央还凿开引了水塘,水面上有菰蒲莲荷,三两凫雁游泳戏水。说是酒楼,倒不如说是置身于幽静园林中,令人心旷神怡。
有一头戴金冠,穿着绫罗锦衣的小郎君瞪大眼睛瞧了半晌,啧啧称赞道:“温小娘子不光在厨艺上心思奇绝,在这建筑园林上也是颇有建树。这酒楼在外瞧着气派,却不想里头更是别有洞天!”
“人家从前可是伯府千金,去过的好地方多了去了,自是比咱们有见识!”
“嚯!这桌子怎么回事?还分了上下两层呢!”
“呀!竟还会动!”
有伙计见着客人们对这桌子有了兴趣,赶忙过来笑着介绍一番:“这是我们东家亲自画的图纸请人来造的。上头这层放菜食,客人们有什么想吃却不方便伸手的就转一下,不用挪碟子挪碗的,又不用起身,省事又体面!”
众人听了皆是眼前一亮,纷纷伸手转了两下。
“温小娘子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真是什么玩意儿都能琢磨出来!”
“可不?这桌子可太方便了!”
“这酒楼一开,汴京城里头的其他酒楼可就不够看喽!”
“客官们这边请,您几位?是想坐散桌还是雅间?”
“散座。”面容气度透着气派尊贵的男子捋着胡须笑道,“闷在雅间里头反倒是对不住你们东家布置的这些好景儿!”
“好嘞!”
店里的伙计们也都忙活起来,纷纷引着客人们入座,竟是一刻都不得闲。
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另有伎人热热闹闹地展示绝活,整座汴京城,数温家酒楼门前人多。
温苒苒立在门前定定望着那群身价颇高的伎人们,不自觉张望四周。
西市的繁华景色尽收眼底,她却迟迟没找到想见的人。
映着夏日繁花的杏眸不自觉微微暗淡些许,杂耍百戏都仿若失了兴味。
温苒苒静静看了会虫鸟戏,伎人们演的都是她素日里跟阿行说喜欢的那些。
她眨眨眼,眼眸亮了亮,旋即笑吟吟地转身进了店。
阿行虽是没回来,但伎人们都送到了。
托他的福,这回场面比上次还盛大些!
阿行也……也有好好地将她的话记在心里。
温苒苒乐呵呵地在堂中四处转了一圈,忙着照顾客人。
满堂的欢声笑语中,忽听见有一人拍了桌子。众人微顿,纷纷转头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有一男子神情激动地指着面前的小盅乐道:“就是这个味!我惦记了小半年呢!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食客们见着他这副模样,纷纷向身边的伙计们打听他吃的那是什么菜。
温苒苒看得也是一愣一愣的:好家伙,怎么觉得点燃?
不确定,再看看。
一时间,佛跳墙的名字传遍整座酒楼,有的客人竟直接要了两份。
不er,还真燃起来了!
温苒苒望向那个满脸激动的食客,满心都是感激之情。
像这样的白磷型人格的食客再给她来一沓!
这头的佛跳墙刚消停,那边的松枝衔新月又活泛起来。
尤其是喜好吟诗作对的文人墨客们听见这般雅致的名字,纷纷唤来伙计添上。
伙计们一再说明这松枝衔新月风味特殊,引得食客们更是好奇。
待那一碟浸在酱汁中青黑色的蛋端上来后,众人们皆是啧啧称奇。
只见这蛋清宛如琥珀,温润透亮,外头三三两两布着白色松针状图纹。蛋黄更是好看,墨绿色泽,晕着浅浅的光。这一颗蛋分成四瓣,从侧边一瞧还真是弯弯如月。
“好一道松枝衔新月!”
只听得有人赞了一声,食客们都迫不及待地夹上一块放入口中。
初入口时气味略冲,但嚼上两下立即就品出其中妙处来。
蛋清紧实又有弹性,蛋黄细腻浓稠,越是细品,那股香味就越是浓厚,是他们从未尝过的味道。
妙极!实在是妙极!!!
温苒苒瞧着自家伙计忙得团团转,就仿佛瞧见了银子一堆堆地转进她的钱匣子里。
她正美滋滋地想着银子,就听见孙氏急着来叫:“苒苒你杵在这做什么?舒老王爷来了!”
温苒苒听得“舒老王爷”几个字,急忙赶了出去。
这可是位金佛,有他在店里一坐,那银子定是哗哗地往她钱袋子里淌!
等她到时,正见着大伯父陪着老王爷,二人相谈几句,很是融洽。
“舒老王爷!”温苒苒笑着迎上前去,如同见着财神老爷般,语气甚是热情,“您有日子没来了!”
舒老王爷见着温苒苒笑道:“这才多久不见,竟连酒楼都开上了!方才还听你家伯父说你能干,比郎君们都强上许多。”
“不过是碰运气,叫我捡着了!”温苒苒笑道,“您快进去坐,尝尝我们这的新菜。”
“好好好!”舒老王爷笑得满面慈祥,“正馋你的手艺呢!”
温苒苒亲自将舒老王爷送了进去,还没喘匀一口气又见温俊良急急忙忙冲到她面前:“三丫头还歇着呢?快去前头迎迎罢,
裕王殿下也来了!”
她刚走没几步,又见温茹茹匆匆赶来:“苒苒,卫国公和国夫人都……”
温茹茹话还没说完,温荣又火急火燎地跑了来:“三妹妹快去瞧瞧,永嘉郡王和王妃县主们就在外头呢!”
温荣话音刚落,孙氏又一阵风似的吹了回来:“秦太傅一家、承恩伯顾家、远威将军段家……都来了都来了!”
温苒苒听得脑仁儿疼,还没等做反应就被左拉右扯地推了出去。
真忙!
忙点好嘿嘿!!!
一票人陀螺似的转到晚上,就连素来喜欢金银的孙氏都有些挨不住。
“赶明儿可得让苒苒再多雇些人来,否则咱们这老胳膊老腿非得折了不可!”
温俊良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谁,当初三丫头说再多雇些人都不同意,非说家里人手多,还不如省些银子花用在别处。如今可倒好,她最先喊累。”
孙氏立着眼睛瞪他,本是习惯性地抬手要揪他耳朵,但转眸见酒楼内人山人海还浮着几只鸭子,愣是忍了又忍将手放下:“我哪里知晓会有这么多人……”
“也怨不得你。”梁氏揉揉肩膀手臂,“我总想着苒苒雇来三四十个伙计尽够使了,却不成想压根不够。”
温荣也赞同地点点头:“可得让三妹妹抓紧再雇些人来,我都怕这些伙计嫌累,哪日都跑了!”
“跑什么?”温茹茹喝了口茶,“满汴京城打听打听去,谁家伙计有咱家伙计的月钱丰厚?他们才舍不得跑呢!”
一家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温俊良却是默默盯上了那抽奖用的红箱子。
他盯了半晌实在是心痒难耐,没忍住伸手往里探了探,想试试自己能否抓个大奖。
温俊良歪着身子在里头摸了半晌,满面期待紧张忽地变得古怪。
空了?!
温苒苒这边正与客人们寒暄闲聊,就见自家小伙计神色匆匆小跑着过来,趴在她耳边道:“东家,箱子里的纸都没了。”
“一张不剩都没了?”温苒苒听了不禁愣神,“那一大箱子呢,都抽完啦?”
“都抽完了,我跟几位夫人和二娘子都仔仔细细看过许多遍了,箱子里什么都没有了,一根毛都没剩。”小伙计肯定地点点头,“三夫人催着我赶快来问问东家,眼下该怎么办。”
温苒苒一愣一喜,旋即乐得合不拢嘴。
她当初就怕不够大伙抽,足足备了四千张纸条,没成想这四千张都不够他们抽的!
粗略换算下来,她今日赚了至少一千五百两!
小伙计见东家满面笑意,自己也忍不住跟着乐。
温苒苒笑着道:“去将大伯父和大哥哥早先刻的木雕拿来,就说头一日开张准备不足,凡是没抽到奖的都送一个木雕,还望客官们见谅。去罢!”
“哎!”小伙计乐颠颠的,小跑着回去复命。
温苒苒翘着唇角,笑叹了口气。
回去还得央着爹爹和大伯父他们再印上些,这回可得让伙计们盯好将纸条回收利用,不然动辄几千条实在是印不起!
一晃已敲了丑时三刻的梆子,酒楼内仍是一片喧嚣热闹,半点要冷却下去的势态都没有。
温苒苒揉揉肩膀,打着哈欠登上楼顶,立在长廊边仰头看着月色星光。
此处人少,吵嚷人声尽在身后远处,像是隔了个罩子般,仅有的些许散声也都尽数被风拂去。
她托着下巴,听着阵阵风声吹得楼边的红绸猎猎作响。
她跟阿行好似就是在这样的夜里相遇的。
当时的她命悬一线,是他亲手将她拉了回来。
她还记得阿行穿了粗布衣裳会起疹子,得穿丝绸的……
温苒苒想到这忍不住笑,不禁感叹有些人生来就是富贵命,受不得一点穷,不然全身上下都会跟着抗议。
“苒苒。”
她正抿着唇低头笑时,兀地听见道格外熟悉的声音。
阿行?
温苒苒本能地抬头望去,只见对面楼有一身着白衣的男子负手而立,身后是轮皎洁明月。恰有风来,那角衣摆迎风而起,与楼上系着的红绸交织缠绕。
极浓烈,极淡雅,却衬得人比月色还清冷几分。
温苒苒呆呆看着,恍然发觉这场景与他们初见时一模一样。
许是做梦?
她情不自禁抬手揉揉眼睛再望过去,人影不仅没消失,反倒更加真切。
不是做梦,是阿行回来了!
“阿行!”
温苒苒笑弯了一双眼睛,乐呵呵地朝他挥了挥手。
下一刻,她就见人如片树叶般落在她身边,带着股她许久没嗅到过的清冽气味。
起初觉得陌生,而后又渐渐熟悉。
齐衍低眸,看着跟前眼眸浸润着淡淡湿意的小娘子,几次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想说的话实在太多……
“苒苒,过些时候等事都了了……”齐衍喉头一顿,停了片刻才道,“等事都了了,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好呀!”温苒苒朝他弯起眼睛,听他说事情还没完,想了又想缓缓开口问道,“那你还走嘛?”
齐衍伸手,将攥在手中的东西轻轻放于她的掌心之上。
温苒苒低眸,映入眼帘的是颗小小红豆。
“往后不用相思,我会日日在你身边,再不离开。”
男子声音清冷,犹如一汪冷冽清泉悄然流至心扉。
温苒苒握着那颗小红豆抿着唇笑,良久后抬眸看着他笑道:“说谎的是小狗。”
齐衍凝视着那双带笑的俏皮眼睛忍俊不禁,笑着点头:
“好。”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画虎不成反类犬……
转眼间卷起秋风,扫落片片金黄。
如今西市上最热闹红火的当属温家酒楼,迎来过往之人数不胜数,口碑名声俱佳。开张不过短短数月,竟有了与范楼齐名之势。
楼内琵琶管弦、丝竹琴筝之声悠扬,有那文雅的食客们想颂一颂这乐声,但甫一张嘴就被那喷香的饭食吸引了全部注意,生生将诗性混着那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咽了肚。
“这温小娘子当真是有些能耐,单这道佛跳墙就能保她一世荣华富贵!”
说话之人被这鲜香味道迷得神魂颠倒,捧着小盅赞不绝口。
“可不是!前阵子范楼仿着佛跳墙出了道新菜,叫什么道出山?那可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丢了大人!”
“我也去尝过,味道虽也算是过得去,但比佛跳墙却是差远了。”
“佛跳墙就不说了,学好学差的好歹也能入口。这道松枝衔新月才是让人学得惨不忍睹,那味儿……”男子想起什么,立马面如菜色,皱着张面孔险些呕出来。
同桌之人也都皱着眉,纷纷缄口不提。
桌上有机灵会看人脸色的立刻转了话:“不光是范楼学,学的也不光是菜色,那是温小娘子有什么他们就学什么。现在全汴京城的酒楼用的都是这转桌。可到底是拾人牙慧罢了,反倒落了下成。”
隔壁桌的听着热闹,借着酒兴插了句嘴:“现如今谁还去范楼啊?你若官不够大、穿得不够贵气、菜点得不多,那伙计就给你摆脸子。”
他边说边吃了口鲜香滑嫩的豌豆烩鲈鱼,抬着下巴往桌上只有碗面条和几样小菜,浑身粗布麻衣的食客那指了指:“再瞧瞧温小娘子这,管你有没有背景银子,只要进了她的门,那就是客客气气的。人又不是傻子,花银子自要找舒坦地儿花。那等花银子还得看伙计脸色的金贵地方,没人肯去喽!”
“何止这些?温小娘子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仁义,那面只收两文钱,吃完了还能再续,续的也不收钱,卤子和小菜也都不要银子,就摆在那头自己夹。近来天头冷,还添了紫菜蛋花汤……”
“我头几天亲眼瞧见店里的伙计将面钱塞还给一个伶仃孩童,温小娘子当真是个心善之人。”
“说起来我曾经也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那面条和不要银子的
小菜定都是人家吃剩的,或是没用什么新鲜食材。可我有一日鬼使神差向伙计买了份面一尝,羞的我这张面皮险些挂不住,真是枉学了那些礼义仁善。这面若是放在范楼,不要你个百八十文,他都不姓范!”
“温小娘子虽是弱质女流,可这种种善举却是比不少自诩为君子的男子都强上许多!”
“温小娘子当真是大义!”
“以后多来这照顾温小娘子的生意,也当是为孤寡老弱出一份力了。”
“是这个理儿!”
这头的文人墨客们纷纷赞赏温苒苒的善举,那头桌边有一肥头大耳的男子哼哧哼哧吃完一碗面,大手一挥唤来伙计,边剔着牙边道:“去再给我续上一碗。”
伙计看着他手边那摞成小山似的空碗抿抿唇,很是心疼自家掌柜娘子。
本是好心,起初来吃面的也都是些客气懂礼的,吃饱就走了。可近来总是有这些厚脸皮的上门来,花上两文钱占了桌子,续个七八碗面吃上一天,摆明了就是有同行来找茬的。
可偏偏又是合规矩的,他们总不能把人逐出门去打自己的脸,还得客客气气地伺候着,若是脸色不好看叫人瞧见了,定是会大做文章,污图他家掌柜娘子的名声,那才是真遂了人家的意!
“还不快去?”那男人一拍桌子,震得面上肥肉颤了两下,“难不成你们说的续面不要银子是假的不成?”
他这一吵嚷,立马引了食客们纷纷探头往这边瞧。
“哪能呢?”小伙计有苦说不出,赶忙赔着笑脸生怕得罪人,“小的合计着您胃口好,是否要帮您换个大海碗来。”
“那还不速速换来?”
“哎!您稍等。”小伙计应得极快,麻利地往后头厨房里去了。
他腿脚极快,见先头那锅面都上完了,这锅还得稍等等。
伙计丧着张脸等在锅边,就等着面一出锅就端过去,生怕他再闹。他端着碗小声嘟哝:“分明是有人瞧着我们东家生意红火,特意找人来上门闹这么一出!”
温苒苒见自家伙计忿忿不平的模样,笑眯眯地走过去问询:“这是怎么了?”
“还能是怎么?那群蝗虫又来了。我方才不过是动作稍慢了些,他竟闹将起来。我不得已只能说给他换个大海碗盛面,这才平息下来。”小伙计全子很是不高兴,“都是东家您纵着,惯得他们越来越不知好歹。您也不想想辙,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全子真是机灵,这月多给你放五百文当奖金!”温苒苒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清甜爽口的苹果茉莉茶,这是她过阵子要出的新品,名字照例是谐音梗,就叫苹安顺莉,定会吸引许多玄学粉来打卡。
全子得了奖金却仍是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东家您还有发奖金的心思呢!”
温苒苒瞧瞧他手里硕大的一个海碗努努嘴:“喏,换那个大的。”
全子一听炸了毛:“什么?!竟还要换那个更大的!”
她端着果茶点点头,忽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他吃完的面碗还在桌上吗?”
“在的。”全子应声,“东家您特意叮嘱我别收他的空碗,我一个都没收,全在那摞着呢!”
他说着,犹犹豫豫地捧着手里的碗舍不得换:“东家真的要换吗?这碗都够大了……”
“去换。”温苒苒笑着道,“待会儿他许是会闹,不过他说什么你都听着,莫要还嘴,自有人给你做主。”
全子听得一头雾水,但东家做事向来都是有章程的,便也不再言语。只是仍有些心疼这么好吃的打卤面,耷拉着脑袋换了个更大的碗,盛了面就往前头去了。
温苒苒回头看向阿行,两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提提唇角。
全子捧着比他脑袋还大上一圈的碗,堆起笑脸送到那男人手边:“您的面好了!”
周遭人瞧见那大海碗纷纷侧目:嚯!竟真把碗换了,温小娘子果真是个实在人!
不过……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他这是打量着温小娘子不能将他如何便肆意妄为起来,说不准都是同行眼红,派人来搅和呢。
那男人见着这碗起初有些意外,但眼珠儿一转,立即换了张面孔怒道:“怎的这么慢?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这些穷苦人不想给我续?”
“哪能呢?”全子一愣,边感叹自家东家料事如神边忙不迭地赔礼解释,“这面都是现煮的,是以慢了些,您……”
另张桌子上同样吃着面的汉子听了忍不住开口劝了两句:“大兄弟肯定是误会了,温小娘子要是嫌弃咱,哪还会做这些?”
“嫌我胃口大吃得多了不乐意了呗!”那男子立着眼睛,扭脸看向全子,“少拿这些说辞打发我!”
全子实在是气不过想争辩几句,但想起东家先前交代他的话生生闭了嘴,生怕自己误了东家的事:“您莫动气……”
那汉子见此本还想劝上几句,却被同桌妇人扯了扯手臂,示意他别再出声,恐惹上什么麻烦。温小娘子也算是汴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了,遇上些小麻烦也定有法子解决,可不像他们这种穷苦老百姓,得罪人了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明哲保身。
还望温小娘子吉人天相,也莫怪他们。
“我怎能不动气?”那肥粗扁胖的男人“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扯着嗓子叫嚷起来,“大家伙儿来给我评评理,这温小娘子当初说得明明白白两文钱一碗面,续面不要银子。可我今日来吃面,要续上一碗面竟是推三阻四舍不得给。若是不想给,那当初就别承诺不要银子。如今可倒好,好人你做了,反倒让我们这些老百姓平白受人冷眼!”
全子被这人强词夺理气得红了脸,却仍然记得东家的话要他别还嘴。半大的孩子有苦说不出,又是心疼东家那样好的人被这般污蔑,又是觉着委屈,闷闷不乐地掉了串泪珠子。
咄咄逼人的男人生得肥头大耳,面露凶相;瘦瘦小小的小伙计抹着眼泪不住嘴地赔不是。旁人左右瞧了瞧,心里那杆秤自然而然有了偏倚。
更何况他们都瞧见了,这小伙计并没有什么错处。反倒是那男子无理搅三分,竟还攀扯起温小娘子了。
有些热心肠的食客站出来打着圆场:“别跟小子一般计较,眼下正是饭口生意忙,难免有疏漏的地方。再说,人家不是把面给你端上来了嘛,还特特给你换了个大海碗来。若是看不起老百姓,何苦给你换大碗?”
男子瞪着眼珠子道:“分明就是不想给,拿着个大碗充面子、做好人!不然为何旁人的菜都上的这么快,就我们的面这般慢?”
全子见周围围着的人愈来愈多,抹了把眼泪解释道:“这面都是现擀现煮的,方才那锅面都盛出去了,新的一煮好就给您端上来了……”
有那实在看不过眼的忍不住指指他桌上那摞成山的空碗道:“你都吃了这许多了,等上一会儿又不能怎么样。人小伙计都解释了,何苦抓着他不放。”
那男子听了这话当即反驳道:“我哪里是抓着他不放?分明是他们先怠慢瞧不起人,我这才想分说分说。”
“两文钱吃了快十来碗,天底下除了温小娘子哪有这么好的去处?这位兄台也莫要惦记这些细枝末节。”
“就是,两文钱就别挑三拣四的了,有的吃就不错了。”
“诶?你们这是什么话?”男子摆出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来,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一垂,掉下两颗泪来,“我不过是胃口大了些,图着温小娘子良善的名声来,想着吃多少都不会受人冷眼,却没想到多吃了几碗就这般不招人待见。我也是合规矩的,又不是没给银子!”
不远处的温苒苒见了这副场景不禁挑挑眉,这人还挺能演,眼泪是说来就来。若不是阿行盯
了他许久,亲眼见着他与其他几个近来常来吃面找茬的人接了范清和手下的银子,还真当是自己照顾不周呢!
她抿抿唇,思量片刻上前去,弯起双眉眼劝道:“客官莫动气,这小子不过十几岁不懂事,今儿就不收您银子了,您看这样如何?”
那男人盯着面前眉眼弯弯的小娘子一愣,没想到她竟这般好脾性,怎么着都不生气。到底是个未经事的小娘子,只知道一味服软,这么怕事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他眼珠转了半圈,仍是不依:“这可不是银子的事,当初可是温小娘子您亲口说续面不要银子,可今日我多吃了几碗就迟迟不肯给我续,三催四请才要了来。您若是怕折了本不愿意,大可不这么干。”
温苒苒做出一副为难焦急模样,赶忙开口:“那您想怎么解决?只要您说出口,我定尽全力弥补您。”
她说着随即垂了眼睛,可怜巴巴地叹口气。
周遭有清楚温苒苒为人的老客看不下去,纷纷开口:
“温小娘子莫要再退让了,这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就是!温小娘子你也太好性儿了!”
“温小娘子快别上当,这摆明了就是同行派来捣乱的!”
男子听了这话一慌,赶忙开口怒道:“你别血口喷人啊!你说这话得讲证据!”
“还用讲证据?你两文钱占了张桌子,一坐就是一下午,面稍上得晚了些就不依不饶地闹事,还刻意喊客人们真正的穷困百姓哪有这闲工夫?都在外面忙于奔波生计呢!”
“就是!不是同行也是混吃混喝的无赖!”
“满汴京城谁不知道温小娘子的人脉本事?那卫国公府跟温家做了姻亲,温小娘子的父亲更是中了进士,授翰林院编修,文人清流……哪个混吃混喝的无赖不长眼敢来闹她的事?依我看,八成就是同行派来的!”
人群中有一长衫男子摇摇头,满面的慷慨正义:“即便你不是同行派来找茬搅局的,那也太过分了些。温小娘子的本意是帮助那些穷困吃不上饭的可怜人家,你正当壮年有手有脚不去找活赚银子,反倒天天来蹭饭吃,都像你这样没脸没皮,人家温小娘子折了本不做了,那些真正的穷苦人家怎么办?都叫你给连累了!”
众人本只是为温苒苒抱不平,可一听这话犹如醍醐灌顶,纷纷怒骂呵斥道:
“你这黑心的畜牲!”
“打量着温小娘子好脾气心善就这般欺负她,我们可不是好糊弄的!”
“温小娘子一介女流操持偌大家业,赚了银子也不忘困顿百姓。先是把东市那头完了工没活计的工人们招了来给份能养家糊口的生计,后又有几近不花银子的面可吃……你可倒好,竟敢来找她的麻烦?也不看我们答不答应!”
“快将这混账打出去!”
先前帮着说话的汉子与身旁的妇人也站起身来,吃着面的百姓们也都回过味来:
“哪家酒楼派你来的,当真是缺了大德!”
“你们东家这辈子都吃不上四个菜!”
“就是!回去告诉你们东家,他就是拍马都赶不上温小娘子一半!”
“你们酒楼那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那书生的话更使群情愤慨,众人纷纷上前伸手推搡赶人。
“诶?撒手撒手!”
那男子挣扎一番却抵不过人多,很是狼狈地被人轰了出去扔在大街上。
温苒苒在旁瞧着忍不住笑,远远望了望那长衫男子。
文人就是能打,说话都是一针见血。
她这阵子刻意纵着那群人,他们越是闹,她就越是陪小心。时日久了纵得他们以为她是软柿子,谁都能捏上一把,更是肆无忌惮,起初只敢白食几碗面,现下就敢吵闹起来。
店里熟客众多,文人墨客、清流官员更是多得挨着坐,官场上经营游走的人,那眼睛都是淬着火的,什么妖魔魍魉看不出来?自是会帮她说话的。
经此一遭,估摸着他们也不敢再来了。
全子呆愣愣地看着这变故,自家掌柜娘子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引得大伙纷纷为她说话,更是帮着她将人撵了出去。
他脑袋瓜儿转了转,联想起之前东家又是不让收空碗,又是给他换大碗,还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忽然间就恍然大悟:嚯!这就是捧杀呀!
全子满眼崇拜地看着温苒苒,眼睛里都闪着星星。
小插曲已过,众人也都坐回到自己位置上继续饮酒吃菜,好不快活。
温苒苒笑着道:“实在是对不住,扰了大伙用饭的兴致。这样,今日给大伙折个价,聊表歉意。”
“害!”有人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该是多少是多少,我们就是看不惯这等无赖行径!”
“对对对,温小娘子你也别太心善了。”
“下回可别再让人欺负了!”
温苒苒眼见大伙都这般说,琢磨片刻后又是道了谢,回头轻声吩咐:“去给每桌赠上一壶苹安顺莉,再告诉账房给大伙儿抹个零。”
“好嘞!”
不远处的范楼内,范清和临高望着温家酒楼,眼见着自己派去的人赶了出来,犹如丧家之犬,狼狈不堪。食客们还口口声声喊着同行找茬不得好死。
汴京城内酒楼虽多,但能与温家酒楼比上一比的仅有范楼。若是温家酒楼出了岔子,范楼算是最大的受益者。
如此一来,范楼撇不清干系。
蠢货。
范清和眼中闪过丝利芒:“去将他们几个处理了,以后别再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
他说罢,回眸看了眼老管家:“您这双眼睛也老了,找来的尽是些头脑简单之人。”
老管家赶忙低头:“是属下不察,东家您尽管责罚。”
范清和缓了神色,拍拍他的肩膀:“您跟着我与父亲这么多年,父亲走后您便是我最亲近之人,说什么责罚不责罚的话。不过……”
他顿了顿,声音缓缓:“我希望没有下次。”
老管家松了口气,点头应声:“以后定当注意。”
范清和提提唇角:“所幸我也没指望他们能成事,事还没完呢。”
“对了。”他抬抬眼睛,“给温苒苒送货的那些个果农菜农都调查清楚了?”
“都调查清楚了。”
范清和微眯了眯眼,他倒想看看,没了东西还如何能玩得转。
一个小娘子能有多少真本事?不过是凭着材料好、下头人忠心才得了一时风头,这样开起来的酒楼就是堆沙,风吹而散。
银钩高悬,星子闪烁。
温家酒楼送走了最后一批食客,忙着关起门拢账。
温苒苒与孙氏俩人凑在一块对账本。
“二姐姐与二姐夫今日怎的没来?”温苒苒理着银票笑问道。
自二姐姐上个月成了亲后,温家不仅没少人,还多了个卫国公世子,小两口成日待在酒楼帮忙。
二姐姐帮着做茶插花,二姐夫则是揽了安保的活,有人闹事就往旁边一立,闹事耍酒疯的人见着卫国公世子在此也不敢太放肆。
温苒苒心里也都明白,这是二姐姐心疼她,二姐夫心疼姐姐。
最难得的是卫国公老两口也从不拦着孙儿跟孙女婿回娘家,反倒时常过来走动走动。
后来二姐姐告知她她才知晓,容晏回家常与祖父祖母说起二伯父,说二伯父散职后时常来酒楼帮忙,见了他也常常指点他文章学问,偶尔还能碰上来吃酒的宋大儒。卫国公老两口听了自是合不拢嘴,从不拦着他二人到酒楼去。
孙氏乐呵呵道:“茹茹今日陪着国夫人上香去了,后日才回呢。本来昨儿就想告诉你,但你当时正忙着研究新菜,没来得及说。”
温苒苒边听边数银子,照这势态下去,不出俩月就能换个大宅子。
她数得眼睛锃亮,抬眸看向阿行:“阿行……”
温苒苒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一阵忙慌慌的脚步声传来,下一刻就见月生满脸惊慌道:“师父师父,原先给咱们供干货的店家都不卖给咱们了!”
她手上动作微顿,面上笑容也瞬间敛得干干净净:“那你可问过别家?”
月生焦急地点点头:“都问过了,他们都说不卖。后来我实在没办法,还特意去找了程老板从中帮忙,但结果都一样,就是以各种理由推脱不卖给咱。”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国际友人
众人一听都是急得团团转。
温俊良当即拍桌子怒骂:“定是姓范的那王八羔子在背后搞鬼!”
他边说边抄起扫把,怒气冲冲地往外冲:“爷今儿非得打得他哭都哭不出声来。”
“诶三叔!”温荣赶忙把人拦下,“您这么去揍他一顿固然解气,但不是给三妹妹找麻烦吗?咱们无凭无据的就找上门去,别到时候人没打过瘾,再把您自己个儿给搭进去。”
“荣哥儿这话说得在理,你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母亲得知后如何能受得住?”温正良将弟弟拦下,向来古板稳重的人也忍不住道,“不过也怪不得三弟如此义愤填膺,那范老板实在不是个东西。背地里使绊子乃是阴私小人所为,他这般做有失君子风度,倒不如与咱们苒苒光明正大地比试一番,无论输赢都不失体面。”
梁氏冷哼一声:“他倒是有自知之明,晓得光明正大输给一个十来岁的小娘子丢人,便只会弄些阴招来欺
负咱家苒苒。”
“就是!”温荣撇撇嘴,“挺大岁数了,还跟个小娘子对上了,这肚量可真大。他是怎么将范楼开起来的?”
“因为他有个好爹,将路都给他铺好了,只管在上头走,这有何难?不过他也有些手腕,比当初那废物薛安要强上不少。我这些日子也留心打听过了,那范清和是个铁心肠铁手腕的,别看范楼如今一派花团锦簇的,其实私底下抱怨的人也不少,不然怎会被我知晓?”
“到底是小门小户,不懂得御下之道,让驴拉磨都得给些谷子吃食呢!他一味强权压制,诱以重利,引来的那都是重利之人,能有几个忠心的?保不齐哪日就反了天。”
孙氏说着,揪着温俊良的耳朵把人拎回来:“你说说你,三十好几的人怎就这般冲动?咱们又没证据,万一不是姓范的,岂不是被他抓到了把柄?”
“什么证据不证据的!”温俊良破口大骂,“那个狗娘养的杂碎东西给咱们使绊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长眼睛的谁不知道?”
温苒苒静静看着自家那位貌若谪仙的三叔撸起袖子骂,颇有种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美感,引得她不由得笑出声来。
急得心里发慌的梁氏见她这一笑,忍不住伸手点点她的脑门儿:“你这孩子,我们急得跟什么似的,你还在这笑!”
温苒苒笑眯眯地揉揉额头,拍拍梁氏的手笑道:“那范老板为了我如此大费周章,他这般看得起我,自是要高兴得笑上一笑。”
齐衍静静看着无论何时都不疾不徐的温苒苒,清冷眸中浸润着些许笑意。
她总是这般,遇事不急不躁,面上永远都挂着笑意。
温荣围着自家妹妹转了转了好几圈:“三妹妹莫不是傻了,有人这么给你使绊子还乐呢!”
温苒苒笑着朝他眨眨眼:“他能这般对付我,自然是我的存在威胁到了他的范楼。敌人看重你,本是也是对你自身实力最好的证明。”
“我若还是当初那个卖卷饼的小贩,你看他会不会将我放在眼里?”
温荣似懂非懂,一家人听了都不禁点点头。
“咱家苒苒能有此心境,干什么都能成。”温正良捋着胡子,眸中全是欣赏。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孙氏忧心忡忡地看向温苒苒,“可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佛跳墙可都是用干货做的,他这么一来,咱们的招牌可都供应不上了!”
她边说边忍不住怒骂了几句卑鄙小人,早晚被自己那一肚子坏水烂穿肠子。
“招牌有一道便有第二道,这个不怕。”温苒苒安慰孙氏几句,“不过也不能让他就这么捏着咱们。”
她说着,转头看向月生:“咱们存着的干货还能用多久?”
月生在心里估量了片刻:“估摸着也就够用三五日。”
温苒苒默默盘算片刻,抬眸看向霍行:“阿行,你明日陪我去各家干货铺子跑一趟摸摸底。”
齐衍点头应下。
孙氏想了想道:“不若让你二姐姐和二姐夫跟着一同去吧?好歹身份摆在那,这事说不准还有缓。”
“三婶婶,满汴京城谁不知晓我家二姐姐嫁入卫国公府?他们既然敢如此做,便是不顾忌这些。”温苒苒知道三婶婶是为自己着想,平日里有个什么难办的事不是央娘家便是来找她,从不去麻烦二姐姐。现下却愿意为着她的事,主动提及要二姐姐和卫国公府帮忙。
她握住孙氏的手朝她笑笑:“三婶婶也先别知会二姐姐,她现如今跟着国夫人学着大大小小的管家事宜,好不容易有些空闲又跑到我这来忙前忙后,这些小事就别让二姐姐也跟着忧心了。若我实在没法子再去找二姐姐帮忙。”
孙氏眼眶微热,心下十分感动。
茹茹现下虽说是跟国夫人学着管家,但卫国公府人口简单,上下都是用了几十年的忠仆,人情并不复杂。所谓管家也不过是国夫人要将家产都交给茹茹而找的由头,不然她哪里有空日日到这来?
苒苒与茹茹姐妹两个亲密无间,更是清楚这里头的事。可她自己如今都火烧眉毛了还不忘为出嫁了的姐姐着想,苒苒的这份心意,她也都明白。
孙氏也不再多言,只不住地点头。
温苒苒正琢磨着再做个能与佛跳墙相媲美的招牌菜,忽而听闻有敲门声响起。
一家人满面疑惑地对视两眼,现下这个时辰早已打烊,怎还会有人上门来?
还是月生先反应过来,紧忙去开门。
他见着门外之人不由得一愣,旋即笑着恭恭敬敬将人请进来,边请边往里头喊道:“师父!程老板来啦!”
温苒苒一听是程老板,赶忙起身去迎:“程叔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程老板乐呵呵地挥挥手,立时就有伙计抬着东西送进来:“这些东西你或许能用得上,便送了过来。”
温苒苒动动鼻子,嗅到有股咸鲜味从那箱子里钻出,立时就明白了过来:“您将干货给我送来了,那您那怎么办?他们若是发现您这么帮我,许是会连累您。”
“都是自己人,谈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那鲍参翅肚用得少,留了些也尽够用了。”程老板笑道,“对了,这里头不光有我送来的,还有常掌柜他们自家吃用的存货,我看过了,都是顶好的货,听我说了之后就托我一同给你了捎过来。”
“这……”温苒苒心中感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想了片刻,缓缓开口:“这东西金贵,大家的银子也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程叔您回去同常掌柜他们跟我说个数,这些就算我买的。”
程老板听了一乐:“我来之前还跟常掌柜说苒苒定是要给银子的,果真就让我给猜着了!”
“常掌柜他们一早就想到了,让我告知于你。他们从前因为你的缘故也挣了不少银子,如今你有了难事帮上一把也是应该应分,莫要提银子。若真是想表达谢意,那就等这事过去请他们吃上顿佛跳墙!”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啊呜呜呜!
温苒苒被程老板的话逗得一笑,立马点头应下:“那行,等这事过来我亲自下厨办桌席,到时可都得赏脸过来!”
“苒苒你的席面如今千金难求,那我们可就等着吃了!”程老板笑道,旋即正色道,“只是我们送来的这些终究是杯水车薪,只能稍解你的燃眉之急,苒苒还是要
另做打算。干货行那头我也会尽力帮你想想法子。”
“好。”温苒苒笑着点头道谢,“辛苦程叔帮我张罗,漏夜里又跑了这一趟,赶明儿我再送您两张点心方子!”
“那可感情好,我这厚脸皮的可就等着啦!”
月儿高悬,温家酒楼内笑声阵阵,惊跑了数只浑身满是泥浆的臭虫老鼠。
*
露沾草,风落木,天已然凉了起来。
街市上行人小贩熙熙攘攘,店内的柴老板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陪着笑脸满面为难:“温小娘子也莫要为难我们,实在是近来渔民们收成不好,他们捕不来,我们也没货卖呀!”
温苒苒不动声色,面上挂着浅淡笑意。
这柴老板当真是谎话连篇,忘了当初求着她要供她货时做小伏低的模样了。
为着知己知彼,她一早就派了个脸生的伙计过来盯了小半日,来买鱼胶瑶柱、翅裙干鲍的客人们不在少数,且人人都是满载而归,怎的她一来就是没货卖了?
温苒苒坐得四平八稳,也并未戳穿。
恰有个小厮打扮的人进来四处张望两眼,最终将目光落在柴老板身上:“掌柜的,可有上好的赤嘴胶?”
柴老板面上先是一喜,下意识地离了凳就要点头,但随即想起自家店里还坐着位小祖宗又赶忙藏了表情坐下,悄默声地觑着温苒苒的脸色,强忍着痛摆摆手,皱巴着一张脸道:“没了没了。”
“那什么时候有?”小厮又问了一句,“若是有了,就送到令国公府上。”
令国公府?这可是笔大买卖,若是做成了,其中好处可是说不完的。
温苒苒瞥了眼柴老板那激动谄媚的笑脸,促狭地笑笑。乐呵呵地看着那小厮抢先开了口:“这可说不准,柴老板方才说近来渔民们的收成不好,鱼胶收不上来。不光是鱼胶,瑶柱翅裙干鲍这些也都没了。”
齐衍听了不禁提提唇角。
柴老板面上笑容一僵,呆滞在原地。
“什么都没有还开什么店呀,这不是耽误我事吗!”那小厮听了不由得嘟哝一句,旋即转身就走。
柴老板望着那小厮的背影终是没忍住追了几步,到了门槛却是没敢迈出去,急得直跺脚。
柴老板回头看看温苒苒,再转头看看那逐渐离自己远去的金买卖,心疼的无语凝噎。
唉!那头得罪不起,这头更是得罪不起,何苦来的要受这夹板罪。
两家掐架,倒霉的总是他们这些无根基的小老百姓。
“温小娘子,您何苦为难我!”柴老板叹口气,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木头嘎吱嘎吱响了两声。
温苒苒整理一番裙摆,不紧不慢地开口:“那柴老板是卖还是不卖?”
柴老板欲哭无泪,咬着牙摆摆手:“温小娘子,你就是将我生意都搅和了,我也拿不出货啊!”
温苒苒与霍行对视一眼,心中已是大致有数。
她此番前来本就没想着能将事情解决,不过是来探探底。她在这干货行坐了小半日,柴老板因她在店里也不敢将鱼胶等物拿出来卖。方才更是折了令国公府的生意。
如此损失他还能咬死不松口,想必范清和也是下了血本的。
不是威逼就是利诱。
但瞧柴老板这有苦难言的神态表情,再加上范清和往常的行事作风,更像是被威胁了一番。
症结终究也不在柴老板这,难为他也不会将实情告知于她,更不会把鱼胶卖给她。
温苒苒拍拍裙摆起身,看着柴老板缓缓道:“柴老板,以后再想跟我做生意是不能了。”
柴老板苦着一张脸,左右权衡一番无奈叹口气。
“阿行,咱们走罢!”
柴老板看着温苒苒起身要走,想起从前两人合作颇为愉快的那段时日。平心而论,跟温小娘子这样的爽快人做买卖再省事不过。你若是真心实意的,她也从不为难克扣你,有好事也总想着你。
柴老板叹口气,虽然心里是过意不去,但着实也是没办法。
他看着温苒苒的背影,犹豫片刻心一横,说了几句良心话:“温小娘子,您若是信我就听我一言,早早回去,别处也不用去问了,那是白费功夫。您啊!趁早想想其它辙!”
温苒苒回眸看了他一眼,笑着朝他点点头:“多谢柴老板提醒,我领您这个情。”
柴老板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不禁摇摇头。
但愿两家早日分个胜负,他也好过些安生日子!
温苒苒回了酒楼刚迈进门槛还未等站稳,就听见道娇娇女声,下一刻就瞧着抹纤瘦人影朝自己扑了过来。
“三妹妹!事情怎么样了?”
“二姐姐?”温苒苒一愣,旋即抬眸看向三叔三婶婶一家。
温俊良目光闪躲,嘿嘿乐了两声:“这不是你三婶婶实在是放心不下你嘛……”
孙氏见他反水反得如此干脆利落,忍不住瞪他:“嘶……你倒是甩得干干净净!”
温茹茹拉着温苒苒的手扁扁唇道:“三妹妹莫要怪爹爹娘亲,是我今日过来瞧见你与阿行都不在这才追问了几句。”
容晏也道:“三妹妹有难处尽管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泥于那些世俗眼光。”
温苒苒笑着捏捏温茹茹的面颊,抬眸看向容晏:“这事怕是有些难。”
“咱们去楼上说。”
她正说着,忽见着伙计引着程老板进来。
几双眼睛对视片刻,随即一齐上了楼。
孙氏很是急切,还未坐下就急着道:“苒苒,柴老板那头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温苒苒摇摇头,“他越是什么都不说,也不肯商量,那便越说明范清和把他们捏得死死的。”
“苒苒这话说得不错。”程老板适时开口,“我亲自跟几位同行和货商打听了,几经周折才有人偷偷向我吐露了实情。”
“那范清和不光是许以重利,还联合了汴京城内几乎所有的酒楼食店一同给货商们施压,若是有人私底下把干货卖给你,那这辈子都别想做他们的生意。你一家和整个汴京城的酒楼食店,是个人都明白怎么选。”
温苒苒听得也是一愣一愣的。
不er……范清和还真看得起我,竟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我。
至不至于啊?就为着道佛跳墙?
这人油饼吧!
救命!中华上下五千年,好吃且不用干货的美味佳肴何其之多?没了佛跳墙还有凤育九雏、龙啸九天、玉碎三消……这时代的飞龙遍地都是,还能凑凑做道五龙羹。再不济还能扒拉着《红楼梦》做茄鲞、鸡髓笋……
他范清和有能耐便让她再也买不着菜!
程老板想了想叹口气道:“汴京这条道算是被范清和给堵死了,不若去外地买了运回来?”
“如此也行。”温俊良赞同道。
齐衍思量片刻缓缓开口:“这一来一回至少半月,但也仅可解燃眉之急,治标不治本。更何况货运成本拉高于我们不利,不是长久之计。”
“那也得先顾着眼下吧?”梁氏叹口气,“我瞧着干货也好储存,损耗也不会太大。实在不行,咱们也只能考虑考虑程老板的法子。”
“不可。”温苒苒摇摇头,“我若是就这么退了便是被人捏住了命门,他见这招好用,往后再如法炮制,断了我的猪牛禽类、香料青菜……那我不是处处受人掣肘,做什么都得看人脸色。”
“三妹妹说的对。”容晏肃着张面孔点头,“不若这样,由卫国公府出面从中协调协调。”
温苒苒抿紧唇,仍是摇摇头:“二姐夫,那范清和行事如何你也瞧见了。若真让卫国公府出面,他没准会纠集酒楼的东家掌柜们去敲登闻鼓,将卫国公府告到圣上面前,治你们一个仗势欺人的罪。卫国公府满门功勋,不该被这等小事连累。”
“这怎么是小事?”温茹茹听了都心疼,“你辛辛苦苦才有了这间酒楼,可不能折在那老匹夫手里!”
“折不了折不了。
“温苒苒见她要哭,连忙笑着劝慰道,“这才多大点事儿?还没到那个地步呢!世上凡事都没有顺风顺水的,有个小波折再正常不过了,我这都算是老天爷照顾啦!”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都盯着温苒苒瞧,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冒着光。
梁氏敛去面上愁苦,露出几分喜色:“苒苒可是有了成算?”
温苒苒琢磨片刻,想了想道:“待会儿我去找甄先生商量商量,让他将范老板派人来我这找茬的事宣扬宣扬……”
这等损害穷苦老百姓的缺德事定会激起民愤,大家伙都是聪明人,即便是不点名不道姓也能凭着近日的事情猜到一二。
范楼名声扫地,范清和自是会忙于挽回范楼声誉,届时钳着她的手也能松一松,她也能找找机会,看看能否以重利让那些干货行的掌柜们松口。
她身后有永嘉郡王府、卫国公府、秦太傅府、承恩伯府……名门大户都排成了串。
这些高门贵族的生意谁不想做?背后的裙带关系谁不想有?她就不信那些人精似的掌柜们没一个心动的!
齐衍看着小娘子乐呵呵地饮着茶,眸中光芒闪烁,满是坚定。
他迈出门去,抬眸张望一圈,缓缓行至一处无人在意的角落给客人添茶。
“客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面上平静没有波澜,心里却是战战兢兢。
“够了够了,劳烦帮我催催菜。”他状若随意地看向四周,确定周围安全后才压低声音道,“您叫我们准备的鱼胶翅裙、瑶柱干鲍等物都齐全了,范清和与联合起来的掌柜们那头也有人盯着,只等您吩咐。”
齐衍微一点头:“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催菜。”
他说罢转身离开,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
尽管他相信温苒苒有能力摆脱困境,但仍是不由得在背后将一切做好,为她兜底。
无论她能否用得上,他都甘之如饴。
余下那“客人”松了口气,抬袖擦擦面上的汗。
老天爷!这差事也太难做了吧!!!
不成不成,回去就得换人过来,这差事再做下去可是要折寿的!
齐衍刚走,便有伙计端了菜呈上来,都是近来时兴的菜式。
“客人”夹了一筷子松枝衔新月放入口中压惊,只嚼上两下,那双眼睛立刻瞪得像铜铃。
他吃完一口又扒拉了另一口,香得他手上动作不断,压根就停不下来。
老天爷!这差事也太好了吧!!!
就是给我一千两银子我都不换!
*
不过几日,急得团团转的就换了人。
范清和捏着茶杯,手指都泛着片青白:“温苒苒竟敢伙同甄有渠说些不实之事,污损我范楼的名声!她有何证据证明那闹事之人是我派去的?”
老管家垂着头不敢说话。
凭心而论,他倒有些佩服那温小娘子的心计手段。不费什么劲儿,仅仅只是靠个含沙射影的故事就能将范楼多年来积攒的名声毁了大半。
如今外头都传范楼见不得温家生意更红火,便派人去搅局。温小娘子不堪其扰已然折本,欲停了那两文钱的打卤面。
现如今不光是平头百姓们骂,连名门贵胄之家都避范楼如蛇蝎。若是谁家再去范楼买席面,必定会遭人耻笑,说他们为虎作伥。
旁边立着的伙计转转眼珠上前道:“东家,要不派人去找那甄有渠说道说道?”
“说道什么?”范清和抬眼看着那伙计气得发笑,“原本仅仅只是个捕风捉影的传言,过阵子许是就散了。咱们找上门去可倒好,岂不是指着自己鼻子将事认下?”
老管家朝那伙计使了个眼色,思量片刻开口:“不若咱们也效仿温小娘子做个两文钱的餐食,价格要更实惠,菜色上也要更好。老百姓嘛,有奶便是娘,你给他实惠,自然就忘了从前那档子事了。”
他怕范清和不听,想了想又添上一句:“花银子能平的事都不叫事,若是晚了,花再多银子都弥补不了。”
范清和听了这话总算觉得气顺了些:“立刻着人去办。”
他临窗望着不远处人声鼎沸的温家酒楼冷笑两声:“那陈老汉那头呢?还有每日替温苒苒送饭食的那伙人如何?可有愿意离了温家来范楼的?”
老管家叹口气,轻轻摇摇头:“给温小娘子送饭食的那伙人打头的是个叫袁旺的,他听了之后很是不乐意,说温小娘子对他们有恩,他们不是那等见利忘义的小人,说完就把咱们的人给撵走了。”
“陈老汉一家更是难啃的硬骨头,我不过刚刚说明来意,他家那小孙女就拿着棒子将我们轰了出来。”
范清和挑起眉毛,很是意外:“你可说了只要来了范楼,月钱涨三倍,许以房屋田地?”
“都说了,我见他们不肯又酌情涨了许多,但他们仍是不依。”老管家说至此处,更是钦佩温苒苒笼络人心的手段。
寻常人见了那些金银与房屋地契早就动心了,可他们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弃之如敝履。
唉……这便是东家的不足之处了。
范清和望着那座酒楼,良久后不禁轻笑一声:“倒是我小看了这位温小娘子。不过也莫急,胜负未分,她未必会越得过我去。”
他阖眸静静心神,悠哉饮了两口茶:“我倒要看看没了佛跳墙,她还如何能笑得出来。”
范楼这头冷冷清清,温家酒楼的生意瞧着却是比以往还红火些。
经由甄有渠那张金嘴这么一说,大家伙都认定了温苒苒受了莫大的委屈,有钱的来捧钱场,没钱的便添油加醋再宣扬一番,如今汴京城内的大街小巷,就没人不知晓范楼老板是个黑肚肠的,为着赚银子什么下作招数都能使得出来。
温苒苒悠闲地捧了碗热茶,氤氲热气扑在面上带来阵阵潮湿,很是舒坦。
她也是没想到甄有渠那儿的效果竟会这般好,范楼自顾不暇,范清和纠集起来的那群酒楼掌柜们也都是墙头草,有些惯会见风使舵的已经私下派人悄悄来送了信,或是拜托程老板来说和。
酒楼联盟已是摇摇欲坠,被他们联手要挟的干货行掌柜们也都转了风向。再加上她许以重利,已有人转投至她这边,但也不敢正大光明地得罪范清和,只敢将干货偷偷送过来。
不过这些墙头草她用着也不放心,待得范楼解开困境,他们定又会左右摇摆。
还是得有个自己人才省心省事,不然总是受制于人。
不然养条自己的供货线也成,她现在拿得起银子!
有钱可真好!!!
不过范清和为了给她使绊子也当真是费尽心思了。
不仅仅联合了汴京城的酒楼老板威胁货商们不给她供货,还在暗中挖她的人!
这几日袁旺和陈家阿公都先后来知会她,范清和许以房屋田产,诱他们去范楼做事。
不光是他们,范清和连她的伙计们都费心思挖。
所幸她平日里好事做得多,不然酒楼都被范清和给挖空了去。
温苒苒轻轻垂下眼帘,遮住眸中闪着促狭的笑意。
你能挖我的人,我自然也能挖你的人。
是你范清和不讲武德在先,那也别怪我有样学样!
有三婶婶那般能说会道的聪明人,已是初见成效,有些伙计已然松了口。
温苒苒这头正美滋滋地喝着茶,酒楼大堂则是剑拔弩张。
傅清煦与齐衍冷眼相视,对峙半晌缓缓开口:“将东西放下。”
一众抬着东西的小厮弯腰正要放,就见那气度华贵的男子冷冷吐出两个字:“谁敢?”
小厮们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又赶忙直起腰把东西抬起。
“放下。”
“谁敢?”
“放下。”
“谁敢?”
两人来来回回,累得小厮们可怜巴巴地佝偻着腰,面如菜色,有苦说不出。
傅清煦眉头打了个结,抬步往里走去:“温家妹妹如今身陷困境,我是来帮
她的。”
齐衍听得“温家妹妹”四个字脸色一沉,抬手将人拦下:“你多虑了。”
“我多虑?”傅清煦抬眉,“你若是帮不上就别拦着旁人帮。”
齐衍冷声:“你帮了她这一次,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傅清煦一愣:“自是次次都帮……”
“总有你来不及帮的时候。”齐衍抬眸,“待得那时,你又当如何?是将她捆在你身边,亦或是将你自己困在她身边?”
“可我既然知晓,总是要帮上一帮。”
“她不需要人帮。”齐衍眸光一转,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她是能搏击长空的鹰,不是被豢养在笼中的鸟雀。你所谓的关心,只会折断她的双翼。”
傅清煦看着跟前眸色清冷的男子微愣,脚步也是不由得顿在原地。
他只想将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替她挡去所有风雨,叫她免遭困境。
可这样……真的是在害她?
正当两人僵持之时,就见月生手舞足蹈地跳进门槛,欢欢喜喜地往楼上跑:“师父师父!您快去瞧瞧是谁回来啦!”
温苒苒听见声音放下茶杯,甫一下楼就见着有二三十个金发碧眼的大胡子立在酒楼大堂中。
其中为首之人见着她下来,眼睛瞬间亮起:“噢我的朋友!”
温苒苒一愣,心中旋即充满狂喜。
噢上帝!这不是我亲爱的国际友人弗雷泽嘛!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契丹
弗雷泽那年跟着商队启程回乡,打算将妻儿接来一同在汴京生活,这眨眼间已经过去一年半了!
温苒苒满面欢喜地走上前去:“这都有多少日子没见了!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汴京?也不派个人送信来,我好置办桌席面给你们接风洗尘。”
“我们今天刚到。”弗雷泽也是高兴地咧开唇角,面上的胡须随着他的嘴唇一动一动的,“我们先是去的麻辣烫店,听那的伙计说温小娘子如今常待在西市的酒楼,我们险些听错了。”
弗雷泽和同伴惊喜地望着这座雅致清幽的酒楼,个个都是瞠目结舌。
“噢我的上帝,想不到你短短时间内就能有这么大的酒楼了!”弗雷泽不由得感叹,玻璃珠似的眼睛里满是敬佩,“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温苒苒听了直笑:“你这中原话说得倒是越来越好了!”
德夫林见着温苒苒很是激动,嘴边的大胡子都跟着颤了两颤。他几步上前下意识地想握住她的手表达自己的谢意,手刚伸出来恍然惊觉自己现下在汴京又赶忙把手收回,生怕冒犯了这位让自己发了大财的神明。
“您的那些麻辣烫给我们赚得银子比走商多多了!家乡的人都喜欢这来自东方的美味,连我们的国王和王子公主们都喜欢得不得了!”德夫林虔诚地念着上帝,“在遇见您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还能与国王做上买卖!”
大胡子徳夫林说得手舞足蹈,眼睛迸发着缕缕金光:“温小娘子,我们还想跟您订些麻辣烫回去卖,就定两万份。”
喵喵喵?!
两万份!好多银子!
温苒苒迫不及待地搓搓手正想应下,就见身旁的孙氏朝她使了使眼色笑了两声道:“如今我们家苒苒事多……”
她一听见这话赶忙将孙氏拉走,将压低声音:“三婶婶您说什么呢?送上门的银子为什么不要?”
孙氏捏捏温苒苒纤细的手腕:“你为着酒楼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人都瘦了一圈。如今咱们那几家铺子都有盈利,麻辣烫这仨瓜俩枣的要不还是算了吧。”
“三婶婶,银子赚多少都不嫌多。”温苒苒小声道,“没听见德夫林方才说咱们的麻辣烫连他们的国王都喜欢吗?若是趁热将这渠道打通了,可就不是仨瓜俩枣的事了!”
商队的人见她们嘀嘀咕咕半晌的心里都凉了半截,众人对视几眼纷纷将目光落在弗雷泽与德夫林身上,想让他们二人再与温苒苒商量商量。
孙氏听了温苒苒的解释也知晓是自己想得过于简单,便也歇了心思不再插嘴。
反正家里人多,这事若是定了由他们代苒苒去跑,也能给她省省力。
温苒苒见三婶婶明白了她的用意,转过头去正要与德夫林商量,就见他搓着手掌往前走了几步,旋即竖起两根手指道:“价格我给你加两成。”
两成?!
温苒苒一愣,默默算了算两万份麻辣烫的两成有多少,算得她是眼冒金光。
还得多亏了三婶婶方才的犹豫,不然哪来的这额外两成银子可赚?
德夫林见她迟迟未开口应下,转头看了眼弗雷泽。
弗雷泽想了想道:“温小娘子,我们知晓您如今生意忙不在乎我们这单小生意,但还请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帮帮我们。我们这次回来得这么急,就是奔着麻辣烫生意来的。若是这生意做不成……”
“做得成做得成!”温苒苒弯弯杏眼,“只是这两万份实在太多,我需要些时间准备。”
听得温苒苒这么说,商队的人都拍手欢呼,德夫林和弗雷泽激动得相拥大笑,人人面上都洋溢着喜悦。
德夫林高兴地摸摸胡子,伸手一挥就有人抬着七八个大箱子进来:“这都是我们给您带来的一些土特产,不值什么钱,您尽管收着!”
弗雷泽怕温苒苒不知道这些特产的具体用法,十分热情地打开箱子为她一一介绍。
温苒苒一箱箱看过去,见各式各样的葡萄酒都装了整整一箱,满是笑意的眼睛瞪得发亮。
酒楼的招牌菜还能加到红酒炖牛肉!
温苒苒一连看了几箱子稀奇古怪的奶酪,忽而在那浓重的奶香味中嗅到了一丝海物的鲜味。
“这是我们那的鱼胶,有的年头长,是我们各家专门凑出来要送你的。有的是新胶,是我们收来打算卖的。还有些是跟别的商队交换来的,我们瞧着品质不错,就每样都添了些。其它的就是些再普通不过的鲍参翅肚,都不值什么!”
温苒苒盯着那两箱子干货愣了半晌,眸中瞬时溢满阵阵狂喜。
鳕鱼胶、赤嘴、白胶、北海胶……产地五花八门,哪儿的都有,质量都算是上乘。
各国的商队与商队之间都有各种联系往来,找着德夫林这一支就能找到无数支。他们生意明目多,什么都卖,不以酒楼生意为主,范清和的酒楼联盟也威胁不了他们分毫。
只要打通了这条关系,何愁没
有干货用!
德夫林看着自己带来的鱼胶,面上也是十分自豪:“我们的鱼胶是最好的,每次带回来都很受欢迎。”
温苒苒指指那箱鱼胶道:“你们还有多少鱼胶?”
德夫林一愣:“有个几百斤……”
“我都要了。”温苒苒很是财大气粗,一张口就把鱼胶都包圆了。
受够了受人钳制的日子,她要做余粮最多的地主!
“什么?”德夫林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张口确认,“都要了?”
温苒苒爽快地点点头:“我还有一事相求,你能不能帮我引荐引荐别的商队,尤其是专卖海货干货的商队。”
“这事简单。”德夫林很讲义气地重重颔首,“包在我身上!”
燃眉之急已解,新的供货商也有了眉目,温苒苒拉着孙氏的手乐得合不拢嘴。
孙氏被范清和压了这么久,如今也总算是扬眉吐气,觉得十分痛快:“范清和那孙子多行不义必自毙!”
温俊良更是乐得畅快,拉着弗雷泽直言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不远处的傅清煦静静看着那眉眼尽是笑意的小娘子,恍然明白霍行所说之言。
温苒苒不是依附于人的鸟雀,她是能靠着自己的力量翱翔于天际的鹰。
无需他人帮助,她自己便能解决所有问题。
旁人乱帮上一通,只会折了她的羽翼,断了她的本事。
他不愿做那样的人。
店内交织着种种香气,上到工艺繁复的佛跳墙,下到最普通的麻婆豆腐,就没有不诱人的。
一群金发碧眼,胡子拉碴的人齐齐咽咽口水。
家乡菜虽好,但跟煎炒烹炸、色香味俱全的中原菜却是没法比。
温苒苒见他们风尘仆仆,还未休整便来寻自己,想必定都是空着肚子的。又站着说了好一会儿话,估摸着早就饿坏了。
“快随我上去吃顿便饭,我这别的没有,就是吃食多!”她笑眯眯地张罗大伙上去,又紧忙唤来伙计,“去安排桌席面,将咱们的招牌特色都上来。”
“好嘞东家!”伙计腿脚麻利,见东家这般重视这伙外邦人,赶忙去后头准备。
温苒苒正要跟着上去,不经意侧眸一瞥瞥见了呆立在大堂的傅清煦。
往日青竹般的男子此刻皱眉沉思,脸色也有些难看。
傅清煦身后还立着个阿行,一张清冷面孔拉得老长,脸色更是难看。
“这是怎么了……”温苒苒满脸茫然,下意识看向霍行,“你们吵架了?”
“谁跟他吵?”
“谁跟他吵?”
两人异口同声,温苒苒吓了一跳。
傅清煦看了眼霍行,几步上前对温苒苒行了个揖礼:“我……我听闻你有难处,特意寻了些东西带来,或许能帮上你一二……但现下应当是用不上了。”
小厮们不忍心见自家小官人白费了一番心立,眼疾手快地开了箱子,一股浓郁的咸鲜味扑面而来。
温苒苒低眸一瞧,那箱子里装的全是上好的花胶鲍参翅肚。她顿了顿,抬眸向傅清煦觉着有些为难。
人情烫手,傅清煦从前已经帮了她许多,不好再欠个人情,不然以后想还都还不上。
更何况眼下困境已解,更没必要欠这个情了。
可人家好不容易把东西送了回来,若是再让他原封不动带回去也实在有些难看。
温苒苒思量片刻,弯弯眼睛:“用得上用得上,我这正缺这些东西。只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收,待会儿我让伙计算算清楚把银子给你,就当是我向你买的。”
她说着,又笑眯眯补上几句:“也难为傅小官人因着与我爹爹的同窗之谊这般关照我,不若留下吃顿便饭?”
“我……”傅清煦闻言微顿,他想说自己不是因为同窗之谊才这般照顾她,也不希望她将账算得清清楚楚唯恐欠了他什么。
但是她一个小娘子支撑家业本就艰难,他不该为她徒增烦恼。
能像如今这样看她一日好过一日便已很好。
思及此处,傅清煦笑道:“那就听温小娘子的安排。”
“好嘞!”温苒苒笑着,又张罗着给傅清煦置办了桌席面,细细嘱咐了要在精不在多。
温苒苒忙得团团转,一家人都是满面的喜气。
一晃到了晚间,温苒苒正琢磨着这两日要请家对门卖香料的赵掌柜来酒楼吃顿饭,也好商量商量麻辣烫的香料生意。
“苒苒!”孙氏兴高采烈地小跑着过来拉着她到角落里,左右张望片刻压低了声音,脸上都笑开了花,“范楼那头又有七八个伙计悄悄给我送信来了,我打算再探查些时日,观察观察他们人品如何。总不好来一个收一个,来两个收一双,那要是碰上个心黑有算计的,咱们岂不是要吃亏?”
温苒苒听了孙氏的话也不由得惊讶,她没想到范楼竟如此留不住人,可见范清和平日里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得人心。
“三婶婶您自己看着办就行。”她乐呵呵地拉着三婶婶的手,“您向来慧眼如炬,有您帮我把关,我也放心!”
孙氏眼明心亮的,就是最佳HR!
与热闹非凡的温家酒楼不同,范楼已然比平日里冷清了许多。
范清和立在窗边,看着自己往日里格外瞧不上眼的人开的酒楼如此红火,面色已是铁青。
“东家。”老管家小心开口,“酒楼的掌柜东家们要见您,商讨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范清和内心烦躁,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
他随着老管家下楼,从范楼隐蔽的后门出去上了辆不起眼的小轿。
还未行几步,小轿忽地停下。
范清和听着温家酒楼方向的热闹吵嚷本就心烦不已,此刻更是觉得胸中一团火气。
他正欲发难,就见老管家掀开轿帘,浑浊的老眼闪着丝亮光:“东家您瞧瞧那是谁?”
范清和强压着怒气,顺着他眸光的方向看去,只见在行人来往如织的街市上,有个如月晖渊海般的男子与一眉骨突出,宽额低平的男人站在一处,瞧着很不寻常。
“那不是与温苒苒常在一处的吗?好似唤作霍行?”
老管家极快地点头:“东家您再瞧瞧与他同行的那男子,瞧着面貌像是契丹人。”
契丹?
“你确定没瞧错?”
“定是没错。”老管家极为肯定地道,“那契丹人前些阵子就住在咱们店里,听着他说话口音再加上面貌特征,十之八Ⅰ九是契丹人。”
范清和定定瞧着远处的人微微眯了眯眸,眼底闪过丝兴奋精光。
“派人去盯着。”
他若是有异心,那温苒苒也定是跑不了!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通敌
深秋之时,夜里凉风直往骨头缝里钻。
齐衍立在棵枯黄了叶子的柳树下,静静看着温家酒楼的方向。
温苒苒这会应当正忙着数银子。
他想起那双冒着闪闪金光的杏眸,自己也不自觉跟着翘起唇角。
与她在一块总是格外轻松愉悦,常常觉得这世上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只要能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还是头回知晓人处于世间能如此自在。
“阿衍真是长大了。”
齐衍闻声回神,见裕王在他身前站定行了一礼。
“王叔不必多礼。”他敛了面上笑意,又是副往常的清冷模样,面容眼眸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裕王起身,旋即满面是笑地抬眼望向远处灯火煌明之处。
齐衍淡声开口:“王叔找我所为何事?”
裕王收回目光,唇角挂着浅淡弧度,眸中透着些许促狭笑意:“阿衍计谋已成,契丹如今再无余力来犯。”
他说罢,也是不由得佩服这位太子殿下的谋略。
契丹当初派人离间他与齐衍二人,齐衍并未上当且一直蛰伏在外,让契丹再无从下手。而后等事件稍平息下来又派人到裕王府探底,前后足足花费了近一年的时间。
齐衍自小性子沉稳,但他没想到他竟如此能坐得住。
当初契丹用计离间他们叔侄二人,那齐衍便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还契丹王与王储一个离间计。
齐衍那时派人说明了来意,他也觉得甚是有趣,叔侄二人一拍即合。由他来佯装谋反联络契丹王,齐衍则是给契丹王储三王子送了信。而后两人取得契丹王与三王子的信任,在得到他二人的贴身信物之后又双双交换。
他手握契丹王储的佩刀,齐衍则有了契丹王的贴身玉牌。
此后,他买通了契丹王的亲信,将三王子的佩刀交给契丹王,言明三王子有谋逆之心,私下联络邻国太子齐衍,以佩刀为信,意图篡位。
契丹王起初只是半信半疑,而后发现本应在边关镇守的三王子带着亲信随从不知何时去了汴京,加之严刑拷打三王子部从,得知三王子确是与齐衍联系密切,便不疑有他。遂下令诛杀三王子,连其府上部从亲兵、姬妾儿女都不曾放过。
齐衍这头则是将契丹王的玉牌交给三王子,说是自己在裕王府的探子得到的消息,契丹王已知晓他们私下联络,认定了他居心不良,意欲谋逆,已罢黜他的王储之位,改立六王子为王储,要裕王帮忙除了那逆子,定要斩草除根。
三王子自是也不信父王会听信小人的谗言佞语,却不料没几日便遭遇刺杀,为首的竟还是他父王亲兵。若不是齐衍及时赶到,他定是凶多吉少。
齐衍直言父子二人没有解不开的误会,不如当面陈情上表,契丹王会明白他一心
为父谋划。不仅如此,他还很是“好心”地借给三王子几队亲兵护送他回契丹。
等到了边关,契丹王见到的是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带着别国兵队来攻打契丹;三王子则是亲眼看着自己一直敬重的父王亲自带兵来杀自己。
自此父子二人彻底反目成仇,打了个你死我活,契丹已然元气大伤,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裕王想到这仍是不禁感叹,齐衍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重创契丹,这行事作风颇有先帝风范。
先帝若是在天有灵,看见自己一手栽培的孙儿有如此才干,定是欣慰不已。
齐衍看向裕王笑道:“还要多谢王叔。我已向父皇呈书上表,父皇定会重重封赏王叔。”
裕王闻之摆摆手:“阿衍若是真想谢谢我这做王叔的,就求你向圣上求求情,让我告假歇个三年五载的。”
齐衍听了微微挑起唇角,若是父皇听得王叔要告假,定要拉着他的衣袖哭求,要他念及堂兄弟的情意,莫要丢下他不管。
他想到此处,缓缓开口:“这恐怕不行。”
裕王抬眸与齐衍对视一眼,悠悠慢慢地叹口气:“罢了罢了,现下是不能了。那待你继位后,总能让王叔歇歇吧?”
“嗯……”齐衍笑道,“恐怕也不行。”
裕王:“……”
裕王走后已是深夜,远处灯火仍旧晃得夜空一片光亮。
一直立在后头的卫策上前,抱拳行礼:“殿下,这些日子有人格外在意您的行踪。”
他眉头微微皱紧,继续道:“属下探查了一番,是范楼东家,范清和。”
齐衍颇为意外地抬眉:“从何时开始?”
卫策仔细思量片刻,俯首禀告:“大约是从殿下与契丹三王子见最后一面的那晚之后开始。”
齐衍闻言微一挑眉,眸光也变得凌厉。
那范清和腹中打的什么主意,略略一想便知。
与其等他发难,倒不如请君入瓮。
*
范楼为着挽回名声效仿温苒苒上了道两文钱的菜饭,饭菜都是无限续,且十分舍得下料,油水足得很。
时候久了,先头那些关于范楼的传言都被抛之于脑后,再没什么人提起,生意又好了起来。
范清和听着楼内源源不断的欢声笑语,轻蔑地提提唇角。
人都是逐利的,给些甜头好处便足以让他们忘却一切。
温苒苒的算盘打得再好,也算不尽人心。十来岁的小娘子罢了,还是嫩了些。
即便她费尽心机地将他的伙计挖过去又能如何?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走了一个,他能招来十个八个,有什么好唬人的?
真当他会惧怕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当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他轻笑几声,忽而听见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范清和回头看去,只见老管家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面上挂着几分喜色:“温小娘子身边的那个霍行果真与契丹人勾结!”
他行至范清和身旁,压低声音道:“咱们派去跟踪霍行的小子有些功夫,隐至于暗处将他们的话听来了几分。他们约于今晚亥时一刻在温家酒楼见面,那时温家客人最多不易被人察觉。届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神不知鬼不觉。”
范清和扬眉,轻轻嗤笑两声道:“人多好啊,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我要让她辩无可辩。我看看还会不会有人帮他们说话。”
“去京兆府尹余大人府上送个信,就说有人勾结契丹,意图叛国。”
秋夜里寒风瑟瑟,却也吹不散温家酒楼的热火。
此刻正是酒楼生意最繁忙之时,温家人与伙计们皆是忙得团团转,没有片刻空闲。
温苒苒将新盛出来的拔丝白果递给伙计,笑着嘱咐:“送去给阿行桌上。”
“好嘞东家,我这就去!”
温苒苒笑眯眯地琢磨着再给阿行添两道爱吃的,少听他提起有朋友。今日他请朋友来用饭,定要给他办得妥帖。
她正想着,忽地听见外头一阵喧嚣杂乱,听着好似还有铠甲兵器碰撞之声。
温苒苒刚欲出去看看,就见有名伙计慌慌张张地跑了来,大惊失色道:“东家!范老板带了人来,说霍郎君通敌叛国,要将他下狱。还、还说您包庇敌国奸细,也要帮您一块抓了去!”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太子殿下
往日红火热闹的温家酒楼此刻前后围满了官兵,冷硬铠甲映着月晖,缕缕寒光晃得人眼睛生疼。
本应喧嚣热火的街市瓦子也犹如个被浇熄了的炭盆,再不见升平和乐的乐声拍手声叫卖声……
周围行人满面好奇地往里头瞧,压着声音窃窃私语道:
“这是怎么了?怎的把温家酒楼给围起来了?”
“我也不大清楚,我方才就蹲这儿买碳火,温家的小伙计见天冷还来给我送了碗热汤。我还没喝上几口就见着范老板带了官兵稀里哗啦地闯了进去。”
“是哪个范老板?”
“还能是哪个范老板?自然是素来跟温小娘子不对付的那个范楼的范老板呗!”
“这又是出什么事了?那范老板好好的范楼不经管,非要日日跟温小娘子作对,这是何苦来哉?”
“要我说啊,这两家打起来更好。他们掐得厉害,受实惠的可都是咱们这群老百姓。瞧瞧前段时日范楼出的那个两文钱饭,做得那叫一个好!竟还有卤肉鸡腿呢!”
“那还不是学人家温小娘子的?温小娘子那才是心系穷苦百姓,姓范的不过是为了挽回名声这才纡尊降贵搞出这些动作来收买人心。”
“就是就是!温小娘子可不光是给便宜实惠的吃食,那店里专管送外食的汉子都是当初扩建东市的苦力工们。东市那头的活干完了,这群人一时找不着活闲着,可都是温小娘子给了他们安身立命的活计。那店里的伙计更是,大多都是苦出身。”
“我娘家一个远房表亲就在温家酒楼做活,从前都快揭不开锅的人家,如今顿顿都能吃得起肉了!还成天地说东家宽厚仁义,不像别处的东家不把人当人看!”
“温小娘子这般实心实意的善良人可不多……也不知里头到底怎么样了。”
“唉……围了这么多官兵,恐怕是大事。”
形形色色的路人争先恐后地往里张望,有的忧心忡忡,默默为温苒苒捏了把汗;有的满面好奇只当是看个乐;有的则是幸灾乐祸起来,盼着温家
酒楼倒了,他们好能从中分一杯羹。
楼外阵阵骚动,楼内剑拔弩张。
齐衍静坐在一旁,眸光扫过地上的碗盘杯盏、珍馐佳酿,眼底闪过丝寒意。
有官兵见这一家如此无礼,竟敢藐视朝廷命官,立即大声斥道:“见了我家大人还不速速下跪行礼?”
齐衍稍抬了抬眸,说话的人顿时缩了脖子矮上半截。
温逸良满身文人傲骨,更是见不得女儿心血被如此糟蹋,向来温和好脾气的人当即冷了脸:“温某上跪苍天圣上、列祖列宗,下跪厚土父母,因何要向你家大人下跪?”
他说罢,目光掠过同行而来的范清和更是鄙夷。
身为男子,论年岁做苒苒父亲都是绰绰有余,不思量着如何正经做生意,倒是满门的歪心思算计苒苒,当真是愧对天地祖宗!
温正良与梁氏更是端出从前做伯爷、伯夫人的款儿来,通身的气派压得人不自觉后退几步:“不知我们是何罪名,凭什么到此胡作非为。”
范清和吹吹手上灰尘,提了提眼尾道:“就凭那霍行与契丹勾结,通敌叛国!你们温家包庇奸细,理当同罪!”
他身旁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瞥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到底是商户出身,证据还未亮出来就这般急于将温家按死,岂能服众?
幸亏范清和早前来报消息时,他又仔细探查一番,确认了那霍行与契丹有勾连这才带人前来。
否则凭范清和空口白牙说几句,他还真不敢贸然前来抓人。
他刚升来汴京不久,正愁没有作为。若是此番能立功,于他官途也是大有益处……罢了罢了,看在范清和送消息的份上,还是再忍忍。
话音一落,众人都瞪圆了眼,不敢置信地对视几眼,低声私语起来:
“通敌叛国?这怎么可能?”
“那霍郎君神仙似的人物,怎会做这种事!温小娘子也不像是包庇之人呀。”
“霍郎君看面相就不是那等作奸犯科之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可是通敌大罪,若不是有证据,他们岂敢贸贸然上门来抓人?”
“这还真不好说……温小娘子的背景就摆在那,温家与卫国公府可是实实在在的姻亲。有这层关系在,谁敢得罪?”
“要我说,八成是真的。”
范清和听着周围议论,唇角笑容多了几分得意。
温苒苒素来有个扶弱济贫的好名声,百姓们定是会替她说话,亏得他派了几个搅浑水的。
孙氏瞧了范清和两眼,怒啐了一口:“放屁!你瞧着我们家生意热闹,眼红又不是一日半日了。从前就使尽下作手段给我们家苒苒使绊子,眼见争不过苒苒又当众污蔑我们通敌、包庇。姓范的,你娘怀你的时候莫不是喝了馊水,竟生了你这么个一肚子坏水的烂货!”
温俊良那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撸了袖子指着范清和骂:“你个狗娘养的王八羔子,我家老祖宗可是开国功臣!牌位还在太庙呢!你敢说我们通敌叛国?放屁!”
温荣冷哼一声:“三叔你跟他费这些话做什么?他有眼无珠没见识,连太庙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他说着说着余光忽然扫过一旁坐得四平八稳的霍行,又看看坐在他对面那面貌确实跟契丹人有些相似的男子,脑子一根筋也不知怎么搭的,凑过去小声道:“阿行,你没通敌吧?”
齐衍一愣,看着满面探究的温荣忍不住笑了一声:“自是没有。”
“噢……”温荣得到了答案,起身对着范清和又是一阵痛骂,“你个丧尽天良的老货,难怪你生不出儿子,等你死了都没有给你打幡摔碗的!”
他听见三婶婶打听来的范清和膝下有女儿十来个,却没个儿子。他嘴上说着女儿乖巧,只喜欢女儿,可私底下却是看了不少名医,吃了不少药。骂人就得戳在痛处,不然那还有什么劲?
也多亏了他从前听惯了母亲骂人,那都是她私底下骂那些不对付的夫人们的话,他听得多了便也学熟了,张口就能来上几句。
范清和听了这话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气得险些喘不上气来。
齐衍看着嘴巴一刻不停的温荣,又是忍不住笑。
苒苒这位堂兄除了在雕刻一事上有脑子,其它事上真是全无计量。
他说不是,温荣便立刻信了不疑有他。也是亏了他不是真的勾结契丹,通敌叛国。
温苒苒匆匆赶来,见那一片混乱不免立在当场。
她看着酒盘杯盏被摔得一片狼藉,连堂中的树都被人折了枝叶碾得稀烂。池水更是溅了满地,她精心养着的鸭子们也都瑟瑟缩在一旁,光顺的羽毛也是凌乱不已。
自家客人们中那些有钱有权的倒是还站得住,那些平头百姓们哪里见过这阵仗?都惊得面如菜色不敢作声,胆小些的战战兢兢就要跪地磕头。
而那些官爷们则是各各挺着胸脯,趾高气昂地站在那,面容神情透着傲慢,鼻子下巴翘上了天,浑不将人看在眼里。
有的孩童见了害怕,“哇”的一声哭闹起来。立时就有配着刀的官爷指着那三四岁的小儿立起眼睛斥骂:“余大人在此,谁敢喧哗造次。”
孩童父母吓得脸色苍白,慌慌忙忙捂住孩子的嘴。
那孩子憋红了一张脸,呜呜咽咽的满面惊恐,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再瞧瞧那为首之人,竟是充耳不闻,只是拍拍衣袍,当真是好大的官威。
温苒苒当即冷笑两声:“敢问来的是哪位大人?”
为首的并未张口,他身后的手下倒是扬了首清清嗓子开了口,一副自豪模样,仿佛当官的是他自己一般:“此乃京兆府尹余承知余大人!”
京兆府尹?这派头摆得倒是比王爷公爷还大!
“原来是余大人,失敬。”温苒苒嘴上说着失敬,但那双晶亮杏眸中却是不见恭敬。
她定定瞧着那派头十足的余承知,伸手指了指地面的碎杯残椅:“还未定我的罪便砸东西,我这酒楼的损失可否算在你头上?”
余承知看着跟前眼明性稳的小娘子不禁有些意外。若是换旁的小娘子见了这阵仗,早就吓得两眼一闭晕死过去,焉还敢开口让他赔银子?
到底不是普通的闺阁千金,能在短短时间拉着已然破败的温家东山再起,此等胆识不是常人所能比拟。
余承知未说话,他身后的手下倒是瞪着眼睛急怒道:“你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竟敢让我们赔银子?”
“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温苒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我皆是圣上子民,难不成你一身官服就比我这普通百姓高贵?就可以我为鱼肉,任你宰割欺凌不成?”
温苒苒这话一出,周遭被官兵挤兑欺压的客人路人们也是愤慨不已。
“温小娘子这话说得对,我朝以仁治天下,别说是圣上,就是那几位王爷都是平和近人的,他们小小差役竟如此猖狂自大!”
“可不是?头些日子秦太傅到我店里买画,说话语气都如和风细雨,不见半点架子,他们倒是端起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圣上来了!”
“就是圣上来了也没这样大的架子!”
那名官兵左右看看,被怒气冲红了脸,一边大声呵斥不许他们胡言乱语,一边指着温苒苒正欲开口,就见余承知抬了抬手。
余承知将人拦下,再看向温苒苒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
这小娘子三言两语便能转移矛头,挑起百姓对他们的不满。她年仅十余岁就有此等心计,实在是难得。
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入朝堂做个言官定是大有作为。
范清和看着温苒苒笑道:“温小娘子莫再顾左右而言他,余大人带人前来是为了抓人,难免有所折损,你也该体谅体谅,毕竟这都是为了朝廷边疆的安宁。”
“噢……是吗?”温苒苒提起唇角,转眸看向范清和,目光掠过后头立着的官兵们,“那我的鸭子也通敌了?你们抓它们作甚?”
范清和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后头不知谁不自觉开了口:“这、这自然是没有。”
这话一出,余承知听了都直摇头。
温苒苒冷眸冷声:“你们既穿了身官袍,就得以守护百姓安居乐业为己任,怎可在还未定罪之时便肆无忌惮地砸毁百姓东西?我看你们素日里是欺压百姓霸道惯了。”
她挺直了腰板,眸光坚定:“今日就是圣上亲临,坏了我的东西也得照价赔偿,难不成你们比圣上还金贵不可!”
人群中早有不满之人,也纷纷开口应和:
“就是,身为父母官,什么话都还未问过就砸人东西。”
“还不是看人家小娘子一个好欺负?”
“再瞧瞧那范清和小人得志的样子,官商相护,没一个好东西!”
有些干瘦的穷苦百姓看着那满地白花花的米饭面食、肘子卤肉、鲍参翅肚,又是跺脚又是摊手,止不住地哀叹惋惜:“可惜了这许多粮食诶!庄稼人辛苦一年才有这些米面,竟都糟蹋了!”
有胆子稍大些的,偷偷捡了完整干净些的肘子烧鸡兜在衣摆里头。
面对一屋子人群起指责,官兵们心里头都烧着股无名怒火。他们颐指气使惯了,从来都是威风凛凛的,无论走到哪,那人们都是恭恭敬敬的,想要什么便有人立刻奉上,何曾受过这窝囊气?
有那年纪小沉不住气的见着有人小动作连连,偷着捡东西藏,当即就抬脚踹了过去:“混账东西!”
偷着捡吃食的人猝不及防被踢翻在地,脸色登时就白了几分。怀里揣着的点心熏鸡等物也洋洋洒洒落了一地,摔了个破烂。
温苒苒面色一变,立时上前查看一番。
范清和扫了两眼,满面鄙夷:这等穷酸小民就是如此,总是不分场合做事,如今可好,受苦的还是他自己。
周遭之人顿了顿,旋即吵嚷着闹了起来,直将楼顶都震得抖了三抖:
“你踢打他作甚!”
“一个半大孩子懂什么?不过是见满地吃食浪费,捡回去吃又没犯什么事!”
“当官的平白无故就打人,天理王法在你眼里算个什么东西!”
“唉……民不与官斗,还是少说几句罢!”
“我偏要说!不仅要说,还要让我爹爹明日上朝同圣上说!”
那稚声稚气的小童身旁的长袍男人满眼怒火:“余大人,你我本是同僚,但你这做派实是令百官蒙羞!”
他说着,拱手朝着皇城方向遥遥一拜:“我明日上朝,定要将今日之事如实上奏!”
余承知心中一慌,面上却是不显,抬手唤了人来将方才打人的官兵押了出去,旋即对着那长袍男子抱拳施礼:“这位同僚,这都是底下人不懂事,我已处置了。”
有几位平素里吃斋念佛的夫人娘子们都是不忍直视,纷纷摇头:“啧啧,瞧着可怜见儿的……”
“快去把那孩子扶起来瞧瞧,再让人好
生送回家去。”
“还是得送去医馆请大夫瞧瞧,那一脚踢得着实不轻。”
说着,立即有仆妇随从上前把人扶起来要送出去瞧大夫。
围着的官兵见此伸手要拦,却被那壮实妇人一挡,下一刻就见她开口呵斥:“我乃忠勇侯府仆妇,听命于侯爷侯夫人,你有几个胆子敢拦我?”
官兵们面面相觑,听见这是忠勇侯府的人,满身冷硬盔甲都软和了几分。又见余大人并未开口阻止,皆是陪着笑放行。
那仆妇白了他们一眼,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见人下菜碟的狗东西,只会欺负小老百姓们!”
外头围着的路人见里头抬出来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平头百姓,纷纷炸了锅。有那好奇的,拉着从里头出来的小厮长随们打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抬出来个半大小子?”
“官兵打人呗!”有个小厮撇撇嘴,连比带划地将里头的情形同大伙讲了一遍,“……咱就是说,无论霍郎君与温家有没有罪,那也不能拿老百姓出气不是?”
外头围着的大多是小商小贩、亦或是寻常路人,听见这么一档子事纷纷叫骂起来。
“呸!什么东西!”
“就你们也配穿一身官服?快快脱了回家种田去罢!”
“得了吧!就他们能种得明白?可惜了那片地!”
围在外头的官兵们挨着骂,再不敢伸手,生怕挑起这群百姓们的怒火被他们打个半死。
温苒苒见那少年被人送了出去也算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定定盯着范清和。
范清和正要开口,就被余承知拦下。
余承知指着霍行与他对面那宽额高颧骨的男人:“温小娘子说旁的也是无用,我已探查许久,你家亲眷与契丹人勾结乃是铁证,他们今晚交易已是被我抓个正着,辩无可辩。至于你,有没有包庇之罪还有待查证,我也得一并带走。”
齐衍闻言轻笑几声:“我若真与契丹人共商叛国大事,也应是寻一隐秘安静之处,为何要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商议?稍不留神便会被人察觉,岂不是得不偿失?你以为旁人都是如你这般的蠢材不成?”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三岁孩童都知晓的道理你会不知?来人!把他二人都扣起来!”
余承知语气缓慢,温家人个个急成了点了火的炮仗,立时窜了起来护在温苒苒身前。
温逸良肃着张面孔,气得脸色铁青:“余大人所说两个孩子通敌、包庇,可有人证物证?”
温正良大袖一甩,义正辞严道:“凭你一面之词就断定他二人有罪,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今日若胆敢带我家侄女走,我就立即敲登闻鼓,让圣上亲自来裁决!”
梁氏哼笑两声,眼中夹杂着几分不屑:“过去连我温家的门都不配登的芝麻小官,凭你也敢拿我们温家的姑娘?我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温俊良那驴脾气上来,可不管面前的是余大人还是什么大人,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干:“你算个什么东西?阿行你带就带了,但要想带走我家三丫头可是没门!除非我死了!”
齐衍:“???”
温苒苒:阿这……对阿行就有点不太礼貌了叭。
温荣与孙氏死死拉着温俊良,唯恐那群猪狗不如的官兵发了性儿伤了他。
孙氏一边拉着温俊良一边与余承知辩解,其间还不忘回头与温苒苒悄声道:“苒苒别怕,方才我见事态不对,已派了个机灵的伙计去卫国公府找你二姐姐去了,估摸着一会儿便能来了。苒苒放心,我们定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
温苒苒怔怔看着挡在自己身前跳脚护短的爹爹伯伯叔叔、伯娘婶婶哥哥们,忍不住红了眼睛。
真没白疼他们,有事是真上啊呜呜呜!
“大胆!”余承知忍无可忍,拔高声音怒喝道,“我乃朝廷命官,岂容尔等在我面前放肆!先前是看在卫国公的面子上才一再忍让,不想竟纵得你们如此无礼猖狂!”
“来人!将霍行带走!至于温三娘子……”余承知看了看面前这群及其护短的温家人们,思量片刻终是退了半步,“将温三娘子暂时押于温家酒楼,待事情未查清之前,不得开门!”
有这群行径乖张的温家人在,今日若是执意将温苒苒带走势必不能成行,还是先带走主犯要紧。
“是,大人!”
范清和低眸笑笑,那霍行的通敌之罪已是板上钉钉,即便今日未能将温苒苒带走她也跑不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官兵们带着佩刀上前来,铁甲摩擦出“噌噌”脆响。
齐衍拍拍衣摆处并不存在的褶皱,见时辰差不多了淡淡然起身,还未开口说话便见有道青葱颜色闪至他身前,背影语气极其坚定:“我相信霍行并非是通敌叛国的小人,余大人今日要想将他带走,必得拿出他通敌的罪证,否则我定不让你如意!”
温苒苒直视那群带刀官兵,秀美面容上不见丝毫畏惧。
她与霍行几乎朝夕相处,他是个什么人品她最是清楚。他平日里听得大伯父与爹爹谈及朝政之事,偶尔也会说上几句,对于天下人皆知能力平庸的圣上,阿行的言谈间也颇有维护之意。
虽然那神情语气有些像护崽的母鸡……但他断不是那等通敌叛国之人。
更何况范清和此番就是奔着她来的,即便是有所谓的证据也八成是伪证污蔑。若是任由着他把阿行拉下水,那温家人也一个都跑不了。
齐衍怔愣地注视着将自己护在身后,昂首挺背、独自一人面对众多官兵的小娘子,凌厉冷眸忽然变得柔和。
她甚至未开口问他一句,便如此坚定地相信他挡在他身前。
能遇见苒苒,他何其有幸。
范清和听见温苒苒的话不由得轻笑几声:“温小娘子,这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你拿什么打打保票?”
“拿我全部身家!”温苒苒一字一句,气如千钧。
她直视范清和那双满是精光的眼睛,一步都不肯退。
气氛都烘托到这了,不这么说一句好像有点过不去……
温家人齐刷刷回头,愣了片刻也纷纷站至温苒苒身前。
温俊良不情不愿地也跟着站在霍行身前:不是……玩真的啊!
齐衍看着他身前的温家人,垂眸之时只感觉眼中有些许温暖的酸涩之感。
他们从不清楚他的底线,在他们眼中他就是个在街上捡回去的来历不明之人,竟也会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护着他……
温家人齐心协力的场面令不少人为之动容,有些过往受过温家恩惠之人也都齐刷刷站了出来,将温家人护在后头。
最先冲上前去的便是月生与温家的伙计们,而后跟着那些常来吃两文钱打卤面的穷困百姓们,外头候着送外食的汉子们也冲开官兵围锁,纷纷跑了进来。
百姓们鱼贯而入,余承知与范清和俱是心神一震。
“满汴京城去瞧瞧,有一家算一家,谁家东家有我们东家心善!我们跟了东家这么久,无论我们犯什么错都没见她大声说过话。我们东家若是有罪,那全汴京就没有一个干净人!”
“就是!我们东家天冷了送热汤、天热了送冰饮,那些穷困吃不起饭的人谁没在我们这吃过面?东家有时见着老弱连银子都不收……你们竟然说这样的好人有罪?我呸!”
“温小娘子名声在外,汴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霍郎君也是个仁善人,我先前在东市做活常去温家食店,霍郎君每回都将饭打得满满的,从不叫我们饿着。”
“凭良心讲,那盛暑天里光是站着不动都觉得心焦烦躁,可是霍郎君却从没有半点不耐。问他做什么都耐心得很,还帮着我带娃娃呢!”
“我们做了一天的活,身上脏污不堪,可霍郎君却从不嫌弃我们。若是换了某些大酒楼的老板,见了我们怕不是掩着鼻子过?”
“就这样心系我们穷苦人的人怎么会卖国?”
“就是!说你通敌卖国倒是可信多了!”
大伙越说越激动,也顾不上官民有别:“姓余的!我看是你与那姓范的官商勾结,收了他的银子要将我们东家弄垮!”
“姓范的你居心叵测!”
“今晚我们就在这看着!看看谁敢将温小娘子和霍郎君带走!”
齐衍静静看着聚在他身前的百姓们,眸光微微闪动。
温苒苒瞧着面前情景一乐,感动之余不禁开始有些怀疑,若是她开口想登基做女帝,这群老百姓们也会替她冲在前头。
余承知虽对温苒苒的好名声早有耳闻,但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受百姓爱重。他今日若强行将霍行带走再封了店,这群百姓定会愤起而攻之。
倒是有些棘手。
余承知忖度片刻,偏头对着自己身侧的亲信道:“再去调派些人马过来。”
抛开旁的不论,通敌叛国可是大事。若是处理不妥当,一不留神就会伤及边关朝廷。
人,他定是要带走。
正当胶着之时,忽又有群官兵闯进,对着余承知俯首行礼:“属下来迟,请大人恕罪!”
余承知略一点头,指着霍行道:“去将那勾结契丹的罪人抓起来!”他说罢,看看周围之人又皱着眉头补上一句,“莫要伤百姓一分一毫。”
“是!”
余承知一声令下,酒楼内立时乱成一团。
百姓们挡在前头,齐衍与温家众人则是牢牢护住温苒苒。
温俊良捶着官兵的头,还不忘回头看了看。他见霍行拉着他家满身力气赛过项羽典韦的三丫头不禁啧了两声朝他喊了一句:“把三丫头撒开,她一人能打仨!”
正被阿行护在怀里忍不住脸红的温苒苒:“???”
眼瞧着已纠缠近一刻钟的时辰仍是毫无进展,余承知不禁摇头叹气。
这群百姓当真是碍事,偏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无法向从前那般无所顾忌,当真是难办。
范清和见状低声道:“大人,捉拿罪犯要紧。否则走漏了风声,恐契丹对咱们不利。”
余承知冷眼看向范清和,虽是心知肚明他目的不纯,但他所说之言正是他心中所想。
他负手沉思片刻,终是开了口:“捉拿嫌犯要紧,有胆敢阻拦着以同罪论处!”
民之所向不可逆,百姓听得如此命令更是激愤,毫不退让。但官兵们没了顾忌约束,当即下手捆了一片。
温苒苒看着众人为了她倒得倒、伤得伤,只觉得耳边一片嗡鸣声。她随手抄起桌子上的盘碟往那群官兵面门上砸去,糊了他满头满脸的汤汁。
呸!可是让他尝着味了,只可惜了我的酱肘子!
正当温苒苒身前之人越来越少时,忽有道娇娇女声传来:“放肆!谁敢带走我家三妹妹!”
撕打成一片的人闻声一顿,齐齐回头看去。
只见有名身着华贵衣裙的女子疾步赶来,身后还跟着一双满身肃杀威严的老者与一名看不清面上神情的年轻郎君,一家四口通身的尊贵气派,逼得官兵一退。
“二姐姐!”温苒苒见着温茹茹眼前一亮,总算是能松了口气。
温俊良见了女儿立即甩开被自己打得半死的官兵,抹着眼泪哭诉:“茹茹!他们想杀了爹爹啊呜呜呜呜!”
孙氏喘匀了气,死死瞪着温俊良:“亲家都在,你鬼哭狼嚎地给谁看?”
她边说边围着他上下左右查看了一圈,见他油皮儿都没破一点更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温茹茹赶忙上前去护着自家人,容晏怕有些官兵不识相伤了茹茹又追上去护着她。
范清和暗道不好,赶忙看向余承知。
余承知见了卫国公与国夫人,一改冷硬态度,躬身行礼:“竟惊得您二位前来,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两位尊贵非凡的老者忽然变了面色匆匆朝着温家人走去,最终在那霍行跟前站定,低下身子欲行跪拜大礼:“臣、臣妇拜见太子殿下!”
齐衍伸手虚扶了一把:“国公国夫人不必行此大礼。”
范清和:“?”
余承知:“??”
官兵百姓们:“???”
温苒苒:“蛤?”
她瞪大眸子看向身旁阿行,恰对上他投下来的目光。
不er……太子殿下?尊嘟假嘟啊!
温苒苒正满腹怀疑时,就见跟前如山巅冰雪般的男子朝自己微微点点头。
不是……你还真是啊!!!
那我这些年把你当牛马使,日日让你帮我干活算什么啊!算九族消消乐嘛!
温苒苒脸色变了又变,恍惚又记起自己在颁布酒水新政时还吐槽过太子……
救命!当着他本人的面蛐蛐他算怎么回事啊!
齐衍低眸望着她面色转了十几道颜色,不忍翘翘唇角,随后悄悄捏捏她的掌心。
温家人更是面面相觑,震得怔在当场,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行居然是太子殿下?!
容晏茫茫然地看向祖父祖母,见他们朝自己轻轻点了下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何德何能让太子殿下为他倒茶上菜啊!
温正良与温逸良百思不得其解,带着满肚子困惑面带询问地看向卫国公夫妇:“阿行他……真的是太子殿下?”
不是为了脱罪随便胡诌的?
可瞧着卫国公夫妇二人那般严肃恭敬的模样又不像是假的……
卫国公点头:“千真万确。”
“殿下深居简出,便是我们夫妇两个也只见过几面而已,不怪你们不认得。”国夫人说着,听温逸良唤着“阿行”又恍惚记起一事来,“原来亲家往日说的霍行霍郎君便是殿下!”
众人闻之思及以往,恍然惊觉但凡是卫国公夫妇与县主等人在时,就瞧不见霍行人影,原来是他为了隐瞒身份刻意避开……
卫国公看向齐衍恭敬地拱拱手:“不知殿下怎会在温家?为何又在此处?那契丹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罢,撩起衣摆跪地叩首铮铮道:“臣向殿下请命。若是那契丹再犯我朝,还请殿下不要顾忌臣年迈,臣愿再为国批甲出征!”
“臣不破契丹,誓不还朝!”
短短一句话,震得当场之人都为老国公的忠心红了眼睛。
齐衍伸手,稳稳托住卫国公苍老的大手将人扶起:“契丹已不成气候,国公不必
担忧。您应在京中安享晚年才是。”
“契丹已不成气候?”卫国公不明所以,开口问道,“殿下这话是何意?”
齐衍声音缓缓:“此事说来话长,我日后再向国公解释。”
温俊良回头瞧瞧亲家们,又看看一派清冷尊贵的霍行,只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神情也有些古怪。
那个砍柴砍不好、竹桶不会劈、烧火能点了厨房的人真的是当今太子?
孙氏定睛瞧了齐衍半晌,忽地一拍手:“我当初就说阿行……不对,是太子殿下。我当初就说殿下有些面善,好像是在哪见过,如今可算是想起来了!殿下相貌五官与皇后娘娘极为相似!”
“您还化名为霍行……那不正是娘娘母家姓氏嘛!”
听得孙氏如此说,在场见过当今霍皇后之人纷纷看向齐衍,也是越瞧越像。
齐衍看向孙氏笑道:“三婶婶目光如炬,我确是肖似母后多些。”
孙氏听他还是如从前那般唤自己为三婶婶,乐得合不拢嘴:“哪敢担殿下一声婶婶?”
范清和起先畏惧不已,但转念思及自己亲眼看见他与契丹人往来甚多,不禁微眯了眯眸,目光从卫国公一家身上掠过。
莫不是他们为了帮亲家脱罪想出来的缓兵之计?
他看向余承知压低声音道:“余大人您怎么瞧?”
余承知挑眉睨了他两眼:“我怎么瞧?我才升来汴京不久,怎么识得太子殿下?”
卫国公满门忠臣,岂会因为姻亲而谎称一个通敌罪人为太子?这可是灭族大罪!
可若真如卫国公所言,他真的是太子殿下,那他为何与契丹人联系密切?
他满腹疑惑不欲再趟浑水,现下情况不明,还是静观其变得好。
范清和见余承知撂了挑子,不禁踉跄几步。他辛苦谋划这么久就是为了扳倒温苒苒,此刻机会绝佳怎能错过?
他若真的就此罢手,灰头土脸地回去,那范楼怎还有立足之地?
此番不能成事,他定当一败涂地,还不如豁出去拼上一把。
范清和思毕,当下也不管余承知的微妙态度,对着卫国公道:“国公爷,我知晓您与温家乃是姻亲,可也不能念着亲戚情谊便包庇通敌罪人吧?”
听得范清和如此说话,国夫人脸色铁青,立即怒道:“我卫国公府满门功勋,儿郎都埋在了战场上,便是先帝都不曾质疑过我们的忠心,你此番言论将我那些为国捐躯死在沙场之上的儿孙们置于何地?将那些为国征战四方的忠臣良将置于何地!”
卫国公冷笑,胡子都跟着抖了两下:“太子殿下在此,岂容你胡言乱语!来人,将这大不敬之人拖出去!”
他话音一落,外头立时就有人迈了进来。
一众持着兵器的随从府兵踏着铁步而来,后头还跟了几个穿着打扮甚是贵气之人,只是影影绰绰瞧不太真切。
只见那满身华服的中年男人挽着身旁华美的妇人,看着前头围得水泄不通的官兵们满面茫然:“靖舒啊,这是怎么了?皇儿说的是这没错吧?”
霍皇后望向里头缓缓摇头:“应当就是这,只是怎会有这么多官兵?”
卫国公手下人上前捉拿范清和,刚一散开,卫国公就见着穿着便衣的帝后携手缓步前来。
官身贵胄们一惊,当即跪了一地。
温苒苒看着忽然比自己矮了一截的温家人满脸茫然。
啊?这又是怎么了?!
温逸良见身边空荡荡的吓了一跳,抬头就见自家女儿呆愣地立在那,赶忙拉着她跪下。
温苒苒正要跟着跪,却觉得手臂上忽传来股力道,又被人拉着扶起。
她抬眸看过去,就见那位一直给自己当牛马的太子殿下朝她摇摇头。
温苒苒顿住,满脑袋问号。
救命!听谁的啊!
“快将这群擅闯重地的闲杂人等打出去!”范清和见人越来越多,拉着余承知带来的官兵急得再不见往日里从容傲气的模样,“还有那通敌叛国的罪人,一并抓起来!”
背对着酒楼门口的余承知和官兵们对着跪了一片的人发懵,无人在意范清和。
“哦?想不到今晚竟如此热闹。”齐长青看看周遭神色各异之人不禁挑眉,“还有通敌叛国的?”
这不是赶巧儿了嘛!待他抓个人,在儿子心仪的小娘子面前露上一手,也好长长脸!
余承知听见这略带威仪的声音有些耳熟不禁回头看去,却不料这一眼惊得他出了身冷汗。
齐长青左右瞧瞧,开口问道:“罪人何在啊?”
范清和被这满面尊贵威严的男人震得一愣,不由自主地指了指那霍行的方向:“就是他……”
余承知已然反应过来,赶忙跪下磕头:“臣余承知不知圣上在此,惊扰了圣驾,还请圣上责罚!”
圣、圣上?!
连余承知都这般诚惶诚恐,想必真的是圣上。
范清和呆愣愣地看看周遭俯首跪地之人,想起自己方才还要赶人出去,顿时骇得瘫软在地动弹不得,仅一只胳膊还**地指着霍行收不回来。
齐长青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待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皇儿时当即勃然大怒:“大胆!竟敢污蔑当朝太子通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