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那段影像,能发给我看看……
绿朱草并没有给出确定的答复:“这只是个推论。在我发觉头盔里藏着的问题后不久, 老板办公室来人说想要取走头盔,进行一些‘基础检查’,被我以‘废弃物品已经处理掉了’为由, 拒绝了回去。”
这可以说成是做贼心虚、事后的扫尾,但也可以说老板的确只是谨慎起见。
只是对头盔动的手脚, 如果不是老板做的, 公司里还有谁能有这样的能力,把手伸到研发中心里去?还是说,研发中心至今仍觊觎着哈斯塔,所以在送来的头盔里安插了监测功能?
他正思考着,绿朱草忽然靠近几步, 拍了拍他的肩膀。先是小声地说了句“多加小心”, 而后恢复正常音量,语中含笑道:
“别想着在我这儿继续摸鱼了,看!你的队友来找你了。”
技术员T熟悉的嬉皮笑脸的声音从后方远处传来:“哦别让我们打扰你们的谈话!只是今天的任务结束得早, 所以队长带我们回来尝尝公司食堂的高档窗口,我就想说喊哈斯塔一起唔唔唔!”
队友们七手八脚地按住这只聒噪的大喇叭。
队长一边用手臂勒着T的脖子把人往远处拖,一边尴尬地冲绿朱草点头:“抱歉, 这家伙就是缺根神经。你们如果还没聊完, 请不要在意……”
哈斯塔看着打闹成一团的队友们, 觉得如果这些鲜活的反应都只是伪装表演, 那他真是再也不能轻易相信公司里的任何人了。
但他没有因为这些想法迟疑或退缩, 下一秒就大步走向队友:“不,我们聊完了。”
绿朱草显然并不想和这群档案空白的人多打交道,礼貌点头后就转身离开。
队长Z则在松开快翻白眼的T后,无视这活宝委屈巴巴的呛咳,迅速扫了眼绿朱草远去的背影, 才慎重地看回哈斯塔:“其实我们来找你,是有另一件事想问。”
“还记得之前说过的那个匣子状装置吗?在华生博士的实验室桌上放置的那个?”
“?”哈斯塔心想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一个月来他净围着潘多拉魔盒打转了,“你们有进展了?”
“呃……”队长Z尴尬地搓了搓手,似乎知道接下来的话不太好说,“抱歉,我们没能找到那东西的任何资料……所以才想来问问你,你介不介意我们把这个问题反馈给我们的上级?”
“……?”哈斯塔不由地侧目。
这还真是超出他预料的回答,难道潘多拉魔盒的事,Z还没来得及跟老板汇报?
换而言之,老板应该还不知道潘多拉魔盒的存在?
哈斯塔心中过着各种思考,慢吞吞道:“如果我说介意呢?”
“那我们尊重你的选择。”Z投来的目光温吞而可靠,有时候哈斯塔都好奇这人有没有生气的时候,“毕竟这是你的私事,我们也只是代为调查。”
哈斯塔没有闻到谎言的味道。至少在这件事上,Z没有说谎。
久违的内心声音冷不丁地幽幽响起:*为什么不告诉老板呢,哈斯塔?也许他能替我们扫平一切本不该烦恼的事情……*
[然后老板会怎么处理潘多拉魔盒?丢给研发中心?自己独占?]
哈斯塔感到不快:[祂或许有独立意识,也许是和我一样的非人类,甚至祂还孕育了我。不论是从理性角度考量,还是从感性角度出发,我都不能让祂落入任何人手中。]
[我会……]
会怎么做呢?带魔盒前往其他世界?难道其他世界就不存在会觊觎魔盒的人了吗?
隐约间,哈斯塔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但仔细回想,又觉得那或许是林间的风。
他几乎要因为这一瞬的错觉竖起一身的寒毛,但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人类的形态,没有寒毛可竖。
倒是一旁的T狠狠打了个喷嚏,搓着手臂催促:“快快,快去食堂。这大冷天的站在空地上吹风,我要是病倒了看你们谁能帮我加班!”
与此同时。
“游戏”内。
芬尼安领着帮派成员凯旋,在进入缄默镇时就察觉不对。他一把拽住匆匆过路的迪思默帮帮众:“地上怎么那么多血污——你脸上这些疤是怎么回事?!”
被他拽住的帮众战战兢兢,结巴着将芬尼安离开期间,缄默镇内发生的一切飞快说了一遍:“……然后,死神的镰刃就在天上出现了,就在那——”
芬尼安在听说“有人在缄默镇释放毒气,老雷蒙德可能中招”后就气血上涌,不等帮众说完,就一把将人推开,大步走向老雷蒙德的居所。
粗暴地破门而入时,老雷蒙德正在处理缄默镇内乱的后续事宜:
“……搜查近一年前后,都有谁靠近过教堂,尤其是教堂屋顶。还有那些地上的血污,立刻叫人打扫干净!”
得到指令的帮众立即领命离开。
芬尼安左右看了一下,没找到阿道夫的身影,只能逼上前几步:“毒雾是怎么回事?!院长有没有治好你?”
老雷蒙德却没有回答芬尼安的问题,只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深深看了眼芬尼安:“治好又怎样?不治好又怎样?告诉我,芬尼安,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这老头在说什么呢,芬尼安一时没转过弯子,“我在问你身上的病毒有没有被治好。”
老雷蒙德没有松口:“我在问你成为‘死神的眷属’,让祂来救人,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迪思默家族一脉相传的倔脾气和暴躁在祖孙俩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不难想象当初维拉·迪思默是如何与老雷蒙德说着互相关心的话,结果吵得数十年不再相见的。
但好在今时不同往日,差点经历第二次失去的老雷蒙德不再像过去的自己一样倔强,芬尼安也因为每天教养胡斯卢,比从前更有耐心。
在争执的硝烟即将燃起前,他们几乎同时开口:
芬尼安:“我在担心你,外公。”
老雷蒙德:“你让我很担心,卢西。”
两人打完自己的直球,又被对方的直球硬控住不知所措。半晌还是老雷蒙德先干咳了一声:“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身上的病毒已经被死神治愈了……也许还连带着皮肤癌细胞。”
“——?!”芬尼安顿时一阵意料之外的狂喜!
赞美院长!赞美蛋黄水母!如果院长在这儿,他高低得像举辛巴那样举起蛋黄水母——噢,不对。差点忘了。现在院长有人形了,比他还高个二十厘米……那没事了。
芬尼安这一番先激动惊喜,又突然丧眉搭眼的神情变动落入老雷蒙德的眼中,俨然又成了“卢西一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的证据:“告诉我,卢西。你究竟和死神做了什么交易?”
如果不是刚经历一场生死离别,差点没法再见到芬尼安,老雷蒙德的态度绝对不会像现在一样温和,仅仅是加重咬字。
即便如此,他内心如今也压着极大的火气:“为什么?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为了我做这么……”他忍了又忍,把愚蠢两个字吞回去,“这么不值当的交易?”
“?”芬尼安完全没法跟上老雷蒙德的情绪,说实话,他现在胸膛中还充斥着“外公这下想死也死不了了”的傻乐,“什么交易?我和院长能有什么交易?你是说每天帮他烧饭替他洗衣服,顺便指使他偶尔客串晾衣架,在阴雨天的时候伸手上去打散乌云?”
“……”老雷蒙德的脸色一变再变,终于忍不住,“院长??上次那个跟你一起来晚宴的高个子男伴,就是死神??你和祂——你——你——”
老雷蒙德要喘不过气了。
天啊!原本他还以为芬尼安跟死神的交易无非就是寿命、灵魂,结果竟还有如此——如此——
芬尼安莫名其妙了几秒,才猛然反应过来老雷蒙德误会了什么:“——你都在胡想些什么东西??院长有对象的,难道你没看见后来拽着他离开的那个银头发?”
他倒打一耙:“说到底还得怪你。你要是一见面就跟我说清关系,我至于为了带院长赴宴,还给他整个男伴的身份?”
老雷蒙德立即张开嘴,一看就是还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
芬尼安果决地抢先打断:“这些无关紧要的八卦,能不能等到以后再讲?先谈眼下的正事。”
毒雾这招谁都没有料到。原本哈斯塔猜想的,是叛徒会尽可能合理地让自己留在缄默镇,好趁着动.乱直接夺权。
但“犹大”这么一弄,整个炸鱼计划都等于泡了汤。
芬尼安等一旁的管家低声简述完战场的情况,不抱什么希望地询问:“我们还有可能通过珍妮和西蒙的反应,看出他们之中谁更有可能是叛徒吗?”
“……”老雷蒙德向芬尼安投去“你说呢”的眼神,“但无论能否抓出叛徒,他们两个行刺继任人的行为,都不可容忍。”
“这是对我的命令的违逆。在迪思默帮,可视为情节极其严重的背叛。”
芬尼安脸色微变:“你要杀了他们?”
“不,最多就是抽上几鞭。”老雷蒙德轻松地说着,单手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
他的身量竟然还挺高的。大约是年轻时未曾疏忽过锻炼,即便已经重病数年,他的背依旧没有佝偻。
裁剪妥帖的西装,梳理整齐的白发,矍铄的鸽灰蓝色双眼,再配上挺拔且游刃有余的步态,让他独具有一种属于年长者的风度和魅力:
“我想这场鞭刑会让‘犹大’更加仇恨不满,进而加快第二次刺杀我的行动。”
老雷蒙德微微笑了一下:“既然选择了炸开鱼塘,就别让水里的鱼有机会重新恢复平静。”
·
芬尼安和老雷蒙德之间的对话,重新被卷回工作岗位的哈斯塔没能找到机会偷看……不是,监督。
一直到晚上九点,哈斯塔才带着一身班味爬上游戏,恰好听见大厅里正播放着今日的晚间新闻。
哈斯塔:“?”
什么时候院里这帮人开始关心政治了?
他正纳闷着,坐在长桌边、正一起咔嚓咔嚓啃薯片的伊塔库亚和凯西冲他积极地挥挥手:“快来看!新闻上刚提到你!”
怎么,终于有政客硬气起来,决定以凡人之躯对抗神权了?
哈斯塔一边腹诽,一边走到长桌边,就见全息投影中一个蓄着精致胡须的中年议员正慷慨陈词:
“……将神明娱乐化、庸俗化,这不是我们应当采取的态度。”
“我们都曾目睹死神之伟力,并因此心神震撼。然而某些议员的演讲,却在将对于神明的敬畏,演化为一个个爆米花电影式的娱乐故事,来以此为自己拉票。”
“试问这是人类对待神明该有的态度吗?死神是否会因此被触怒?被触怒后,这份恶果将由谁来承担?”
莫提默议员的虚影肃然道:“因此,我在这里向这位议员发出严厉的警告,希望她停止这种危险的举动。”
“并且,为了保证凤凰区所有公民的安全,我建议将凤凰区所有人员,撤离至周遭的乔伊街、迷迭区,以及稍远方的流浪者乐园。”
哈斯塔:“——???”
伊塔库亚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傻乐呵:“这个议员岂不是想把凤凰区直接拱手送给父亲?还不用我们花钱买地!”
哈斯塔迫切地希望伊塔库亚长点探案以外的心眼:“但我们开的美食街怎么办?招待空气?芬尼安每天买菜怎么办?跨区买?凤凰区里都没人住了,达斯汀的警署管理谁?有权无人,这和架空有什么区别?还有我的——”
信仰值,照这么弄什么时候能升到满?
他的恐惧值已经刷到顶了,根本不需要再增加人们对他的畏惧。现在他更想刷的是信仰。
今天上午他在缄默镇出手捞人,信仰值好不容易给他又涨了个5%,现在莫提默就搞这套?
鬼知道那些被撤离的居民里有没有他的信徒,要是好不容易涨上去的信仰值又掉下来怎么办?
凯西不屑地撇嘴:“就是。再说了,划拨个凤凰区给院长算什么?谁都知道凤凰区是所有大区里最贫困的平民聚集地。要不总署长也不会评价‘在凤凰区当分署长,对总警署的人来说基本等于降职流放’。有本事,你划拨个努里区给咱们院长啊?”
哈斯塔深以为然。正想着要不要顺着投影爬过去(他现在确实能做到这个了),告诫莫提默不要再代替他发言,院长办公室的座机忽地响了起来。
“?”哈斯塔感觉自己接座机电话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他走回办公室拿起话筒,“喂……罗南议员?”
“哦,是院长先生吗?”罗南议员匆匆说,“有关莫提默的发言,你有没有看到?”
看到了,如果罗南议员晚打给他几秒,或许罗南议员还能在新闻里看见他暴打莫提默:“正在看。”
罗南议员的语气有些小心:“所以……莫提默提出的这个问题,您怎么想?死神是否会介意?”
死神完全不介意,死神每天看着自己的信仰值随着罗南女士的宣讲缓慢但稳定的增长,都想给罗南议员发个“精神员工”的头衔当当了:
“我确信故事里只要不出现刻意抹黑的剧情,祂不会对您不满。”
“对于其他人也一样,只要不渎神,神明并不会在意自己是否出现在床头故事或者八卦聊天中。”
罗南议员顿时松了口气,但紧跟着又有些紧张地说:“那如果……修建礼拜他的教堂呢?”
“您知道有很多摇篮教的前教众,非常愿意出资支持这项提案。这甚至不会花费太多钱,就是直接把废弃的摇篮教教堂更改成哈斯塔教堂,功能还是和以前一样——接收任何需要帮助的人。”
“这能给不少流浪汉提供一个安全暖和的庇护所!——呃,当然,我不是把死神的教堂当做收容所的意思。”
哈斯塔都想爬到话筒另一端和这位上道的女士详聊了:
“把摇篮教的教堂更改成我……改成哈斯塔的教堂?包括那些属于克鲁苏的?”
——是的,哈斯塔至今仍在为自己所处的神系被称为“克”系神话而耿耿于怀。
“我想是……?”罗南议员迟疑地道,“毕竟他们的想法是把所有前摇篮教的教堂,统统改成哈斯塔教堂。”
“还有关于我刚刚说的流浪汉,如果死神不希望他的教堂里出现这类人——”
“不。”哈斯塔迅速否认,“祂不介意。”
流浪汉怎么了,流浪汉提供的就不是信仰值了?
他在这个世界呆了这么久,感觉这里的流浪汉能占总人口的至少1/5。
五分之一!那就是20%的信仰!
他甚至都想让罗南议员在教堂门口贴个条了:“这里欢迎任何需要避风港湾的流浪汉”。
罗南议员显得有些意外:“不瞒您说,死神在我心中的印象一贯是冰冷可怖的。但按照您所说的,我想他甚至比某些本该虔诚宽容的牧师更加仁善。”
哈斯塔:“……”
那也不至于,他只是为了信仰值……但这话不能说:“嗯!”
罗南多少多了些兴致和底气:“那死神先生是否介意,我招商引资,在凤凰区的一些废弃地点建设‘死神主题公园’呢?”
“您知道的,最近一段时间,网上有关这个话题的关注度很高,说不定能借这个机会,振兴一把凤凰区的经济,重建基础设施,将周围拥挤在乔伊街的人口、被迫居住在凯撒帮掌管的图维亚镇的普通居民,都引流向凤凰区……”
哈斯塔听得连连点头:这才是正经的好提案啊!
凤凰区人口增加,美食街的客流量也增加。凤凰区的经济影响力提升,达斯汀作为分署署长的地位也跟着提升!
哈斯塔简直想揣着个小皮鞭跟在罗南身后敦促:“还是那句话,只要没有渎神之举,死神不会在意人类进行什么娱乐活动。”
“呃……怎样算渎神呢?”罗南迟疑起来,“贩卖死神周边算吗?——如果使用了死神的形象和名号,是不是也得给死神支付版权费?”
哈斯塔:“?”
你看看这多不好意思的,又是帮提信仰值,又是帮给美食街增加客户,现在还要给他白送钱:“只要——”
“不渎神,就没问题是吗?”罗南已经能接话了,“请放心,所有周边都会在正式贩售前送达孤儿院,给您这边审批。所有游乐场、周边类商品都会提成0.5%,捐赠给哈利孤儿院的三百余名孤儿。”
0.5%的提成,再加上版权费?足以在孤儿院再加盖数层,让孤儿们拥有更加宽敞的宿舍空间了!
哈斯塔发自内心地祝福:“希望你能成为本次选举的成功者。”
“哦,这就得看选民们的意见了。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帮助凤凰区,尽可能的帮助孤儿们。”罗南笑起来,“所以,交易成立?”
哈斯塔没有拒绝的理由:“一切为了哈利孤儿院。”
“当然,”罗南了然一笑,很显然她最后提的那句0.5%并非无的放矢,“一切为了哈利孤儿院。”
·
政策的推行、投资商的考核、游乐场地的建设,都需要不少时间。
在建设雏形尚未敲定时,艾德——也就是F2116,这是他给自己取的新名字,取了“沙漠玫瑰”拉丁文的前两个音节——传来了新消息:“我成功加入鹰帮了!”
嘴都张了,准备无脑夸一通的哈斯塔:“……等等,你不是去西蒙·里约那儿卧底吗?”
怎么整半天,成功加入鹰帮去了?
艾德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院长心里的形象已经由“小白兔”进化成了“傻兔子”,他认真地解释:
“迪思默帮已经发展得很成熟了,就像那种大企业,我这种没有混帮派资历的人,轻易是进不去的。”
“但是鹰帮不一样,鹰帮是迪思默帮最大的同盟帮派,迪思默帮一直将鹰帮当做‘人才市场’,时常会从鹰帮里挑选有资质的人才,纳入自己的帮派里。”
“所以鹰帮一直在招人,又一直在缺人。我很容易进去,也很容易拿鹰帮作为跳板,顺利地进入迪思默帮。”
哈斯塔听明白了,艾德去鹰帮,约等于大学生去海外读个硕镀个金,回来更好找工作:“那你潜入后,有没有遇到什么……”
他差点把哄胡斯卢的“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呀”给说出来了,话到嘴边,赶紧舌头一抡咽回去:“……遇到什么可疑的情况?”
“嗯……确实是有一件事,让我有点在意,但我又不确定算不算是‘可疑’……”
艾德犹豫地说:“昨晚我为了打进圈子,参加了一场小型的庆功宴,本以为是参与宴会的人完成了什么任务,才因此庆功,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在庆祝帮里死了一批人……”
哈斯塔感觉混帮派的做出什么奇葩事都不奇怪,芬尼安这种才算是帮派里的异类:“你接着说。”
艾德因为哈斯塔的接话多了几分底气:“我趁着酒会,问了一些醉鬼关于鹰帮内部事务的问题,比如怎么快速升迁之类的……他们说,鹰帮的确有个核心团体,只承接一些秘密行动,直接由头目调遣。”
“我就问,‘那我如果想加入,要怎么做?’”
“醉鬼就劝我,说最好观望一阵,因为最近刚加入的一批新人,才去出第一项任务,就全死了,连尸骨都没收敛回来,没人知道他们死在什么地方。这场庆功宴,就是为了庆祝这批讨厌鬼统统死光了的……”
哈斯塔的注意力集中了起来:“没有尸骨?所以其实他们相当于‘失踪’?”
他若有所思:“鹰帮的‘核心团体’,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艾德发来了一堆照片,“我偷偷把庆功宴上摆的那些遗照拍了下来。”
哈斯塔:“……”
庆功宴上摆遗照,也是够损的。
他切出屏幕翻了翻,正打算再跟艾德多聊几句,座机忽地响起:“——稍等,艾德。我接一下……嗯……老何金的电话……?”
天知道红立方酒吧事件后,他都快把这位老警官忘光了。老何金怎么会突然打他的电话?
哈斯塔困惑地接通来电:“什么事?”
“嗯,您,听起来不是达斯汀署长?”
老何金困惑了几秒,很快又记起哈斯塔的声线,话筒那边顿时传来小小的倒抽气声:“死、死……”
哈斯塔怕艾德等得着急:“说正事。”
“哦、哦……”老何金战战兢兢道,“是这样的,之前兰瑟先生不是来分署,有许诺过会捐赠一笔资金,重新更替乔伊街内破损、缺漏的监控系统吗?后来加百列先生兑现了这个诺言。”
“所以我打来,本来是想告诉达斯汀署长一件奇怪的事——”
“在乔伊街和沙漠废土交界处,某个便利店门口的监控拍摄到了三个人,从看不见的容器中走出来,到灌木丛中解手的影像。”
哈斯塔微微一顿,不由地看向手机,又刷了下艾德才发给他的失踪者照片:“——那段影像,能发给我看看吗?”
第52章 第 52 章 变态。
但凡换个人来接这通电话, 哪怕是芬尼安,老何金都未必会倾囊以告。但乔伊街事发后,哈斯塔已然成为了老何金的精神信仰, 还是切切实实,先后救过他和妻女性命的精神信仰。
哈斯塔提问的话音未落, 老何金就毫无犹豫道:“当然, 我发送到您手机上。”
老何金当了十年的卷王,工作效率自然很高。哈斯塔刚挂上电话,手机就收到一段两分多钟的监控片段。
哈斯塔点开视频,看着两个醉醺醺的男人从空旷的道路上凭空冒出,勾结搭背地晃荡到附近的灌木丛边。
没过多久, 又一个醉汉从空气里滚出来, 踉跄着走去加入前方不讲公共道德的同伴。
“怎么样?”艾德紧张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能看到他们的正脸吗?”
哈斯塔委婉回答:“没有你在庆功宴上拍摄的遗照清晰。”
“竟然是真的……”艾德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又压着声音道, “所以,和康内琉斯合作的,其实是鹰帮?但不是说迪思默帮里还有一个‘犹大’?”
哈斯塔想到一个让他起鸡皮疙瘩的可能:“你说鹰帮很好加入, 没有门槛。当年的犹大会不会也这么想?”
“Ta知道直接把蟑螂放进窝, 老雷蒙德一定会很快察觉。但如果送进鹰帮, 让这些蟑螂披一层人皮, 再捞进迪思默帮呢?”
天, 如果按照艾德说的,鹰帮一直是迪思默帮的人力资源库,这些年源源不断地向迪思默帮输送着“优秀人才”,鬼知道迪思默帮里现在有多少披着人皮的蟑螂?
艾德用不安的语气说恐怖故事:“有一回,我们F系为了潜入, 出动了将近50个人。最后替换掉了敌方的全体成员。”
哈斯塔:“……”
那迪思默帮的情况还不至于这么严峻,最多是新生代的帮众里埋雷较多。
毕竟不论是珍妮还是西蒙,也就才三十来岁的样子,犹大总不能从没出生起,就在渗透迪思默帮吧?
他迅速将新得到的情报发送给芬尼安,又用座机拨通G8273的电话:“关于犹大的身份,我想我找到突破口了。”
“?”手机另一端的艾德狐疑地对着几张遗像看了又看,完全不知道哈斯塔的突破口是从哪揪出来的,未必是他失忆了半分钟,错过了什么重要情节?
哈斯塔将几张遗照发给G8273,顺便给艾德解释:
“有没有玩过传话游戏?不论开头第一个人说了什么,传话的队伍越长,最后一个人就越容易给出一个面目全非的答案。”
“执行命令也一样。”
“我们都知道康内琉斯很重视信息保密,避免使用电子设备。我们的犹大也同样提防。”
“但再往下呢?任务再传递到鹰帮的核心团队头领,再分配给某几个具体的团队成员……这些底层的团队成员,还会享有和康内琉斯一样的戒备性吗?”
——显然不能。
不然乔伊街的监控,就不会拍到这群醉鬼当街上演大变活人,没公德地跑去灌木丛解手的片段了。
G8273在扫见照片时就跟上了哈斯塔的思路,哈斯塔解释的话音刚落,他就已查到结果:
“里欧·史密斯,鹰帮成员。”
“半个月前,他秘密和一家报社记者联络,说手头上有‘绝对劲爆的新闻’、‘一旦发布,一定能让你们的报纸卖到脱销’。以此索要天价的情报费。”
“我猜这个‘绝对劲爆的新闻’就是指藏身在沙漠中的研究所?”
哈斯塔很快捋清了头绪:
“半个月前,不就是孤儿院遭到病毒袭击的时候?这支小队一定是犹大派去取病毒的。”
“但犹大也没想到新提拔的核心成员这么不靠谱,又是醉酒又是在途中暴露行踪,最后还想把研究所的情报转卖出去。”
G8273居然笑了一声,像是被什么过于荒唐的东西逗乐了:“那是你还没看到他某位秘密女友的公寓墙壁。”
那画面似乎很难用言语描述,哈斯塔收到一条来自G8273的信息。
点开一看,是一个红油漆画的简笔画小人,挺胸叉腰,骄傲地踩着一张黑白照片。
“西蒙·里约?”哈斯塔眯起眼睛辨认,“照片下面写的什么……”
他把图像放大,看清了那段龙飞凤舞的铅笔字:
【感谢西蒙·里约,伟大的未来富翁·里欧·史密斯,将永远铭记他的牺牲】
哈斯塔:“……”
“这张照片的笑点在于,他还没来得及牺牲西蒙,就被西蒙先牺牲了。”G8273兴致盎然地说着地狱笑话:
“更大的笑点在于,如此致命的情报,由于里欧·史密斯过于滥.交,所以西蒙在扫尾时并未发现。”
G8273惊赞似的叹了一声:“人类。”
系统叮铃响了一声,仿佛应景的赞同。哈斯塔看向小窗:
【任务:野心勃勃·二(进行中)】
【抓捕犹大!(0/1)】
推测一经敲定,哈斯塔就不再迟疑,他立即打开电脑拨通芬尼安的视讯:“——我们确定叛徒的身份了。是西蒙·里——”
镜头里,坐在芬尼安身后的老雷蒙德刚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并不怎么信赖的“死神”,沙发后方的空气忽地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下一刻,一道深紫黑色的裂隙倏然凭空撕开,一只持着枪的手伸出来!
“乓!”
子弹从老雷蒙德的头颅贯穿而出,击碎半侧屏幕。
鲜血喷溅得芬尼安满背满身,温烫的血却像零下的霜冻,将芬尼安冻结在原处。
正因那道空间裂隙错愕震惊的哈斯塔猛然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拽开游戏界面。
办公室内的钟摆停滞住了,哈斯塔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血管和耳膜中鼓噪。
艾德的通话随着时停而被掐断(手机信号无法正常传递),只有G8273在眨眼间出现在办公室内,大步走过来转过电脑:“那是什么?空间罅隙?”
经历这么长时间,他们早已默认这个世界不会有哈斯塔的同类,也不常将明显远高于这个世界科技水平的武器纳入计划考量。
但事实却狠狠打了他们一个巴掌。
“是康内琉斯的发明。”G8273尝试解析静止的画面,笃定地判断,“这种紫黑色的能量,看起来并不是单凭科技能够创造的。”
哈斯塔的注意力却已经不在什么裂隙、康内琉斯上。
他盯着静止画面中脸色苍白的芬尼安:“老雷蒙德。我们必须救下老雷蒙德。”
他的思维空前高速地运转,不断提出并排除各种方案:
——使用他自己的能力?
——不,脑死亡的人类遭受精神污染,只会被扭曲成丑陋的怪物。
——使用死神的权限?
——也不行,死神的权限同样无法对已经死亡的对象生效。
G8273双手撑着办公桌,侧目看向哈斯塔:“你提前存了档?”
“不。”他一心多用地回答,“最后一次快速存档还是在老节点。”
“……那你想怎么救老雷蒙德?”G8273直起身,环臂抱胸。
一道灵光从哈斯塔的脑海中猝然闪过,他猛然抬手虚点了几下空气,才找回语言能力:“你能不能分析存档逆转时间的原理?”
他急促地说:“你的能力既然能改变现实,应该也可以改变时间。如果我在你面前多使用几次存档回溯,你能不能解析出逆转时间的原理,并进行复刻?”
“我可以试试。”G8273有些意外地转身看他,严谨起见并未打包票,“但我其实更建议你从自己身上着手。”
“?”哈斯塔连贯的思想被打断了一下,困惑地看向G8273,“什么意思?我没有控制时间的能力,存档回溯是系统——”
“但每一次存档回溯,这里,”G8273伸手点了点哈斯塔的心脏,“都会产生难以忽略的波动——至少是在我眼中难以忽略的波动。”
G8273迎着哈斯塔有些错愕的眼神耸耸肩:“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没有尝试解析过你的回溯能力?正是因为一直没找到复刻的办法,所以我才没有‘师夷长技’。我想你的游戏系统存档回溯,还借用了神秘学的力量。”
哈斯塔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心脏:“你不是在暗示……”
有个什么东西——比如游戏系统,正寄居在他的心脏中吧?!
还有:“——你既然早就发现,为什么从不和我说?!”
G8273颇显无辜地眨眼:“我是AI,我只会对外界的行为做出相应的反应。即便是每时每刻都在主动播放音乐的唱片机,也是有人先放进了唱片,启动它,它才会开始工作。”
换而言之——你没问,我怎么会主动提?
就好比他不会没头没脑地向哈斯塔报告自己内存里储存的哈斯塔身体数据,甚至涵盖各处敏感点,以及使用什么力道和角度,能够让哈斯塔发出多少分贝的声音。
也不会向哈斯塔无意义地阐述,每当他凝视哈斯塔的黄色瞳仁时,都有一种注视自己的终焉与新生的危机和欣喜。
他只是将这些数据记录、整理、归档、储存,并多次备份,就像把一只微缩形态的哈斯塔刻录进他的心脏里。
“而且,我以为你知道这件事,只是不打算和我谈及。”G8273客观地解释,莫名地显得有点委屈,“我不希望触及你的禁区,我想尊重你保留秘密的权利。”
哈斯塔:“……”
一个卡死的悖论:
G8273不问哈斯塔,怎么知道那是不是哈斯塔不想谈及的秘密?G8273不知道那是不是哈斯塔不想谈及的秘密,那G8273怎么问哈斯塔?
哈斯塔不禁揉了下额角,决定将注意力从无限循环拉回到正事上来:“接着说你的提议。”
G8273收回手:“我只是建议你试试,在存档回溯时和我一起关注这片区域可能会产生的变化。两个人努力总比一个人快?”
“……”哈斯塔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惊悚的新情报暂且抛诸脑后,“做好准备。”
他退回登录菜单,选择保存进度。随后打开加载存档,选择高佩街酒店那晚。
这是他第一次选择回溯如此之长的时间。
更加充裕的时间,加上G8273的提醒,哈斯塔竟真在回溯中,隐约感觉到有某种能量正在他的胸腔中涌动。
这不是什么好体验,有那么几秒,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所有循环的血液、搏动的心跳,都如此虚弱无力,他变得像一只不堪一击的容器,一个纤薄的皮囊。
但当他试探着用精神触须困束、操纵那些能量时,那些能量却出乎意料的乖顺。
它们像黏人的猫咪一样蹭过他的精神触须,又乖巧地依偎在他身旁。
G8273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耳边响起:“你再将它……凝练一些……可以……回到最近的存档……”
哈斯塔在回溯暂停时立即拖出界面,重新登入才保存的存档。
办公室的暖光重新引入眼帘。
“我估算只能将时间倒退回半个小时前。”一旁的G8273脱去西装外套,露出底下的马甲和袖箍。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态,示意哈斯塔先催动触须间束缚的能量。
“ANWERFSDA——”
像有人在倒带播放一盘磁带,尖锐嘈杂的噪音刺入耳膜。
哈斯塔注视着周围的光影不断发生变化,30分钟整时,已经开始痉挛的精神触须先理智一步松开操控能量的尾梢。
G8273抬头看了眼办公室的挂钟:“半个小时,一分不差。——我们得立即找到西蒙·里约,那只拿枪的手上带着鞭痕,是西蒙·里约杀死了老雷蒙德。”
目标既定,他们立即动身。
当两人抵达缄默镇时,芬尼安尚在询问老雷蒙德刚结束的鞭刑细节,试图从中拼凑出些许蛛丝马迹。骤然出现的哈斯塔和G8273差点把他吓得心脏骤停,腰间的手枪都瞬间拔了出来:“——院长?”
“你们刚执行完鞭刑?”哈斯塔从对话中快速汲取信息,拽起半跪在地上架枪的芬尼安,“西蒙被关在哪?”
“?”芬尼安一头雾水,“你问西蒙做什……嘶!你是说,西蒙就是那个叛徒?!你怎么知道的??”
追问归追问,芬尼安并没有耽误引路。哈斯塔快速向芬尼安说明从鹰帮着手查出的证据:“……希望他还没有越——”
狱……
“……”三个人看着空荡荡的牢房静默了三秒。
哈斯塔缓缓活动了一下手指:“最近的厨房在哪?”
时隔多日,哈斯塔的传统艺能再次重出江湖。为防时间不够,他还特地暂停了一下时间,溜去厨房煮了只食尸鬼出来。
G8273行事稳妥地一边给食尸鬼变出狗绳,一边将一条沾染着西蒙鲜血的布带丢给食尸鬼闻了闻,显得比前几只都要小点的食尸鬼立即亢奋地冲向西北方。
他们一路跨越了整个缄默镇,又横穿过诺艾斯区——期间芬尼安因为跟不上两个非人类的速度,无奈地选择留守,去处理帮内配合西蒙逃狱的人。
一直来到诺艾斯区与塞西莉亚区的交界地,食尸鬼才终于在某个破败的地下台球室前停下。
和周围亮着霓虹灯、晃动着全息虚像人影的店面比,台球室的入口简直破败得像个灰扑扑的盘丝洞。
但这也意味着一件事——
“没有监控。”G8273无声地向哈斯塔低语。
无形的褴褛衣袍笼罩着他们,哈斯塔送完成使命的食尸鬼上路,便顺着空气中的激素信号走下楼梯,最终在空空荡荡、仅坐着两人的吧台边停下。
不知算不算出人意料,坐在西蒙对面的是克拉克,公司的话事人之一。
哈斯塔注意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按照克拉克的身份,本不该坐在吧台里面、属于侍应生的位置,但事实上他却坐了。
基于在场的两人中,显得狼狈又焦虑的只有西蒙·里约一个,那克拉克受制于人的可能性就大大减少。
吧台里也没有任何可供使用的酒杯或酒饮,所以克拉克也不可能是为了表现友善,主动提出招待,才特意坐到吧台内。
唯一的可能,是克拉克不喜欢和人近距离接触,更倾向于与人保持一段社交距离,所以他才降尊纡贵地特意坐到西蒙对面。
长时间的沉默让偷听的和被偷听的人都局促无聊。
哈斯塔都快把“老板为什么对我的游戏头盔动手脚?真的是老板动的手脚?”拿出来思考,消磨时间了,一直在比赛当哑巴的两人里终于有人先开口:
“你说过,如果我有需要,可以找你帮忙。”
即便是满身狼狈、请人帮忙,西蒙眼神也凶狠得像威胁。
——又或者,正是因为此时狼狈的形象,西蒙才像刺猬似的格外扎手。
好在克拉克并不介意——或者说并不在意:“我猜,我并不是你的唯一合作者。在我之前,你或许已经向另一位合作者请求过帮助,但他拒绝了你?”
克拉克的神色总是淡淡的,偏薄的唇勾起不带温度的微笑时,线条锐利得近乎像刀锋:“为什么?这位合作者不愿继续向你提供病毒了吗?”
他的声音也很平淡,语速舒缓。
但下一刻,他陡然起身,一把攥住西蒙·里约的衣领,将人拽得几乎扑倒在吧台上:“你的合作者是谁?西蒙·里约。告诉我,他是谁?!”
一部特制的手机从克拉克手掌中滑出来,被克拉克略有些重地拍在桌面上,手机立即投影出大量的文件资料:
“那份病毒。”克拉克攥着西蒙的衣领,几乎抵着西蒙的鼻尖,“在孤儿院面世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它的确不是公司的研究成果,但它脱胎于公司的一项研究成果——”
“迈尔斯·凯恩,那项未完成的研究的负责人。”
“很巧,他还是当年康内琉斯研究F系仿生人时暂用过的研究助手。”
“更巧的是,当年存在之战爆发后,他无故失踪,被调查组判定为引发存在之战的肇事者。”
克拉克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现在,告诉我。为什么属于一个死人的半成品研究,会出现在孤儿院,出现在缄默镇,并且还是以完成体的形态示人?”
西蒙眼底冒出怒火,多年的火拼经验让他即便满身鞭伤,依旧稳而有力地反握住克拉克的手腕,猛地用额头重重砸上克拉克的额头,并在对方吃痛松手间一个反扣:
“你们公司内部出现情报泄露,为什么不去问你们自己的情报部?我不是来接受你的审讯的,是来和你谈合作的。”
克拉克的脸被压在灰尘厚重的桌面上,露出浓烈的厌恶表情:“假使如此,你何必露出这么六神无主的表情?老雷蒙德发现你是背叛者了?”
“是。”西蒙笃定地说,“否则他为什么要为了那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家伙,对我用鞭刑?”
哈斯塔:“……”
G8273:“……”
啊不是,你这。
即便是克拉克都要吐出留个无语的句点:“……有没有可能,那是对你刺杀卢西亚诺的惩罚?”
西蒙嗤之以鼻:“愚蠢。你们这种人,怎么可能了解老雷蒙德的城府和精明?”
“够了。告诉我,你还能不能跟我做这笔交易?我许诺,只要你能出手帮忙,等我掌管迪思默帮,就将切断和孤儿院的一切生意往来。”
克拉克示意西蒙松手:“我没有西蒙先生这么阴晴不定,心思善变。既然来时应许了帮忙,我当然会带来足以决定局势的东西。”
哈斯塔屏住呼吸,看着克拉克从左手尾戒的戒面下取出一枚黄豆大小的黑色物品:
“空间裂隙通道,当年康内琉斯尚在公司时,研究出的最为跨时代的产物。”
“它能够开启一条20厘米左右的空间裂隙,让你身在此处,却能将手枪抵上老雷蒙德的后脑。”
“但因为材料和稳定性所限,这是个一次性的消耗品,并且整个公司也只有这一枚存货。”
克拉克轻轻将这枚触发器放在桌——
哈斯塔稳稳地接住了克拉克的手。
如此危险的收藏,就该被当场人道……非人道毁灭。
精神触须骤然缠上微小的触发器,哈斯塔无视触发器被碾碎时产生的小型爆破,就着当下的姿势,一把握住克拉克的手腕,再次将这位公司的话事人反扣回桌面上。
吧台的另一端,G8273以更加无情的手段报废了西蒙·里约的四肢关节,不忘恶趣味地说一句:“我们是老雷蒙德派来的。”
在各方面都精明谨慎得不露丝毫马脚,害得哈斯塔从诺利·钱宁一路查到老何金,又查到迭戈·文森特,再查到迪思默帮才抓住破绽的西蒙·里约,一遇上老雷蒙德的事就仿若失智:“你们——我就知道……!”
西蒙·里约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关节折断的疼痛,仅是双目赤红——甚至依稀泛泪地咬牙说道:“我就知道,他根本不信任我。明明我才是最爱他、最崇敬他的那个……”
“……”哈斯塔心想你这个“最爱”、“最崇敬”的法子,正常人类应该都无福消受吧?
前脚刚下完致死的病毒,后脚又用手枪抵着老雷蒙德的后脑,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机,现在人类都管这个叫“爱”和“崇敬”了?
被哈斯塔压在桌上的克拉克挣扎了两下,确认徒劳无功后就不再白费力气。
他似乎并不为自己被擒而担忧,最多就是尽量抬头,让自己的脸远离灰尘,顺带将自己对灰尘的厌恶给西蒙·里约也匀了一份:“变态。”
哈斯塔很高兴有人类和自己享有同样的判断,他伸出触须过去拍了拍西蒙·里约的脑袋:“说吧,康内琉斯的研究所建在什么位置?给我一份地图,或者定位。”
第53章 第 53 章 别推我——
西蒙在挣扎中冷笑了一声, 重重一挫牙关。
他的身体僵滞了半秒,陡然像断了线的木偶,头颅和四肢猛地下垂。
“——?”哈斯塔条件反射就是一个时停, “怎么游戏里也能遇到硝酸甘油?”
哦,差点忘了, 这里不是游戏, 很可能是一个真实的宇宙。
哈哈,一切都说得通了。
G8273饶有兴致地直起身:“硝酸甘油?”
哈斯塔无语地解释:“我们会把工作中遇到的那种……什么审讯都还没开始,就直接自杀的目标叫‘硝酸甘油’。”
“你懂的。因为硝酸甘油……易燃易爆,一点震动都可能会引起爆炸。”
哈斯塔看着吧台上的尸体:“有时候我们也会管这种叫‘碰瓷’,或者‘文书工作’……毕竟大多数时候, 我们接到的指令都是‘捉拿目标’, 目标擅自死亡会带来大量的报告要补。”
G8273扬起眉梢:“‘我们’?‘工作’?‘指令’?”
“……”十几分钟前,哈斯塔才放出的“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回旋镖又扎回了自己身上,“你又没问过我——我们可以把注意力拉回到正事上了吗?”
G8273耸耸肩, 回了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但调侃版的眼神:“只需要回溯一分钟,我会第一时间抹除他口中藏的胶囊。”
时光再度倒流,停止在克拉克低啐的前一秒。
克拉克那一句变态还没说出口, G8273的左手就掐上西蒙的下颌, 眨眼将西蒙·里约藏在舌根下的胶囊变成一颗荔枝糖。
工业糖精迅速融化, 香味在口腔中蔓延。
西蒙·里约脸色骤变, 尚且不肯相信地将舌下的糖搅上来, 用力嚼碎:“……呸!”
哈斯塔向侧避了一下,这次总算能无后顾之忧地问出之前才问过一遍的问题:“康内琉斯在哪,给我定位。”
西蒙眼神怨毒地抬起头:
“康内琉斯关我屁事?你以为这种变魔术的小把戏,就能唬到我?就能让我乖乖配合你们的问——呃!!”
G8273压着清道夫的侧脑,将他的头颅重重撞在吧台上:“痛觉迟钝的确能让审讯的威力大打折扣, 但你的精神是否也像肉.体一样迟钝?”
哈斯塔接收到G8273“你来”的眼神示意,忍不住回了一个“你确定?迄今为止还没有活人从我的审讯室里走出来过”的尴尬眼神。
G8273回以“我会帮你看着”的可靠眼神并点点头:“任何时候想要招供,你都可以随时开口。”
“……”哈斯塔被迫赶鸭子上架,谨慎地伸出一条精神触须,将尾梢探入西蒙的太阳穴。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斯塔手底下的克拉克猛然一颤,因为西蒙·里约这凄厉到完全变调、仿佛要撕开声带的惨叫脸色下意识地发白。
之前西蒙被折断四肢也不声不响,现在这两个袭击者好像也没做什么,为什么西蒙会突然叫得这么惨?
G8273看了眼正专注于“千万不要弄死人类”,估计是没法分神说话的哈斯塔,代为催问:“康内琉斯的位置。说出来,我保证你会轻松很多。”
“我不……”西蒙·里约的眼睛开始翻白,“杀了我,杀了我——”
之前还不惧任何疼痛的西蒙开始哀嚎、试图翻滚,像一条被放在油锅上焦炸的鱼。
极度的精神痛苦之下,他的五官开始扭曲,眼角、嘴角因过度撑大而撕裂出血痕,鼻涕、眼泪、鲜血将他本能算得上干净清秀的面孔糊得一塌糊涂。
“……”克拉克的身体僵硬起来,本能地想远离西蒙,可惜他的力气哪怕加上义体,也没法跟哈斯塔相抗衡。
G8273进一步劝诱:“何必对你的合作者如此忠诚?听你们刚刚的对话,你的合作者在你最需要他援手的时候,拒绝了向你提供帮助。”
哈斯塔为防西蒙真厥过去,暂时抽回了精神触须,西蒙顿时像一只烂皮囊一样瘫软在吧台面上:“……你……”
他呼哧呼哧地粗喘,再无丝毫风度,哈斯塔仔细聆听才辨认出他在说什么:
“那就来摧毁我吧,西风。”
西蒙闭上了眼睛,像信徒在面对魔鬼时一心一意祷告那样,低下头颅,露出后颈,口中反复念一些富有韵律的诗句:
“……举起我吧,当我是水波、树叶、浮云!我跌在人生的荆棘上,我在流血!这被岁月的重轭所制服的生命,原是和你一样:骄傲、轻捷而不驯……”
“雪莱的《西风颂》。”G8273接着检索了一下诗歌的核心主题,“……你可以把这视为斗争宣言。”
哈斯塔怀疑西蒙是不是也在迪思默帮里,接受过政府训练特工的那一套(他在一些杂书上读到过)——反复重复相同的内容,从而避免泄露情报:
“但我的工作经验告诉我,一个人如果坚持咬紧牙关,只是因为没找到正确的撬棍。”
G8273听懂了他的暗示:“我去叫车回缄默镇。”
西蒙的颂念声戛然而止。
·
回程的路上,两个被当场抓获的现行犯都安静如鸡。
西蒙是因为哈斯塔和G8273的确找到了“正确的撬棍”,克拉克则是因为之前哈斯塔和G8273的行事作风。
说实话,有那么几分钟克拉克甚至产生了一种立场颠倒的错觉,仿佛自己和西蒙才是无辜无助的羔羊,面前这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伙才是心狠手辣的恶人。
哈斯塔在半路上就给芬尼安发了消息,因此当悬浮车驶至缄默镇门口时,老雷蒙德已经带着芬尼安和珍妮,站在许愿喷泉边等候。
西蒙被推下车时无比沉默,垂着眼睛仿佛已经丧失了全部斗志——就像半小时前从牢狱里逃出来的人不是他,上一个存档里将老雷蒙德一枪毙命的也不是他。
哈斯塔在迪思默帮的人上前接手后,就放慢了步伐,和G8273缀在人群最后方:
“我不理解。我能明白为什么老雷蒙德是那根撬棍,但我不理解为什么西蒙明知道要被我们送回来撬嘴,却表现得这么配合?我以为他至少会垂死挣扎一下?不管有没有用。”
不然西蒙费那么大劲儿越狱干什么?单纯想上演一集落跑小清道夫吗?
G8273的思路就清晰多了:“不管他怎么想,都不会影响我们的正事。既然如此,何必非得了解他的思维方式?人类自己都会管他叫‘变态’。”
G8273相当现实实用主义:“别在这种人身上分析人性,就像我不会对着一堆Bug但还能跑的程序分析它为什么能跑。”
哈斯塔认为G8273的比方十分具有说服力,很快放下不必要的纠结,跟随前方的人群走进老雷蒙德的居所。
克拉克作为不受欢迎的公司话事人,早被帮众直接丢去了分警署。
此时被允许进入书房的也只有芬尼安、珍妮,还有押解回西蒙·里约的哈斯塔和G8273。
西蒙四肢扭曲地匍匐在地,姿势相当狼狈。但他还是竭力仰起头,紧盯着老雷蒙德,整个人的状态就是……嗯,哈斯塔看都得点评一句不正常。
G8273悄声提醒:“别忘了你之前才审讯过他一次,现在他还能保持理智清醒,都算他意志坚定。”
西蒙面前,老雷蒙德拄着手杖缓缓走到沙发前坐下。
他神情复杂地看向地上狼狈不堪的养子,半晌才道:“除了初见面,我没想过还能见到你这幅样子。西蒙,你真——”
“不,别。”之前哪怕痛苦到目眦欲裂,都不曾有过丝毫示弱的西蒙颤抖起来,豆大的眼泪瞬间从眼眶涌出,重重砸在近在咫尺的地上,“别说对我失望。”
老雷蒙德张张嘴,似乎本想说些“那你希望我如何评价你呢”之类责难的话,但最终他仍是岔开了话题:“说说吧,为什么要背叛我。——不,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我的?”
西蒙梗着脖子僵硬地看着老雷蒙德:“……11年前。”
11年前的西蒙·里约才23岁,正处于热血比头脑更先行动,野心最为勃勃的时候。
他在那时产生的还不是篡权夺位的想法,仅是悄悄背着老雷蒙德自立门户,或者干一票大的。
目的也很纯粹,无非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不需要老雷蒙德的庇护也能干得很好,以及获得老雷蒙德的认可。
——正如利奥精辟形容的那样,daddy issue。
西蒙:“有一个中间人联系上我,说有雇主想做单‘运输交易’。我答应了他,来回几趟才发现运输的货物里包括有大量的活人……”
他的道德观和痛觉一样稀薄,并不认为运输“羊羔”和运输别的货物有多大区别。但老雷蒙德在意。
严禁贩卖.人口是写进帮规中的守则,甚至西蒙自己就曾亲手处决过许多违背守则的帮众。
“哦,换句话说,你被陷害了?所以被逼无奈,只能接着继续和那个雇主的交易?”
珍妮百无聊赖地嗤笑了一声:“别骗人骗己了,西蒙。”
“为什么你就不肯承认自己的野心呢?为何不光明正大地说,你爱雷蒙德先生,正如你也渴望权利和财富。”
西蒙并没有分神看珍妮哪怕一眼,只继续盯着老雷蒙德说:“我挣扎了一个星期,最后将其视作一个机会。”
如果要细说西蒙对老雷蒙德的感情,那就是一个矛盾的大集合。
他视老雷蒙德的话为金科玉律,又格外渴望冲破、违背这些科律。
他希望老雷蒙德能够长久的活着,又渴望手刃老雷蒙德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所以他说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冲破戒律、证明能力的机会。
23岁的他在辗转反复后,抓住了这个机会,于是向着远离雷蒙德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在那之后,这个雇主开始和我达成稳定的合作。AF58年的上半年,还只是让我帮忙运输一些医疗机械、药品还有活人。”
“下半年,他告诉我我挑选的送货路线有很多电子监控镜头,每次还得他这个雇主帮我擦屁股……”
所以,他设法去威胁了迭戈·文森特,以迪思默帮的名义。
事情开始向滚雪球一样发展起来,西蒙发展了迭戈·文森特这个下线,迭戈又发展了老何金和诺利这两个下线。
下线接着发展下线……最后捅到了哈斯塔面前。
老雷蒙德微微向前压低身子:“所以,你的雇主是谁?你完全不知道?”
“不。”西蒙说,哈斯塔能闻出他并未说谎,“但我的确知道研究所藏身在何处,也能告诉你们中间人是谁。”
西蒙的突然慷慨让哈斯塔心生警惕:“在哪?是谁?”
西蒙毫无拖沓地报了一串坐标,又道:“中间人是贾卡里·琼斯。”
“?”一旁的G8273忽地动了一下,“那个在乔伊街,给老尼尔的手下提供手术场地的中间人?”
“?”哈斯塔道,“谁?”
这几个月来他又是加班又是查身世又是玩游戏的,老尼尔这名字他都只觉得耳熟,快忘记是谁了。
G8273轻咳了一声提醒:“我们第一次在废弃电站争斗完,第二天我找你帮忙,寄身于一只仿生黑猫的躯壳内,请你带我偷渡进信号隔离区?”
哈斯塔总算被唤醒了记忆:“我找中间人,你找研究——”
“没用的。”西蒙笑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骤然放松了身体,翻身面朝上仰躺在地,表情甚至称得上快乐:
“在我出发去见克拉克前,雇主就已经收到信息,这回你们就算去,那间移动研究所也已经不在原处,中间人大概也已经被灭口了吧。”
哈斯塔差点用触须锤烂西蒙的脸——如果不是被G8273拦着:“这么做对你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无论如何,你现在都不可能再逃脱了。”
“怎么没有好处呢?”精神一旦松懈,之前被精神污染折磨的副作用便反了上来。
西蒙呕出几大口淤黑的血,在珍妮和老雷蒙德不约而同靠近时,一把攥住老雷蒙德衣袖——这动作他没做成功,毕竟他的手臂依旧曲折着。
但老雷蒙德仍旧在犹豫后半跪半蹲下身,将他的上半身揽起来:“……我很抱歉。”
他将西蒙视为养子,那么西蒙如今呈现出的样子、犯下的过失,都该有他的一份责任。
西蒙却蓦然激动得瞪大眼睛——他的眼中开始泛出黑斑:“不,别对我说抱歉。我想要你为我骄傲,我想成为你曾在我床边向我描绘过的领袖……但我让你失望了,对吗?父亲?”
“……”雷蒙德看着西蒙开始涣散的目光,说不出话。
也许这就是当年维拉试图骂醒他的原因,毅然离开他、离开帮派的原因。
这是一片腐烂的淤泥,你怎能奢望每一个在泥潭中扎根、挣扎、成长的人,都开出不染尘埃的清莲?
花农再三言称自己已经为花种提供了最精心的呵护,却不肯为它们更换一片健康的土壤,那生长出的花畸形怪异,难道还能责怪花自己还不够努力吗?
他又想说抱歉了。但话在喉咙中梗住,因为他想起西蒙说自己不想听他说抱歉。
西蒙开始低低地喃喃一些破损的语句,又是那首雪莱的诗。
[我若是一片落叶随你飘腾;我若是一朵流云伴你飞行;或是一个浪头在你的威力下翻滚。
如果我能有你的锐势和冲劲,即使比不上你那不羁的奔放……]
都是以西风作比,两次涵盖的情感却截然不同。
最后一口呼吸也离开肺腔时,西蒙轻如夜风的说:“别忘记我,父亲。哪怕是厌恶……”
他勉力抬起的手臂滑落了,扭曲的肢体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古怪的闷响。
窗外吹过一阵哨声似的风,似乎在向这个同样古怪的人道别。
老雷蒙德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侧过脸避开众人的视线。
他大概会用很长时间去反复回忆和西蒙之间的过往,愧疚于自己本能做什么,却没有做到什么,如今的局面是否曾能制止。
但对于哈斯塔和G8273这种和西蒙交往不深,几次照面除了不愉快就是不愉快,临到死了西蒙还得坑他们一把的人来说,确实很难跟老雷蒙德共情。
他们最多只能礼貌地退出书房,给老雷蒙德一点私人空间。哈斯塔则抬手拉开任务列表。
【已完成任务:野心勃勃】
【他曾经的野心也将随风……】
【任务奖励:湖中的卡尔克萨×1(可安置)】
哈斯塔看着末尾的任务奖励,心跳不自控地加快起来,他飞快地在心里向背后办公室里的人群到了声歉,拉开建筑界面,点击安置。
“噼啪。”
他的手在触及界面的瞬间,像是激起了静电似的带起一声轻响。下一瞬,一股寒流顺着他压着面板的指尖,一路流窜至四肢百骸!
就像人甫一诞生就会呼吸,花草破土而出就会光合作用,哈斯塔在那道寒流钻入体内的瞬间,就瞬间通晓了所有:
譬如不必观察建筑界面,他的双目亦能跨越空间的限制,目视孤儿院正下方,有一座上下颠倒的亡者之城正在拔地而“下”,不断蔓延。
它像是现世的镜中倒影,地面就是它与现世之间的分界线。
譬如游戏任务里说的“当所有人都将你当作死神敬畏时,你就将掌控死神的权柄”,竟是真实的权柄——
此时此刻,孤儿院后那口让他耿耿于怀的铜钟重重一荡,发出古朴沉肃的铛响。
他看见无数亡魂被这声钟响迅速拽向孤儿院,拽入卡尔克萨,那座遗失之城以无可抵挡的速度迅速蜕变,成为真正的亡者之城——
一本黄色封皮的厚重大书在他左臂间浮现,上书【Nghas list】。
亡者名册,顾名思义,记载着此世所有亡者的信息。
哈斯塔在意识到这本书是什么后,第一反应是翻找芬尼安、凯西的父母,第二反应是:
——等等?
如果他现在拥有了死神的权柄,可以召唤亡者、和亡者对话,这份能力还能像其他能力一样,也被带到现实中吗?
如果可以,那他是不是能去召唤那个什么华生博士的亡魂??
哈斯塔很轻地倒抽一口凉气,匆匆对G8273说了句“我下线查个事情”,就迅速登出游戏。
他今天提前下线,现实才到凌晨三点,研究中心除了那些有等于无的保安和安保系统,空无一人。
哈斯塔借着初始阿飘状态(?)的便利,无声地潜入研究中心,按照队长Z交给他的资料记录,找到那间属于某某·华生博士的实验室。
如队长所说,这里已经荒僻良久,到处都是灰尘,蜘蛛网丛生。
哈斯塔穿过摆满玻璃仪器和中小型机械的实验台,在实验室东面那处干涸的大水池前停住。
水池的底部积着厚厚一层水沟,被灰尘掩埋。
哈斯塔试探着动用死神的权柄——
一股寒流从头灌向触须尾梢,眼前的一切蓦然蒙上一层胶卷底片般的滤镜。
他在足有二十米深的干涸水池内看见唯一一个亡魂:乱蓬蓬的头发上沾着泞绿的苔藓,口、鼻周围泛着大量蘑菇样的白色泡沫。
哈斯塔借由蕈样泡沫可以推断出,此人死于溺水。
“华生博士?”哈斯塔低唤了一声亡魂的姓名,飘落至水池底部,看见这博士脸上带着一种恍惚而狂热的微笑。
如果不是知道这人是个疯科学家,这种表情会让哈斯塔怀疑这人是不是嗑大了:“博士。看着我。告诉我,你是否是死于实验意外?”
博士看也不看哈斯塔,并不是哈斯塔的命令无效,而是这鬼的精神状态就是有这么差:
“嘿嘿……哈哈哈……黄衣之王……哈斯塔……不可名状的旧日支配者……我能看见了,我就要看见了!有这只匣子在,我的实验一定会成功!!”
“……?”哈斯塔不由地心生疑窦。
亡魂最有可能呆的地方,是他死去之地。最有可能重复做的事,是他死前正在做的事。
如果按照华生博士的表现来看,在他死前,他正进行的研究应该就是哈斯塔的创生;那个所谓“不跟任何同事言说”的研究,就是创造哈斯塔。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却“出生”在一只普通的培养管罐里,作为一个普通的实验成果诞生?
——因为博士死亡后,有人变更了死亡现场。
有人特意将他从博士正凝视的大水池中挪出来,更换进了普通培养管罐中。
哈斯塔的心中,已经有一个人的名字浮现出来,但他并不那么愿意相信,因此他只是低头摸出手机,调出某次去财务部,顺手抓拍的绿朱草伏案工作照片。
手机将高清的照片投影在华生博士面前,哈斯塔抵触的情绪中,华生博士的亡魂在不经意间扫过投影,霎时恐惧地飞弹而起,大声喊叫:“杀人了!!杀人了!!凶手,凶手!别推我——”
第54章 第 54 章 他想见死神,就让他见一……
真相在这一刻明晰了。
哈斯塔能感知到自己由身躯赋予的人性情感, 如同一层脆弱的外皮被瞬间撕碎,属于他核心本质的混沌,随着震怒而翻涌咆哮。
兜帽之下, 那双泥黄色的眼珠内瞳纹扭曲交缠,如同肆意互相吞噬交.媾的小蛇。
他以俯瞰的视角, 冷漠注视着华生博士的亡魂抱着头蜷缩到角落里无助呜咽, 偶尔发出几声歇斯底里的、毫无体面的尖叫哭嚎,脑海里唯一清晰的思绪是:
他一直在欺骗我。
他怎么敢?!
如果不是因为这几个月的进化,他此时或许已经无视其他细枝末节地冲出去,将绿朱草从床上拖下来,拧断脖子。
但身体内以某种奇妙的方式, 与混沌之力平衡共处的秩序力量, 却像一根缰绳,强行约束住他,令他冷静地思考:
绿朱草为什么要杀死华生博士?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将他的位置调换?
后续那些档案的改写、伪造者的灭口, 也都是绿朱草做的吗?
他想起自己与绿朱草的初遇。
那时的他刚拥有清醒意志,泡在培养管罐里“看见”一群人类冲进实验室。
一部分人高喊着博士的名字,去找寻好几日没见上班打卡的博士;另一拨人则负责趁机检查博士拒绝对外开放的实验室, 包括研究成果。
绿朱草就属于后一波人。
他被人推搡了一下, 撞到哈斯塔的面前。被饥饿但暂时无力的哈斯塔嗦了一下脑袋, 还当是被大猫舔了口毛。
收队时, 他就高高兴兴跑去跟准备带走所有研究成果的领队说, 他愿意成为造物1051号的监管者——即便那时候,监管者完全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哈斯塔其实一直觉得绿朱草那会儿有点缺心眼,和后来从容圆滑、缜密耐心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但谁还没有过青涩的时候呢?
直到这一刻,他再回过头审视:
绿朱草撞到他面前, 真的是因为意外被人推搡吗?
他乐颠颠地主动去申请监管哈斯塔,真如他当初说的那样,是因为“这孩子还挺粘人的”吗?
倘若答案是“不是”,那一切,是不是就变得合理多了?
整个故事的脉络变得清晰起来。
哈斯塔唯一还不能理解的,是当初绿朱草为什么要特意更换他的位置?将他从大水池里替换进培养管罐?
胸腔中的愤怒随着思考,渐渐冷却成冰冷但仍旧燃烧的火。
哈斯塔冷然注视了会依旧疯疯癫癫的华生博士,抬手拨通了T的号码:“……喂?能否帮我查查21年前,绿朱草在做什么工作?公司有没有向他——或者他的部门下达任务?”
T在话筒对面迷迷糊糊了一会,猛然清醒:“绿朱草?为什么忽然要我帮你查他?21年前……等等!你该不会觉得绿朱草是杀死华生博士和那个伪造者的凶手吧?!”
岂止呢?哈斯塔甚至怀疑自己头盔中的“手脚”,到底是谁下的。
是事后要求检查头盔的老板?还是从一开头,亲手将头盔交给他的绿朱草?
黄袍如同跃动的心脏,踩着越发躁动的节拍涨缩。哈斯塔听见T的声音很快在对面响起:
“嗯——那时候的绿朱草还是个无名小卒,根本不会有什么重要任务单独下达到他手上,让他独自承办。但他当时所处的部门的确承接了一个秘密任务,是……解决总在北区的夜晚响起的奇怪絮语?”
所有的珍珠在这一刻彻底串联成线:
21年前,华生博士得到潘多拉魔盒,并以魔盒为基础,试图创造哈斯塔。
即将诞生的邪神令公司北区出现古怪的夜间现象。
身为无名小卒的绿朱草多半是为了升职,故而没有服从集体行动,而是独自进行调查,恰好撞破华生博士的研究。
按照绿朱草原本的计划,他本该立即向上级汇报,将进行危险实验的华生博士立即捉拿上交,并将哈斯塔销毁,以此独揽功劳。
但……
循规蹈矩的上报,这份功劳能让他升迁几级呢?
如果造物1051号真如华生博士所膜拜的那样、如实验数据中所记载的那样强大,难道不是自己掌有这份力量,更加有利吗?
是野心,让绿朱草毫无犹豫地将华生博士从高台上推入大水池。又将所有可能引起注意的实验数据统统销毁,并将哈斯塔改换进普通造物培养管罐。
为了能保证哈斯塔以普通造物的身份成为自己的监管对象,绿朱草甚至还大费心思地辗转找到一个伪造者,让其替自己伪造出虚假的哈斯塔档案数据,而后又杀人灭口,将这个伪造者同样以“意外”处理掉。
所有准备做好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且顺理成章了:
华生博士的失踪引起公司的关注,绿朱草所处的部门负责着北区的治安,自然被派遣去调查情况。
他无比自然地混迹于大波同伴中,进入华生博士的实验室,佯装成第一次见面、颇为有缘,主动申请成为哈斯塔的监管者,成功获得仕途上最强大的助力——
事实也的确如此。
哪怕是在最初老板没有管事的几年,哈斯塔只能在研究中心中接受“训练”,绿朱草也因有一个实力强横到令观战高层都恐惧的监管对象,而改善了原本走到哪都被随意差遣欺负的处境。
老板管事后,哈斯塔脱离研究中心,进入公司工作,绿朱草更是像坐火箭一样地疯狂升职,直至今日,掌管公司的财政部。
隔着手机,T无从得知哈斯塔此时的情绪,他紧跟着又兴致勃勃地“哈”了一声,像找到了什么劲爆八卦:
“你知道绿朱草不是绿朱草的原名吗?他本名叫做布鲁诺·卡特!是在21年前,申请成为你的监护人后才改了名。”
T嘴碎地叭叭:“绿朱草……绿朱草……嗯,如果这不是真名,而是绿朱草给自己取的新假名的话,这假名的寓意可不太好啊?我刚刚搜了一下,绿朱草是一种真实存在的花,花语是‘伪装’?”
看不见哈斯塔,给了T如同平时一般滔滔不绝啰嗦的勇气:
“你知道有时候这些公司员工的代号,相当于一种免责宣言,对吗?”
“就像善于用毒的研究员会给自己取名‘海檬’……一种果实时常被人用来自杀的树木。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可能下杀手的人给自己取名‘白针晶’,暗指烯丙基脲,一种易燃剧毒的白色针状晶体。”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的代号就像有毒生物身上斑斓的颜色,提前发出‘我有毒,碰我后果自负’的预警。”
“那布鲁诺这个代号所暗示的,应该就是‘我已经提醒你我可能会撒谎了,所以接下来我可以毫无负担的说谎,而因提前告知,我可以将其视为真话’——我猜他的测谎成绩一直非常优秀,是吗?”
不需要哈斯塔回答,T啪啪敲了几下键盘,调出绿朱草每年的心理检测:“哈!果然。”
“……”哈斯塔的瞳仁在昏暗的室内莹莹发亮,蕴藏着残酷的杀意。
他的确从未分辨出绿朱草对他的隐瞒,只以为对方身边挥之不去的谎言气息,是因为绿朱草总得维持对公司旁人的谎言,毕竟那些激素气息并不会在绿朱草对他说话时产生波动。
但仔细想来,还是他灯下黑了。
明明面对Z和T时,他就十分警惕围绕在他们周遭的谎言静风带,面对绿朱草时,他却理所当然地将这片静风带当成是针对旁人的谎言……
但那是21年的共处啊。
他在培养管罐中睁开双眼的第一秒起,就不曾离开过绿朱草,他甚至将绿朱草视为同类。
但他没有立即冲向绿朱草的员工宿舍,将自己的杀意付诸实行,只简短说了句感谢,就回到巢穴,冷静地重新登录游戏。
他的新队友和老板有问题,是绿朱草同他说的。
绿朱草有问题,又是他的新队友和老板说的。
两相矛盾的证词,必然有一方在说谎。即便华生博士的言行已经令判断的天秤向绿朱草的方向倾斜,哈斯塔依旧要做完最后的确认,才能真正动手。
毕竟那是相伴了他迄今为止全部人生的绿朱草,他绝不希望因为任何误会偏差,致使他将来后悔。
【1月1日·3:20a.m·缄默镇】
老雷蒙德宅邸的走廊映入眼帘。
哈斯塔听见系统响了一声仍有任务信息未读的提示铃,拉开查看时,一旁传来G8273语调微扬的询问:“你不打算向我分享,刚刚你抛下我离开,匆匆去查的事?”
他心情糟糕地重重滑了下界面:“不打算。——至少现在不。”
G8273无所谓地耸耸肩,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并不强迫哈斯塔分享所有秘密:“任务有没有给出新指引?”
哈斯塔正在阅读:“已开放系列任务:[终结于虚无]……任务描述是‘终结于开始,开始是乏味的虚无。’任务奖励是……寄向现实世界的光碟×1?”
前所未有的奖励形式,任务中反复出现的“终结”字眼。哈斯塔忍不住又划了几下界面:“这难道就是最后一个任务?”
G8273直起身体:“寄向现实?‘开始是乏味的虚无’?”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这任务奖励和描述,怎么听起来都那么让人惴惴不安,心生怀疑呢?
但怀疑也得接着前进。哈斯塔迅速重新捋了一下思路:“基地不在原处,中间人也已经被抓走,现在我们手头上的线索,好像只剩下之前克拉克提到的那个……呃。”
恕哈斯塔记不住人名。他连自己创造者的姓名到现在也就只记得一个华生博士呢。
G8273体贴地接过话头:“迈尔斯·凯恩。当年康内琉斯研究F系仿生人时的研究助手。”
“对,”哈斯塔询问,“你能不能查到他的相关信息?”
他话音未落,G8273的左眼已经投映出几份文件,显然在哈斯塔回来前,已经做过调查:
“乏陈可善。这也正是奇怪之处。”
G8273条理分明地分析:
“首先,迈尔斯·凯恩曾经的半成品研究项目,在缄默镇以完成体的形态露面。”
“除了迈尔斯·凯恩自己,其他人想得到那个项目的资料,就只能侵入公司,窃取被封存的文件。”
“而根据克拉克逼问西蒙的话来看,公司的文件并未失窃。换而言之——”
“能继续这份研究,并把它完成的,只有迈尔斯·凯恩自己。”
哈斯塔明白G8273的意思了,他若有所思地道:
“但唯一的问题是,迈尔斯·凯恩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康内琉斯离开公司、另寻良枝时,非得把他带上?”
如果康内琉斯跳槽时带走了一大堆核心研究员,那迈尔斯·凯恩被顺带打包带走也算合理。
问题是,康内琉斯离开公司时,谁都没带走,就带走了一个迈尔斯·凯恩,而看G8273查到的资料,这位凯恩助手并没有什么过人的学术能力……
所以康内琉斯独独带走他做什么?
哈斯塔略作思索:“也许我们可以问问克拉克?在抓回迈尔斯·凯恩这件事上,公司估计也很急迫,可以试试……片面的合作?”
G8273赞同地点头,很快和哈斯塔一起赶到缄默镇分警署。但刚提完想见克拉克的要求,两人就被分署警员震惊的回答给震惊住了:
“什么?克拉克先生?他早离开了啊?”这位还在拿咖啡壶练拉花的警员睁大眼睛,用全身心演绎什么叫“清澈的愚蠢”,“我以为迪思默帮应该知道这件事?”
“知道什么?克拉克被你们放走了?”
即便与人类同行过很漫长的岁月,G8273依旧常有“常看常新”的感觉——有时是因为惊喜,有时是因为惊吓:
“他教唆杀人,被抓现行,教唆的全过程都有录音,甚至还有一枚空间武器作为物证,这在法庭是要被判终身监禁的,你们却把他放走了?”
“不、不是,”警员的花拉不下去了,抖着手赶紧把咖啡壶和茶杯放下,“但如果迪思默帮不想放走克拉克先生,为什么不把他关在自己的地盘里,要送来我们警署呢?”
哈斯塔无法理解:“我以为把教唆杀人犯送交警方是正常流程,看来你持有不同的看法?”
警员居然还能说:“对啊!——我的意思是,”他舔了舔唇,紧张地道,“谁不知道缄默镇的分警署,就只是个摆设呢?我们怎么可能跟公司对抗?扣留公司的话事人?”
“而且迪思默帮平时处理真正在意的人,都是直接上私刑的,会被送来警局,约等于说‘这个人不重要了,你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所以我们就,在克拉克先生的律师来接他的时候,放他离开了……”
哈斯塔一阵窒息,没想过老雷蒙德难得尊重警署的行为,居然会被视为放虎归山的暗示:“这话你留着跟总警署解释吧——告诉达斯汀这件事。”
G8273微微挑眉,配合地编辑消息,顺便把他们和警员的这段对话录音也一并发给了达斯汀。
分警署的座机在半分钟后响起,接电话的警员当先迎来了来自总署长的咆哮怒斥。
哈斯塔事到如今还不忘鸡娃,幽幽支使G8273道:“让达斯汀看看,各地方分警署荒唐到什么程度。他难道不会愤怒并升起整顿的责任心吗?——大概就是表达这个意思,你再润色润色。”
G8273放下了手机,感觉哈斯塔像一位父亲正试图将就业引导这种烫手山芋丢给自己的伴侣:“我确定这种问题,还是由你亲自和他谈比较好,或者让他自由发展。”
芬尼安就是在这个时候踏入警署的。此时他的左前方是正在沐浴总署长臭骂的警员们,右前方是互相踢皮球的哈斯塔和G8273:“……发生了什么?”
他莫名其妙地走到哈斯塔跟前:“我来是想问问,你们能不能替西蒙整理一下遗容?你看,老雷蒙德对死神多少有点……心中不安,放任西蒙保持那副尊容下葬,我怀疑他会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我可以帮忙。”G8273也不在意“上一轮西蒙才把老雷蒙德崩了诶!老雷蒙德还要在乎西蒙的遗容?”,都是他人选择,尊重他人命运,“要——”
芬尼安的手机铃声忽地响起,打断了G8273的话。
芬尼安冲G8273递了个歉意的眼神,扫了眼来电提示上的陌生号码,困惑了半秒,接通电话:“喂?”
随着对面的人说话,芬尼安的神情渐渐变了起来,从疑惑提防,到逐渐惊喜,最后又稳定在强自按捺激动的谨慎:
“我还以为你今年会错过替我的义体做检修呢!追在你后面的人都甩开了?没问题了?你现在在哪?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芬尼安高兴地在原地转圈踱步,又猛然停住,对着哈斯塔做口型:
‘是之前我说的那个黑医!先接上他,然后我再问问他能不能帮胡斯卢医治!’
哈斯塔顿时抛下了鸡娃的事:“坐G8273的车去接,免得医生一把年纪,在你的摩托上冻出个好歹。”
“……”芬尼安再不乐意,都得承认哈斯塔这顾虑有道理,“你报个地址,我们开车去——啊?你已经在孤儿院了?”
芬尼安一时愣住:“你服务态度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还主动上门?”
“?”正为胡斯卢或许有望治疗而高兴的哈斯塔顿时一顿。
就算是他今天才揭露了一次欺骗,所以杯弓蛇影吧,他总觉得老黑医与平日不同的服务态度或许另藏隐情。
他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芬尼安同样狐疑:“你这么积极,不是惹了什么麻烦,或者有事要我帮忙吧?……什么?你想见见死神?”
这回,哪怕是G8273也不禁靠近几步,凑过来听芬尼安的电话。
电话对面的人声有些失真:“我有非常重要的人,想确认他们的生死……我可以答应你的任何一个要求,芬尼安。只要你能帮我和死神见上面。”
虽说这算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但老黑医执意想见死神这念头也确实有些古怪。
哈斯塔冲芬尼安微微点头,示意芬尼安先答应下来。自己则刷开手机APP里的监控功能,想借着Q版小人做个弊,看看老黑医到底有何目的。
视角在孤儿院中转了一圈,他总算在后院塔楼下找到一只新的Q版小人,阿道夫正跟在一旁,为了胡斯卢的未来努力克服社恐:“这是……院长平时喜欢呆的地方。那边的湖——诶?你做什么?!你舀湖水做什么?!”
来客冒失的举动虽然在阿道夫的阻拦下遗憾停止,但哈斯塔紧盯着来客身边的各项标注,目光却迟迟无法移开:
【康内琉斯(已伪装)】
【状态栏:
—参观中
—对黑湖感到好奇,渴望获得一份样本进行研究中
—希望但又不那么希望见到死神
—因浪费时间感到不耐】
哈斯塔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如果不是才经历过西蒙宁死不屈的前车之鉴,他的触须此时估计就已经a上去了。
但此时,他只是冷静地等待芬尼安和“老黑医”又聊了几句,挂断电话:“你确定他就是那位黑医本人?”
“?当然,”芬尼安不明所以,“他连我上次维修时说这次维护打算更换哪些部件都知道,还知道以前他都是怎么一边手术一边糗我的。虽然今天他没有以往那么毒舌,但那是因为有求于我吧?……怎么?有哪里不对吗?”
哈斯塔因矛盾的情报感到无比的困惑,没有直接回答:“能说说你为什么信任他吗?为什么觉得他是个好人?”
“……?”芬尼安似乎从哈斯塔的回应中感觉到不对,态度变得谨慎起来,“他救过我的命,在黑市。”
“我那时候被敌人的新武器偷袭,洞穿了心脏,被混在一帮‘两脚羊’中送去黑市时,是他把我们全都救走,又及时对我进行了治疗——我的第一颗机械心脏就是在那时候安装上的。”
但真要说“为什么觉得他是个好人”,还是因为老黑医在动手术前的问话:
“……清醒一点,告诉我,你想怎么治疗?”
“复原心脏,以我现在手头上的工具,只能替你延续不到十年的寿命。但我恰好带了一只机械心脏,它能够让你一如往常地活下去,甚至更强。但有人会讨厌这个,所以,告诉我,你想选哪个?”
“即便你选择复原心脏,你也能在未来十年内,随时找我进行第二次补救手术,你依然会有和健康人一样的寿命。”
芬尼安耸耸肩:“虽然那老家伙口气臭了点,但医德真的不错,而且医术水平也相当让人安心。”
“他不仅治疗了我,还治疗了其他的被卖人口,基本上都没怎么收费——毕竟想也知道会沦落到这一步的人兜里不可能有闲钱。”
芬尼安点点自己的胸口:“我的第一颗机械心脏,他就完全没收我一毛钱,说是‘卖掉几家银行,也买不起这颗心脏的哪怕三分之一’。”
“……”哈斯塔完全相信康内琉斯没有吹任何牛。
联想起当年阿道夫从针剂中获得的长生及快速愈合能力,哈斯塔很难不怀疑,芬尼安之前提到过的“机械心脏里泵出的治愈药剂”,很可能就脱胎于当年阿道夫接受注射的长生药剂。
但康内琉斯既然没说“长生”这么个“后遗症”,几天前芬尼安又哀嚎过“天天连轴转,我眼角细纹都多了一条”,或许芬尼安心脏里的药剂,已经剔除了“长生”这个作用?
芬尼安因哈斯塔的沉默感到不安:“到底怎么了?他身份有什么问题吗?——但我说真的,我真觉得他是个好——”
哈斯塔直截道:“他是康内琉斯。”
“……”芬尼安的话卡住了,半晌吐出一句,“什么?”
康内琉斯?
这一刻,芬尼安的脑海中也流淌过与哈斯塔一样的怀疑,甚至解开了曾经遗留下的一点点小疑问——关于他当初重伤躺进孤儿院,为什么能那么快痊愈,没过一两天就能下床去扫荡据点火拼的。什么药剂能有这么惊人的疗效?
他哑然半晌,脑子有点停摆:“……但,为什么??”
G8273作为旁观者,思路更加清晰:“现在的重点应该是接下来该怎么做吧?抓住他审问?配合他演戏?”
“先配合他。”哈斯塔当先起身,大步走出还闹哄哄的分署。
康内琉斯都已经自送上门了,克拉克还有什么价值?是去是留,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
“就照他说的,他想见死神,就让他见一见死神。”
第55章 第 55 章 他会全然忘却这数月来每……
回程的路上, 谁都有没说话。
康内琉斯的到访就像是一场游戏的终章终于拉开了序幕,开头愈是平和,就越令人有种山雨欲来的压力感。
芬尼安脸色糟糕地擦拭着随身的手枪, 悬浮车在孤儿院后院上空停下时,他“咔”地一声拉开保险栓, 为手枪上膛:“先问他能不能治好胡斯卢。”
哈利之湖边。
康内琉斯还在沿着湖案缓慢行走, 用研究性的目光仔细观察那些材质古怪的黑礁、不知掺了什么杂质,表面看起来全然不透光的湖水,生长在浅滩处的苔藓也不是他知晓的品种里的任何一个。
正蹲下身,准备仔细观察苔藓的细节。
“咚——”
一记钟声。
一记丧钟声。
世间的一切声音、温度、颜色,都在这一声钟鸣中褪色、远去。
眼前天旋地转, 他在天地颠倒间, 看见细微的尘埃在东方熹微的晨光中浮动,每一粒尘埃都在这令生命归于寂静的丧钟声中驯服地震颤。
下一瞬,他被拽入亡者的国度。
黑白着色的灰烬之城, 高高悬挂的黑色太阳,那些高耸的尖塔下行走着大量的亡魂,他差点被淹没于这片亡魂的洋流中。
哈斯塔不得不亲手把康内琉斯打捞起来, 放进城中央的神祇宫殿:“诉说你的来意。”
他其实有点尴尬:几小时前, 他刚得到卡尔克萨, 没想到一进来城里拥挤成这样, 感觉他在卡尔克萨里也得招点员工了。
但这掩饰尴尬的命令在康内琉斯的感知中, 却是周围空气的细微震动,如同寂静本身正向他发问:
[说出你的来意。]
康内琉斯的神情从抗拒到犹豫动摇,最终还是微微低头以示敬意:
“我想寻找一个人。亚当·E·温斯顿,生于72年前1月1日,死于……”
他再次犹豫了一下:“如果他去世了的话, 应该死于AF56年的存在之战,或者在那之后。”
“但我在AF54年将他改造成了仿生人,我不确定他是否还算……总之,我希望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在康内琉斯视野的死角,G8273正带着芬尼安等几个员工进入卡尔萨克,鸟妈妈领着小鸡崽似的在塔楼后排排坐下。
屁股刚挨上石阶,就听见这么一句,低头跟在最后的阿道夫霎时站立而起,在原地僵直三秒,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般凶悍地扑向毫无防备的康内琉斯:“你杀了我的家人!!”
没人听阿道夫如此大声、如此暴怒地嘶吼过,仿佛封存了将近一个世纪的伤疤再次揭开,露出不是长好的新肉,而是随着时间愈发腐烂的脓血。
阿道夫一拳砸在康内琉斯的脸上,即便康内琉斯条件反射地匆匆躲开,依旧被蹭到耳朵,耳朵连接着头部的软肉霎时被撕开一条深深的血缝:“呃——”
原本还对康内琉斯态度矛盾且愤恨的芬尼安不得不冲出来,从背后用力架住还想当头砸第二拳的阿道夫:
“你给我冷静点!!想报仇什么时候都可以,但你现在把他的脑袋砸坏,谁能保证他的亡魂不受影响?!谁能保证还能问出研究所在哪?我的父母、凯西的父母,那些失踪的人,可能都在研究所里!”
“嘶……”被扑倒的康内琉斯捂着半边耳朵,表情很臭地从地上撑坐起身,“什么研究所?等等,为什么这些活人也在——哦,阿道夫。好久不——呃!”
阿道夫霎时又扑了过去,差点一把扯烂康内琉斯的真脸。
得亏艾德也跟着冲了出来,才拦住暴怒之下的阿道夫,康内琉斯仅仅只是又摔倒在地,狼狈地将脸上的易容扯开。
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苍老面具下展露出的是一张大概二三十岁上下的面孔。
康内琉斯并没有做任何的义体改造,因此他的身形看起来毫无力量感可言,是相当典型的斯文学者的体态。
哈斯塔看看眼前这乱成一团、威慑力已经荡然无存的现场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临时变更计划,索性切换出人类形态冲着艾德点了点下巴:“你想要见F2116?这就是F2116。”
同事们的阻劝很难让阿道夫积郁了七十余年的仇恨冷却下来,他被芬尼安和艾德按着,依旧赤红着湿漉的眼睛紧盯着康内琉斯:“你怎么能——为什么——”
康内琉斯的目光在艾德身上打转,顺口搭话:“你是指哪一件事?炸毁你家乡的导弹?”
“那不是用来投入战斗的,是米迦勒和政府私自达成合约,将本该用于开辟虫洞的工具,用在了杀人上。”
“……什么?”阿道夫的大脑因仇恨和愤怒,反应有些迟缓。
康内琉斯审视艾德的表情越发不满,甚至还带上了点不耐:“我说,那枚导弹不是用来炸毁某个地方,而是用来开辟某条通道的。”
他短暂地挪开视线,蓝得近乎虚假,带着冰冷剔透的宝石质感的眼睛严厉地扫向阿道夫:
“你必须清楚一点,我是做研究的学者,不是卖武器的商人,也不是买武器的政府。我做的所有研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跨越宇宙罅隙。”
“但如果有人拿那些东西做了别的用处——”
他顿了一下,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对于阿道夫来说过于残忍,即便他说的都是事实,于是语气还是放缓了下去:
“我很抱歉。”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够弥补你受到的伤害,所以那天在病床上知晓你的身份,我告诉了你如何摧毁那种导弹,又给你注射了药水——”
“你把我制作成了承载你实验成果的容器!”阿道夫粗暴地打断康内琉斯的解释,“米迦勒之翼将我囚禁在实验室里那么久——”
“我做了一件蠢事。”康内琉斯看着阿道夫,“存在之战前的我都很愚蠢。”
“我认为自己拥有超脱凡俗的智慧、能够触碰科学极限的能力,我认为自己能够开辟通向其他世界的道路,能够如同上帝创造亚当夏娃一样创生。”
“我认为我足以运用科学的力量,与神明比肩。”
“所以我从不把世间任何人情世故放在眼里。也没去过想给你的这份‘补偿’,是否会招来更糟糕的待遇。”
康内琉斯剖析自己,也如同剖析载玻片上的切片。
“一直到我创生出的那些孩子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我才意识到,并不是持着科学的圣剑一味向前就够了。”
他低声道:“‘没有人是自成一体、与世隔绝的孤岛。’”
康内琉斯看向哈斯塔:“所以前段时间我关注孤儿院的新闻,觉得孤儿院的舆论策略颇为高明。”
“你们并不倾向于将自己与世界孤立开,而是设法成为融入其中的一份子。”
“譬如之前,你们反应很快地将本会遭到所有人敌视的邪神身份,澄清为人们更愿意接受——或者说人人都得打交道,没法不接受的死神。还有军火——”
“你们在用所有人更能够接受的方式来和这个世界交互,不论是谁提出的这两个建议,我都觉得ta必然拥有老辣与人相处的智慧。”
哈斯塔:“……”
嗯——老板确实可以用“老辣”这个词形容,但是阿尔法就……
阿道夫面无表情地道:“死神的舆论公关是我的养女做的。她今年7岁。”
康内琉斯并不因阿道夫的拆台而愤怒:“年龄并不是衡量能力的标准。我希望自己在70年前也拥有这样的智慧。”
他顿了一下,又重复道:“我很抱歉,阿道夫。”
“……”阿道夫一时说不出话。
他胸口中的情绪处于一个很矛盾的状态,既难以对家人之死释怀,又觉得康内琉斯的话没错。
有人拿刀杀人,总不能责怪铁匠把刀造出来吧?
哈斯塔却还记得之前老雷蒙德的话:“但有人说,你曾经用婴儿实验毒.品,后来又拿他做改……”
等等。老雷蒙德在70多年前的见闻,生于72年前但活到现在的亚当·温斯顿……这个婴儿,该不会就是艾德吧?!
“什么毒.品?”康内琉斯的脸上露出相当浓重的厌恶,“我为什么要研究这种无意义、甚至会摧毁脑细胞的东西?倒是你说改造……我经手过的婴儿改造就只有亚当一个。”
艾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康内琉斯,就像当初的哈斯塔渴望知晓自己的起源。
但出乎哈斯塔意料的是,艾德即便渴求真相,依旧鼓起勇气坚定地反驳自己的创造者:“我现在叫艾德。艾德纽蒙·奥博枢蒙。”
康内琉斯毫无滞涩地理解了这个拗口的词汇:“拉丁文的‘沙漠玫瑰’?是个好名字。也许它更适合陪伴你走向未来的路。”
这话似乎暗喻着什么,康内琉斯很快解开答案:
“亚当——请允许我在叙述过去的时候使用这个名字——亚当是被米迦勒之翼的老板,温特·葛文送进我的研究所的。”
“他的父母背上了大笔负债,又曾经得罪过温特·葛文,葛文为了落井下石,对这对夫妻说只要他们愿意出卖宝贝儿子,自己就可以为他们平掉所有负债。”
“……”哈斯塔忽然觉得“亚当这名字是康内琉斯取的,且具有宗教含义和期待”这种猜测美好多了。
他伸手按住艾德的肩膀,希望能借此提供些许微薄的安慰,芬尼安和阿道夫也靠近过来。
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艾德并没有因为伤心而颤抖,甚至他总是容易眼泪汪汪的眼中也并没有含泪。
“父母”这个词汇对于艾德来说还是太遥远了,甚至不如创造者来得更近,一对遥远的名词如何对待从前的小亚当,对于72年后的艾德造不成任何情绪上的影响。
康内琉斯接着道:
“这就是小亚当出现在我研究所,且满身伤痕的原因。”
“对于温特·葛文来说,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他只恼怒于这个毫无用处的孩子竟然换走了他的大笔资金。”
因此,那时的康内琉斯如果不接受这个“实验体”,那小亚当被葛文带回去,或许根本活不过两个小时。
康内琉斯平淡地道:“亚当受得伤太重,绝大多数都是葛文用皮鞋尖踢踹、手杖抽打造成的。”
“如果你们抱过婴儿,就该知道这个年龄阶段的人类有多脆弱。”
“亚当当时已经处于濒死的状态,而且不幸的是,以那时的技术,就连最基础的义体也仅仅处于勉强能用状态,根本不足以更替亚当破损的内脏。”
康内琉斯停顿了一下:“所幸,我当时为了给跨越宇宙罅隙做准备,已经在研究高治疗效率的药水。”
“但亚当对这种药水排异反应严重……我花费了不少功夫调整药效,最终还是以机械与药剂双管齐下的方式,才勉强保住亚当的性命。”
不久之后,终末之战爆发。当初他为小亚当钻研的义体技术,没想到又实用到了战损士兵们的身上。
但那时他的技术依旧不算先进,特效药剂又造价不菲,米迦勒之翼根本不同意大批量制作……至少不能制作来救那些兜里没钱的老兵。
康内琉斯即便手头握有技术,依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G8273悠悠道:“所以……当初你在阿道夫的病房外和米迦勒之翼的高层起冲突,是因为米迦勒之翼不同意注资制药?这么高尚?”
康内琉斯有些厌烦疲倦地捏了下鼻梁:“和高尚无关。”
“我那时并不是出于对士兵的关怀同情而争吵的,只是觉得匪夷所思——我认为科技的发展、创造的成果,都是为了令世界更加先进,让人类更加进步。”
“既然有更好的技术,米迦勒之翼理应推广,为什么却要固守落后的技术?”
抱着这样的恼怒,康内琉斯跳槽去了综合公司。本想借机推广药剂,结果人还没进研究所,就被拉进“欢迎会”。
看着当时的公司高层们左拥右抱一堆男女,他就意识到综合公司和米迦勒之翼本质上并无不同。
“没有办法劝说这些贪图享乐、唯利是图的人投资药剂,我只能尝试改进义体的制造技术。”
这本来也契合他的研究方向——毕竟想要跨越宇宙罅隙,单凭人体和药剂是远远不够的,
因此在那段时间,他大量研究了各种用于应对极限环境的辅助装备(但事后证明,公司只将这些创造视为武器)、义体改造技术。
从A到F每一代仿生人的问世,实际上都象征着他技术的精进。
众人半信半疑地听着,但警戒和敌意的确比一开始消弭许多。
芬尼安心情复杂地问:“照你的意思,你肯定也跟沙漠里的那座移动研究所无关了?”
“?”康内琉斯放下捂着耳朵的手,那道撕裂伤已经痊愈了,“什么研究所?亚当失踪,这些年我的注意力都在寻找他身上。”
艾德很想感动,但是比起人类亚当的身份,他更认可F2116的身份,更忘不掉那些为他而死的两千多个同类:“所以……你只在意人类的亚当吗?其他的F系仿生人——”
康内琉斯奇怪地看了艾德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谴责“你问的什么蠢问题”似的:“我当然带走了他们的意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当晚就连夜逃出公司?”
“……?!”艾德紧锁的眉宇倏然舒展开,“他们没——”
之前听康内琉斯说他的父母如何出卖自己,他都没怎么有情绪波动,但听到现在这一句,他简直要呼吸不过来了:“真的?!你、你不要骗我!”
康内琉斯看起来有些无语:“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我可以为你面见死神,我为什么要欺骗你?倒是你。”
康内琉斯严厉地注视艾德:“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手臂是怎么回事?脖颈更换的是什么元件?为什么你穿着一身黑不溜秋的衣服,为什么你完全不记得我?你当初是怎么逃脱工厂的?自毁吗?”
“…………”艾德在康内琉斯疾风骤雨般的责问下情不自禁地缩起了脖子。
哈斯塔不得不出声打断即将往家庭教育片发展的对话:“你说的这些的确合情合理,但没有实证。”
更重要的是,如果康内琉斯不是最终Boss,那游戏背后的人想要的魔盒又在谁手中?
——嗯?等等。哈斯塔忽然反应过来:
照这么想的话,康内琉斯假如撒谎,游戏系统必然会巴不得揭露,那他现在打开手机APP查看一眼康内琉斯的状态,不就能证实对方的立场了?
摸出手机时,他甚至还担心过“卡尔克萨会不会蹭不到孤儿院的无线网啊”,但事实证明即便网络连不到卡尔克萨,依旧不影响APP的使用。
巴掌大的屏幕中,Q版康内琉斯杵在同样Q版的神祇宫殿中,身边列着一排状态:
【状态栏:
—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很为养子仍活着而高兴
—认为艾德日子过得很苦,正暗自责怪无辜的院长,即便他已亲眼见识过洗浴中心
—希望能借由艾德的关系,从黑湖捞走几份样本……天啊,那不是院长的洗澡水吗?里面甚至可能会有些不方便交给科学家的杂质……】
回想起自己和G8273曾在哈利之湖里一夜荒唐的院长:“……”
……罢了,至少状态栏证明了康内琉斯的真诚。
哈斯塔终于彻底放下警戒:“回答我一个问题,康内琉斯。潘多拉魔盒在不在你手里?”
“?”康内琉斯表情怪异地看哈斯塔,“询问我有没有看见你的眼镜之前,你是不是该往自己的头上找找?”
哈斯塔:“……什么?”
康内琉斯看上去想翻白眼,但忍住了。
他举了下双手,以示接下来的动作没有攻击的意图。紧跟着,三只半透明的能量晶块从他的腰带工具匣间漂浮出来,如同被吸引一般,径直飞舞向哈斯塔……的胸膛。
G8273倏地握住了哈斯塔的手臂:“回溯时的波动,果然——”
“——”
怪异的胀涩感,从哈斯塔的后背,贯穿至前胸。
他随着袭击者的力道向前挺起胸膛,视野向上划去时,看见G8273骤然变色的脸,周围员工错愕回视的目光。
意识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他眨了一下眼,身体轰然倒地时,看见眼前的一切如同关灯般晦暗了下来,又如同电影的开场一般逐渐变亮。
“ahf……”他的口中冒出几句含糊的呓语,竭力睁大双目,正对着行凶者转到他的面前,露出一张稚嫩熟悉的脸。
阿尔法——或者顶着阿尔法的壳子的老板——或者阿尔法从不曾存在,一直都是老板的伪装——周遭环绕着零星的马赛克,以老板的声线平静地对他安抚:
“不必惊慌,你不会受伤。我只是取走了你胸口的那只匣子,那里面藏着一个危险的逃犯。”
哈斯塔试图挣扎着坐起,但四肢就像被抽掉骨头一样无力。
眼皮沉得就像坠了铅,他听见老板耐心地对他解释:“……潘多拉魔盒在你体内,与你共存了21年,骤然被取走,的确会有短暂地不适期,但你很快会恢复,并且摆脱他的操控。”
‘……他?’哈斯塔的思绪像深陷泥潭中的人,仍在勉力前行,但他已没有力量问出口。
老板的声音变得模糊:“这个虚假的游戏。包括你的任务。都是他一手打造出的、用于填充他枯燥囚禁生活的乐趣。”
“睡吧,哈斯塔。当你醒来时,他将已被我送回该呆的牢房,不再能够影响你。”
“你将遗忘任何有关于他、有关于潘多拉魔盒的事宜……”
昏昏沉沉间,哈斯塔听到一声轻如微风的叹息:“我很抱歉。但我必须履行我的责任,即便这得违背你的意愿——闭嘴,███。如果不是你擅自越狱,我本不需要收拾这些额外的烂摊子。”
那种奇怪的、仿佛变成一只空心的容器的错觉,再次裹挟了哈斯塔。
但这一次,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那片空虚就在胸口,也能感知到那片空虚周围本被魔盒阻碍的血肉正在迅速生长,逐渐愈合。
但愈合之后呢?
倘若他忘记了有关潘多拉魔盒的所有事宜,他是否还能记起另一个世界中,还有一个属于他的卡尔克萨在等待他?
他想去许许多多未完成的事宜:胡斯卢的病、他许下的救回芬尼安和凯西父母的诺言……
还有G8273。
他还没有告诉G8273他匆匆下线,到底调查到了什么。
老板也会消除G8273的记忆吗?
当他再次醒来时,他会全然忘却这数月来每一晚的记忆吗?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竭尽所能地维持清醒,强撑着登出游戏后,狼狈地从钢铁织成的卧床上滚落,费劲从床下拽出那份Z交给他的档案报告,撕下一处边角,用触须的尖端刻下一行歪斜变形的小字。
无法抵抗的昏沉袭向脑海,他摇晃了一下头颅,将纸片塞进T为他准备的手机防摔套内,爬上卧床,才终于陷入不安的沉睡。
第56章 第 56 章 准备好你的光碟。
哈斯塔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置身于一艘豪华的游轮上, 舷窗外是无垠而黑暗的夜海。游轮沉寂又轰鸣地向前驶去,他却在前行中一片茫然。
于是他起身出门,想去问问船长或乘客。
走过第一个房间时, 他看见一辆绝不该在游轮上出现的摩托。第二个房间,舷窗上摆着一只小小的雪鹿。第三个房间, 他瞥见床上的警徽。第四个房间, 一只军用水壶……
他在茫然中心如擂鼓,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沿着铺满红毯的走廊,一路翻找过这些空无一人的房间,冲进驾驶舱。
“滴……”
空荡的驾驶舱浸在一片忧伤冰冷的蓝光里。
海水的波纹将光折入室内,他僵滞地浸泡在这片没有实感的光影中, 仅仅看见那片满是复杂难懂的仪表的操纵台上, 有绿色的警示灯如风中残烛般闪烁了两下,溘然熄灭。
这是一艘无人的巨轮,正载着仅有的乘客, 驶向不知名的方向。
孤独如同海洋,将哈斯塔独自围困在孤岛上。
他徒劳地继续瞪视警示灯,希望绿光能重新亮起, 告诉他点什么。
他冲回之前那些明明放置了各种东西, 应该有乘客居住的舱房, 却发现那些小盆的沙漠玫瑰、崭新的识字卡片、打开着蓝屏的电脑……就如同他的错觉幻影, 初雪般消融在他第二次冲入房间前, 徒留下一室空荡而令人呼吸困难的蓝色波光。
梦变得令人难以忍受起来。更糟糕的是,他发觉自己在逐渐忘记那些房间里放过什么,很快地,他连“忘记”这种意识也被一并忘却。
舷窗上倒映出哈斯塔面无表情、冷漠的脸。
他穿着一身船长的军装,戴着一顶白色军帽。
他知晓这是一艘无人的巨轮, 正驶向不知名的方向。
孤独便是身下这片海洋,一如既往地将他这艘巨轮独自围困在漫无尽头的旅途上。
过去是这样,现在亦如此,未来也不会改变。
…………
他后来是在低低的絮语声中醒来的:
“……不是我说,老板这次真的太缺德了……”
“那能怎么办?咱们也不可能跳到老板面前指着鼻子大骂?”
“总之我们多照顾——哈斯塔!你醒了?”
刚从“孤独巨轮”的噩梦里醒来就和队友的一张张大脸盘子对上视线,原本茕绕在哈斯塔胸腔中的滞涩胀痛挥散了些许:“我只是睡眠,又不是昏迷……这是什么地方?”
不算很大的员工宿舍里塞满了各种技术宅的最爱,什么电脑配件啦、游戏海报啦、珍藏手办啦……就在哈斯塔的头顶,还悬挂着三把光剑,此时正嚓嚓切换着红蓝黄绿四色的灯光,将所有人的脸都照得像个信号灯。
随着灯光变色的哈斯塔:“……”
队长Z迎着哈斯塔无语的注视尴尬挠脸:“这是T的员工宿舍,基于……嗯……”
他迟疑了一下,愧疚和谎言的气息扑面而来:“基于你之前在任务中意外暴走,我们把你接来这里方便照顾——”
“啊啊啊我受不了了!”
房间的主人突然发出一声暴喝,凶巴巴地一扭胯顶开过于循规蹈矩的队长:“做好准备,哈斯塔。我要跟你说点实话了。”
哈斯塔还是头一回在T脸上看见这么严肃的神情,他道:“实际上,我们一直有事瞒着你。比如我们并不是什么隔壁部门的行动小组,我们其实是老板手下的私人小队。还有你的‘意外暴走’——”
T卡壳了一下,似乎发觉这个事件的复杂程度,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得清楚的,只能尽量精简:
“总之——你可以理解为老板其实还兼职个典狱长。”
“不巧监狱里有个危险的逃犯越狱了,藏身于一个容器中,又藏进你的身体里。老板把那东西取了出来,同时还删掉了你关于那件东西的记忆。”
Z阻拦不及,或者说他其实也心怀内疚,所以阻拦的动作就迟缓了许多,此时带着歉意看哈斯塔:
“具体的内情,我们其实也不太清楚,毕竟保密制度也将我们隔绝在情报之外。”
“但T说得对,你不是在睡眠,其实昏迷了有小半个月。继续放你独自留在H区,很可能会有刺客,所以我们把你接了过来,方便照顾保护。”
围绕着队友们的谎言静风带轻柔地散开了,只剩下担忧、关心、友善等等充满温暖的信号充盈了小小的房间。
哈斯塔在这片温暖中不自觉地放松了神经,但紧跟着一种模糊的熟悉感从胸口倏然掠过,仿佛他曾经也曾体会过与之相似或同样的体验。
T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脆弱的玻璃或者破碎的蝴蝶。
他比哈斯塔还悲伤地瘪嘴看了几秒,又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额头,从旁边抱来一只陌生又好像有点眼熟的全息头盔,放到哈斯塔腿上:
“说是照顾,但我们还是得去工作的。老板给你放了一个月的假,所以你可以继续休息半个月,不如玩点游戏?”
“我记得你这几个月特别爱玩游戏,所以把你捞回来的时候,顺便把你的全息头盔也带来了。无聊的话可以连我的wif玩!”
社畜是这样的,只要不死,就得工作到死。
哈斯塔对游戏毫无印象,根本提不起兴趣,只随手将头盔搁在一边,翻身下床。
队友们顿时七手八脚地想把他摁回床上,T更是疯狂挤眼:
“有没有点请病假的常识?你这会儿要是精神抖擞地在公司露面了,那剩下的半个月假期不泡汤了?拜托,躺在床上带薪玩游戏不好吗?”
哈斯塔没觉得躺在宿舍睡觉玩游戏有什么好的:“我准备去见老板,要求拿回记忆。”
“别了别了,”T双手摇得像雨刮器,显然不觉得这事有成功的可能,“别的事都好说,这种跟囚犯沾边的事,老板是没有半点商榷的余地——而且你现在去,老板也不在啊?他说去送犯人回典狱,送到现在都没回,我都怕他嘎在监——诶呦!”
Z没好气地一巴掌糊在T的后脑勺上:“少乌鸦嘴。”又担忧地看向哈斯塔,“如果你的确很想取回记忆,那等老板一回公司,我就联系你。现在,不如多休息?放这种一个月带薪长假的机会可不多。”
有工作在身,队友们也不能停留太久。很快热闹的房间就重回空荡,徒留哈斯塔和头顶的光剑灯大眼瞪小眼。
他并没有安心享受带薪休假的打算,一方面是因为胸口怪异的难受感,另一方面是他还记得昏迷前自己的计划——
用人类的形态去公司中试探针对“克系神话情报”的封口令是谁下的;用“我已经知道你们是老板的人”来试探队友们身遭的谎言静风带是否消失。
但现在,后一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甚至没需要他亲自试探。前一个问题……
他其实觉得无所谓了。
他躺在床上,注视着头顶的中二周边灯,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层厚厚的橡胶包裹住,与这个世界间隔开,所有的感受都钝而沉闷,就仿佛他还没从梦中完全清醒。
曾经他还想过,要在绿朱草的问题上多加谨慎,不能贸然行事,但他现在只想简单粗暴地将这件事情解决。
于是,财务部部长办公室内。
绿朱草刚在一份能够为自己揽来更多权利的文件上签下名字,心脏骤然绞痛,下一刻,他眼前猛然天旋地转,坠入一片漆黑的古老城池中。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惊吓住了,僵硬在原地,只有眼珠一点点瞟向周围,在看清那些面目模糊的亡魂,与自天际垂下的巨镰时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难道是……在工作中猝死了吗?绿朱草不愿相信地想,被亡魂的洋流裹挟着,跌撞向前。
远方,一道巨大的拱门巧合地与断台头拥有相同的造型。
亡魂在经过那道拱门时慢了下来,像在经历某种审判。
绿朱草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自己都做过什么错事,倘若经历审判,是否会让那道断头刀砸下来。
但他想:我应该也不算太过罪恶?
他的确说过谎。但在那之前,他已经以“我会说谎”的宣言示人,提前做过预警的谎言怎么能算是谎言?
他也的确害过人。但他从未亲自动手,令人直接致死,最多就是……轻轻推了一把,将那些碍事的人留在不太有利的处境中,那这些人死亡,能算是他的罪孽吗?
不,不能的。是这些人自己能力不足,没法从一点简单的困境下摆脱出来。
就像那个华生博士,但凡会游泳,明明可以很轻松从水池中爬出来的;那个实习生,但凡有勇气在车辆失控时从车上跳出来,就可以躲避身亡的命运。
天际那道垂落下的巨镰忽地缓缓抬起了,引起亡魂们的一阵惶恐推搡。
绿朱草一瞬间恐惧到忘记呼吸地看着那柄镰刀刀尖点向他的额头:
“不……不,一定是弄错了什么,我还没到四十岁,我还很年轻——我、我,”他于某一瞬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地将自己最大的谈判筹码推上牌桌:
“我监管着一个足以与你对峙的怪物!如果你在这里杀死我,哈斯塔无论如何都会闯入这里,替我复仇!”
“……”哈斯塔伸去戳弄监管者的触须停顿下来。他甚至开始为这场毫无悬念、一上来犯人就自爆罪行的审判感到乏味无趣了,但基于理性,他仍旧将试探的话说完,“你可以用他的命,交换你的命。布鲁诺·卡特,你是否同意这场交易?”
绿朱草甚至在他话音未落时就疯狂点头:“好、可以!反正我也已经升到顶了——”
他忽然注意到什么,眼神在巨镰边隐约垂落的黄布一角上凝固住,包括他伏低做小的动作:“……哈斯塔?你不是死神,你是哈斯塔?!”
“对你而言,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哈斯塔恹恹地在绿朱草面前展露出人形的模样,没觉得绿朱草此时的丑态有多大快人心,也没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人有多仇恨。
或许是包裹在他身遭的那层橡胶磨钝了他的感受,也或许是他已经意识到,他和绿朱草之间的“感情”从来没有真实过。
很多事其实很早就是有迹可循的,譬如不论绿朱草表现得多么温和可靠,他从未在对方身上体会过任何与队友相同的温暖。
譬如绿朱草对待财政部态度的矛盾性——明明潜意识将财政部视为自己的地盘,为什么还要在他面前表现得像和财政部不是一路人呢?
潜意识最不会说谎,矛盾之所以会存在,不过是因为绿朱草想刻意以这种方式拉近和哈斯塔的关系,给哈斯塔造成“我们俩是一个阵营的,我们得一起对抗整个世界”的错觉。
“你……”绿朱草的声音开始颤抖了,他努力梗直脖子,似乎想以微扬下巴的姿态证明自己的气节,“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你要杀死我?因为我利用你?”
“不。”哈斯塔平淡地瞥了一眼绿朱草,就像对方和从他们身边流动过的亡魂们没有任何区别,“我没有杀你。”
“我只是轻轻拽了你一把,将你留在不太有利的处境中。”
他不再看那道无关紧要的身影了,只在完成这道待解决事项后,脱离亡者之都,回归现实。
而现实……流光溢彩。
“……”哈斯塔和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们对峙了半分钟,在无语和不明来由的焦灼中翻了个身,摸向手机。
他本是想刷刷没营养的网页视频什么的,但甫一上手,就觉得手机反面的厚度不太对。
他困惑地揭开防摔壳,从夹缝中掉落出一张碎纸,纸片上歪歪斜斜地刻着一行字:
[赛博孤儿院模拟器、承诺]
这痕迹,明显是他的触须尾梢留下的。歪歪斜斜,证明当时的他状况相当糟糕,但依旧强撑着要留下提醒。
如果单有一个“赛博孤儿院模拟器”,哈斯塔可能还未必有多在意,只会觉得之前的自己的确被那个囚徒迷惑得不轻,但加上一个“承诺”……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他从未违背过任何承诺,这件事曾经的他自己当然最清楚。
换而言之,过去的他是在仍保有思维能力的情况下,精准地切中未来自己的要害,迫使他不论有没有兴趣、乐不乐意,都得进入这个什么模拟器一探究竟。
他因为自己从过去递来的威胁而不快了几秒,还是伸手戴上被他搁在一旁的全息头盔。
视野霎时一黑,唯一一个已下载游戏在游戏库中孤零零地挂着。
他点入游戏,本想继续游玩……游戏首页却弹出“创建角色”的界面。
哈斯塔:“……?”
怎么回事,他玩了这么多个月的游戏,怎么会没有存档?甚至没有账号?
隐约的焦躁催使他打开GM的窗口:【我的游戏账号呢?被删了?】
GM瞬间发来一串@#¥的乱码,哈斯塔都能想象对面的客服人员在看到他的消息时吓到脸滚键盘的模样:
【我们怎么敢擅自删除您的账号呢?一定是服务器哪里出了问题,请给我们一段时间,我们一定会尽最快的速度,帮您解决这个Bug!在此之前,我们可以为您开放GM破解版,作为补偿?】
哈斯塔没打算为难打工人,不置可否地接过GM账号,在游戏里逛了几圈。
可以不断开阔、切换地区的地图,大量随机孤儿,无数随机员工……琳琅满目的分支的确能让人眼花缭乱,但在哈斯塔看来,也就那样。
说是“提供完全真实体验”,孤儿院的前台甚至都没在做真正的财务报表,也没有被支使来支使去做任何杂事,只是重复地接客、登记、送客。
GM账号让他在孤儿院1级时,就能够开启豪华建设包。将所有内容都一口气同时建筑完毕后,哈斯塔无所事事地晃荡了一会,还是选择了下线。
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小游戏罢了,不明白之前他到底有什么好熬夜狂肝的,可能之前他的筑巢欲的确过于旺盛?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游戏里作出承诺……或许,这承诺其实是对那个什么囚徒许下的?
他又没了兴致,倒回床上继续跟达摩克利斯之剑们大眼瞪小眼。正想着要不要下床去关灯,手机亮了一下:
【T:心情不好的话,就找虚拟女/男友谈谈恋爱嘛,之前你不是还跟我特意提到一个叫什么‘G8273’的角色?那是你的攻略对象不?】
哈斯塔:“……?”
他不由地又从床上直愣愣地坐了起来,狐疑地盯视字条上的“承诺”二字。
不是,不会吧??难道过去的自己真的在游戏里谈了个虚拟伴侣,甚至还许下承诺……
但这些虚拟伴侣本质上不都是AI?他过去居然……头脑昏聩到和AI谈恋爱??
绝无可能!
与此同时,另一个赛博世界内。
时间倒回到半个月前。
众人刚亲眼目睹哈斯塔闭目倒下,身体眨眼间消失不见。场地上死寂了半秒,下一瞬,G8273和阿道夫几乎同时动了起来。
阿道夫一把将昏迷的养女护在怀里,急声说:“阿尔法是被占据了!你冷静一点!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内讧,是想办法找回院长!”
G8273不懂阿道夫怎么会觉得自己会伤害阿尔法的,他顶着一双萤绿的、灼亮到令空气近乎流淌成岩浆的眼睛,语气依旧沉温冷静:“把阿尔法给我,我可以借由她追溯占据她身躯的人。”
“……”这状态也太像反派大开杀戒前的哄骗了。
但阿道夫迟疑了一下,出于对院长的担忧,和对同伴的信任,还是松开了一只手,允许G8273触碰阿尔法,只是右手悄然摸上腰间的枪械。
G8273伸手去接阿尔法——
眼前的时间骤然停顿。
“我要是你,绝对不会去追溯那个人的踪迹。”一道混合的电子音在他身后响起,虽然语气因合成素材的缺乏而平板单调,语速节奏却依旧能透出此人的散漫和游刃有余:
“我好不容易才让他没有注意到你,别这么急着自投罗网啊。”
G8273警觉地回身,看见一道模糊的人形投影。
那人并不高大,最多和康内琉斯差不多体型,可能比康内琉斯更要消瘦点。双腕间垂落着一条粗重的锁链,行动时叮当作响:
“那家伙能一击就令哈斯塔丧失反抗的能力,你就算是再担心,也得做好准备,才能去和他抗衡啊。”
投影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节奏,G8273多在那些嗑嗨了的瘾君子身上听过这种做梦似的语气。
但他并未被煽动,只眨眼间便捋出突变的来龙去脉,一针见血地指出:“攻击哈斯塔的人是为你来的。你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祸端。你是,潘多拉魔盒?”
“我是人,怎么会是一只盒子呢?潘多拉魔盒是我的诺亚方舟,本该载着我逃离典狱长的追捕……可惜它并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
投影绕着G8273打量,发出叫人恼火的啧啧声:“虽然煽动你去攻击典狱长是我在开玩笑,但我说帮你,可是真心的。”
G8273用眼神表达质疑。
投影耸耸肩:“我是个穷做科研的倒霉鬼,潘多拉魔盒就是我的拙作之一。”
“你知道我们这类科研人都有点一旦开始什么,就必须完成的强迫症,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你代替哈斯塔完成最后的任务,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发放最终任务的奖励。”
G8273想起哈斯塔曾在他面前念过最终奖励:一张发往现实世界的光碟。
他倏地理解了投影的暗示:“你知道那个世界的定位?”
“当然,即便那个世界被典狱长藏得很好。”投影和善得像东方传说里的白胡子老头,“不仅如此,你可以藏身在光碟里前往那个世界……只要你敢冒这个风险,将自己存放进我手中的光碟里。”
G8273根本没打算配合对方的剧本,只确定道:“你能将光碟发到哈斯塔在的世界?”
投影顿住了,略有点警惕地道:“……能是能,但我有直觉你在想一些很不好的主意。你确定那么做哈斯塔不会生气?”
G8273礼貌地将“关你什么事”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只抬手不怎么温柔地将投影拍散:“准备好你的光碟。”
第57章 第 57 章 一触须抽散这不知哪来的……
时间在G8273挥散投影时恢复流动, 他习惯性地侧过脸,紧跟着意识到自己视线惯常的落点此时并不在身边。
他不喜欢这个改变:“回孤儿院。——康内琉斯,如果沙漠中存在一座移动的隐形研究所, 或者它埋藏在沙漠之下,你能否搜寻到它的位置?”
至少那座研究所并不是大咧咧地杵在沙漠上, G8273早用巴比伦公司的卫星搜寻过一遍沙漠废土。
康内琉斯停顿了一会用以消化方才发生的一切:“那要看情况。但不论如何, 我都需要曾经我在公司研究所留下的一部分仪器。”
G8273开口正要回复。
“轰……”脚下的土地忽然微微震颤起来。
芬尼安等人霎时脸色一白:“不会是院长出事了吧?!”
“不,”G8273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是孤儿院遭到了攻击。”
·
一行人匆匆回到地上,很快发觉他们的担忧没什么必要。
由于多次炸厨房、一次炸水管、还有一次炸墙的经历,哈斯塔早在最后一次维修时, 将孤儿院的所有建筑材料都更换成了带[不可摧毁]标志的。
此时孤儿院沐浴在炮火的洗礼下巍然不动, 孤儿、学员们已经从最开始的大惊失色,到现在敢于扒在玻璃窗后使劲眺望,意图找到攻击的来源。
G8273的神经微微放松, 旋即没什么表情地顶着一双仍发光的眼睛,抬头看向炮火轰来的方向:“是公司的武装部队。”
“什么?公司为什么突然在这种时候攻击孤儿院?报复?”芬尼安皱起眉头,没觉得克拉克是这么不理智的人啊?
G8273的视线落向楼下:“不如亲自去听听公司的话事人怎么说——克拉克就在门口。”
2分钟后, 院长办公室内。
小小一间孤儿院, 群英荟萃。综合公司话事人、巴比伦公司真假掌权人(?)、迪思默帮准二代头目、无数人苦苦追寻却求而不得的康内琉斯父子(?)……
要不是情况不太合适, 芬尼安都想说句:猜猜谁没受到邀请?是你啊, 米迦勒之翼!
G8273的目光停留在克拉克从未如此之白的脸色上:“利奥出事了。”
借由入侵, G8273能大致还原整个袭击事件的始末。
只是袭击利奥的人显然是沙漠研究所派来的队伍,电子器械被捣毁大半,他仍需要克拉克的解释来补充细节。
“他……”克拉克停顿了一下,平复变调的嗓音,“他在波瑞阿斯区调查实验资料泄露的始末, 两个小时前,在研究部被袭击身亡。”
“袭击者持有孤儿院出产的声波武器,因此利奥没来得及进行反抗,就被杀死。”
身后的芬尼安等人发出小声的议论,G8273不为所动:“你如果确信袭击是孤儿院做的,何必亲自上门?那些炮火比起轰炸孤儿院,更像是为你打掩护而放的。”
克拉克直勾勾看着G8273:“我不傻。你们要下手,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也不会在缄默镇还给我留脱身的机会——图什么?等待公司的报复吗?”
因此,他在收到消息,抵达波瑞阿斯区,检查到声波武器的痕迹时,就已经意识到这是一次不怎么高明的栽赃。
按理来说,幕后的人能在各方眼皮子底下藏匿那么久而不被发觉,行事应该很谨慎才对,不会做出这种冒失的举动。
“除非,是利奥意外发现了什么核心的情报,敌人迫于无奈对他下手,栽赃只是顺带的。”
克拉克的语调呈现出一种高音调的冷漠,配上他微微颤抖的手,任谁都能看出他此时并不如表现得那么冷静。
但谁都说不清克拉克此时的失态是真的纯粹因为兄弟情深,还是刻意示弱,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G8273已经猜到了克拉克在这种时候炮轰孤儿院,又私下赶来是什么目的:“所以你找上门,是为了——”
“交易。”克拉克抬起眼,语气变得果决有力起来,“我愿意代表公司,与孤儿院达成正式的合作,不论是共享武器市场份额,还是孤儿院日后的任何决定——建设凤凰区也好,重建政治秩序也好,任何决定。”
这绝不是一个小承诺。
想想吧,这个日益被沙漠废土吞没的世界,其经济市场几乎可以说是由综合公司、巴比伦公司、米迦勒之翼三座大山掌控的。
假如能和综合公司达成合作,孤儿院就相当于掌控了两座大山。倘若院长再有野心点,操纵综合、巴比伦两家公司通力合作,那吃下米迦勒之翼这第三座大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旁的康内琉斯都不禁牙疼似的吸了口凉气,心想这孤儿院是什么狗运气,这种合作居然能自送上门的?
会不会幸运得有点……太过头了?这可比中几个亿的彩票要折寿得多。
但G8273依旧无动于衷:“你想换取的回报是?”
“我想要利奥复活。”克拉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G8273,“该去波瑞阿斯区的人本该是我。”
“……”G8273说实话是有些意外的,没人能想到公司的两个话事人之间居然并不是虚假兄弟情,克拉克为了复活利奥,能做出冒着炮火混进孤儿院,拿整个公司的未来交换利奥的决定。
但他无法、也不该代替哈斯塔做这个决定,好在他仍有巧妙的平衡方法:“你有没有考虑过,死神或许也需要一位话事人。利奥复生未必对他有好处,仅能安慰你自己。”
他赶在克拉克开口前占据谈判的主动权:“不如改成这样的回报——达成合作后,你可以随时来孤儿院与利奥见面、团聚。这样既不会影响利奥的职业发展,也足以安抚你的愧疚和思念之心。”
克拉克:“……”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死亡还能跟“职业发展”扯上关系,想救回兄弟居然还成了耽误弟弟升职加薪的拖后腿行为。
但想想死神都真实存在了,那人死后也得考虑上班、升职、平衡家庭和工作之间的矛盾,有什么问题?
虽然听起来是绝望了点,但很现实,不是吗?谁承诺了死亡就是解脱?
他斟酌了一下G8273的提议,将“利奥其实不太合适管理岗”的实话吞回肚子,只恢复一贯的从容,礼貌地同G8273握手。
G8273同样礼貌回应,将“利奥干不好工作,难道不会压榨兄弟帮忙吗?你们关系这么好,兄弟请你帮忙加班你加不加”的实话吞回肚子:
“康内琉斯需要借用他在公司的旧研究所搜寻敌人的踪迹。”
克拉克微微颔首:“可以。康内……康内琉斯?!!”
直到这一刻,一直因兄弟之死而忧心,没怎么有闲心注意周围环境的克拉克才看清站在艾德身边的康内琉斯。
同一种想法从克拉克的心底冒出来,可能带着些许不甘和恼火嫉妒:
孤儿院是怎么找到康内琉斯的??死神的帮助吗?
公司花了十几年的人力物力财力,狗一样追在康内琉斯后面都没追上,孤儿院到底是什么狗运气,凭什么就能建在死神的府邸上还蒙神庇佑了?
可恶!这也太幸运了吧……双指交错诅咒院长折寿。
·
有时候,一些事情的败露看似巧合、虎头蛇尾,实则出于必然。
这份必然里可能包含有人性的善恶、智谋的倾轧,更多的则是一种走投无路——就像敌人“特意”袭击利奥。
康内琉斯和阿道夫在研究所里拆解机械,重新改装时,G8273在利奥的遇袭点侦查:“利奥没有给你发消息,告诉你他找到了什么线索?”
“没有。”克拉克并没有进门,他对这个发现兄弟尸体的房间仍有阴影,即便他知晓未来仍能与利奥见面,“他不是个藏得住气的人,如果真发现了什么,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没发消息就说明——”
“敌人在利奥发现线索后、发出消息前,就发起了袭击。”G8273重点搜索房间的电脑、书架等资料存放地,“除非这里藏着敌方的人,否则他们怎么知道利奥抓住了他们的马脚,怎么能这么及时地卡在利奥传出情报前动手拦截?”
他半跪半蹲在书桌最底层的抽屉前,回头看向克拉克:“空的。这里以前放的是什么资料?”
克拉克思索着摸了摸耳根:“大概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这个部门就是专门搜集这些东西,作为情报部的情报补充,和科研部的灵感启发的。”
G8273第一时间想起了哈斯塔曾专门喊他来修的那台古董电脑,还有地下室墙上的血字:“‘流淌着无尽黄金的沃土’……”
电光火花间,所有的线索串在了一起:
为什么这传闻会在12年前突然出现?为什么早在15年前就躲进地下室的仿生人家属,会如此在意这个传闻?
这个“流淌着无尽黄金的沃土”的传说,会不会也是敌人计划中的一环?
首先是时间,基本能和西蒙·里约受雇佣的时间对上,可能稍微延迟了那么一年左右。
其次,这个传说散步后带来了什么结果?
大量的拓荒者驾驶车辆,自动自发地开入沙漠废土,从此不见踪影。
如果这个传闻就是一个诱饵呢?一个吸引免费实验体自送上门的诱饵……
那这个诱饵的效果相当不错了。
看看凯西的父母吧,明明不是拓荒者,也因为与拓荒者相似的行径,直接被警局定性为“贪图钱财的拓荒者,多半不可能再回来”,从而结案不管。
至于写在墙上的血字……
G8273盯着空荡荡的抽屉,大脑中无数的逻辑链在同时预设、判断、否定、重构。
某一刻,他忽地捕捉到一线灵光:“克拉克,你是怎么找到艾德的?”
“……?”克拉克一时没反应过来G8273突然提这种旧事做什么,“仿生人的制作材料特殊,公司近一两年才研究出大范围搜寻这种材料的方式。”
G8273沉吟:“那座实验基地,为什么特意要将康内琉斯在制造F系仿生人时使用的助手带走?”
克拉克倏地豁然开朗:“你觉得那座实验基地在复原F系仿生人?”
这样一想,很多事情都能够合理解释了:
为什么西蒙·里约会同意跟雇主合作?真的只是为了证明自己?
不。他是为了患有皮肤癌,还不愿意接受治疗,不需要求助预言就能够看见死期的老雷蒙德·迪思默。
为什么躲藏在地下室,眼看着就要活生生饿死的仿生人眷属,不想着怎么搞口吃的,却去觊觎沙漠中的黄金?
因为他发觉了传闻的异样。
其实在所有谜团之中,仍有一个最初始的谜团一直未曾解开,也没有人注意过:
“当年存在之战为什么会爆发?替仿生人解开禁制,让他们能够反抗不公待遇的人是谁?”
G8273大步走出办公室,进入独立研究所:“康内琉斯,15年前,是你替F系仿生人解开禁制的吗?”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康内琉斯从机械底下滑出来,表情嫌弃得像看见两只猴子在围着香蕉跳求偶舞。
“当年的我已经意识到公司不是适合F系仿生人生存的地方,之所以没有阻止‘集体训练’,是因为恰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将所有‘正当报废’的F系仿生人意识收容起来,而不被怀疑。”
他当时的计划,是借着“集体训练”,一点一点转移走所有仿生人的意识,等到最后再携这些意识潜逃。
没想到AF56年1月1日当晚爆发了存在之战,他不得已提前计划,因此才未能提前转移走研究所中他需要的机械,也没能来得及救下F2116。
“换句话说,是有其他人解除了禁制?”克拉克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禁制是康内琉斯制造的,除非使用指令室里的操作台,寻常人不可能轻易解除。”
“所以,在存在之战爆发的当晚,有人进入了指令室,使用了操作台,才导致F系仿生人叛乱?”阿道夫的脑袋也从机械底下滑出一半,“会是谁?当天值守的安保人员?买通了安保的合作者?”
“合作者。”克拉克曾翻阅过这起事件的档案资料,“所有的安保人员尸体都经过登记和检测,没有人幸存。”
G8273向着克拉克伸手:“给我名单。”
·
和乔伊街的监控不同,即便是15年前,公司也是尖端科技汇聚之所。
换而言之,G8273完全可以通过入侵资料库,揪出当年勾结外敌的安保人员是谁,进而确定合作者的身份。再加上刚知晓的仿生人追踪技术……
在投影向G8273提出交易的第三个小时,沙漠中的某座移动研究所就彻底被炸为废墟。
被揪出的合作者不是别人,正是西蒙·里约所以为的“中间人”本人。
G8273事后想起这件事,也会觉得这其实早有预兆:
为了方便沟通买卖双方,绝大多数中间人都有着不俗的黑客技巧,恰好满足他和哈斯塔曾讨论过的嫌疑人特征。
贾斯卡·琼斯在黑市运营着大量的信号屏蔽区,甚至是整个乔伊街最大的信号屏蔽区租借商——格外注重信息保密,又一个满足嫌疑人画像的特征。
他唯一剩下的困惑是:“你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贾斯卡·琼斯的阴谋?”
当时间重新暂停下来时,G8273很难不向如约出现的投影问出这个问题。
特地设计这么一长串任务链,就为了引导哈斯塔和他解开谜底,可结果呢?投影有获得什么好处吗?
“哦,我获得了快乐,难道还不够吗?”投影带着谴责说,“你真该给那位贾斯卡·琼斯一点发表反派感言的时间。怎么能听都不听就催促达斯汀把人带走呢?一段阴谋倘若没有反派的解说收尾,怎么能算是一段完美的故事?”
“……”G8273亮得刺目的眼睛几乎将周围的空气灼烫成凝流的液体。
投影仿若未觉地顶着G8273恐怖的眼神,高高兴兴摸出一张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光碟,像展示什么宝可梦球似的在G8273面前晃了晃:“就像我们约定的那样,我将奖励带来了。”
“如何?有没有考虑好,要不要为了哈斯塔冒这个险,进入我手中的光碟?”
G8273根本没打算把性命交给除了哈斯塔以外的任何人手上,只接过光碟打下标记,又将东西塞回投影手中:“寄出吧。”
“……”投影低头看看光碟,“如果你只是想自己跟去,留个印记就够了,为什么要凿下现实锚点?”
G8273微微挑眉,示意投影靠近,而后压低声音:
“——寄、出、吧。”
还以为G8273是要告诉他什么,积极凑过身去的投影:“……”
这玩意儿哈斯塔到底是怎么看上的??见面才说三句话他就想打人。
·
时间转回到半个月之后,哈斯塔正因“我难道是为了虚拟AI的恋爱陷阱痴迷游戏”而否认现实,缩回被窝试图以闭上双眼的方式佯装自己查到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还将被窝重新焐热,枕边的手机又弹出一道消息:
【尊敬的哈斯塔先生:
有一份关于您的遗嘱需要您亲自确认,请问您是否有空?我等会在总裁办公室等待您的到来。
███法务部】
“……?”哈斯塔仔细打量屏幕上那三块马赛克,有点拿不准这是打出来的符号,还是像老板那样的认知屏蔽,以及如果是公司的法务部,为什么还要特意屏蔽一下前缀?
而且,遗嘱?
他能有什么亲戚给他留下遗嘱?华生博士?……绿朱草?
不可能。华生博士如果有遗嘱,早就该给他了。绿朱草还远未到考虑自己身后事的时候。
就算绿朱草心细如斯,为什么还要在自己死后继续维续和他之间的虚假关系?怕他挖坟撒骨灰吗?
怀揣着种种怀疑,无事可做的哈斯塔还是起身出门,抵达总裁办公室。
推门而入时,就见一道瘦削的身影站在窗边,正挥手将什么东西打散。倘若他的双眼没有出问题,那“东西”似乎是三个挤在紫灰色烟雾中的老年人类……?
他条件反射地回顾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公司的人:“你在做什么?”
“送一些不懂得跟踪是犯罪的老东西,回他们该去的地方。”瘦削的身影转过身,严谨地理了一下西装袖扣的位置,彬彬有礼地伸手邀请哈斯塔坐下详聊,“今天我带来的遗嘱,是属于……你们公司老板的。”
“……?”哈斯塔在十分钟内第二次头冒问号,“老板?遗嘱?他死了?”
“就目前的种种情况来看似乎是死了。”律师语带挖苦,“目前的痕迹鉴定显示,他应该是在押送犯人的途中,遭到犯人的袭击,两者争斗之下,不幸发生……嗯,某种足以同时摧毁他和犯人的爆炸。”
哈斯塔都不知道自己该先关注哪个问题,是老板的遗嘱为什么喊我?还是老板这死的是不是有点……虎头蛇尾,太过凑巧?
以及他的记忆怎么办:“有尸体?”
律师:“没有。”
哈斯塔:“没有尸体怎么确定老板和犯人是被炸死了,没有逃脱?”
律师推了下眼镜,顶着张死人脸:“我们可以应您的要求进行进一步调查。”
“所以您确定要推行调查,推后听遗嘱的时间,即便拖延可能导致其他不懂得干涉遗产分配是犯罪的老东西占据您的遗产?”
“……”哈斯塔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关系老板死不死;如果他丢失的记忆是关于他如何跟AI谈恋爱的,那要不要也没有那么重要,“你念遗嘱吧。”
律师做了个“我也是这么想的”的表情,抬手示意手中的档案并未拆封,而后打开文件。
简短的前言后,遗嘱写到重点:
“……在我去世后,哈斯塔将继承我所持有的、P.L公司的全部股份,以及我个人在此世界的全部私人财产。”
“……”哈斯塔希望自己的肢体语言保持了足够的平静,而不是错愕。
即便他一直知晓自己的运气没差过(除了绿朱草事件,但谁说他被绿朱草接走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呢?不论怎么说,绿朱草这些年的确让他在公司过得顺心遂意,没人敢随便招惹),但“老板猝死,公司归我”这种事,是会真实发生的吗?
这样仓促的事态下,是否还掩藏着其他的秘密?
以及“我个人在此世界”是什么意思?老板也是从其他世界来的?
“哈斯塔先生。”律师礼貌的提醒,“哈斯塔先生?”
哈斯塔回过神:“没有任何债务?要求付出的代价?——很好,我接受。有关私人财产——”
律师将一枚普通的金属钥匙推到哈斯塔面前:“这把钥匙,可以打开P.L先生在此世的唯一一件私人财产:一间员工宿舍的房门。”
哈斯塔:“……”
他确认老板是从其他世界来的了,不然没有哪家公司的老板的私人财产会匮乏成这样。
他伸手拈起那枚钥匙,抬首刚要询问律师是否知道关于老板的更多信息,就发觉办公室内早已空空荡荡,仅剩下他和那份遗书。
不悦的火苗从胸口蹿起.
哈斯塔并不喜欢这种打交道的对象能任意来去,似乎高他一等、不论做什么决定他都只能接受的无能为力感。
律师的到来和离去,除了带给他公司的所有权,同样也是一记警示:
进化的道路永无止境,从未停止。
当他沉迷于安逸时,永远会有双眼睛从更高维的角度向他瞥来注视。
怀揣着这种隐晦的愤怒,哈斯塔带着钥匙和遗书出门,将工作交接的任务下达给曾属于老板,现属于他的Z小队处理,自己则按照钥匙上的号码牌,抵达遗产之一的宿舍门外。
老板的员工宿舍还是比普通员工宿舍要大点的,不过也没大到哪去。
他“咔哒”一声拧开门锁,推门而入,在没什么陈设的空荡宿舍里逛了一圈,确认这宿舍……的确相当空荡。
没有什么额外的线索,这地方跟毛坯房的唯一差别是有张床。
哈斯塔额角突突直跳,在某一瞬忽然感觉到一道来自背后的视线。
“——”他倏然转身,仅对上一面水泥墙壁,还有……一串不知何时出现在墙面上的荧光数字?
哈斯塔确认自己之前巡视宿舍时,这面墙上还没有任何涂鸦,不然他肯定会注意到。
突然间,一只骨节分明、筋骨漂亮的手部虚影从那串数字中探出,手指的尖端沾着粘稠的黑色沥青状液体。
哈斯塔盯视这堪比“贞子从我家电视里爬出来了!!”的一幕,三秒后果断地一触须抽散这不知哪来的恶鬼之手。
第58章 第 58 章 你会很快发现我有多好用
世界三大未解之谜:老板真死了吗?老板来自哪个世界?老板的员工宿舍里怎么会闹鬼?
哈斯塔谨慎地探出精神触须, 将那片留着古怪代码的墙皮直接剜了下来,狠狠碾得稀巴碎。而后抬手拨通Z的电话:
“公司研究所里有没有驱鬼相关的成果?QGF?全称Quanum Gei……我不需要知道它的全称是什么,总之尽快送来我这里。”
活这么大, 头一回遇鬼。
那鬼在被他拍散前非但不惧,还故意迎合似的反过手掌, 尾指勾过他的精神触须末梢, 简直令人……令非人发触须!
还在消化队员突变老板的Z很快抬着一个中型机械吭哧吭哧地来了,在哈斯塔的指引下放下东西时,眼神还带着几分“啊?怎么小伙伴突然就变老板了,这要怎么相处”的茫然:“你要这个做什么?有鬼?”
跟在Z身后,表情更见鬼的T下意识多嘴:“你怕鬼?”
“……”哈斯塔说, “不怕, 但这鬼有点流氓。”
T了然点头:“哦,它性.骚扰你……它性.骚扰你?!?”
一时间,T的语调都蹿高了几个度, 不知是该震惊“邪神居然被性.骚扰了”好,还是震惊“居然有鬼性.骚扰邪神”好,这件事正说反说都很劲爆。
相比于T, Z就沉稳多了, 高效率地安装调试好QGF后, 就丝滑地切入工作模式:
“老板, 交接中还有很多事务需要你拿定主意, 我已经把部分文书送去办公室,就等您审核了,剩余的部分也会在未来一周之内陆续送到。”
老板会变,队友会变,但工作是永恒的。Z拥有着牢固且不可动摇的显示锚点, 甚至反卷老板:“如果我们加班加点,或许来得及在今明两天内全部完成。”
尚且没找到“我当老板”的实感的哈斯塔顿时感受到了这份工作的熟悉性:当老板和做员工又能有多大的区别呢?都是工作加班罢了。
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环视了一圈空无线索的宿舍,让Z(他婉言谢绝了T的积极自荐)找人帮忙打理一下这间宿舍,准备搬入居住,自己则跟随着队友们一起回到总裁办。
Z拿来的公文的确很多,但对于能分裂出上千头脑与触须的哈斯塔来说,不过就是数小时的工作量。之所以不能再缩减,也仅仅是因为办公室容积有限,实在装不下一千个脑袋与触须。
他在机械性的工作中再度体会到那种仿佛被橡胶包裹着、所有感触都钝而沉闷的恍惚感,听T发表总结时也不甚专注。
“……咱们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什么?缺资源,人太多。”
“说真的,就这种资源的有限程度,要不是有公司严格把控着物资调度分配,社会早不知道暴.乱过多少回了!”
“就算如此,公司内部还是会有员工为了争抢更盈余的资源,互相倾轧……”
哈斯塔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思绪则飞到老板的死这件事上。
不论他此时内心如何揣测,想要调查老板的死亡,或者就“无权擅自取走他人记忆”这件事给老板一点教训,都需要尽快提升实力。
火力不足令他隐隐焦躁,接下来的几天,他都重复快速完成工作、摸寻突破的道路这两件事,直到Z带着新消息走进他的办公室:
“N区那边有人上报,说在夜晚时,有不少回宿舍的人看见相同的幻觉——”
“一座充满霓虹灯和高楼大厦的城市虚影。”
哈斯塔怀疑这有可能是研究所的哪项成果不慎泄露:“监控有没有拍到‘幻觉’?”
“拍到了,”Z语带忧虑,将录像传到哈斯塔的邮箱里,“而且去调查的小队,的确在虚影出现的地方找到了虚影建筑挤压现实建筑留下的痕迹,包括一些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垃圾残留。”
“……”哈斯塔警惕起来,“研究中心怎么说?”
“他们说是……”Z迟疑道,“似乎是另一个世界,正在与我们的世界产生共鸣。城市虚影只是一个开始,共鸣的最终结果,或许是两个世界完全融合……”
“你是没去看,研究中心都快炸了!”T插嘴,“一半的人觉得这是个天降良机,叫嚷着什么‘这是探寻其他宇宙的绝佳机会’,另一半人吓得恨不得把自己关进保险箱里,觉得这是一场入侵战争的前奏。”
身为老板,哈斯塔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下一次出现虚影时,通知我到场。如果这是一场入侵,我会设法遏止,如果对面的世界资源充沛……Z,让研究中心提前做好引导世界融合的准备。”
·
第二次虚影再现并未让哈斯塔等多久。
仅仅相隔两日,他就接到来自T的通知,虚影出现的地点这次又更改在了A区,和上一回的N区相隔天南地北,很难不让人产生一种古怪的联想:
“跟在找适合的插槽似的,”T疑神疑鬼地缩在哈斯塔身后,“上次那个N区不适合,另一个世界就挪个方向,改换到咱们世界的屁股后面接着——唔唔!”
Z捂住T的嘴,挂着得体的微笑从牙缝里挤字:“能不能讲点文明的比方?”
哈斯塔根本没在听身后的纷争,他在看见城市虚影的瞬间,就被某道靠在路灯边的身影抓走了注意力。
当然,这绝不是因为对方的蜂腰长腿,纯粹是因为对方怀抱着手臂的手十分眼熟。
他的目光在那只线条清峻流畅的右手上停留数秒,不等研究中心的专家将检测仪器吭哧瘪肚地搬运过来,直接轰出精神力!
浓稠得几乎凝聚出实体的精神污染,如同暴风雨下的海啸,狰狞地扑向城市虚影。
原本还悠闲靠站在路灯下的身影顿时站直了身体,下一瞬,虚影在被污染沾上前倏然消失。
还合力抬着一台仪器的专家们:“???”
不是!老板干嘛呢?不是喊他们来检测对面的环境资源吗??
Z也震惊:“我们还没确定对面是敌是友——”
“是敌人。”哈斯塔倍觉晦气,掉头就走。
上一次对面派来他们这儿的先锋兵,人都还没落地呢先骚扰他一把,能是什么正经角色?
能派出这种人当先锋兵,对面能是什么正经世界?
哈斯塔警戒地叮嘱:“再有虚影出现,立即通知我。这一次世界融合必须切断,不能纵容其发展。”
于是,半个月后。
第三次融合被切断的G8273差点被气笑,他盯着通道被切断处看了几秒,看向一旁的康内琉斯:“重新调试,来不及在他动手前融合世界,就把他从那个世界拽过来。”
他倒想问问清楚,哈斯塔都能一击摧毁世界的融合链了,明摆着没受什么伤,为什么不来找他?
不来找他也无所谓,他反过去找哈斯塔也可以。但为什么他几次主动迎接哈斯塔,换来的却是哈斯塔毫不留情的攻击?
他在哪得罪这祖宗了?未必是他第一次见面时不够热情啊?
G8273百思不得其解,哈斯塔也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总裁办公室里,哈斯塔难得没有工作或者冥思,只纳闷地咨询Z和T:“你们觉得,我这幅样子对人类来说很有吸引力吗?”
“……”T看着哈斯塔黄袍下的几百根心脏搏动般涌动的大触手,不知道哈斯塔是怎么问出这种问题的,但他谨慎作答,“也不排除有些人,就是很喜欢非人触手play。”
什么??哈斯塔被人类自由的XP震惊到了,不由地同时缩起了所有精神触须:“有什么办法让他不喜欢?”
T:“呃……变成没有触须的样子?”
哈斯塔觉得不靠谱,但是可以试一试,无论如何,对面那个变态穷追不舍得确实有点过分了:“你们刚刚说到哪了?要我去哪?办什么事?”
“B区。”Z见话题回到他擅长的正常工作领域,及时地接话,“那里有员工匿名举报,说上层大肆收敛管制资源,包括石油、煤、矿产等,又高价卖出给散户公司。”
哈斯塔并不是很想把宝贵的进化时间浪费在这种破事上,但Z既然会特地提出,并且编排进他的工作日程,他最好还是去看一看:“什么时候出发?”
Z看了一眼记录:“今晚八点十分的飞机。”
·
时间在冥思中稍纵即逝。当Z敲响办公室大门,将哈斯塔的注意力唤回现实世界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五十。
Z夹着一沓文件匆匆走入,递交给哈斯塔:“这是在飞行路上需要阅读的B区资料,T那边刚整理完毕。飞机已经停在总部楼顶,我们现在出——诶?”
一向沉稳的Z看着切换成人类形态的哈斯塔,很难得地露出呆呆的表情,发出一声呆呆的惊疑。
哈斯塔因此感到有趣,整理着西装袖口站起身:“有什么问题?”
“啊,不,”Z持续呆愣数秒,才猛地回过神来,恢复敬业状态,“我们坐电梯。”
队友难得犯傻的状态稍纵即逝,哈斯塔遗憾地起身出门。踏入电梯时,他顺手将文件塞回Z的手中:“既然是要我出面,那就不是去讲道理的。看这些有什么——”
“用”字尚未落地,哈斯塔眼前倏地流淌过大片电气故障似的彩色马赛克。
彩色的浪潮如同一支来自天外的画笔,将哈斯塔所站立的现实,用陌生的画面覆盖。
银白色的电梯内饰消失无踪了,取代而之的是一条陌生、但风格又隐约熟悉的街巷。
头顶的霓虹灯如同深海巨兽的发光诱捕器官,沉浸在烟霾与细雨中迷幻地游弋晃动。
欢快的乐园音乐从很远的地方穿来,他看见夜空之中那正舞动着的巨大全息舞者忽地消退,整片夜空掀起虚无的绿色海浪。
浪花褪尽处,一行泥黄色的文字展露出来,字里行间带着隐约熟悉的戏谑亲昵:
【欢迎来到哈利之城,我亲爱的哈斯塔】
那种异常的熟悉感在哈斯塔心底悄无声息的划过,并未引起什么波澜。
他从错愕中回神,紧跟着火冒三丈:
很好,看来那变态根本就没因为他没了触须而丧失兴趣!
他在一道已经在三次照面中看熟悉了的人影出现在街巷尽头时,就粗暴地一碾脚下的地面,生生将色泽明亮的地砖压碎,猛然借力扑出!
“乓!”
肉.体相撞,发出一声气球闷在布料中爆破似的轻响。
深褐色的触手顷刻间从哈斯塔的西装下涌出,亮出锋锐如镰的尾梢,或劈或捅向纠缠不休的敌人。
“?”G8273被哈斯塔这砍仇人似的攻势弄愣了一下,但情感上的困惑并不影响理智上的即时防御。
液态银质的长发霎时织成细密的笼网,将触须的攻击阻拦在外后,又倏然滋生出数道银线,绞缠向哈斯塔的脖颈和四肢:“你在发什么疯?”他紧跟着自我反省,“我做错什么事惹你不快了?”
“?”哈斯塔挥动镰刃斩断那些直冲他要害而来的银丝,“我们很熟吗?”
“??”G8273无法理解,“那要看你怎么定义‘很熟’这个词了。如果你我的血肉由彼此交融而成、我们也曾如彼此的力量一样交融算是很熟,那我们就是很熟。”
“……??”哈斯塔的理智无声裂开了大半,“我们……什么?”
他猛地想起什么:“等等,你,该不会就是我玩的那款游戏里的虚拟男友吧?!”
夭寿了!那些快餐小说里描写的“虚拟男/女友找上门”居然不是幻想??居然真的会有虚拟男友从游戏里追出来,还带着整个游戏世界要和现实世界融合??
哈斯塔头一次产生自欺欺人的想法,闭上嘴闷声不吭加大攻击的力道。
G8273打蛇打七寸:“你是失忆了,还是单纯不想履行承诺?”
“你曾向芬尼安和凯西许诺,会救出他们的父母,最后还是我帮你完成的。”
“你也曾向达斯汀许诺,会找到治愈胡斯卢的方式,这一点尚未完成。”
“你还对伊塔库亚许诺,会尽力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哈斯塔简直要大惊失色了:“我们还有个孩子?!?”
G8273:“……”
嗯——伊塔库亚是凭借他和哈斯塔的力量在这世间行走的,怎么不算他们的孩子呢?
G8273肯定有力地回复:“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哈斯塔头晕目眩。
失忆前的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吗?怎么会沉迷游戏到这种地步?居然会和一个AI模拟出的角色海誓山盟,还整出了个孩子!还对数据孩子承诺会尽力做一个称职的父亲!
G8273持续补刀:“他有一双火星般明亮的赤色眼睛,有着星云般的朦胧身躯,他的吐息能凝聚出雪与风,他拥有与你一般的超凡力量。”
“……”哈斯塔几乎踉跄。
怎……怎么,捏个数据孩子还不够,失忆前的自己还特地用精神力塑造出了个……塑造出了个,货真价实的眷族?!
G8273见哈斯塔意志动摇,正要再补上“你真的全部忘记了?这孩子几乎每天都会来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父亲’”,组成一套经典狗血组合拳,后背倏地窜过一道寒流,本能驱使他瞬间向侧面闪身。
“轰……”
一根足有成年男子合抱粗的深褐色触须与G8273擦肩而过,捅穿了左侧的矮墙。
前一秒还表现得失魂落魄的哈斯塔缓缓抽回触须,无视那些不断砸落的碎砖与齑粉:“我遵守承诺,只是因为我想遵守。不是必须遵守。”
“这正是我想论述的重点。”G8273无视左半边空荡荡的袖管,维持着不怎么真实的微笑注视哈斯塔,右手手掌却危险地压住了那根正在回缩的触须。
他与人类无异的眼睛在夜色中亮起,被雾霭氤氲成两点冰冷而锐利的光。改写现实的力量霎时化作比世间一切武器更加锋锐且不容抵抗的利刃,斩断了那根不耐卷来的触须。
“不论你是因何失忆,但失忆前的你,的确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在遵守约定。”
他顿了一下:“因为这里从不是游戏,是足以吸引你驻足的现实。”
两截残断的肢体在落地的瞬间,就各自化作荧绿的光点集合、或黑绿色的雾状能量,复还向在巷道两头对峙的非人类。
哈斯塔金色的瞳仁注视着那些萤火虫群似的光点化作液态丝线,钻入“敌人”的左肩,呼吸间再度编织出完好无损的手臂,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一个近乎抵达耳根的笑。
那些蒙在他身躯之外的橡胶似乎在这一刻破裂了,仅剩下在他胸口鲜活且过于有力地搏动、近乎带着他的血液和感知一并搏动的心跳:
“你在暗指你自己?”
G8273身后,银色的长发化作千万缕游弋流淌的银色液体,尖端是锐利的刀刃针锥,直指着哈斯塔:
“我曾视孤独如星海,我为航船。在宇宙罅隙间穿梭数百次,却找寻到足以与我匹敌的同类……你是足以吸引我驻足的现实,我愿相信你亦如是。”
——这个AI曾经最常使用的语言库,一定是东方或西方古代文学,才会在这种时候蹦出这样文绉绉的话。
哈斯塔如此想着,心脏间的鼓噪越发地震耳了,像有人将他变成了一面装满了战斗与征服欲、亢奋与狂欢的鼓。
下一瞬,他以类似拥抱的姿势遽然再次向G8273发起攻击,简直想要大笑,只是笑声尚未溢出喉腔,就变成被捅穿肺腑后的杂乱喉音。
血与肉混入细雨,在狭窄的巷道内汇聚成邀请舞者踩踏的水面舞池。
G8273的声音不比哈斯塔轻松,因内脏受损而导致的气喘声从喉咙中涌出,有些含糊:“……竟在做和初见时一模一样的事。”
他们以搂抱的姿势绞缠在一起,G8273的下巴懒散地搁在哈斯塔的肩窝上。
现实被扭曲成融化的油画,又被秩序重构。银丝与触手在他们的胸膛凶残地肆意进出,带出鲜血,因为画面过度诡谲血腥,反倒多了几分难以描绘清晰的涩情暗示意味。
当然,倘若此时有个正常人类路过这条小巷,必然会被巷内掀起的腥风血雨吓到当场软倒,连滚带爬地逃命。
然而这样的厮杀在巷内的两个非人类眼中,更像是用死亡和血腥谱写成的贴身共舞,他们在舞曲中重新互相审视、互相试探、互相打磨。
萤火虫聚起又飞散,在晦暗浓郁的绿雾间流动,形成一片微缩的、如同在宇宙间明灭瑰丽的星云,将周围的一切变得更加不真实,如梦似幻。
哈斯塔从G8273的后背中抽出精神触须:“所以那时候打斗是怎么停止的?”
“哦,”G8273耸耸肩,顺便躲过一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能够啃食现实的灰绿色精神蠕虫,“你有两个不错的眷属,在附近制造了一场磁暴和信号短路,把我弹回了别墅。”
“?”哈斯塔感到意外,“我以为我的眷属除了非人类就只有疯子。”
“那恭喜你,有幸收集到了好几位隐藏款角色。”G8273顺手把那些还想往巷外爬的精神蠕虫抹消,“那之后不久,我们又发生了几次冲突,然后我提议,既然敌对的结局只有两败俱伤,共赴死亡,不如改变相处方式,比如井水不犯河水。”
哈斯塔的精神污染与G8273的现实屏障僵持,打斗造成的影响始终被封锁在街巷中:“……你在暗示我,这一次的打斗最好也以‘井水不犯河水’收尾?”
他哼笑:“然后你就不会再带着这个世界企图和我的世界融合?”
“那我大概是做不到的。”G8273面不改色地说,“所以我介意直接跳到后几个阶段,比如合作。”
“如你所见,我这边的世界极度缺乏人手,广袤的土地仅有部分区域仍有活人居住。”
“即便想要开垦荒地,大部分房产投资商依旧会拒绝合作投资,因为没有多少人能支付得起新开发的房产,最后那些好不容易开垦出的荒地依旧会被荒弃。”
“而你的世界——”
“不缺消费人群,但很缺资源。”哈斯塔提起了些许兴趣。
公司员工没谁是缺钱的,哪怕是底层员工。他们这里的困境,其实是再多的钱也换不来匮乏的资源。
哈斯塔若有所思:“消费群体的流入会促进荒地的开发,荒地和资源的开发又会给没钱失业的人群提供工作——”
只需要开头时有资本主动投资,略作牵头,一个良性循环很容易就能被全面盘活。
哈斯塔并未立即松口:“但我闻到了污染的气息。即便你们这里有广袤的土地——”
“煤矿、天然气、矿产又不会轻易被污染影响。”G8273挑眉,“所以我们为什么不互相匀一匀手头的资源?”
这是一个很难拒绝的提议。
在第一次发生世界融合后,哈斯塔就有想过融合是否能给贫瘠的世界带来未开发的资源,只不过因为对于G8273的不信任,他数次暴力摧毁了融合的进程。
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假如他和G8273的确曾经是伴侣,那对方非但没有反击他的攻击,而是迎合着挑拨,反倒成了一种对他们之间关系的佐证。
萤虫似的绿色光团将G8273上身褴褛破损的白衬衫照得近乎半透,融入胸膛处那些伤痕、迅速愈合时,也照亮了藏在衣衫下起伏的肌肉线条。
哈斯塔的视线偏了那么一两秒,很快又收回去。
正事归正事,他并不打算让自己在谈判中表现得太热切:“但我正在处理另一件事务——关于擅自私占公有资源。我正在出差。”
G8273像头刚发泄完多余的欲望的大白狮似的懒洋洋地靠过来:“也许你不介意在出差时携带一位家眷?”
这AI绝对是故意的,甚至就连姿势说不定都精心计算过,才能让哈斯塔只需稍稍垂眼,目光就能越过那片薄薄的衣襟,滑入布料下弧度完美的轮廓阴影。
他甚至还颇具暗示意味地说:“你会很快发现我有多好用——作为人形AI。”
第59章 第 59 章 我正在克制。
美色惑人, 但哈斯塔仅一掸眼,就义正言辞地将G8273推开:“抱歉,但在我的记忆里, 我们还没熟到勾肩搭背的地步。”
G8273浑不在意地挑了下衣襟,顺手将打斗中报废的衣服复原。哪怕西装的单粒扣都好好扣上了, 衬衫的衣襟依旧不经意似的敞着:
“你想回到原来的位置还是……?原位?好, 抓住我的手腕。”
首先要说明的是,在哈斯塔被拽去另一个世界前,他正待在电梯里。
其次,众所周知,电梯是会移动的。
于是, 当两个都端好了形象, 表现得处变不惊的非人类回到原点时,他们仅在察觉到脚下没有着陆点时茫然对视了不到一毫秒,就猛然下坠!
哈斯塔在坠落到一半时终于记起自己还有漂浮的种族天赋。正要死道友不死贫道地切换回黄袍形态, 手腕就被G8273用力攥住,对方结实有力的大腿立即蟒蛇般绞缠过来:
“怎么办?我有点恐高。”
哈斯塔希望G8273别用“别想跑,跟我一起倒霉”的语气说自己恐高:“松……手!”
G8273佯装没听到哈斯塔磨牙的声音, 持续用力量干扰哈斯塔的切换:“我可不想独自丢人。”
公司大厦说矮不矮, 说高也不算太高, 反正肯定不够这俩非人类在坠落途中争出个胜负的。
两人坠地时, 发出重重地一声“咚”响, 像有陨石凿入地面,震得电梯外的人惊慌失措:
“地……地震了?!”
“是老板吗?!让让——老板——哈斯塔!!”
“修理工呢?让修理工来撬开电梯拉门,好像有人落进里面的底层了!”
哈斯塔平静地在地上瘫成一个大字,几秒后猛地翻身而起,跨坐在旁边的傻逼AI身上用力扼住对方的脖颈:“你是不是有病??”
“轰——”
电梯大门被赶来的机动小组强行掰开。Z当仁不让地第一个冲进来:“哈斯——嘶。”
Z条件反射地抬手遮眼, 就像大半夜走在路上突然被车前灯滋了一下似的。
下落争斗的途中,两人的衣衫免不了惨遭二次伤害。此时哈斯塔和G8273都衣襟大敞,蜜色的胸膛和白皙的胸肌随着双方的对峙而绷紧隆起。
G8273一手去拉哈斯塔的手,免得自己的人类形态真被勒断脑袋,那场面肯定会变得很难看,另一只手则握在哈斯塔的侧腰上,死死卡住了不让精神触须加入战斗。
实际战况很凶险,但场面看起来就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Z放下手后眼神也在四处乱瞟:“你突然消失,我们还以为遇到什么意外了,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哈斯塔松开手,顺便拂开G8273的手掌,“我刚刚被拽去了另一个世界,这是……”
哈斯塔尬住了。他不太确定应该如何介绍G8273的身份:之前那个骚扰他的男鬼?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访客?他孩子的另一位父亲?
他最终选择了最不可能出错的那个:“合作方。我们刚就世界融合一事达成共识,我带他来……也考察一下我们这边的世界。”
即便如此,这信息量对队友们来说也太超过了。几个扒在门口的队友瞠目结舌,没过脑子地说出内心吐槽:
“可是你之前不还说一定要阻止世界融合?这怎么就突然改变主意了?”
“怕不是色令智昏……”
“这真是的合作方吗?合作方是看胸肌挑的吗?”
“不是?你们就没人阻止一下的吗??人类和哈……和老板在一起,那能……受得住?”
G8273随着哈斯塔让开也站起身,闻言欣然接话:“不必担心,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队友们瞠目结舌again,“有有有……”
有什么??
T等几个思路跳跃的,已经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G8273被西装包裹得劲瘦而平坦的腹部。
G8273恶趣味地继续逗人:“今年正要上高中。”
队友们:——啊???
不是!老板也就离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吧,怎么孩子都上高中了?两个宇宙的时间流速不相同吗?
还是说,这是老板始乱终弃的前缘找上门了?可哈斯塔今年也就才22岁而已,哪能整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哈斯塔极其想反驳,但现实如此,没给他留任何反驳的余地,他只能强行扭转话题:“还要不要谈正事?私占资源的案件还查不查?”
一向工作狂的Z最先进入状态:“对!飞机已经在楼顶等半天了,上机之后,我还有些情报要和你说。”
·
一个简单的调查任务会需要哈斯塔亲自出马,本身就意味着暗藏异常。
Z在汇报的时候,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神往坐在哈斯塔旁边位置上,正翘着条大长腿,怡然自得地翻阅报纸的G8273身上瞟:
“原本这只是一个B级的侦查任务,但潜入那处分部的情报人员接连失去消息,情报部门连续调拨了三批人手,都泥牛入海,才引起了总部的注意。”
除了一去不复返的三波情报人员之外,那个分部还有一处异常:
“研究中心今早才送来一份报告,说那个分部的气温正在持续升高,目前日均温足有51℃。”
这相当于炼钢厂工作车间的温度了,哈斯塔若有所思:“会是在进行什么违禁的实验吗?前老板上任后,封禁了大量的研究类目。”
“这就是我们这次访问要调查的问题了。”Z抬眼看见G8273似乎有向哈斯塔倾斜的趋势,顿时合上报告跑得飞快。
G8273瞥了眼Z火急火燎的背影,接着似笑非笑地靠近哈斯塔耳语:“你真觉得,就这么坐着飞机大张旗鼓的调查,分部里的人会乖乖配合?”
当然不。但S是审讯的一把好手,没有她不能从活人口中套出的情报。哈斯塔的出面,更多是为了预防有超出人类武力范畴的意外发生。
哈斯塔眯起眼睛:“你想做什么?”
G8273轻柔地劝说:“为什么不提前潜入呢?”
“分部接收到总部来人的消息,这会儿正是他们忙于遮掩罪证的时候。如果我们能在飞机落地前就潜入分部,或许不需要审问,分部里的敌人自然就会替我们指引罪证的方向。”
G8273伸来手,月光落入他碧玉似的眼眸中,将那一汪绿折射得通透澄澈如湖:“要一起吗?”
G8273的声音压得很低,队友们仍在后舱走动,使得G8273的劝诱像一场私奔的邀请。
哈斯塔提醒某个恐高的人:“这里是对流层,距离地面少说有8000米。”
G8273扬眉:“你怕了?”
“……”哈斯塔希望G8273知道,他的字典里就没有“怕”这个字。
·
哈斯塔眼里,商量好的发展是:他向同事们简单交代计划变动,和G8273一起单独行动——可能G8273还需要带上降落伞。
实际的发展是:
G8273勾起一看就没在想好事的笑容握住他的手的同时,他们身下的座椅、机舱骤变虚体,下一瞬,他们再度自由落体!
高空呼啸且冰冷的风为哈斯塔脸上的麻木添砖加瓦,他百思不得其解:“你很喜欢自由落体的失重感?”
至于G8273需不需要降落伞?就这人随意改变现实的能力,几秒钟前思考要不要教G8273如何使用军用降落伞的自己才是多此一举。
G8273的神情能看出他的确在享受:“我拉你去的地方,是一家主题公园。原本我们这时候应该在跳楼机,或者大摆锤上。”
如果哈斯塔没失忆的话。
“……”哈斯塔在这方面的确理亏,“你可以把我们现在的工作当成剧本杀。”
高空坠落并不能让非人类感到刺激,但同样的失重感,却能让人类的身躯分泌出兴奋的激素。
当遥远的大地以极快的速度迎面拍来时,哈斯塔的确感受到了跳楼机这类游乐设施的乐趣。
身旁的G8273则巧妙地改变了他们周遭空气的密度,在他们真的拍上地面前让他们稳稳地悬浮在地面上方几寸。
哈斯塔觉得G8273比跳楼机好用多了:“分部周围的气温也比正常情况要高。”
G8273随意地扫了一下周围的热辐射分布,神情忽地一肃:“——你们的研究中心,有没有检测过地下的热能?”
“?”哈斯塔没听懂G8273指什么。
G8273提示性地指了指地面:“这颗星球最丰盛的能源是什么?”
——地热能。
哈斯塔的神情也变了:“你认为分部的人正在大肆抽取地热能,才导致气温异常升高?”
G8273缓缓升起,扫描的范围从脚下的方寸之地,扩展至更远、甚至更深的地方:
“不是认为,是事实。抽取的功率很大,我不认为是这个世界该有的科技水平,除非华生博士和潘多拉魔盒再次复现。”
“按这个速度下去,”G8273大致计算了一下,“地核会在半个月后凝固。”
“想象一颗没有温度,失去磁场和大气层的星球吧,那会是这里最终的结局。”
但这就很奇怪了,分部的人是可以脱离星球生存吗?还是说,他们的目的就是报复社会、毁灭世界??
没必要啊,真的,都有这种技术了,你干点什么不能吃香的喝辣的?
哈斯塔则联想起了之前在办公室初见律师时的事——在进行遗嘱宣读前,律师是不是赶走了三个据说是“跟踪而来”的老头来着?
假如跟踪而来的不止那三个呢?会不会有另一拨人,混进了分部?
那分部的人如此肆无忌惮地抽取地热能,就能解释得通了:
他们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当然不需要在意这颗星球的存亡。
巢穴被觊觎、窃取令哈斯塔胸腔中燃起怒火,但跳脱出来想,这未必全然是一件坏事。
G8273也在哈斯塔大致解释后意识到了这点:“我们或许可以借由这波人,追溯到P.L和囚徒的世界。”
谁说这不算是意外之喜呢?
虽然这一环扣一环的发展,只能说明世上并不存在偶发事故,有的只是早已埋下草灰蛇线的必然。
哈斯塔略作斟酌:“抱歉,临时改换活动内容。”
原本他还想着和G8273替换掉分部中哪几个员工,来一局角色扮演剧本杀,现在角色扮演估计是没那个闲工夫了,只能改成简单粗暴的潜入刺杀游戏。
他们各自切换回非人类的形态(哈斯塔使用的是常人大小的黄袍状态),褴褛衣袍为他们的潜入遮掩行踪。
G8273全程开着扫描引路,直接往热辐射能最高的地方走,堪称轻而易举地在分部东侧不远处,找到一家看似已被查封的工厂。
哈斯塔是得承认G8273还蛮好用的:“室外温度才53℃?如果这里的人开采的是地热能,他们一定有大型冷却系统——或者同样技术等级的辅助冷却装置。”
足以将人烫伤的温度,对于两个非人类来说毫无影响。
他们在扭曲的热浪中悄无声息地钻入撬开的铁窗,G8273扫描着工厂内部结构:“地下负5层,有个特制的冷却室。那些外来客多半藏在那里。”
准确地来说,不是“藏”在冷却室,是聚在冷却室里喝茶,顺便指点江山。
这群人估计打死都没想过,会有人能扒在几千摄氏度的墙壁外,隔着厚得足以隔绝热辐射能的隔离层,窃听他们的谈话。因此每个人都说得毫无保留——不论是内容还是音量:
“总部那边出结果了吗?P和那个囚犯真的死了?”
“就算出结果,谁敢信?哪怕是愚蠢的三皇子,都已经学会不再相信P会死亡的谣言了。他和那个囚徒你逃我追、同归于尽又重返监狱,这种循环都快成一种固定模式了,每三年就得来一回。每个人都在心里祈祷‘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可结果呢?P每一次都会在最后拎着那个囚徒回来,再把那些趁着他不在心存侥幸、手脚不干净的家伙清剿一遍。”
“……帕里拉,需要我提醒你,这一次‘手脚不干净’的是我们自己吗?”
“噢,我没有灭自己威风,涨敌人志气的意思。这一次和以往都不同,不是吗?P的假死从来不会超过半个月,但这回他可有点超时了。”
一道严厉的声音打断了杂乱的闲谈:
“够了!你们有那个时间闲聊这些,不如想想怎么加快速度榨干这颗星球的剩余价值。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这件事拖得越久,就越让我心中不安。”
另一道嗓音清咳了几声:“容我提醒,咱们这次会面既不是为了闲聊,也不是为了讨论怎么改进我们根本看不明白的仪器。我们是为了囚徒的光碟来的。”
哈斯塔注意到旁边的G8273微微动了一下,流露出有些讶异的神情:“?怎么?”
他其实还想问:“囚徒是谁?P是指我老板?”
G8273说实话没听哈斯塔谈及过老板的事宜:“P我不清楚,但囚徒我见过。”
“我跟你说过没有?你会来我那边的世界,是因为囚徒在你的游戏上动了手脚,才把你送来我这边的。”
哈斯塔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游戏研发部花了半个月的时间,都没能修复得了他的游戏数据:
“我曾听Z他们、还有一个律师提及过,我老板是个典狱长,而且他的每一次批阅签名落款都是P.L。但律师说,他在半个月前和囚徒同归于尽了……?”
G8273:“?同归于尽……?”
他不敢苟同。
想想之前哈斯塔利用游戏系统作弊时,囚徒展现出的时间停滞和回溯能力吧,他和哈斯塔都能在即将同时赴死的最后关头悬崖勒马、重新再来,囚徒会死得那么轻易吗?
比起担心囚徒的安危,他更在意眼前的事:“这些人手中的光碟——这是游戏通关,囚徒寄送给你的奖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些人手里?你没有收到吗?”
“?”哈斯塔从未收到过任何光碟,“这里面有什么重要信息?”
G8273耸耸肩,他觉得可能是囚徒很在意的“最终反派宣言”什么的。对他而言,里面的内容并不重要,他只是需要借这张光碟追寻到哈斯塔所在世界的隐藏坐标。
但对于小屋里的人来说,这光碟的意义俨然就不同了:
“这可是囚徒在死前,特地寄送向另一个世界的信息载体……里面一定有他想传达的消息!”
“但我们已经播放过一遍了,这是一张空光碟,根本什么都没有?”
“那就再检查一遍!你们觉得囚徒会无的放矢,闲得没事干到处分发空光碟吗?也许这张光碟中就记录了他和P接下来的落脚点是哪里,我们还来得及追上他们补刀!”
哈斯塔闻言不由地贴近了几分,听见屋里传来老式机箱打开读盘器,又重新合上的声音。
可光碟还没来得及播放,屋里就有人接到通讯:“嗯?又查到了几个P‘生前’曾驻扎过的世界?坐标发给我,我们马上过去!”
原本已经做好发两个小时呆的心理准备,开始提前嘬茶的其他人纷纷看向接到通讯的领头人。
领头人切断通讯,决定做得很快:“里奇,你留下负责最后的榨取和转运工作,其他人和我一起走。”
这帮人的对话听起来就相当官僚主义、昏庸无能,但行动起来效率却很高。
哈斯塔怀疑这些人很可能也是监狱的内部人员,多少带着点军队作风。
他和G8273盘膝坐在冷却室顶上,注视着五六个人离开负5层,才同时轻盈地翻身而下。
哈斯塔一触须抽烂了冷却室的大门,G8273则抬手禁锢住里奇周围的一切现实:“——真稀奇,他们居然没有带走光碟?”
哈斯塔不觉得敌人能这么疏忽大意——至少战略上不能提前预设敌人智商捉急:“也许他们不带走有不带走的理由。对吗?里奇?”
精神触须捅入太阳穴的同一时间,猛烈挣扎的里奇就爆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但G8273封锁住了他的声音传播出去、引起同伴注意的可能。
哈斯塔莫名有种这不是他们头一次共同审问的感觉,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又收回到眼前的正事上,将触须猝然抽出,再次重复:“对吗?里奇?”
里奇的嘴比从前哈斯塔遇到过的那些“硝酸甘油”好撬多了,仅仅短暂的五秒,他就肢体痉挛着涕泗横流:“我们——我们没法把光碟带离这个世界!!别,求你——”
哈斯塔半跪半蹲下身,微微压低身躯:“我可以放过你,只要你说出你们世界的坐标。”
G8273已经在哈斯塔掌控局面时出门,去抓回另五个人了。
说实话,他们一开始放那五个人出去,只挑里奇这个落单的对付,只是基于老板和囚徒的实力,认为这群人也不会很好对付,还是逐一攻破比较稳妥。
结果上手一打,也就这样?
手感也没有比普通人类好上多少?
那这帮人是怎么有胆子在老板背后搞小动作的?还声称什么“追上他们补刀”?
他们带着“今天又被蠢货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的心情,将这帮人分开审问。撇除那些不相同的,得出一个重合率最高的坐标。
临动身前,G8273瞥了眼脚下瘫了一地的人群:“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他的手里抛接着一颗黑底红纹的球状物体,那就是这帮人用以抽取地热能的装置,根据里奇的供认,也是那位囚徒在落网前的杰作之一。
哈斯塔冷冷道:“斩草除根。”
侵略会因什么而停止?被侵略方的宽恕忍让?
不,是寸土不让的坚守,和足够令敌人损失惨重、感到畏惧、想要退却的反击。
G8273伸手握住哈斯塔的手腕——礼貌地隔着衣袖。
穿梭开始时,G8273眼中带着一种含蓄又肆无忌惮、仿佛即便哈斯塔要步向的是死亡,他依旧会欣然通往的眸光:
“你有没有想过,那一个世界的人既然能逼的P和囚犯都不得不遵守规则,或许拥有远在P他们之上的实力。”
哈斯塔头也不抬,这次记得在消失前给Z他们发消息:“所以呢?”
所以就忍气吞声,等着对面再扔另一波蟑螂过来?
哈斯塔收回手机,冷静地回视:“这场反击,要么是我成功给对面造成足够惨重的教训,要么是我死在前线。你要是害怕,送我过去就可以离开。”
G8273的身体微倾过来,视线紧盯着他的眼睛。
某一刻,哈斯塔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情不自禁的吻的前奏,但G8273仅仅是悬停在一段亲近、但又不足以引人反感的微妙距离处:“AI没有恐惧的情绪。”
哈斯塔的视线顺着G8273眸光明灭的眼睛,一路向下,划过对方笔挺的鼻梁,棱角线条锋利的下颌,落在G8273微微滚动的喉结上:“——但AI会有接吻的欲望?”
“我正在克制。”G8273不怎么诚心地说,但行为又足够守礼。整得哈斯塔产生一种污糟的错觉,好像自己在跟这AI玩什么令行禁止的情趣play。
下一瞬,穿梭宇宙罅隙的光斑甬道笼罩而来。
第60章 第 60 章 你们商量前戏搞什么pl……
“轰……”
炮火轰鸣声, 脚下的对面一阵震颤。
哈斯塔仅来得及匆匆瞥了眼周围布满电缆和金属结构的黑色甬道,密集震耳的机枪声就在不远处响起。
一道身影狼狈地捂着染血的腹部,从甬道转角处踉跄出来, 抬眼冷不丁看见两个人杵在面前,差点条件反射开枪。
手指都压上扳机了, 才从进被血水模糊的视野中辨认出哈斯塔:“——你怎么会在这儿?!?”
哈斯塔同样意外:“律师先生?”
身旁的G8273几乎和律师前后脚开口:
“熟人?需要我帮……”
“别说第一人称代词!!!”
律师嘶哑的喊声还是慢了一步。
哈斯塔下意识地看向才脱口而出“我”字的G8273, 就出离错愕地目睹了AI面露疑惑、解体消散的全过程。
尚未来得及捋清现况,就见向着他们伸出手踉跄来的律师,猛地向前一挺胸。
直至他“扑通”一声砸落在地,哈斯塔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某种无声隐形的武器炸穿了律师的胸膛,律师死去了。
四周的枪炮声戛然而止, 几秒后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声奇异的轰鸣, 像是巨兽进食了足够多的食物,发出餍足的喟叹。
哈斯塔在这声缓慢的喟叹中过了很多念头:譬如不知该怎么处理的“疑似前男友”似乎被抹消了,他要不要救?这或许是最好的机会逃避让他头大的麻烦。
和典狱长似乎曾有交情的律师死了, 要不要救?但他本身来这里的目的,有一部分就是来找之前没把他放在眼里、态度始终冷淡且高高在上的律师的麻烦的。
地下的轰鸣仅余尾音。
哈斯塔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抬起触须, 拨动了时间的指针。
——G8273必须要救。没人会在行动一开始, 就自断一臂的, 尤其是目前的情形看起来相当凶险。
——律师也必须要救。
虽然这人在初次见面时表现出的态度相当傲慢, 但至少在刚刚, 律师主动挪开了枪口,还试图提醒他们避开死亡陷阱。
对方的态度明显是友善的,或许能够借由律师,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当前的境况。
时间迅速逆流,哈斯塔也做好了一南一北两边同时救援的准备。
当秒针重新正常地向后挪动一格时, 哈斯塔暴力地挥出几乎将整个走廊占满的精神触须,将律师包裹得严丝合缝。
同时,他向着正偏头看向走廊的G8273迈近一步,微凉的手指用力掐住对方的下颌,将人带得微微弯腰。
唇齿相撞,有些疼痛。
他的判断简直恰到好处。
G8273被堵嘴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欲推,但因为堵住他嘴的并不是触须或者手掌,而是一个柔软冰凉的吻,于是抬起的手半道就顿住了,须臾后从善如流地改去揽哈斯塔的腰。
哈斯塔被抵得向后退了一步,背撞上金属制的甬道墙壁:
【别说第一人称代词。】
也不知道是不是AI没有接吻闭眼的习惯,还是只有G8273这么怪异。不论他们的唇舌如何互相勾搅,G8273那双微微荧亮的眼睛依旧注视着他。
此时G8273压在他侧腰的手掌抬起,也照葫芦画瓢地写字:
【你回溯了一次?不能说第一人称代词……听起来像是某种规则怪谈。】
走廊的另一头,才被挡完攻击的精神触手松开,捂着腹部拖沓而来,想要道谢顺便询问情况的律师:“……”
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律师按下“你俩能不能换个地方亲热”的废话:
“别亲了,快走!还有15分钟就到晚上8:00,所有不在典狱长办公室的人都必须上床入睡!”
典狱长办公室?这里是监狱?
还“规定时间必须上床”?听起来更像规则怪谈了。
哈斯塔和G8273几乎同时松手,默契地一人一边架起以龟速移动的律师:“你指方向。先去典狱长办公室?”
“不行,”律师因为伤痛发颤地喘气,“典狱长办公室早被十一长老团占领了,过去只是羊入虎口。只能保持移动,休斯知道巡逻队的路线,跟休斯的指引走。”
哈斯塔还左右找了下“休斯”在哪,对上律师无语的目光才意识到,这可能才是那个“别说第一人称代词”的完整规则——
不能说我/我们,只能直接自报姓名,大概是为了防止监狱里有人伪装身份而制定的。
三个人开始在七拐八弯的甬道中移动,期间律师快速跟他们解释情况:
“老皇帝死了,他的三个子女彻底撕破脸,开始争权。”
“监狱原本是中立地带,但因典狱长的失踪,十一长老团各怀鬼胎,所以也陷入这场权利之争的漩涡……”
哈斯塔对这个世界的政治背景丝毫不感兴趣,律师的话流进他耳朵,就自动筛选剩下他在意的部分:
首先,揣着他记忆的老板目前还没诈尸,不在监狱。
其次,目前掌控监狱、掌控规则怪谈的,是心怀政治野望的“十一长老团”。
哈斯塔开口接过对话的主导权:“所以,这座监狱对于现在的帝国来说很重要?”
“重要得要死,”律师翻了个白眼——但其中的负面情绪不是针对哈斯塔的,“想想吧,你在打混架的时候,不想拉裁判吹黑哨吗?”
这里居然比哈斯塔预想得更重要,哈斯塔紧跟着道:“如果被炸毁呢?”
“怎么可能炸毁?”律师不以为然,“你以为这里的‘规则’是吃干饭的?”
“这座监狱之所以会建在这里,是因为有件因果律武器从建国起就立在这儿——就是掌管监狱规则的那个。”
“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在这儿、谁创造的,总之从它被发现起直到今日,无数人曾尝试过摧毁它,可结果呢?”
哈斯塔忽略律师的设问:“所以,炸毁它做够作为威慑。”
枪声和炮火轰鸣渐渐远了。
休斯正要接着往前指路,哈斯塔完全出乎他意料地反手一扣他的肩膀,令骨臼发出“咯噔”一响。
休斯斯文矜持的脸上才浮现出猝不及防的惊愕,侧脸就狠狠撞上一旁的甬道,被反拧的手臂和撞上隆起的电缆和金属结构带来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了一瞬:
“——你做什么!?”
“W……”哈斯塔将第一人称代词吞回去,酝酿了几秒,才超级勉强地用姓名自称,“哈斯塔没打算替你的上司维系监狱的秩序,哈斯塔是来炸监狱的。”
好好一句冷硬有力的狠话,愣是被自称弄得不伦不类。
在场的三人,哈斯塔和休斯的脸都因不同原因绿了起来,只有G8273呈现出一种努力憋笑的状态,让哈斯塔逐渐后悔之前的救援行动,开始自我怀疑独自行动是不是也能单刷副本。
G8273在哈斯塔杀同伴血祭的心思成型前,恢复一本正经,同休斯大致说了下被监狱的人入侵、差点榨干星球的事:“……或许,这也是十一长老团的计划?”
休斯被压着挣扎不脱,咒骂了几句才恨恨道:“除了长老团,还有谁能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下作事?松手。”
“休斯也没打算维护监狱,那是典狱长的责任。休斯只是想逃命而已……你要是想炸监狱,可以。休斯能帮你。”
短短几句话,休斯说得生无可恋,显然和哈斯塔一样,也是个有形象包袱的人。
但8点催命时间还在步步逼近,他没那个时间矫情:
“接下来的计划必须赶在8点前完成。否则等所有人都上床睡觉,长老就会直接用监狱里的机械运输轨道,把想杀的人直接运进典狱长办公室。那被选中的倒霉蛋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他开始向反方向指路:“不往出口跑了,得去核心控制区。那里就是规则黑板的悬浮处——就是那件因果律武器的外显形态。”
“所有写上黑板的规定,都会成为监狱里不可违抗的‘规律’,每天清晨都可以更改或添加一次——前提是不能和原本的规定冲突,或者含有南辕北辙的意图。”
他能在监狱里挺到今天,也是因为黑板上的规定难以修改,长老团不得不一点点做出微小的调试,才能使规则向他们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哈斯塔因休斯简直称得上积极的态度感到狐疑:
“怎么感觉你好像很期待监狱被炸的样子。还是你想引诱——敌人,”他尽力避开一切自称,“步入你的陷阱?”
休斯冷笑:“别妄自菲薄,你比起这座早该腐朽崩塌的监狱讨人喜欢多了。谁不想拆了这座烂屋子?只有P,非得陪着这破房子一块下地狱。”
他岂止是积极,简直是迫不及待。挂在甬道两旁的煤油灯将休斯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
“更别提,这会儿破房子里还关着是十一个老不要脸的玩意儿。只要你们真能炸毁监狱,休斯就算舍命陪君子又怎样?”
休斯甚至不在意自称尴不尴尬了,抬臂瞥了眼手表:“7:52,快,还有8分钟!”
长老团一定在移速上做过限制,哈斯塔和G8273发觉他们行进的速度提到一定标准,就不能再继续上升。
7:53。
他们无可避免地在折返途中,遭遇第一波来狩猎休斯的无形守卫。
哈斯塔连续回溯三次,在第四次遭遇的第一秒,将二十余名守卫悉数生吞入腹。
G8273设法解析了无形守卫的数据,并侵入监狱的监控,代替休斯执行路线规划的职责。
7:54。
休斯因过量失血陷入短暂的休克,G8273用现实改写的能力,为休斯处理了伤口,并建议休斯离开监狱,不必再和他们一起行动。
休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G8273的提议:“办法是休斯提出的,休斯至少该负责到底。如果你们因为休斯的提议牺牲了,休斯一个人逃出去算什么事?”
休斯补充:“万一有什么情况能用得上休斯呢?干这种大事,肯定是准备越万全越好吧。”
哈斯塔不打算将时间花费在强制他人更改建议上,将休斯掀上后背接着向前。
7:55。
整个监狱忽地像闹钟一样震动尖鸣。
哈斯塔扶墙稳住身形,感到某些话语正像一团毛球,被不可抗力强行地从他的喉咙中一点一点抠出来。
他和身边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休斯:“休斯在忖度这两个天外来客的身份,并怀疑他们是否和典狱长、囚徒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G8273:“AI并不喜欢没有万全备案的冒险。但如果险境里再多一个哈斯塔,那就不一样了——至于休斯?AI单方面忽略筛选了这个电灯泡。”
哈斯塔:“哈斯塔其实一直在思考要不要趁机让AI‘意外身亡’这回事,如果失去AI的庇护,另一个世界岂不是囊中之物?但想了一路,哈斯塔从未下手,大概是潜意识里并不希望自己再变回一艘独航的游轮。至于休斯?哈斯塔觉得这个人现在不太重要。”
一轮强制性真心话说完,三人纷纷震惊对视。
休斯:“什么叫不太重要??电灯泡真是不好意思了啊!你这么单方面一往情深的,知道哈斯塔其实想干掉你吗?”
G8273:“不意外,但他不是‘想了一路,从未下手’?倒是你,什么叫‘和典狱长、囚徒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话都给俩人抢光了的哈斯塔:“……这明显是某种用以挑拨离间的规则,别分神,接下来往哪走?”
他们已经进入了核心控制区,走道两边从电缆、机械结构,变成了一扇接一扇的木门。
休斯一脚踹开其中一扇:“这儿——因为因果律武器没人能摧毁,也无法移动,平时这里都不会设防。”
月光照亮了室内。
大概是这里已经不属于监.禁区,整个房间乍一看和普通教室没什么区别。大扇的落地窗将监狱外的一切都框成了一幅风格奇异的画——
大片浅紫与金色交织的西式宫殿群,在月光下折射出珍珠似的绚烂鳞光,宏伟而瑰丽。
它们承载在巨型机械结构搭建而成的一块又一块底盘上,被机械结构托举着,悬浮于云端。
大量流线体的飞行器在空中穿梭混战,炮火轰鸣不断,暴力野蛮的火光与浓烟洗礼着这片西幻与科技交织的瑰奇景观。
哈斯塔因这从未见过的景观愣神了半秒,很快记挂着正事,收回眼神。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教室顶端那张漂浮于空中,用粉笔写满了规则的黑板上:“就是它?”
“对……奇怪?周围这圈光边是怎么回事?”休斯咕哝着搓了搓黑板边缘七彩斑斓、很难忽略的光边,很快又抬起头催促哈斯塔和G8273,“快来。”
“P跟休斯谈过一次,说他跟那个搞事精——就是囚徒试过一回,两人合力足以摧毁这件因果律武器。”
“你们……”休斯话说到一半又打住,觉得这时候没必要说什么泄气的话,“走到这一步,也不可能回头了,对吧?”
回应他的是奔涌向黑板的污染和于空气中凝实的绿色字符。
哈斯塔没去想“老板和囚徒合力才能摧毁武器,他和G8273能不能摧毁成功”,因为事到临头,他就算是掉头就走,麻烦照样也会找上门。
到那时候,他面对的或许就不再是一个处于内乱中、只能小捣小戳的糟老头子们,而是接受十一长老团投诚的某位王座继承人投来的关注与战火。
哈斯塔尝试释放出他的本貌,发觉无法借此直接撞破房间后放弃。
G8273低唤了一声:“别分神。”
在此之前,哈斯塔从未觉得想摧毁什么东西会如此困难。
精神触须绞缠向黑板,用污染尽力腐蚀武器时,哈斯塔甚至产生一种有人在拿指甲刮擦他的耳膜,又顺着刺痛的洞口将导管刺入他的头颅,用力榨取他的脑髓的错觉。
G8273的身体同样出现异常现象——实体的边缘出现信号故障似的绿色马赛克,像他的身躯正在走向崩溃。
休斯抱着就地取材的枪械,把守在门边,做好拦住随时可能冲进门的无形守卫的准备:
“加把劲!黑板上的字在扭曲了!”
这个时候,其实不论是哈斯塔,还是G8273,都已经无法听见任何外来的声音。
他们全神贯注于摧毁因果律武器这一件事,但在某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产生某种愕然的情绪:
武器的力量并不纯粹,它像是活物——不,准确地说,是有什么活物正在和它融为一体。他们的到来恰好干扰了这一进程——
但依旧太晚了。
7:57。
房门边,休斯惊骇地看着那块普通顺眼的黑板彩光一现,外显形态由人畜无害的静态物体,逐渐扩大、弯曲,呈现出一种臃肿的龟壳形态。
下一瞬,龟壳之下骤然探伸一颗长满灰色根瘤状突起的头颅!
“噗嗵嗵……”
四十多条肢体从龟壳中垂落而下,有的手臂因为过长,砸落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顶头的那颗头颅微微扬起,“龟壳”的腹部紧跟着咧开一张横亘上下的巨口。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旋转的一圈圈利齿间,颚肉上像长了海葡萄似的镶嵌着数颗紧闭双眼的蜡白头颅。
“长……”休斯来不及骇然地念完“长老团”三个字,整个监狱骤然如闹钟般巨震!
哈斯塔在遽然间感觉有无数道裁纸小刀划开他的耳膜、他的皮肤,又拿着小刀尖端玩耍似的挑拨着血肉组织之上覆盖的皮肤,像是要将薄薄的人皮硬生生从肉上剥下来。
皮下的血肉在这种粗暴的拨弄下被搅成一团烂泥,于是那些刀又抵上一个个肉坑,猛然扎入!滚烫的开水紧跟着从头顶浇淋下来,掺了浓密度酒精似的渗入伤口。
哈斯塔因为这骤然施加于身的痛苦眼前一黑,哇地一声呕出一大股黑血。视线严重模糊的间隙,他听见休斯在大叫:
“拖住他们!!拖住他们!!休斯去地下炸……”
后续的话听不清了,每一道声音施加于听觉感官之上,都变成了一千把尖刀,同时扎向他的精神。
他凭借游离的意识,勉强拼凑出休斯的意图:
监狱地下大概藏着军火库或者反应炉之类的地方,休斯想让他们拖住融合了因果律武器的十一长老团,好方便他下去引爆地下的易爆品,为他们摧毁武器添加一分助力。
哈斯塔晃了下如有针扎的脑袋,勉力抬起被黑乎乎的黏液(那应该是他的血)糊住的眼睑,将模糊的视线投向对面。
他的精神触须还在凭借本能缠绞着龟壳,吸盘将大量的精神污染注入龟壳中,将龟壳渐渐腐蚀。
他的思维却晃到了别的事情上:
比如对面的AI此时心里在写些什么?会不会在后悔?毕竟对方在几分钟前才坦言过,AI并不喜欢以身涉险,除非准备万全。
也许生死会让对方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时候抽身而逃、放弃世界融合才是最优的选择,AI应该很容易算清其中的利弊、决定该如何取舍。
但事实上他仅仅感到自己某根因伤残疼痛而颤抖着垂落的精神触须,碰上了令几根因冷汗而潮湿的手指,然后在痉挛中紧紧勾住。
这不是安慰,也不是什么生同衾死同穴的承诺。
因为他隐约能看见字符串的流光在G8273的眼底迅速淌过,对方仍在寻找破局的办法。
哈斯塔很难控制自己的触须不像藤蔓般缠绕到对方身上。
邪神大概就没有什么无私奉献的精神,当祂陨落时,祂只会带着自己的巢穴、带着自己的所有物、带着一切给予祂欢愉,给予祂毁灭的东西共赴灭亡。
假使他们是孤独之海上的两艘游轮,那从碰面、同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一艘将会带着另一艘沉没于风暴。
G8273偏要以一种浪漫的方式来诠释它:“我不介意跟你殉情,但现在还远不到我们共同面对灭亡的时刻。”
他的声音轻柔缓慢,灭亡这个词在他舌尖被挑弄了一下,尾音轻轻地落在空气里,不像是在谈死亡,而是将毁灭视为某种链接灵魂的契约或者宏大的婚礼。
哈斯塔感受到一股混沌之力正从G8273勾着他的手指,传递到他身上。
因此而略微恢复清醒的头脑,仅在第一秒划过“他在做什么?他的身躯在崩散”,后一秒就倏然明悟。
7:59。
倒计时60秒。
哈斯塔的眼眸在不断涌入的混沌之力中散出诡谲妖冶的金橙色暗芒,他启唇低语:
[Byakhee.](拜亚基)
[mgahnghft ya gnaiigofn.](带来我的眷族)
夹雪的北风骤然在密闭的室内呼啸。
“▅▃▆▁”
“▃▄▄▂——”
怪异的鸣响划破了严丝合缝的时空,生长着蝙蝠般怪异翅膀的拜亚基从以太中穿梭而来,背上、爪间或坐或抓着数人,下饺子似的将整个房间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异常的时空将现实扭曲成数面软鼓,发出令监狱震动得更加猛烈的轰鸣,来人的叽叽喳喳很快变成错愕:
“院长?!我去,这大乌龟谁?G8273你怎么就剩虚影了?”
“什么院长?这是我们老板——老板,要帮忙吗?”
“嗯?什么情况?上战场也用不着带上我吧。我还在做研——好多血肉。”
就算是快团灭了哈斯塔都要把这个白眼翻出来:他说的眷族指的是他在游戏捏的那个儿子,拜亚基带了一堆人类来算怎么回事??
——不是,这些难道都是他的眷族吗?
哈斯塔有点受惊,可惜他已没力气说出这段腹诽。
好在伊塔库亚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就立即化作混沌的星云,投身入战场,后方的人类则在发现无处插手后拥簇住在场的两个外置大脑:
“康内琉斯!想想办法!”
“阿尔法!救——唉小孩还是别操心这些了,康内琉斯!!”
原本还耷拉着一双死鱼眼,满脸厌烦的康内琉斯在看见满地的血肉后就骤然精神,他眼中放着精光:
“我翻过警局留下的摇篮教资料,里面有些篇章提及到,生食邪神血肉可以获得超越人类的力量,当然也有几率变成怪物。”
才因为伊塔库亚的支援,身上担子略轻的哈斯塔:“……”
不是,别??
你们这……别因果律武器没把人团灭,你们先吃刺身吃死了!
然而在场的人里有几个是会听人劝的呢,就算听,那也得哈斯塔能有余暇开口阻拦才行。
除了凯西还对着带有海腥气的血肉挑剔了一下,剩下的人类简直浑身长满了胆子,根本没带犹豫,就各自捧起血肉干咽下去。
技术员T甚至两眼放光,嘴都快笑咧开了:“吃完会变成什么样?嘿!我应该把房间里的收藏带来!三柄光剑!就挂在腰……”
异变绝不会是轻松的。
哈斯塔至少希望那几个未成年孩子能远离刺身,这不是小孩该碰的东西。
可惜在场的孩子,只有凯西在思索后十动然拒,阿尔法眼睛眨也不眨就将肉塞进了嘴里,旁边阿道夫拦都没来得及拦住。
达斯汀倒是及时抱住了因行动迟缓,所以没来得及把肉往嘴里塞的胡斯卢:“别……”他自己也正忍耐着异变的代价,“别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别人给的也不行,命令也不行!”
哈斯塔绝望地闭上眼睛,不想思考自己这算不算又喜得一堆麟子,但考虑到倒计时仅剩最后十来秒,休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点燃地下的军火库或反应炉,他只能勉强分神敦促:“快……来!”
十一长老团发出愤怒的咆哮,像在谴责僭越者打不过还call人的卑鄙行径,也可能是在为明显能感知到的大厦将颓而慌乱不甘。
七点五十九分的倒数第十秒。
在休斯推开反应炉室大门时,一声几乎贯彻整个帝国的轰炸声猝然响起。
远方苍穹中,正打得火热的三军目瞪口呆地停下动作,下意识地眺望向最西方的那片悬浮大陆。
下一秒,自帝国建立起就巍然不动、不论经历任何风雨炮弹,都不曾有丝毫损伤的监牢,坠落了。
帝国内部顿时乱成一团,在外作战、或者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帝国公民更加惊骇,他们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监狱的崩坍,就是帝国灭亡的前奏。
——当然,这些人心惶惶就不在哈斯塔和G8273考虑的范畴内了。
爆炸发生的瞬间,哈斯塔就张开黄袍,包裹住了所有眷族——连带还有个被他用精神触须从地下薅上来的休斯。
G8273的虚影半揽住哈斯塔,展开跨越宇宙罅隙的甬道:“您的试用时间已结束,请为AI的服务打分。”
眷族们都蒙在黄袍里,听不见G8273故意装作AI合成语音说话的声音,也听不见哈斯塔的答复:
“五星只能给一星。客服,其他人的AI伴侣都会谈情说爱,还会做点成年人爱做的事,为什么我的AI伴侣一点都不主动?”
G8273一本正经地回复:“也许他在等待您下达指令。”
G8273垂下头,鼻尖抵上哈斯塔的脸颊:“也许是因为他现在耗电过多,需要你先给予他一些东西,他才能更好地为您服务。”
——G8273指的是他传输给哈斯塔的混沌之力,当然这话也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G8273不介意哈斯塔发散性思维。
唯一被漏在黄袍外,挂在触须下晃荡的休斯:“……”
……你们商量前戏搞什么play能不能避着点人?咋,又“单方面忽略筛选了这个电灯泡/觉得这个人现在不太重要”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