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终夜
十二月下旬,海市,晶悦酒店宴会厅。
今晚,明州集团有一场晚宴兼对外发布会要在这里举办,眼下虽然时间还早,负责布置现场的工作人员却已经开始了忙碌而有条不紊的扫尾环节。
临近年关,气温骤降。
今早九点,海市落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宴会厅里,挂着现场统筹工牌的几个员工忙前忙后跑了一整天,在开着中央空调的室内和户外之间不断进出,额角沁着汗,鼻尖却被冻得发红。
“诗晴姐!”戴眼镜的实习生拿着两张打印好的表单走了过来,“这是今晚有采访证的记者的登记表,要放在哪里?”
“交给门口坐着的人。”何诗晴给笨手笨脚的实习生指方向,叮嘱,“有记者提前到场了,你让门口那边拦着点,发布会时间还没到,别提早把他们放进来。”
“知道了诗晴姐!”实习生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句,小步往门边快跑。
那边果然已经聚了不少人。
他粗略扫了一眼人数,怀疑有入场资格的记者都提早过来了。
“怎么这么急?”他把表单交给负责核对登记的人,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
刚想要走,却被门外的记者叫住:“那位同学!”
实习生身上一股清澈愚蠢的学生气,穿着制服也挡不住,记者只看一眼就笃定了这是个好说话的。
他顶着一脸张弛有度的笑容打听:“能不能麻烦您帮忙问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场?”
实习生下意识挤出一个营业微笑,站得笔直:“发布会正式开始是八点,来宾提前一小时可以进场,还有——”
他看了一眼手机:“45分钟。”
阿散莫看病是有时间的,“晨曦出诊,中日不问”。藏民都深知这一规定,眼看被男子耽误了不少时间,后面排队的人就有些着急,队伍夹杂了不少专程为感恩阿散莫治病,为她送来在藏地难得的瓜果蔬菜,此刻识相的放下礼物道了问候便离开了。
叶安琪又接诊了几个求医者,眼瞅着红日中天,铃铎缯幡,微风摇击。
她请退了排在门口的人,起身又给屋内供奉的神龛上了三柱长香。
有不少没看上病的人都倍感遗憾,在门口恳请道:“青兰卓玛阿吉,今天有外乡人耽误了时辰,能不能请阿散莫破例帮我们诊治诊治?您也知道这几天天气不好,上山可费了不少脚力。”
“您可行行好,这点山路能比得上姜唐草原吗?我们阿散莫菩萨心肠,您这样会让她难过的!”青兰卓玛说着收起了门板,“不是重疾,阿散莫不会破规矩,大家都请回吧!”
大家都知道阿散莫的规矩破不得,纠缠无益便识趣离开了。
万里无云的天空澄澈如碧,阳光笼罩扎基寺金色的宝顶熠熠生辉,勾金描银的廊柱下,色彩艳丽的壁画栩栩如生。
佛殿外,丁香、文殊兰翘首摇曳,多多金莲沿着白玉莲石道蜿蜒曲折隐没在一片古桃林中。石道穿过古桃林与药王殿偏殿相连,直入叶安琪看病的院落,叶安琪出了小院便可以从这里绕过扎基寺回到自己依山而建的小院子。
小院修的不像传统藏式屋舍高大壮观。层次分明,两进两出的院子精巧而精致。住房、客厅、佛堂、厨房、仓库、厕所一应俱全。横梁和天花板都出自当地的能工巧匠,简单的花纹修饰着屋舍,雕廊画柱,华丽而又典雅。
院子房顶四角都安放了白色石头,经过雨水的冲刷,在阳光下散放着细腻的光泽。
屋后小院种了几颗古桃树,开花时节桃花纷飞,宛若世外仙境。眺望远方雪山,大雨初霁,雪光染金,叹为观止。院中由石头堆砌了口圈、草房或车库。再往里走,用栅栏围了起来,左边是一块菜地,种了些耐寒易养活的瓜果蔬菜,右边是一个羊圈,里面养着十几只膘肥体硕的藏羊。
叶安琪推门进去,羊圈里便发出了此起彼伏‘咩咩’地羊叫声。
见她进了羊圈,一只奶白色的小羊羔撒欢似地跑了过来,这只小羊与羊圈里其他藏羊的不同,一身卷毛细密柔软,个头也比藏羊小了大半,是叶安琪在山坳里采药救回来的。
此刻它用奶呼呼的头蹭着她的长袍,嘴里还不时发出“呼噜噜”的低喃。
“小家伙的伤好多了!”
“它好福气遇到了阿散莫,用那么贵重的药材医治它!要不然已经成了餐桌上的美味了!”青兰卓玛说。小羊似乎能听懂她的话,不满的晃了晃头,“咩咩”叫了两声。
“能遇到即是缘分,万物皆有灵,又分什么贵贱呢?”
阳光炫目,叶安琪俯身抱起小羊,长发垂落露出鹅颈间带的九眼天珠,小羊机灵的晃了晃脑袋,一口咬住了九眼天珠,扯了两下,见自己扯不掉,又把天珠吐了出来。
“这小羊羔子怪识货!知道阿散莫你的天珠是个无价宝!”说到这,青兰卓玛又道:“阿散莫,你是药王转世,菩萨心肠!活该今天那个人不识好歹!”。
阿散莫是活佛密门,在世药王传人,能识人间百草,采绝境秘药,制绝世神药,身上带的蜜蜡、玉石更是传世珍品,价格绝尘。
“无叶紧要的人,你理他做什么?”叶安琪感受掌心柔软,温笑道。
青兰卓玛感慨叶安琪善良,她从来不为难贫困的藏民,有的病情严重的,用药贵重,她都只收取些瓜货作为药费。
可她也有困惑,发扬藏医是阿散莫一直的心愿,这个男子口中的合作似乎是个不错的机会。
似乎看出青兰卓玛的心事,阿散莫又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国学博大精深,藏医秘传更是嫌少被世人了解!那么多珍稀的药材都是治命良方,用好普济天下,用不好便成了有新人敛财的工具,我怎么能因为自己发愿,意气用事?”
“是这个道理!”青兰卓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中年人应声望去,认出了孟思危,样貌出众气宇不凡的他鹤立鸡群,中年男人眼底诧异一闪而过。
手脚不停的推陆华海到了人群前,“孟总,你怎么在这!”陆华海可是久经商战的老狐狸,看出端倪,问的小心,声音也不大。
孟思危并没有回答,冷漠的眼神已经道出自己此刻的不满,没有理会陆华海,径直走到叶安琪身边,“先喝粥,在看病吧!”
不少乡亲们都对孟思危不陌生,知道他是阿散莫的“桑哇宝”,看到他来送饭,纷纷表示愿意等阿散莫吃完饭在看病。
“这位老先生着急,前面还有两个病人等着呢!”
陆华海也一改蛮横的态度,谦和道:“我愿意等到下午在看病。”
“阿库,我们阿散莫看病有规矩,‘晨曦出诊,中日不问’,您要是愿意等,看时辰可能要到明天了!”
陆华海面上挂不住,欲言又止的瞪了一眼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会意赶忙客气问道:“看病排队,人之常情,我们愿意等前面两个病人看完在看!”
叶安琪不及深思,作为医生她也想尽可能帮助每一个看病的人,只是老人态度的转变,让她必须重新审视孟思危的来历。
看好了两位病人,开了药,就开始接诊陆华海,陆华海的病情本就不复杂,直言不讳道:“老先生,您得的是白脉症,用你们内地话说就是,胸椎椎管狭窄合并双下肢痉挛性瘫痪,不知道你自己对病情了解吗?”
陆华海自然是知道自己的病情的,此行入藏的目的,第一是想见识藏医的手段,第二就是圈内最近疯传禾盛集团董事长孟思危迷上了藏族女人。
看着眼前面容清丽,说话宛若芙蕖地叶安琪,陆海华眉眼和顺,能让孟思危甘心情愿留在藏地的女人,肯定不止美貌那么简单。
“了解,你能治好吗?”
“你的病情不算严重”,叶安琪说的话让中年男子脸上表情微变,陆华海的病可是被孟市最好的医院诊断后宣告只能坐轮椅的!
叶安琪对他诧异的表情视若无睹,继续说道:“他目前的病情如果可以持续用霍尔麦疗法,三个疗程即可痊愈。”
“霍尔麦疗法?”
说起医术叶安琪如数家珍,“藏地霍尔麦疗法是你们理解的热敷型外治的方法之一,再结合我开的内服养脑补血、滋养白脉、舒筋活络、调和龙血的药,让脑神经组织细胞可以内外兼修,从而达到双向修复的治疗目的。”
陆华海听到自己可以恢复常态,目光炯炯地盯着叶安琪问:“三个疗程是多久?”
“三个琪吧。”
“那这三个琪我们需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微风和煦,正午将至,叶安琪落笔成文,将治疗方案写在了纸上。
“不需要,你只需要按照我给你开的药方,找任意一家有资质的藏医院进行阶段性治疗就行!”
中年男子为了确保治疗效果,强人所难道:“你只要愿意跟我们回沪市治病,我们可以支付你高额的诊金,一千万如何?若是不愿意,还能再加!”
高额的诊疗费并没有打动叶安琪的心,静若处子水眸没有一丝波澜地看着几人,递给中年人写好治疗方案。
“这是我能给出的最佳方案,”她简洁地说道,“希望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中年男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凌然,“叶小姐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华海控股在孟市也算是龙头企业,实力雄厚,如果你愿意,我们总裁可以帮你在孟市开一家医院!”
孟思危一直观察着叶安琪的变化,心里不禁佩服叶安琪的定力,看似入世不深的她竟然可以抵御如此泼天的诱惑。
“你们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是运气太好吗?”孟思危的声音不大,带着对陆华海一行人的不屑。“如果我是你,一定选择前者,不光可以治病,还可以得到治病的药方。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有些时候,‘隐形成本’才是最大的内耗。”
孟思危故意将“隐形成本”四个字重点强调了一遍,华海旗下的不少生物制造都和禾盛有合作,如果他动动手,必定可以造成华海集团的腥风血雨,后果陆华海不敢想。
而且想思危刚才的点拨让陆华海茅塞顿开,一石二鸟的事情总比两败俱伤强,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话锋一转,语气也缓和下来:“叶小姐的提议是对的,我这把老骨头可不像年轻人,折腾不起了,那就麻烦叶小姐了!”
等送走了陆华海,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孟思危带来的粥已经凉了,三人便一起收拾了药堂,回小院做饭吃。
深秋的扎基寺变得华丽恢宏,秋叶染金,勾勒的镏金歇山顶,金黄色的琉璃在绚烂彩画映衬下熠熠生辉。
青兰卓玛欢快如脱兔走在前面,孟思危和叶安琪一前一后跟在其后,感受雨季繁茂的林径变得稀疏,斑驳的阳光驱散心头的阴霾。
叶安琪抬首眺望远方,圣洁的雪山映入眼帘:“谢谢你。”
“谢我什么?”
回眸,四目相交,莞尔不语。
虽然没有道明,可叶安琪却看得出来,陆海华与孟思危早就认识了,而且老者很忌惮孟思危,他到底是谁?他的身份或许比自己想的更要雄厚。
可他不愿意说,她也不想深究,毕竟每个人都又自己的秘密。
她的笑容渐深,“就…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吧。”
说完,她便快步往前走了两步,率先进了小院里,青兰卓玛已经放出了丁真,丁真听到叶安琪进院子的声音,‘噔噔噔’地冲到了她的脚边。叶安琪愉快的抱起丁真,宠溺道:“感觉又胖了不少,再这样下去,就抱不动了!”
说完,就朝厨房走去。
不愉快的人和不愉快的事就像是天边的浮云,清风起,片刻便烟消云散。
看着叶安琪的背影,鹅黄色的藏袍下,她如同出水芙渠纤细灿烂,孟思危有片刻失神,自己想方设法想要带走的药方,对于她而言,到底是什么?
想着,拿出手机拨通了陆海华的电话:“陆总,今天的事情天知地知,你不知,我不知,如果我的行踪和你治病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了……”
“孟总,放心,毕竟今天你又点拨了我一次,我老陆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开发治疗“白脉症”的方案,我很期待你的加入呢!”
“没问题。”
“孟阿佳,你在那里愣什么?要偷懒吗!”
电话里传出青兰卓玛稚嫩的声音,陆海华识趣地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挂了电话,孟思危马不停蹄的朝厨房走去。
陆海华失神的望着手中的手机,在孟市的叱咤风云的孟思危竟然被一个抓药的小丫头呼来喝去!这个叫阿散莫的藏族女人看来必定不一般。只是他是个识时务的人,自己没有能力和大佬抗衡,分一杯羹安享晚年倒也心满意足!
声望、女人、利益,都是年轻人征服的高山,而他目前只想恢复健康。
十琪入秋,藏地层林尽染,重峦叠嶂斑斓跌宕,晚霞斜照如梦似幻。
太阳刚落山叶安琪就督促孟思危早点回扎基寺休息。
孟思危不明所以地问:“怎么这么就要休息呢?是有什么事情吗?”
“明天我们参加一场天葬,你也可以一起去。”叶安琪边记录唐卡上的药方,边说道。
孟思危对天葬一直有所耳闻,是藏地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葬礼。传说经过天葬台活佛灌顶的人,死后灵魂可以出窍,进入三善趣境界,而不会下地狱。因而,许多人不远千里送死者来此天葬。
“去啊!”孟思危一口答应。“你去我肯定去的!”
夜色未消,扎基寺的佛灯如星辰点亮木卓巴尔山茫茫寒夜。
“咚咚,咚咚咚……”
孟思危拿起床头的手表,表针指向“3:25”,手表盘面上完美无瑕的彩色掐丝珐琅,交织映射出斑驳美丽之海洋蓝、金色、绿色及青绿色。一如窗外斑斓的廊坊画柱。
“孟阿佳,你起来了吗?”门口响起青兰卓玛清亮的声音。
“起来了!”叶安琪看了一眼在旁洗草药的孟思危,刚摘的草药根部都是新泥,为了不影响药效,需要手工清理草药的根须,孟思危这几日一直不厌其烦的帮她做着这项工作,认真执着的态度,让她对他越发肯定。
“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整个木卓巴尔山的人都知道我是你新收的徒弟,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这些乡亲肯定不会饶了我的!”
叶安琪被他说的失笑,点头道:“那好吧!”
高原山野树木稀少,陡峭的岩壁直耸入云,偶尔能见到有山鹰翱翔期间,不经意就钻进浓云中,消失不见。清晨的阳光从缭绕的云雾间照耀着山野,留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越往深处走,人迹越稀少。脚下的小路被肆意杂草淹没,留下山风簌簌的声响,给空旷寂寥的山野增添了几分生机。行走在其中,呼吸着清新稀薄的空气,仿佛灵魂都被洗涤干净了一般。
叶安琪不急不忙,走走停停,时不时用手中的登山杖翻开草丛、石头查看一番,没有要找的草药,才继续前行。
“你这次山上是要摘什么药?”
“蔓金苔,它只生长在潮湿的草丛或者石头缝里,这种药材极其珍稀,生长环境极为苛刻。但这药材可浑身是宝,对治疗鼻炎有奇特的效果……高原低温,受冷空气刺激得鼻炎的乡亲不少,我需要他治疗他们的鼻炎。”
“鼻炎基本算是一种慢性绝症,很难彻底根治,我也见到过不少治疗鼻炎的药物,可是都不是很有效?”
具孟思危所至,鼻炎是一种很难根治的慢性病,他们集团旗下的药物研发中心,也和外国的生物研究团队合作过,针对鼻炎的治疗做过临床研发,研发出的益生元,可以通过调节人体免疫力,改善鼻炎症状,可是根治效果不明显,且周期比较长。
“蔓金苔不一样,它可以帮助他们痊愈,并且再也不会复发!不过它的生长期极其短,只在雨季生长,我脚伤已经耽误了几天,再过几日雨季过去,气温越来越低,再找蔓金苔就更困难了。”叶安琪说起药材的时候话也变得比平时多,如数家珍般。
孟思危默默将这味药材记在心中。
山路漫漫,绕过崎岖的砾石区,又穿过茂密的灌木丛,草甸的寒露凝结成冰,叶安琪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眉头紧锁略显倦怠感,可蔓金苔始终没有出现。
孟思危有些担心她,找了一块平坦的岩石,拉着她坐下来,“你脚伤刚好,还是要量力而行,不要太勉强。”
“没事,我还能坚持。”
和自己的脚伤相比,成百上千的乡亲等待着她带回药材,度过难熬的冬天。
孟思危皱眉,“不要勉强自己,如果你的脚伤留下后遗症,那就更麻烦了。”说着,看了一眼远方斜落的夕阳,殷红的日光染红了洁白的雪山,让人望而生畏。
“如果再像上次一样遇到危险怎么办?”
这一趟上山,虽然没有找到珍贵的蔓金苔,可也收获颇丰。
半夏、藤芝、活血青、霉灵苔,都是难得的药材。
叶安琪整理了一下药篓,其中藤芝、活血青、霉灵苔,都是难得的药材,可也需要及时处理,阴干,要不然很容易腐烂坏掉。
想到这,她同意了孟思危的提议,和他一起朝扎基寺的方向赶去。
回到家,叶安琪便开始分拣药物,在青兰卓玛和孟思危的协助下,三人很快将药材分拣完毕,青兰卓玛已经做煮了热气疼疼的牛肉汤,切了牛肉,拌了凉菜,切了瓜果,三人围桌吃了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餐。
“阿散莫说你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参加天葬,让我给你送了件衣服来!”
话音落定,孟思危已经打开了房门。
孟思危发现今天的青兰卓玛和往日穿着有所不同,平日里常锤在胸前的麻花辫,被完成发髻盘在头上,平日色彩艳丽的藏袍换成了一间红色黑边的藏袄,下半身则是黑色长裤。
“孟阿佳,阿散莫让你把这身衣服换上。”青兰卓玛说着递给孟思危棕黑色藏袍。
藏袍样式简单朴实,胸前的衣服边用红白线秀着精致的莲花纹,孟思危接过藏袍,沉甸甸的藏袍宛如深沉的大地,质朴而庄重。
等孟思危洗漱好,换好衣服,叶安琪带着青兰卓玛来叫他一起前往天葬台。
孟思危见叶安琪今天也专门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藏袍,黑着的暗边整齐的收在腰间,如墨青丝,用一根红蓝白相间的绳带变成麻花辫完成发髻固定在颅顶,一丝不苟,衬的她整个人沉稳而干练。
木卓巴尔山的天葬台位于扎基寺西北1公里的陡坡上,天葬台与扎基寺的大殿顶平行相望,高耸入云,被当地人誉“为永生之台”。通往天葬台的山路之分难走,一路崎岖荆棘错综如鬼魅,怪石嶙峋张牙舞爪阻拦上山的路。
三人随着切波仁一路前行,不时有人加入到熙熙攘攘的队伍中,每个人都垂首膜拜,口中念念有词。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若是为了利益只会两败俱伤。”
“阿散莫,今天来寺庙的香客,送了我们好多东西呢。还有姆拉给我们送了肉干,听说他们家在镇上专门做肉铺店的,味道可好吃了,我们尝尝吧……”
叶安琪自小随师傅生活在寺庙里,深得“药王神”真传,她医术了得,且收费不高,
没多久美名就传遍了整个木卓巴尔山区。有不少村民和游牧至此的牧民慕名而来。藏地物资匮乏,尤其是牧民经济都不是很宽裕,出于感激就送些自家养殖的东西。
面对那些善良淳朴的藏民,那一片心意,叶安琪就只能作罢,不过太昂贵的礼物,她还是不会收的……
青兰卓玛清点着今天收到的吃食,一边絮叨,同时还不忘给叶安琪送一块。
叶安琪坐在屋檐下,静默的听着,时不时的回上两句。
天光初露,山雨来势汹汹如泣如诉,进了67琪,藏地就进入雨季的高峰时期,阴雨连绵说下就下,不过再大的雨到了晌午就会停止,正午又是艳阳高照,风轻云淡的好天气。
骤雨,敲打着窗棂,“吧哒……吧哒……”
叶安琪起身洗漱,见屋外雨势不减反增,便冒雨出门将刚痊愈的小羊抱紧了草房。
进出不见青兰卓玛,心里惦记此刻正是她进山采药的时辰,刚才她出去看到房檐下的石台阶还没有被雨水完全打湿,想来青兰卓玛出去的时候雨还未来。
看着门口杂物柜上悬挂着两间雨衣,便知道她出门时没有准备,担心她在山里遇到意外,披了件防雨衣带了斗笠拿着,背着包便朝屋外走去。
7琪是采灵芝和松茸的好时节,这几日,她常听青兰卓玛提及南坡河谷的灵芝。想来必定是趁着清晨灵芝最是鲜嫩采灵芝去了。
雨帘簌簌,洗刷着扎基寺肃穆的寺塔宝相,明艳靓丽的阑额藻头在氤氲中翘首日出。泥土的芳香让叶安琪心旷神怡。她绕过扎基寺的竹林,一路朝南坡河谷而去。
连日阴雨,陡峭的山路越发泥泞,一路下坡,叶安琪走的小心翼翼。
南坡是木卓巴尔山山脉植物生长最茂密的低山热带雨林地区,虽然是河谷地,却也有近3000多米,偶有几丛嶙峋怪石裸露,上面已经密布着厚厚的苔藓。
进了河谷,叶安琪沿着平日带青兰卓玛走过的采药地点一路寻找,“卓玛!卓玛——”
山路迂回,雨势渐小。叶安琪清零的声音在山谷间徘徊,前面有一处山坳是她们采药时经常避雨的地方,叶安琪径直朝里走去。
不及叶安琪走近,青兰卓玛的声音已经从山坳间传出:“阿散莫、阿散莫!我在这里……”青兰卓玛急切地朝叶安琪招手示意,两条乌黑整齐的麻花辫在胸前摆动。
待叶安琪走进了,她宝贝似的把盖着藏袍的药蒌,递在叶安琪面前,洋洋笑道:“看我可找到宝贝了!”
叶安琪并没有理会她口中的宝贝,此刻卓玛只穿了一间单裙袍,轻抚了她的额头,长舒了一口气,“我的宝贝在这里,以后出门采药,一定要注意天气。这里山路复杂,就算经常来可到了雨季还是很危险的!”
青兰卓玛的母亲意外去世后,青兰卓玛因为年纪小,也得了重病,卓玛的父亲听人说叶安琪医术高明,是活药王转世,玛拉布孜的使者,就带着青兰卓玛来看病。
藏族牧民家的女孩自小放牧,游荡在高原的草甸之中,羊圈和家人是他们的全部,鲜少有自己的生火,卓玛家经济条件不好,卓玛的父亲担心青兰卓玛病重治不好,就请叶安琪收了青兰卓玛当女徒,希望可以抵药费。
叶安琪见青兰卓玛年幼,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想到自己也是无父无母,就鬼使神差的收下了青兰卓玛,病治好了她的病,待她如亲妹妹一样。
一股暖流涌上青兰卓玛的胸口,小脸憋的通红,自从她姆妈去世后,就没有人这么叶心她了。瘪了瘪嘴,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还看什么?还不快把衣服穿上,你生病了还不是要我来治?”说着取下盖药蒌的衣服披在了卓玛身上。
此刻晨雨停歇,二人出了山坳便顺着来路朝扎基寺走去。
山路狭窄只容得下一人,二人一前一后,走的平稳。行至不远,叶安琪忽然看到前面凸起的岩石上依靠着一个东西。
“前面有东西。”
“阿散莫,你发现什么了?”青兰卓玛疑惑问道。
不等回答,叶安琪已经走上前去。想到家里的小羊。青兰卓玛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阿散莫,我们的羊圈已经放不下那么多羊羔子了!”
叶安琪走到岩石前,才看清依靠在岩石上的“东西”竟是一个人,虽然穿着防风衣,可大雨还是淋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几缕湿法狼狈的垂在额前。额角处,殷红的鲜血顺着脸颊染红了他脸侧的岩石。
“他受伤了。”叶安琪一眼便看出他应该是不适应高原气候,又遇到雨天导致头碰在了石头上昏迷不醒。
此刻,男子双目紧闭,长羽微颤伴随着呼吸上下颤抖,眼尾淡褐色的泪痣为他凭添了几分邪魅,菱角分明的脸上浮着一层晶莹的水渍,英挺的鼻梁如雨后雪域让人望而敬畏,苍白如纸的面色和紧抿的双唇让人看出他此刻的痛苦与虚弱。
青兰卓玛第一次见这么俊逸的男子,“这个阿佳的皮肤竟然比阿散莫还要细腻!”稚嫩的声音中难掩惊讶!
“阿散莫,我们山里哪里会有皮肤这样好的男人?”
“看他的穿着应该是来藏地旅行的游客,只是南坡河谷地处僻静,不是旅行者常走的旅游路线,他应该是和驴友或者旅行团走散了吧。”叶安琪轻描淡写说出了她的猜测。
她并不叶心他的来历,“作为医生不管他是谁,我都有责任救治他。”边说,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跌打药为男子敷上止血,然后让青兰卓玛和自己一起,将男子抬起,顺着山路朝家走去。
叶安琪笑话他像个信号塔,孟思危环抱着她,一边顺着人群追着花车慢慢向前走,一边和她一起看那条她拍的视频。
镜头很晃,画面不是很清晰,音乐声也被周围的喧闹所浸染,但是叶安琪笑得很开心。
在视频的最后一秒,她把录制镜头翻转了过来,拍到了她和他紧贴在一起的肩膀与手臂。
零点到来之前,所有人蜂拥到了另一条街上的广场。
巨大的LED屏上正在刷新着倒计时,头顶的彩灯明亮,恍若白昼。
所有人在一起大声地计数。
“3——”
“2——”
“1——”
烟花与气球同时放飞。
旧的一年结束,新的一年正在眼前缓慢铺陈开来。
人群聚起又散开,淹没了街道与视野,城市热闹得宛若一片乱流。
孟思危担心安全问题,护着叶安琪离开,他们和无数人擦肩而过,又迎面见到了无数张新的面孔。
在人群之中,他们牵着手,十指紧扣。
叶安琪被这种无序的气氛所感染,紧紧抱住孟思危的手臂。
“哥哥。”她仰起脸看向他,对他说,“新的一年到了,这次一整年我们都会在一起。”
后面有人挤了孟思危一下,两人因此而贴得愈发近。
他低头,在她耳旁答道:“不止是今年。”
今年,明年,从今往后的每一年。
他们都会在一起。
不会再有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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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尽春夜》by陈舟渡我-
2025/3/29-
正文完